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幾次戰鬥洗禮的餘階開始逐漸變得老練深沉,他二天前奉命從鄧州北上,目的地是鈞州陽翟縣附近,那一帶山勢連綿百裏,茨山、三封山、荊山連成一線,象一座巨大的屏障,扼住東去的官道,從洛陽來的官道便從這裏分岔,一路北上又轉直,沿黃河再東去數百裏便是南京,而另一路則沿黃河的支流潁水南下,繞過三封山便是陽翟縣,官道在這裏再次分岔,往南可去鄧州,往東北經鄭州最終可抵達南京,餘階的任務便是阻擊南路的蒙古軍,李思業最後發來的手令隻有一句話:要好好教訓這幫狂妄的入侵者。


    “餘將軍,已經到時辰了。”親兵輕輕將餘階喚醒,他微微睜開通紅的眼睛,隻覺自己剛剛睡下,怎麽又要起來,盡管困得要死去,餘階還是一骨碌爬了起來,外麵腳步聲已經密集,問候聲,低低的喝令聲,漱口聲、架支鐵鍋的聲音,一派忙碌,他作為這支軍隊的主帥,無論如何再也睡不下去。


    餘階匆匆穿上衣服,探頭向帳外望了望,天上陰雲密布,太陽是出不來了,天色一片灰暗,連空氣都成了深棕色,周圍一切都黑糊糊、灰蒙蒙的,看不見影子,萬籟俱寂。望不見一絲雲彩,隻在西麵很遠處,有一大片灰蒙蒙羊群般的烏雲,悄然慢慢向前伸展,有一抹淡淡的亮光從那雲中穿過。


    夜裏沒人叫醒他,餘階反而一陣焦躁,說明等了一夜斥候還是沒有歸來。


    “來人!”


    “在!”值勤親兵應聲而入。


    “李天呈還是沒有回來嗎?”


    “回稟將軍,李校尉一直沒有回來。”


    餘階隱隱有些不安起來,“難道蒙古人已經到了附近不成?”


    他的直覺並沒有錯,盼歸的斥候隊確實遇到了敵情。


    派往三封山的斥候校尉李天呈是山東益都人,從士兵考上振威演武堂,出來後便做了校尉,做事穩重沉著,且有急智,餘階便命其為斥候校尉,統率麒麟衛下一都五十名斥候。


    李天呈率領四十八名手下此時正沿著三封山南麓去一個哨所,那裏應該有兩名先期抵達的弟兄,但遠遠地,便看見令他目眥盡裂的一幕,兩具屍體被吊在哨所前的大樹上,看他們的衣著,分明就是自己的兩名手下。


    “遇到了土匪,還是蒙古人?”李天呈吃驚不小,急命手下伏在草叢中,足足過了一刻鍾,那裏麵還是沒有半點動靜。


    “射一支火箭!”


    立刻有士兵射出一支火箭,穿過樹梢驚起一群飛鳥,看樣子,附近確實沒有人。


    李天呈放下士兵,很快便從他們身上的傷口判斷出他們死亡的過程,他們至少遭遇到二十幾職業軍人的圍攻,再有他們身上的軟甲和軍靴沒有被剝走,說明他們遭遇到的不是土匪,隻能是蒙古人,而且極可能是和他們一樣的斥候。


    眾人下得山來,時值冬季,正是枯水期,穎河河床裸露,水也極淺,最深處不足一人,這時天色已黯,他們不敢點火,隻胡亂吃些幹糧便和衣在河灘上沉沉睡去,幾日的翻山越嶺已經使他們疲憊到了極點,李天呈卻不敢睡,和值勤兵一起警惕地注視周圍的動靜,大半夜就這樣過去,他終於挺不住,倚在一塊大石上迷迷糊糊睡去,時而,他似乎聽見腳步聲從頭頂走過,他急得想喊,可又喊不出;時而,他又似乎聽見某種怪異的聲響,象咩咩羊叫,這下,他又沒有介意,以為是耳朵的幻覺,可天破曉時,驀然,有個黑影朝他跑來,這是在上遊值勤的斥候。


    “我看見一條載滿人的木筏?”他急促地說道。


    “都是什麽人?”


    “穿著金國士兵的軍服,約一百人。”


    “是蒙古人!”李天呈從地上跳了起來,現在金國哪裏還有金兵。


    “大家快起來,準備戰鬥!”他一麵低喊,又一麵回頭問道:“離我們還有多遠?”


    “約三百步,拐個彎就可以看到”


    眾人挺身而起,拎起地上的武器,快速跑過沙灘,鑽進了河岸的草叢裏。


    很快,三條筏子順著穎河緩緩漂流而下,筏子上擠滿了人,嘰裏呱啦,吵吵嚷嚷,顯然沒有發現異況,行至他們睡覺的地方,幾條長索套上了一塊長石,船慢慢地靠攏,幾名士兵跳下水來,使勁地將船拉靠岸,性急的士兵蜂擁而下,淌水上了岸,突然有士兵發現了沙灘上淩亂的腳印,驚叫起來。


