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撇了撇嘴角,隻當沈振衣是在開玩笑。


    她歎著氣蹭到沈振衣麵前,愁眉苦臉,“真被你料中,師姐來棄劍山莊了,昨晚我已與她見過麵。”


    這位嬌俏的少女楚火蘿出自烈陽府,烈陽府是九幽之地赫赫有名的武道大宗派。她則是嫡係繼承人之一,習得“神火訣”絕學。年紀雖小,天資非凡,早就突破武道第五境“用智”,撇開沈三公子這種不合常理的不論,已經能算得上少年天才。


    然而烈陽府有個古怪的規矩,府主的繼承人為同宗姐妹二人。她們年滿十六之時,便要進行生死擂台,勝者為王,敗者為寇。若是楚火蘿在擂台上敗北,不但失去繼承人的資格,連性命都很難保住。而她的對手手段厲害,一直以來楚火蘿都生活在陰影之中。


    所以這樣的武道進境還不能讓她滿意,每日憂思過重,甚至對於自身武學缺乏自信,導致十成本領發揮發揮不出六七成。


    楚火蘿口中的師姐,正是處處壓製她一頭的競爭對手楚蠍兒。


    執掌烈陽府的赤火姥姥年事已高,她亦名列天下十大高手,排名還在棄劍山莊莊主沈壽之前。烈陽府武學就算不如棄劍山莊數百年積累傳承,但亦有可觀之處,弟子本不必來此修行。


    楚火蘿卻擔心自己進步太慢,更怕留在烈陽府被楚蠍兒坑害。因此她在數月之前便以一枚烈陽府秘藏的棄劍令,換取了在棄劍山莊學習的機會。


    但沒想到楚蠍兒也來了。


    沈振衣淡淡問道:“你與她交過手了?”


    楚火蘿更加懊惱,以手捂眼,哀歎道:“昨夜師姐一到棄劍山莊,就來找我試招。我連換五種劍法,都被她‘炎火太極’一式擊破,我看我真的活不過十六歲了……”


    這五種劍法,正是她從沈三公子處習得。


    沈振衣道:“‘炎火太極’原本就是神火訣中最強的守禦招式,能貫通天地熾陽之氣,在身周形成嚴密的防禦圈。你所學五種劍法都是淺嚐輒止,底蘊太薄,就算出其不意,無法以點破麵,敗在這一招下理所當然。”


    他又道:“看來楚蠍兒的武道境界雖然與你相當,但在本門武學的修行上已經比你精深許多。”


    沈振衣客觀評價,當然在楚火蘿看來,這就是在她傷口上撒鹽。


    她垂頭喪氣,意興闌珊地從背後掏出一個小巧的食盒,送到沈振衣麵前,“這是早上我做的鬆仁薄荷糕,三公子且嚐一塊。”


    掀開漆木盒蓋,沈振衣見盒底瓷盤上疊著五六塊精致的小糕點。每一個如嬰兒手掌大小,方方正正,顏色像翡翠般透明澄澈,表麵撒著鬆仁碎粒,散發若有若無的薄荷幽香。


    “今天這點心做得不錯。”


    沈振衣稱讚,拈起一塊送入口中,細細咀嚼。隻覺鬆軟彈牙,清甜可口,鬆仁與薄荷混合的清香溢於唇齒之間,讓人精神一振。便頷首道:“這三個月來,你的武功沒什麽進步。廚藝倒是見長。其實若得此用心之理,武學之道自然也會突飛猛進,何必假於他人?”


    楚火蘿哀歎,“你每次都是這樣,說話雲山霧罩,下廚與武學又有什麽關係?還是趕緊再教我幾手殺招,抵擋我那位師姐,免得我英年早逝……”


    她來到棄劍山莊已經三個月,一來就違背山莊禁令,偷偷上後山找沈振衣學劍。


    沈振衣並無藏私,但凡少女有所詢問,都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但對方猶自覺得不夠。所以每次前來,還費心製作美食,希望能拍他的馬屁,多學那麽一招半式。


    沈振衣一眼就看出她的心病,但別的東西可以教,心結卻得靠自己去突破。


    收了美食的賄賂,沈振衣陸陸續續傳她五種精妙劍法。


    他胸中劍法千萬,再傳一門對他而言並無什麽關係。隻是接觸的武學太多,反而不能專精於一,隻怕對楚火蘿的未來沒什麽好處。


    因此沈振衣想了想就搖頭,“劍法實在不能再教了。再教下去,你也難以融會貫通。動手之際不免會有所滯澀,對上專修一門的楚蠍兒隻會死得更快。”


