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後幾天,選址、調兵、抽人、招募武士,蕭進忠忙得腳不沾地,李思業又批下二萬兩白銀做啟動經費,十日後,內務府牌子悄然掛出。山東官場略有眼光的人都明白,未雨綢繆,山東要變天了。


    與此同時,出使宋國的柴煥也返回益都,他帶回宋國的最新消息。


    史彌道與真秀德在年初先後去世,喬行簡罷相,丁大全任右相兼樞密院使,重奪兵權,其黨羽李心傳升左相,宋廷的天平開始傾斜。沒有了蒙古人和女真人的威脅,宋帝趙昀漸漸地沉溺於享樂,董宋臣投其所好,大修樓台花苑,招妓入宮,趙昀樂此不彼,所有政事皆由相國自處,丁大全權勢滔天,儼然又是一個新的史彌道。


    柴煥得蘭陵王趙挺的幫助,才將李思業的求和信輾轉交到趙昀手上,趙昀雖對李思業恨之入骨,但對新式武器突火槍卻異常有興趣,試槍之後,便欣然同意李思業以突火槍技術換貿易權的請求。隨後柴煥行賄丁大全一萬兩黃金,也換來他對貿易及移民的默許。六月,山東將開科舉,柴煥在宋國廣為宣傳,不少失意人的眼光開始投向山東,山東的科舉,無論國別,無論民族,無論僧俗,唯才是舉。


    五月,泗州淮水碼頭,郝經迎來了他在山東的第三個月,二個月的實幹超過了三年所學,他臉龐變得黑瘦,聲音變得嘶啞,但眼睛卻熠熠生輝,閃爍著從未有過的自信,二個月來經他手上批進的宋民已不下二十萬戶,他喜歡看他們感激的目光,仿佛他是為他們開啟希望之門的人。


    今天郝經的心情一如往常,興奮之餘又多了幾分激動,在今天登記的宋民中他又發現了十幾個前來山東應試的宋國讀書人,這已經是第三批了。


    “你們幾個,”郝經大聲地喊道:“請到這裏來登記學籍!”他翻開二本封麵精美的冊子,一冊為紅皮,一冊為藍皮。他笑吟吟地將筆遞了過去道:“如何?你們誰先來?”


    “在哪裏登記學籍?”當先一人躲避不及,隻得苦著臉接住了筆,卻望著兩本冊子發呆,遲遲不敢下筆。


    郝經笑笑道:“獲舉人功名的在紅本上登記,獲童生資格的在藍本上登記”他見此人穿著一身半舊的厚棉布長衫,這是幾個月前就應換季的衣服,又見他麵色枯黃,雖是男人,但身體卻單薄如女子,仿佛一陣風就可以吹入江中,顯然是吃不飽飯所致,心中不由有些同情,低頭看看他的記錄。


    “黃宗耀,紹定四年舉人。長沙人,一路過來不容易吧!”


    “是!沒剩幾個錢了。”黃宗耀低聲答道,怕他聽見,可又怕他聽不見。


    郝經尋到一塊大石,站上去高聲道:“你們是讀書人,是山東最尊貴的客人,按照山東的規定,隻要獲得童生資格,來山東應考或遊學的讀書人,我們都會優待,隻要勘驗無誤,我會發給你們學引,憑此學引,半年之內,山東的任何一個州縣的官府都會提供你們免費食宿。”


    一席話,引來一片羨慕的眼光,帶一絲靦腆,更多的卻是驕傲,十幾名書生依次排隊登記學籍。


    “山東為何童生卻是和舉人一起考試?”幾名舉人不解,疑惑地問道。


    “你們沒看公告麽?”郝經略略有些詫異,這時渡船又送來一批人,郝經忙吩咐手下去接引,這才回頭再一次給眾人解釋道:“這次考試,童生和舉人是分開的,舉人考中,直接為三甲,賜同進士出身,見習一年後,便可授從八品到正八品的實缺官職。而童生中榜,需進弘文館再進修三年,出來便可做官,當然舉人不中者,也可以進弘文館進修。我這裏先要給大家說清楚,進了弘文館,就算半個官家人,食宿免費,有家室的,還有專門養家的祿米和月錢,當然要求也嚴格,天下可沒有白吃的飯。”


    黃宗耀登記完,又驗了學籍,這才領到一塊黃燦燦的牌子,牌子用熟銅打造,研磨得異常光滑細膩,正麵是篆體‘學引’二字,頗有古意,背麵刻有號碼,他的號碼是一百三十五號。


    “這便是你一路上吃飯睡覺的學引,可要小心收好!”黃宗耀見他說得鄭重,便小心地貼身收了,又突然想起一事,急問道:“我帶了近八十斤的行李,可能托運到益都?”