    “殺!”李天呈一聲令下,銃槍吼鳴,冒起大片白煙,簡直不用瞄準,鐵子彈直朝密集的人群射去,河灘的蒙古軍措不及防,一下子亂了套,簇成一團,慌慌張張後退,沙灘上直腿直腳扔下三十幾具屍體,其中有的還在抽搐,有的還在痙攣,就象剛抓到的魚,出水給扔到岸上。


    爬在水中的蒙古軍已經漸漸回過味來,他們遇到的也是小股敵人,人數甚至還沒有他們多,這時,沿著沙灘又衝來一隊蒙古軍,使集結的敵人已經到了三百多人。


    河灘上響起了暴躁的鼓聲,蒙古軍開始組織進攻,河灘上幾乎要沸騰,子彈打在水麵的嗤嗤聲,應和著羽箭的尖嘯聲、傷者的呻吟聲。


    “糟糕!他們不是斥候”李天呈突然意識到這一點,但已經晚了,看來隻有消滅他們,才能全身而退了。


    “開火!開火!”這是李天呈沉著的命令聲,重複著,一聲比一聲快,一聲比一聲急,


    他們人數不占優勢,可他們的地形和武器卻占著絕對優勢,在遠距離的攻擊中,敵人的弩箭被高高的土埂阻擋,傷不著振威軍半毫,而振威軍居高臨下,銃槍分為三排,此起彼伏,另外還有幾個臂力大的,拉開巨弩,將一支支綁有鐵火球的長箭向敵群射去。


    鐵火球落在水中爆炸,激起的白浪足有兩丈高,蒙古軍雖然人多,卻被猛烈的爆炸和密集的子彈死死壓住,有了經驗的蒙軍再也不象從前那樣,一味呆傻猛衝,將自己變成活靶,而趴在地上,緩慢地向前爬動,漸漸地,除了鐵火球,銃彈已經無法再傷及敵人。


    “撤!”李天呈見形勢已經對自己不利,立刻率領手下撤出戰場,但撤出不到百步,迎麵又看見了大股蒙古軍朝他們殺來,足有二、三百人,有的揮舞著戰刀,有的正彎弓搭箭,他們已經被截斷了退路,


    “不投降就砍死他們!”蒙古軍瘋狂地叫囂,一陣羽箭射來,李天呈的手下躲避不及,一下子被射翻了五、六個。


    李天呈見形勢危急,不假思索地大吼一聲:“大家跟我來!”現在唯一的出路,便沿著河灘往下遊跑去。


    天已經亮了,灰白晨曦照耀著穎河兩岸,李天呈已經可以很清晰地看出,出現在河兩岸的蒙古軍已經有數千人之多,他們正在砍伐攔路的樹木,搬開石頭,準備辟開一條較寬的路給後麵的騎兵通過,看來這絕不是小股斥候,而是敵人的先頭部隊,難怪他在前方官道上沒有發現敵人的蹤影,原來他們準備走這裏,李天呈突然明白過來,這條河穀,若在春夏秋都不可能走,惟有在冬季枯水期有河床可行,若是穿過前方峽穀,便直接過了鄭州地界,比走官道要近二百裏,而且極為隱蔽,看來蒙古人是要行奇兵取勝,想到這,李天呈驚出一身冷汗,他們的主帥確實沒有考慮到這一點,看來這蒙古主帥極不簡單。


    這個情報異常重要,必須盡快報告給主帥,但後麵的追兵卻死死盯著他們,眼看越來越近,不斷有弟兄被射中倒下,穿過一片亂石地,李天呈驀地停了下來,他指著兩名手下喊道:“你們二人分頭走!這裏發生的情況你們務必要報告餘將軍,敵人要走河穀,其他的弟兄們,跟我打這幫狗娘養的。”


    當數百名蒙古追兵靠近,突然前方銃槍齊射,火光閃爍、硝煙飛騰,緊接著,幾十枚鐵火球飛來,在密集的蒙古軍中爆炸,彈片橫飛,血肉四濺,慘叫聲四起,短短地片刻時間,蒙古追兵竟死傷一百多人,但卻沒有被嚇退,反而嘶吼著向前衝來,同時,就在李天呈的側麵,又有一股蒙古軍約四百多人,正悄悄向他們包抄而來。


    “打!”


    李天呈一聲怒吼,他巍然屹立,麵帶冷笑,他手裏握著振威軍刀,顯得傲然、平靜,他的軍帽被一支流矢射落,雖然光著腦袋,但仍然氣宇軒昂,威風凜凜。


    “弟兄們,我們打光最後一顆子彈,再把火銃砸碎!”


    他們已經決心赴死,以血殉職,不辱使命,但死也要死得轟轟烈列。


    蒙古軍顯然並不急於和他們肉搏,而把他們團團圍住,一陣一陣的箭雨鋪天蓋地般射來,李天呈的手下隻剩下十幾人,但餘下的人隻要活著,都依然要射出最後一顆子彈,與敵軍決一死戰,他們的臉熏得墨黑,他們的手被灼熱的槍管燒焦,他們的視力模糊起來,雙目充血,幾乎全部都負了傷。


    突然,蒙古人的羽箭停止了射擊,戰刀出鞘,如一群群惡狼,咆哮著向獵物猛撲上去。


    “殺啊!”最後十幾名振威軍戰士揮舞著雪亮的戰刀,毫不畏懼地迎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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