    楚火蘿想起楚蠍兒炎火太極出手之時,以不變應萬變的宗師氣度,也明白這已經不是招式變化可以戰勝的對手,不由更為沮喪。


    她憤憤又帶著點敬懼道:“要是多給我點時間就好了。但師姐也真放得下身段,為了盯著我以防萬一,竟然不惜與一群三腳貓的庸手一起參加棄劍山莊入門試煉。這般心性,我其實真有些怕她……”


    楚蠍兒行事與楚火蘿大有不同,她一直是天之驕女,氣勢淩人,總想要把一切納入掌控。


    棄劍山莊早年頒發九枚劍令,持此劍令者到棄劍山莊可以達成一個願望。三百年間陸陸續續已經回收了七八枚,楚火蘿拿到的極有可能是最後的孤品。她借此進入棄劍山莊,楚蠍兒可沒法再找出一枚。


    鬥了半輩子,難得占了個先機,楚火蘿原本想著過幾天安生日子。楚蠍兒卻能夠不管不顧地丟下所謂烈陽府嫡傳的自尊,老老實實參加棄劍山莊入門選拔。最後順利過關,說明她亦有過人之處。


    之前沈振衣就預言過楚蠍兒必尾隨前來,如今已然成真。


    楚火蘿最怕師姐,忽然想起什麽,趕緊叮嚀道:“如今她也來了。三公子你可萬不能站到她那邊去,否則我真死無葬身之地了。”


    沈振衣不語,捏起最後一塊鬆仁薄荷糕吃了。


    日頭已高,他搖動輪椅,起身從山頂往沿著小路下行。楚火蘿乖巧跟在他身後,突發奇想道:“要不然幹脆你教我《萬藏劍經》?學了這門劍法一定不至於輸給師姐吧?我也不想爭繼承人,隻要能保得住性命就好了……”


    萬藏劍經是棄劍山莊的至寶,楚火蘿倒也不是妄圖染指,隻是少年心性隨口一說而已。


    沈振衣沉吟一陣道:“萬藏劍經又不是什麽了不起的武學,教你也不是不行。不過一來這畢竟是山莊傳承武道,要學這劍法必須拜入棄劍山莊方可,但我不收徒弟。二來這門劍法乃是窮竭智力之變,見識閱曆越廣,劍招的威力就越大。於心性單純的你並不適合。”


    聽說要費腦子,楚火蘿就沒多大興趣。她百無聊賴問道:“都說萬藏劍經修煉到最後一層,能夠踏破虛空,飛仙而去,是不是真的?”


    這種事雖然虛無縹緲,但武林中傳得神乎其神,楚火蘿也有幾分好奇。


    “斬月飛仙,天下間的頂級武學哪一門修到極致做不到?”


    沈振衣算道:“你們烈陽府的神火訣、魔教的體用不二、六如禪師的菩提心、顛仙的大化夢法……隨便算算,都有七八種。”


    楚火蘿不敢相信,“神火訣也能練到斬月飛仙?我怎麽從來沒聽說過?你不要看我年紀小便哄我,烈陽府曆代祖師不少人將神火訣練到第九重,可沒有一個抵達這般境界。”


    沈振衣斂容正色道:“武學之道,都必得求百尺竿頭更進一步。要是不能強爺勝祖,又豈能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我說這幾種武學蘊含斬月飛仙之理,並不是說它們現有的境界就能做到,而是說他們的路子沒錯。總得在前人之路上再往前走一步,便可破繭成蝶,豁然開朗了。”


    楚火蘿木然道:“那還不是白說……”


    十六歲之前,她連神火訣已知的最高境界都練不到,更何況是在巔峰之上再做突破。


    楚火蘿昨晚上見識了楚蠍兒的境界之後更加沉不住氣,現在隻覺得心浮氣躁,哪裏能靜得下心來?也隻有待在沈振衣身邊,才能稍微鎮定,不欲再去想這些煩心事,便又問道:“斬月飛仙到底是什麽樣的境界?大家都這麽信口一說,可到底如何就算是姥姥都說不清楚,三公子你知不知道?”


    沈振衣不假思索道:“斬月飛仙,自然是突破九幽之地武學的極限,以巨大的力量打破頭頂月眼,得以進入更高一層的武學世界。這有什麽不明白的?”


    “打……打破月眼?”楚火蘿駭然,抬頭看著一片朗朗青天,撓頭道:“這哪是人力所能及?再說月眼乃是真氣之源,要是打破了,那不是天下沒有人再能修習武道?”


    沈振衣沉默,並沒有再回答。


    這是九幽之地最大的秘密,不可言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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