    “你帶這麽多行李做什麽?托運倒是有的,但走的是水路,要比你人晚到許多,你可要想清楚了。”


    “如果晚得太多的話就算了,主要是些書,我打算在考前惡補一番,象《周禮》和《禮記》,多年不讀,倒有些生了。”


    郝經歎了一口氣,又氣又好笑道:“我不明白你們為什麽不看考試公告,你們要是看的話,哪需帶這些書來。”


    旁邊十幾人都聽出了一些門道,圍攏上來七嘴八舌道:“公告貼出來就被官府撕了,我們也隻是聽說山東有科舉,具體內容卻不知道,求大人給我們再講講。”


    郝經苦笑著搖搖頭道:“也罷!我最後再給你們重複一遍,公告內容有四:一是山東花費;二是考試資格;三是中榜待遇;四就是考試內容,前麵三點我剛才都講過了,這裏不再重複,隻講第四點考試內容。這次考試,不考經義和論,也不考貼經、墨義,隻考詩詞和策論,童生試隻有詩詞沒有策論,隻考一場;而舉人試兩者皆有,共二場,詩詞一場,策論一場,諸位可明白了嗎?”


    見眾人表情複雜,喜憂皆有,郝經暗暗忖道:“經義乃讀書人之本,當年王安石改革科舉時,都還保留,主公卻把它放棄了,難道真打算要弱化儒學嗎?”他眼中閃過一絲深深的憂慮,這種敏感之事,弄得不好,極可能被天下讀書人所拋棄。


    他卻不知道,李思業考慮此事已多年,他以為中國後來之所以落後於西方,根源是明朝開始確立的重士農輕工商的格局,而宋時,商業的繁盛已經開始孕育出了一個新興的階層:市民階層,這個市民階層就是誕生資產階級的搖籃,隻可惜這個發展趨勢被後來的蒙古人扼殺。


    他以為先秦的孔孟學說本身有可取之處,但自漢以來儒學已被一幫禦用思想家偷梁換柱,徒剩一張皮,他也知道儒學暫不可廢,但卻需要改良,這次的科舉便是他的一個試探之舉。


    郝經揣摸李思業的想法,此時登記的人也到了最後一個,隻見此人身材高大,年紀尚輕,戴著頂顏色褪白的鬥笠,目光冷峻,身上少了幾分讀書人的文雅,卻多了一些行武人的粗曠。


    “餘玠,蘄州人,白鹿洞學生,尚無功名。”


    “等等!”郝經突然止道:“你隻是個學生,既非童生,也非舉人,並不符合我們的條件。”


    餘玠臉色陰沉,不滿道:“我聞山東李思業也未曾取得過什麽功名,卻做了番大事,我有心投奔,又怕他小瞧於我,故報名參加科舉,我以為他既想攬才,又何必在乎出身,若如此,唯才是舉豈不是句空話麽?”


    郝經聽他口出大言,暗暗驚於他的膽量和見識,便笑道:“沒有功名其實也可以參加考試,不過需山東兩位官員以上舉薦才行,你可認識人?”


    餘玠搖搖頭道:“我這是第一次來山東,如何認識,如果非要按規矩辦事,也罷!我這就回去。”


    說完他筆一扔,冷哼一聲,拔足便走。


    郝經見他不象作偽,忖道:“此人倒合主公胃口。”急喊道:“你且站住!”又跑上前去,取出一塊銅牌道:“我可以替你作保,另寫一封信給你,你到益都找到啟蒙院的副督學李哲,他也會舉薦你,有我二人的作保,你自然可以參加這次科舉考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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