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轔轔,車內李思業眉頭深鎖,眼光閃爍不定,在他的麵前是梁秀的一份專門報告,篇幅不長,隻有五頁,但卻詳細地記錄了造港前後,張信之三次到萊州視察的情況,包括他的隨從、所說的每一句話、每次到萊州所呆的時間、看過的地方,都有詳詳細細地描述,可見梁秀平時就早有記錄。


    坦率地說,張信之的言行並沒有出格的地方,所問所談,都在他的本職範圍內,但李思業卻隱隱覺得不安,這種不安是從南京城外與張天綱的對話開始。但根源卻是他與張信之缺乏一種默契和溝通,張信之至今所扮演的角色還是一個金國的屬臣。


    其次張信之的能力隻限局域,他精於度支,是一個合格的戶部主管,但大局觀欠缺,不適合為相,以至李思業的很多想法都無法落實,郝經倒是可以大用,可惜太年輕了些,缺乏實務磨練,這次淮北四州劃歸山東,郝經便被派去任泗州通判,負責泗州移民的事務,據說隻兩月時間,郝經幾乎瘦成了竹竿,“真難為他了!”


    想到此,李思業的臉色又露出一抹微笑,郝經來山東卻給他帶來一個始料不及的驚喜,郝經的父親郝思溫居然也來了,一番深談下,欣然接受弘文館祭酒一職,更讓李思業狂喜的是,郝思溫居然將其父郝天挺的得意門生元好問也請到了山東,現為其幕僚。


    金末,北方政治動蕩,河北、山東一帶地方諸侯並起,引來各地漢人知識分子投靠,與完顏明珠的政治婚姻給李思業帶來政治上的巨大優勢,僅短短兩個月,李思業設的招賢館門庭若市,其中不乏王若虛、王文統、李治、姚樞、李汾這樣的名士。


    車身顛簸,打斷了思路,他的目光又移到眼前的報告上來,現在山東縣以上官吏幾乎都是金國委派,從前在山東人事權未拿到之時,李思業一直采用影子內閣的手段,而現在已經不必,他的人事構架已經考慮成熟,當務之急,是要組建內務府,他決定回去後就立即約談蕭進忠,


    蕭進忠,常州人,熊耳山三十宋兵之一,少時偷人新婦被流放,又殺人頂替從軍,隨李思業起事後,一直任宋大有副將,因其心黑手辣,故被李思業指定籌建特務營。


    這一日,他接冷千鐸轉來批複,左拾遺上報濰州昌邑縣福星酒樓縱火案民怨甚大,冷千鐸便責令他去調查昌邑縣知縣周乾是否有枉法行為。


    這裏須說一下李思業的影子內閣,當日與金國談判,文官由金國選派,故李思業在振威軍中設立了影子內閣,說也簡單,就是設監察司和財政司,分別由冷千鐸和柴煥兼任,掌控監察和財源。其中監察司下再仿唐製設左右拾遺聽取民意,再就是特務營。


    福星酒樓縱火案案情不難,縱火犯當場被人抓住,扭送官府,因火災中出了人命,這疑犯已被批斬,隻待秋後處決。


    犯人乃昌邑縣大戶王員外府上家丁,偏巧這王員外家也在昌邑縣內開了一酒樓,規模與福星酒樓相仿,但因經營乏善,生意一直慘淡,如此明顯的動機,縣衙偏偏隻判那家丁為獨犯,上報後,州府也順利核準了死刑,隻有那家丁的老娘不服,在縣衙前撞了幾次牆,又用血在背心寫了個鬥大的‘冤’字,長跪街頭不起,漸漸地這樁縱火案便成了昌邑縣的一大新聞。


    待蕭進忠一行抵達昌邑縣時,此案已被人們談膩,就等秋後再看回熱鬧了事。家丁的老娘也死了心,捶捶老腿,回鄉撫養孫子去了。


    因為身份特殊,蕭進忠不敢公開行事,便找到那家丁的老娘,討了個表記,當晚他揣了幾兩碎銀,買通獄卒尋到人犯道:“我便是替你老娘寫狀紙之人,她羞於見你,托我進來問句話:若你真是主犯,她也不活了,休掉媳婦、再賣了孫子,上吊陪你;若你真不是主犯,是替人頂罪或屈打成招,她就替你撫養兒子成人,讓他長大後替你討回公道。”


    家丁見了表記,又聞此言,禁不住悲從中來,泣道:“我酒醉誤奸了少爺的婢女,他們說按律當斬,但東家許我一百兩銀子,替他燒了福星酒樓,我思量左右不過是死,便應了此事。請轉告我老娘,求她替我好好撫養兒子,我來生一定報答她。”


    蕭進忠聞言冷笑不已,此案隻需多問幾句便知真相,不是知縣糊塗透頂便是貪贓枉法,不過既然連州府都輕易核準,看來還是後者可能性偏大。


    又尋到獄卒,將半張百貫的魯交遞給他道:“若他能活到處斬那天,另外半張便給你。”


