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亂世之時,往往也是思想激蕩之時。


    無論周末、漢末、唐末、明末,乃至於而今夏末,都是如此。而且往往呈現兩個極端,其中必定有複古派,然後就是批判派。


    一個認為王朝的末世,是古法崩塌,是沒能遵循住古法的緣故,因此要複古。一個則認為,導致王朝末世的,正是古法的墮落,因此要批判,要從中走出新的東西來。


    在這樣的大時代裏,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都會冒出來。


    道士不留長發,實在是裏麵微不足道的一點塵埃。


    即便在這個犄角旮旯的偏僻小鎮,也可謂之光怪陸離。新奇的與古舊的交織,古板的與開放的碰撞。


    所以在這樣的時代,無論看到、聽到什麽奇奇怪怪的事,都不值得驚奇。


    常昆卻多看了這道士兩眼。


    泰山神府的人間代行麽,常昆做了五百年府君,怎認不出來?


    當是法則跌落到最後時刻與王朝末世交織,非凡存在的最後掙紮——這應該是泰山神府最後一代人間代行了。


    當塵埃落定,再無非凡之時,人間代行失去其存在的意義,自然不會繼續存在下去。


    這是最後的一點餘輝。


    在王朝末世的大環境下,妖魔鬼怪最後的狂歡。也是人間代行最後的輝煌。


    “這人就是泰山神府人間代行吧?”


    三娘也瞧了眼擦身而過的道士,對常昆如是道。


    常昆點點頭:“茅山派的。”


    道家的厲害,不能不令人稱讚。這人間代行落腳於瀟湘,絕非偶然。


    常昆看見此人,便知道回道人的事,該落在這道士身上。


    笑道:“等安頓下來,我正好拜訪拜訪這位代行者。”


    大抵是不需急切的。


    一則常昆要陪陪婆娘們,三五幾年不嫌多。二則時機未到。在時機到來前,隨時可以把東西交給這道士。不急於一時。


    任家鎮倒也算安穩。雖然天下的大環境風雲激蕩,卻沒怎麽影響到任家鎮的平穩。至少來來往往街中的百姓,看起來都還過得去。


    一路走馬觀花,偶爾駐足,在街邊小攤上買些小玩意兒。又進出幾個店鋪,買了些平素家居所用的物品,教店鋪的店小二送到家裏去,也隻多花幾個大錢而已。


    小七買了個撥浪鼓,一路走一路叮叮咚咚,她自己覺著頗為有趣。這丫頭永遠是個長不大的。


    三娘本來覺著嫌棄,卻不一會兒也被誘惑了,跟小七搶撥浪鼓,兩個在街道上來回追逐,笑聲遍灑。


    就聽哎喲一聲,見一個猥瑣的小青年一頭撞在街邊的樹幹上,撞了個大馬趴。


    卻是盯著小七、三娘看,眼睛看直了,沒注意,撞樹上了。


    常昆目光移過去,那猥瑣小青年頓如驚弓之鳥,爬起來一溜煙跑了。


    倒也不與這等凡人計較,常昆收回目光,笑嗬嗬看著兩個婆娘追逐著遠去,心裏難得十分輕鬆。


    “這樣的日子怕是不多了。”


    這麽想著。


    隨後幾天,一家八口人裝點著買下來的院子。若常昆自個兒一人,住什麽環境無所謂。但七哥婆娘要求高。


    也不動用法術,什麽都要靠一雙手。


    婆娘們動用不了法術,常昆這兒,是婆娘們不準他動用法術。


    左右這樣的活計,算是生活的一部分,多些人氣紅塵氣,也不算壞。


    總得要把院子裝點的像模像樣,房間不說金碧輝煌,也要大氣、精致。


    幾天下來,鎮子上很多人都知道,來了這麽一家子,大戶人家——單單裝點院子買的東西花掉的錢,就足夠人肉痛。


    本地大戶派人上門來拜訪,大抵是打探底細之類的。譬如常家是否要做什麽生意,會不會釀成利益上的衝突之類的。或者有沒有合作的可能性——怎麽著先把關係拉起來,以後怎樣,以後再說。


    任家鎮首屈一指的大戶,自然是任家。


    鎮子以其姓命名,可見這任家的確非同一般。


    卻原來,祖上三代出過兩位進士,雖然後來漸漸沒落,但底子一時半會敗不光,還有門臉撐著。


    任家也派人來了。還算大氣——請常昆吃飯。


    常昆懶得理會,卻是隱娘和三娘去了一趟,算是給點麵子。


    當然,這是常昆這兒的說法。對任老爺來說,這是打臉。將倆小妾派去赴宴,正主不去,任老爺怎麽高興的起來?


    這是瞧不起他!


    但隱娘和三娘的氣度,卻又令他忌憚。


    好在任老爺家的獨女是個沒心機的,竟跟三娘聊的頗好。隨後幾天,經常上門尋三娘出去逛街,連帶與小七也親密起來。


    如此,便安頓下來。


    這天,常昆吃了早飯,背著手出門,沿街溜達著出了鎮子。


    鎮西頭有一座義莊,這義莊是專門用來盛放沒有著落的人的屍體的地方。有的人身死他鄉,或者流民、乞丐這些,死後沒有人處理後事的,義莊就是去處。


    每每派個孤寡守義莊。


    守任家鎮義莊的,卻是那人間代行的道士。


    常昆溜達著到了義莊上,把門環一敲門,叩叩叩,不多時裏麵傳來聲音:“誰呀!”


    嘎吱門打開,彈出個蘑菇頭猥瑣臉來。


    他一看見常昆,脖子便是一縮,隨後訕訕道:“您找誰?”


    常昆道:“我找你師父林鳳嬌。”


    蘑菇頭啊了一聲,道:“那您等著。”


    啪嗒關上門,蹬蹬蹬腳步聲中,喊道:“師父!師父!有人找你!”


    “誰找我?”


    沉穩聲音裏,另一個腳步聲傳來。


    “不認識。在門外。”


    “怎不把人請進來?”


    說著話,打開門,便見著常昆了。


    林鳳嬌見著常昆,自然看不出什麽底細來,隻道是陌生的緊,不由拱拱手,道:“我就是林鳳嬌,小兄弟是?”


    常昆抱了抱拳:“我是常昆。”


    林鳳嬌道:“有事進來說話。”


    進了義莊,屋裏落座。林鳳嬌踢了蘑菇頭一腳:“還不去倒茶來!”


    才對常昆道:“義莊可不是個好地方,常小兄弟找我,有什麽事?”


    常昆打量著他,點點頭:“我剛到這任家鎮落戶,聽說有一位幫助百姓排憂解難的厲害法師,於是登門造訪,唐突,唐突。”


    林鳳嬌一聽,心下高興。


    這世間眾生,隻要不是聖賢,聽的人誇讚,心裏隻會高興。


    卻連連擺手:“當不得,當不得。我隻是做了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高興歸高興,謙虛還是要謙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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