無計可施之下, 高啟悵最後隻得一記手刀把齊昂劈暈,下手不敢太重, 卻也不能太輕。


    陷入暈迷的青年仍在皺眉,被高大男人抱起來扔到床上, 還在神經性的抽搐。


    急匆匆的衝了個冷水澡,高啟悵簡單清理了身體又回到臥室,手裏提著醫藥箱。小心翼翼的把倒在床上的人翻成側臥姿勢,他撥開齊昂後腦濃密的黑發,果不其然發現頭皮被磕破了,滲出幾許血絲。再仔細摸索一下,周圍有幾個腫塊和血痂, 陳舊的傷口顯示像今天這樣的情況絕不是第一次出現。


    長期失眠無法入睡, 忍耐力達到極限之後就會開始自殘,大力撞擊頭部使自己陷入短暫的昏迷,總比什麽也不做眼睜睜等著發瘋強。


    似乎不習慣被人抱著,上過藥後齊昂無意識的推拒男人的靠近, 即使隻是身體的本能, 力量也非常巨大。


    高啟悵將他強製性的摁在自己懷中,伸展四肢困住對方修長的身體,藤蔓一般層層纏繞,直到兩個人都無法自如活動。


    男人平穩有力的心跳像是有催眠的作用,一而再再而三的掙紮過後,仍舊無法擺脫桎梏的青年終於安靜下來,將頭埋在檢察官的胸口, 呼吸漸漸變得規律起來,一直表現痛苦的神色也舒緩下去。


    淩晨五點半,齊昂無法抗拒生物鍾的作用,即使眼皮子幹澀得火燒一般,還是醒了過來。眯著眼睛對抗了一會兒低血壓,他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個寬厚溫暖的懷抱裏,身體完全被壓住了,後腦勺也被男人托在掌心中,傷口隱隱作痛,卻泛著一股涼意。


    挪動了一下手腳,他很快就從高啟悵的身下鑽了出來,後者睡得不熟,也被驚醒,在昏暗的晨曦中用深棕色的眸子注視著想要坐起來的青年。


    “吵到你了?”齊昂活動一下關節,輕聲詢問。


    “要麽說說你的問題。”高啟悵拉住他,暴君般攬進自己懷中,“要麽再睡一會兒。”


    “沒什麽好說的,而且我也不想再睡了。”幅度不大的揮動了一下手臂,齊昂不想表現得太粗暴。


    他的失眠症在近一年來越來越頻繁的發作,數天不能入睡是正常表現。先開始普通的安眠藥就能應付,最後再怎麽加大劑量也沒法奏效。而他的生活環境也決定了不能隨心所欲的作息,一年中的絕大部分時間都在出任務,必須時刻保持警覺。開始三年裏無法進入深入睡眠反而成了一種優勢,現在卻把人折磨得痛不欲生。


    齊昂一個月前從日本出發到達巴基斯坦,穆魯特訓練營的主教官湯姆森退役後帶著幾十名得意弟子在那裏組建了自己的雇傭兵團。湯姆森的本意是想把聲名卓著的武士刀也招徠進自己的武裝團體,齊昂卻另有打算,跟著教官麾下的“蝮蛇”兵團活動兩個星期後,與自己的雇主談起了生意。


    失眠情況就是從合作計劃敲定那一天開始加重的,齊昂跟著巴基斯坦的一輛旅遊車入境,一路上改換不同交通工具達到c市,親自確定路線。進入w市後,他就沒有睡著過了。


    “睡覺。”高啟悵盯著齊昂看了幾秒鍾,使勁橫在眼前的結實有力的手臂,將他整個人硬扯回到床上,“我今天請假。”


    “不用這麽誇張吧。”難以置信的看著男人俊美的側臉,青年說話時帶著幾分無奈。


    “人需要睡眠,這不是小問題。”檢察官掰正他的臉,四目相對,“看過醫生沒?”


    “哪來的美國時間。”無可奈何的放軟了身體,齊昂隻得再度回到讓他痛苦萬分的床上。


    高啟悵變得無比有耐性,慢慢地套著齊昂的話,一點一點哄著他把這四年的經曆說出來。齊昂當然知道男人的想法,他也沒打算隱瞞,粗略的描述了一下自己在全世界的探險史,總結了一下心得體會,最後發現已經沒有話可以說。


    “還想知道什麽?”他看著認真聽自己說話的男人,對方撐著頭歪在枕頭上的樣子非常無害。


    “殺了很多人?”笑了一下,高啟悵問。


    “非常多。”雙眼放空的盯著天花板,青年表情卻很平靜,“人有各種各樣的死法,所以到最後我發現殺人總比被殺好。”


    “齊先生的死呢?”


