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既得利益者,辛正辛公平,哦,公平是辛正的字。正者,公平也。以前一直叫辛君、辛縣尉、辛縣丞,很少叫他的字。


    所謂辛公平上仙,說起來神神怪怪。上仙二字,說的其實是上位者‘登仙’,這登仙不是真的成仙,而是死亡。


    上位者死亡,一種好聽的說法。


    順宗即位變法,要動既得利益者碗裏的美味佳肴,守舊派一不做二不休,幹脆派人幹掉順宗。


    其內外結聯,宦官、中樞的官員、地方的官員、節度使,參與到這件事當中。而辛公平是執行者。


    借著進京述職之便,辛正和另外一個地方上的將領,帶了一支精銳士兵到長安。內廷宦官和中樞官員聯手,在某一時間調走了守衛禁宮的金吾衛。


    辛正順利帶人殺入宮廷,逼死了順宗。


    於是變法戛然而止。


    這就是‘辛公平上仙’。


    而二丫,是執行者之一。


    在某種程度上講,二丫破壞了柳宗元的理想,使他變法的宏圖大業淪為廢墟。


    如果是個男人,恐怕絕不會再與柳宗元產生瓜葛。但可惜,二丫是個女人。女人的感性大於理性。


    她參與逼死順宗,掉頭來遇到柳宗元,卻愛上了他。


    這能怎麽說呢?


    沒法說。


    她隻能欺騙柳宗元,用一個謊言去圓另一個謊言,到頭來編製的謊言太多,不敢露出半點破綻。


    到永州也不敢回白水穀。因為以前的謊言中,沒有白水穀的存在。


    她害怕露出一丁點破綻,被柳宗元知道,牽扯出所有謊言,然後失去愛情。


    在這個過程中,神兵回報過這件事。說二丫選擇的人,似乎不合適。常昆當時沒多想,隻說讓神兵拆散他們。


    但換來的是二丫以死相逼。


    隻能作罷。


    常昆早前是不怎麽清楚的。心想就算選錯了人,等明白過來重新選就是了。他常昆的二姨子還怕沒人要不成?


    直到知道二丫到了永州卻不回白水穀,心疑之下,找來神兵細細垂詢,又暗暗算過之後,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二丫已經深陷。不準備回頭了。


    這樣的事,常昆怎麽跟大丫頭說?


    沒法說。


    長姐如母,大丫頭知道了該多傷心?


    但終歸還是逃不開這一遭。


    常昆最後道:“情之一字,實在不好說啊。”


    大丫頭怔怔無言。


    良久,她打起精神,道:“不論如何,我的妹妹我不能不管。夫君,以後多給那個柳宗元一些方便罷。他被貶到永州,住個破爛院子,連吃飯都愁,可見朝廷對他的打壓有多嚴重。”


    常昆點點頭:“這是必然的。變法剛剛失敗不久,餘波未消。為了符合整治正確,永州的官員會變著法的欺壓柳宗元。二丫既然跟了他,我的確不能視若無睹。”


    別看之前在二丫麵前放了狠話,可二丫小丫怎麽說也算是他一手帶大的。怎麽可能真的不管?


    “夫君要怎麽做?”大丫頭道。


    常昆笑道:“我今夜要私設公堂,把永州的一班官吏好生排整排整。”


    ...


    二丫頭情緒低落了很久,但總算見了大姐一麵,待心情恢複平靜以後,畢竟多了幾分釋然。


    到永州已近一月,她不敢回白水穀,心中既想念又愧疚。眼下見了麵,解了些想念,心裏自然要輕鬆些。


    柳宗元其實比二丫大不了幾歲,二丫今年三十三,柳宗元也是三十好幾。他其實挺感激二丫頭的。


    在他最無助的時候,二丫頭出現在他生命中,這是上天的垂憐。


    但命途多舛,心情抑鬱,生活的確過的不如意。有時候發脾氣也在所難免。


    可脾氣發完之後,一反省,又覺得對不起二丫。明明該是他把這一切都扛下來,卻是女人幫他扛了。


    二丫頭雖然做過收拾,但眼睛紅腫一時半會消退不了。吃飯的時候柳宗元見了,心下十分慚愧。


    他堂堂柳宗元,才華滿腹,也曾高官厚祿,也曾叱吒風雲,這裏卻對自家女人發脾氣,實在是不該。


    不就是吃蘿卜麽?再大的打擊都受過來了,吃點蘿卜怎麽了?


    於是細心安慰,直至二丫露出笑容。


    說實話,如果柳宗元沒有遭到種種打擊,如果生活平順,他與二丫是極其相得益彰的。


    二丫有見識,因為是常昆教大的。有能力,會識字能讀書,還能作詩作文章。對柳宗元來說,可以成為一個知己。


    然而生活的窘迫,可以消滅一切。當生存都成為一個問題,風花雪月便無從談起。


    “總算安居下來。”二丫道:“明日我去布店衣店瞧瞧,找個補貼生活的活計。夫君滿腹才華,會好起來的。”


    柳宗元勉強一笑:“是我連累了你。”


    什麽滿腹才華,到現在還有什麽用?隻當今天子在位,他便難有複起之日。這一點,柳宗元心知肚明。


    他們變法觸犯了太多人的利益,天子為了平息那些人的怒火,就絕不會啟用他。


    他心想著,也許下半輩子就要在永州安家,直到死去了。


    便想著,的確應該振作起來。畢竟還有半生,還有這個一直陪著自己,無論風雨的女人。


    對於眼前的生活,二丫其實是有打算的。


    隻不過之前剛來,因為官府多番欺壓,不給安排,月餘才能安居。現在安居下來了,以她的見識和這些年的經曆,要把家業做起來,其實不難。


    不說多的,就常昆陳列室中那些東西,她和小丫從小玩到大的那些玩意兒,隨便拿一件出來,都能做成一門大生意。


    她現在缺的,是合理的啟動資金。


    常昆給了她一塊金磚,那東西輕易不好拿出來用。否則柳宗元一定會懷疑,錢是哪兒來的。


    所以要出去找個工作,尋個合法合理的資金來源。


    柳宗元也在琢磨。好歹他是司馬,就官位而言,也是永州上檔次的人物。雖然明裏暗裏遭到永州官場的排斥和打壓,但未必不能打開一條路來。


    作為文豪,最簡便的捷徑,便是驚天動地的文章。


    新生活要新開始,接下來怎麽做,須得細細計較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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