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思業陪著趙菡默默地走著,已經隱隱可以聽見喝酒的劃拳聲和喧囂聲。


    趙菡想著可能再無機會和他獨處,心中難受,眼睛微微一紅,耿咽著聲音道:“李公子,剛才多謝了!已經快到大廳了,你就送到這裏吧!”說完不等李思業說話,便低著頭匆匆走出小徑,穿過走廊,從側門進了大廳。


    李思業注視著她的離去,他突然同情起了這個無助的貴族女子,不僅是她的眼睛讓他難忘前世,更重要是他在這個身份尊貴的女子身上沒有感覺到一般貴族中普遍存在的虛偽和驕橫,反倒有一種罕見的清純。


    李思業心裏也微微蕩起了漪漣,兩世的情懷讓他難以自製,便向另一個相反的方向走去,走過一個僻靜處,他感覺身旁的灌木叢裏有一點動靜,不由停下了腳步,一個頭發灰白的男人正好從他麵前鑽了出來,他急忙往旁邊一閃,這是一個五十歲左右的男子,衣著考究而不俗,多年的官宦生涯使他的臉上總帶有一種自負的神情,那頭發和神情突然讓李思業想起自己在大廳找位子時見過他,他應該排在三十號以前,尊貴的身份怎麽會從一個布滿蛛網的灌木叢裏鑽出來,使他百思不得其解,那男人猛地發現麵前有人,本能地舉起衣袖遮住麵容,轉頭便沿著小路向前跑去。


    這時李思業身後也傳來有人跑來的聲音,跑來的也是一個中年男子。他便是當朝禮部侍郎楊天錫,他本來正透過歌舞和對麵的一個貴婦人眉來眼裏,一轉眼卻發現自己的妻子已不在座位上,他滿腹狐疑地向左邊的一個位子看去,果然他也不在座位上。楊天錫突然想起前幾天望君樓頭牌紅妓譏諷他的話,整個官場上都知道他的夫人和多位重臣有染,惟獨他不知道,說得活靈活現,仿佛她親眼所見。他隻當那婊子是胡編,可現在的情形卻讓他的頭腦裏象著了火似的,怎麽也平靜不下來。


    他也悄悄溜出大廳在附近的小花園裏四處搜尋,他剛才已經看見了一條人影從一處灌木裏鑽了出來,便飛奔而來,一頭鑽進了灌木,灌木叢裏是一片平整的草地,還有一棵大樹,他發現他的妻子果然就站在樹下,衣服已經整理好,看著他突然進來顯得非常慌亂,問她話也答不上來,他瞥見地上的草十分淩亂,心裏頓時明白那婊子說的是真的,當時自己去望君樓的時候他妻子也找了個借口出門了,他現在才知道當他在一個婊子的房間裏脫下外套的時候,他的妻子卻在另一個男人的房間裏脫得一絲不掛,讓那個男人讚美她如少女般的身材。


    楊天錫痛苦地閉上了眼睛,一個又一個熟悉的麵孔交替著浮現在他眼前:不苟言笑的頂頭上司、道貌岸然的理學大家、放蕩無忌的青樓婊子、風*蕩的枕邊妻子,都是一樣的厚顏無恥,他們的麵容象走馬燈似的圍著他瘋狂地轉,漸漸地他已被這瘋狂所淹沒,眼前一黑,便什麽也不知道了。


    等李思業把這個可憐的被無數頂綠帽壓垮的禮部侍郎扶到大廳時,卻驚訝地發現他的妻子,那個把自己丈夫擊倒了的女人正擠在一堆少女中間,癡癡地圍著比她小近三十歲的驃騎公子趙亞夫,聽他訴說他那遠大的軍事抱負,就像什麽事也沒有發生過。


    宴會已經過了吃喝的高潮,吃飽了的男女們開始被另一種原始yu望驅趕著漸漸忘記了應有的禮儀,男人開始出現在女人席中,女人也慢慢移到她們心儀的偶像附近。幾個矜持的少女裝著不在意地和別人聊天,耳朵卻豎得筆直,眼睛也似乎長到了後腦勺上,他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語都被她看個清清楚楚,聽個明明白白,至於對麵聊天的人和她說了什麽,那已經不重要了。


    蘭陵王似乎忘了夫人的威脅,也忘了今天是他的六十大壽,他的胃裏依舊灌滿了黃湯,早不知倒到何處去做他的春秋美夢去了。主席上隻剩下王妃一人,她還顧不得去收拾丈夫,她要聽、她要看,這宴會上有這麽多消息和趣事是她不知道的,她拚命地將身體裏的舊事壓縮再壓縮,騰出空間來裝今天的收獲。她象一個收獲的農民,正笑吟吟地看著一大片她已種了一夜,滿眼金黃的莊稼們。


    應該在主席上的另一人冷公主趙雪已經移到了堂妹的身邊,這是她今天唯一關心的人,她不容別人來欺負她的堂妹,她倆自小一起長大,雖然隻大她二歲,但趙雪總是象個長姐似的保護著小鳥依人般的妹妹,這個角色一直扮演到今天,她已經二十歲了,卻從來沒有過出嫁的念頭,或許是她不愁嫁,但更重要的是沒人敢娶她,她的存在確實沒有人再敢靠近趙菡。


    喬伯玉就坐在離趙菡不到一丈遠的地方,他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坐到趙菡身邊,他有他的優勢,他此時正被一大群仰慕者包圍著,慢慢地一首一首的背誦著詩經,因為詩經裏的三百篇統共就隻寫了一個字,是他唯一想對趙菡表達的一個字,他從窈窕淑女到一直背到煢煢白兔,字字不差,表現出他驚人的記憶力和高超的文學修養,隻聽得少女如醉如癡、仿佛自己就是他心中的窈窕淑女;也看得一幫有斷袖之癖的大老爺們心癢難耐,仿佛他就是一隻上品的煢煢白兔,不!兔兒爺!


    當然喬伯玉的文才是背給在水一方的伊人聽的,但他卻不知道伊人的心裏卻在想著一座廊橋,一座被濃綠色裹得象蠶繭一樣的廊橋,在廊橋上有一個男子讓她體會到了此生第一次真真切切的安全感。


    而此時宴會上最出彩的卻不是排名第一的小喬公子,而是充滿著殺氣的驃騎公子,他在訴說著他的遠大理想,他要率領大宋的精兵收複太祖的遺憾,被宋人早已漸漸忘卻的燕雲十六州,可惟獨他驃騎公子卻牢記在心;他要把大宋的龍旗親手插到成吉思汗的陵墓上;他要率軍征服大小勃津,一洗五百年前漢人的恥辱。可憐我們胸有奇誌的年少萬兜鍪驃騎小將軍廝殺了一夜,既不想封狼居胥,也不想悲壯地馬革裹屍還,他隻想在無定河邊做一具小小的骸骨,能被對麵的佳人在春閨裏夢上一次,不!哪怕是回頭看他一眼,他便可以含笑沙場了。


    李思業最後看了一眼趙菡,他要走了,他也看夠了,今天的宴會確實讓他難忘,在這裏他見到了形形色色的人,從他們身上他看到了宋朝上流社會偏安百年後剩下的精神:血性已經沒有了;鬥誌已經消失了;憂國憂民已經看不到了。有的隻是浮華、墮落、無恥、空談、奢侈、自命風liu,這樣的社會主流、這樣的朝廷精神還值得他李思業去依附、去投靠嗎?


    李思業想走了,可他卻走不了,大廳上突來的變故把他更深地卷進了這個他並不喜歡甚至有點厭惡的上流社會。


    請看下集:王府夜宴之五—燕悲瀾的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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