    檢察官總稱呼齊邏為齊先生,帶著一種莫名的敬畏感。想起阪田一藏曾說爸爸淩然不可侵犯,齊昂倒是有幾分了然,雖然他印象裏的爸爸的總是非常溫和的,即使生氣也帶著笑意,讓叛逆期時個性稍嫌暴躁的齊昂不得不服從父親大人的指令。


    “利益之爭。”齊昂笑了,時至今日,他已經能夠坦然的接受爸爸的死亡真相。


    “你知道,在國內,情況更加複雜。”高啟悵沒有放棄勸說青年離開的打算,“你要找的那個人,背景很硬,這幾年接收了齊氏的舊產業,政商兩界都是拿得住的角色。”


    “人都貪心。”青年呢喃似的低聲說,“新的黃金線擺在眼前唾手可得,沒人不動心,他們那樣的人更加不知滿足,以為全世界都圍著自己轉,殊不知人類是最渺小的存在。”


    男人不再說話,因為齊昂說對了。齊氏發家的黑色事業以c市為中心,南接緬甸,北係日本,甚至跨越了太平洋達到北美。陰謀者拿到了齊氏的合法資產,卻沒有得到能夠產生更多利潤的線路,這條線也是他們瘋狂尋找齊昂的原因。


    “據我所知,他已經跟緬甸方麵牽上線,現在幾乎所有從c市走的貨都是他的。”高啟悵說。


    “金三角在隕落,他不可能隻滿足於國內市場。”齊昂說這話的時候非常有把握,“北美80%的海洛因市場都被金新月占領,還有日本,買家們喜歡純度更高的毒品,”


    他伸出一根手指,在床單上劃出了簡要的地圖。


    “進入日本和美國市場的海洛因的來源地是巴基斯坦和印度,而這塊肥肉開發得還不夠徹底。c市、w市和y市一直是國內三大禁毒口,打通w市到c市的線路,是大勢所趨。金新月三國中,巴基斯坦罌粟種植麵積最少,開發潛力也最大,當地政府的‘文官政治’隻會放任毒源的擴大。”


    高啟悵看著侃侃而談的齊昂,第一次體會到他的改變,不再軟弱和迷惘,眼前的人了解自己在做什麽、要做什麽。


    “爸爸生前一直通過控製緬甸的生產地來競爭日美市場,那裏已經被做透了,是時候換個新的生產地,更便宜、更優質,而且沙漠裏的人更加不怕死。”齊昂繼續說下去,“現在的問題在於無法直接在c市入貨,增加國內線的風險更大,好處在於政府監控沒那麽嚴,有空子可鑽。”


    “你忘了我也是公務員?”高啟悵感到有些好笑的抱住了他,親昵的蹭了一下青年的臉頰。


    不自然的閃避了一下,齊昂盡量不把嚴酷生存環境訓練出來的本能的疏離表現出來。


    “你在暗示我不應該信任你嗎?”


    他對於檢察官有著完全的信心,因為二人是一體的,從他把齊昂從簡陋的出租屋帶到自己身邊那一天開始就無法改變了。


    “我不會幫你。”男人察覺了他的躲閃,沒有收回自己的手,他將青年擁得更緊。


    “早就知道了。”強自放鬆下來,齊昂說,“這是我的事,與你無關。”


    “與你無關”四個字被說出來的時候,非常雲淡風輕,他的表情也十分恬然,像是說了真理一樣理所當然。


    這句話卻微微的刺痛了高啟悵,這樣急於表現獨立的齊昂讓人不習慣,也打破了一些他心中早已形成的想法,產生了一種自己不再被需要了的感覺。多年的職業素養讓他麵不改色的結束了談話,閉上眼睛假寐,手搭在齊昂的腰上,沒有多餘的動作,隻是安靜的放在那裏。


    齊昂卻睡不著,睜著眼睛看著黃色窗簾外漸漸亮起來的天色,外麵竟然傳來幾聲雞鳴,這種安靜,他已經許久沒有感受過。翻了個身,他把目光放到身邊男人的臉上,然後慢慢下滑,落在敞開著的領口內的小麥色皮膚上。


    英俊的男人有一對漂亮的鎖骨和修長的脖頸,繼續想象下去的話,還有屬於成熟男性的健美身體。很多次,在沙漠裏,齊昂就是想著這樣的身體釋放自己的欲望。發泄出來的時候,他常常無法按捺住潛藏在內心深處的隱約的恨意,那種恨,在幾年前一個人抱著膝蓋流淚時便已種下。


    這隱秘的心思,齊昂無法對任何人講,甚至他自己都為此而感到羞愧。隻要是個正常的人,誰會心甘情願的過被囚禁起來的生活?他卻願意,他願意每天待在高啟悵的公寓裏,等著男人下班,說幾句話,然後一起入睡。可以放棄自由,隻為了那一點點的安全感,他沒有怨言。


    他們卻逼他,帶著溫情的麵具逼他快點長大,把他扔進狼堆裏,幻想著這樣就能使他脫胎換骨。


    有時候齊昂會覺得自己的脆弱是與生俱來的,呈現出再強悍的表象也好,骨子裏仍舊害怕孤獨的入侵。


    抬起了頭,他咬住眼前泛著淡淡粉色的嘴唇,明明是剛毅的形狀,卻有著柔和的顏色。伸出舌尖探入高啟悵的口中,對方沒有任何抵禦,眼睛仍舊是閉著的,主動開啟了牙關。


    尋找到男人服帖的舌,齊昂勾弄著,誘惑它進入自己的口腔,然後,狠狠的、毫不留情的一口咬下去,直到嘴裏溢滿鐵鏽味,也沒有放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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