    獄卒望著蕭進忠背影,心中大恨,卻又無可奈何,隻得貼身收了。


    蕭進忠當夜便率人闖進王員外府內,當他的麵劈死數人,那王員外嚇得屁滾尿流,不等動刑,便將祖宗三代的賄賂行徑交代得清清楚楚,一字不漏,蕭進忠卻意外得知,此案竟牽扯到了濰州刺史丁原,他不敢鹵莽,第二日便急急返回了益都。


    剛到益都,蕭進忠便聽說主公正四處尋他,急趕到總管府見李思業,李思業陰沉著臉,並不多說,隻把梁秀的報告往他麵前一摔道:“你自己看看吧!”


    見蕭進忠在細讀報告,李思業也不打擾,隨手端過一杯茶,打量起他來,隻見他長得鷹眼勾鼻,麵色焦黃,外相酷似一隻夜梟,心中暗道:“此人麵非善相,隻能做見不得光之事,任他為官,倒要費些考慮。”


    蕭進忠讀完報告,心中狐疑,隱隱有些明白,卻又不敢說出來,隻得勉強道:“我接手組建特務營以來,並無獨立調查的權限,所做之事,都是依冷將軍的交代,針對具體案件,象這種跟蹤調查官員言行之事,冷將軍卻沒有吩咐過。”


    李思業冷笑道:“照你的說法,冷千鐸去中都的當會兒,你竟在家裏睡大覺麽?”


    “那倒沒有,屬下一直在訓練手下。”


    ‘砰!’地一聲,李思業猛地一拍桌子,頓時將茶杯震翻在地,摔得粉碎。


    “養條狗遇到事還叫一聲,你是從軍中出來的,難道不知打仗需臨機決斷嗎?我真是看錯你了!”


    蕭進忠心一橫,硬道:“屬下原本也是中郎將,指揮上萬兒郎,可受命組建這特務營來,手下兵不過百,經費不到千貫,既無權力,也無名號,整天鬼鬼祟祟,遇到惜日兄弟,也不敢明言,如今就連最懦弱的秦小乙也混了個都尉,走在街上也堂堂正正,我卻象隻鼠輩一般,整日見不得光,軍師處事不公,屬下不服!”


    說完,他跪在地上,伸長了脖子,就等李思業喝令將自己推出去砍了,半天,見上麵沒有動靜,偷眼看去,卻見李思業正盯著那堆破瓷片發怔。


    “老子的鈞窯茶杯,竟被你這廝給毀了,你要怎麽賠我?”李思業見自己從完顏明珠那裏騙來的極品鈞窯盅子給毀了,心中著實肉疼不已。


    蕭進忠微微放心下來,恨道:“軍師若肯放我回軍,我當率軍殺到禹州,將窯也搬到山東來。”


    “我叫你來是聽你發牢騷的麽?你的正事沒做完,休想跑掉,我今天叫你來,是想和你商量成立內務府一事。”李思業臉突然一板,喝道:“蕭將軍聽令!”


    蕭進忠大喜,站起來半跪道:“末將在!”


    “我任命你為內務府令,職同上將軍,直接向我負責,你可從各軍中抽調五千人,組建內務軍!”


    “末將遵令!”


    李思業見他穿便衣,卻行軍禮,十分滑稽,又忍不住展顏笑道:“你以為內務府就隻管五千士兵嗎?內務府其實就是我的眼、耳和拳頭,振威軍下的左右拾遺劃給你,它和內務軍這兩個機構是在明處的。我再把王四寶和秦小乙給你,命他們為捕風營和特務營中郎將,這兩個機構卻是在暗處的,不得讓任何人知道,若傳出去壞了我的名聲,我可是要殺你的頭!你可明白?”


    蕭進忠心中既激動又惶恐,低聲愧道:“屬下明白,屬下剛才胡言亂語,軍師莫往心裏去。”


    李思業哈哈一笑道:“我可記锝清清楚楚,你說你要殺到禹州去,替我把鈞窯搬來。”又拍拍他肩膀笑道:“你們這幫老人,誰的花花腸子我會不清楚?且過來坐下,我要交代你一些細節。”


    一直到掌燈時分,李思業才把他的想法大致說完,又瞥見趙菡的貼身丫鬟小葉在門口晃了晃,知道是叫自己去吃晚飯,便笑笑道:“今天就先說到這,過兩天我會寫個詳細的東西給你。”


    蕭進忠點頭答應,剛要離去,他突然想起自己去昌邑縣調查的結果,急向李思業匯報此事,李思業的臉色慢慢凝重,眼睛眯成了一條縫,最後冷笑道:“此事我已知曉,恐怕你所查到的也隻是隻鱗片爪,你再去查查他們別的劣跡,待科舉後,我再一並收拾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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