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京師處處飛燈,漫天通明。~哈


    吃了湯圓,一起放了孔明燈後,朱延平穿上貼身魚鱗甲,外罩寬鬆棉袍,披著夾著金屬絲的披風,提了湯圓去三法司。


    先拜會了師叔王化貞,元宵佳節王化貞現在連朋友都沒幾個,就主動請纓整個年關假期都在都察院值班。


    王化貞看了朱延平得自司禮監的招兵令函,撫須:“這是一個坑,你不跳也由不得你。”


    在一旁銅爐上燒水,準備煮湯圓的朱延平點頭:“師叔也看到了,現在他們死死盯著,不知道在想什麽。”


    “不,宗柔看到的隻是表麵,沒有看到內在的坑。他們,準備挑撥你與各方麵的關係。”


    王化貞起身,拿起衣架上的鬥篷披上:“走,帶著家夥找老熊和老楊一起吃,我們三個幫你。是時候該談談了,也拖不得了。”


    朱延平一愣,王化貞駐步,回頭說:“別猶豫,各方麵都不是好東西。我們三人受夠了窩囊氣,總要幹點事情才是。”


    提著一盒湯圓,朱延平跟著王化貞進入大理寺天牢,何衝帶著兩員甲士跟上,守住老熊那邊的獄‘門’。


    司禮監的公文熊廷弼看了看,轉手丟給楊鎬:“這是什麽狗屁不通的東西!什麽時候太監也能繞開內閣、六科下令了?他們眼中還有沒有朝廷,還有沒有王法!”


    王化貞在一旁燒水,慢悠悠道:“現在給誰裝忠呢?人家看不到,沒有宗柔,你能吃的明年的湯圓兒?”


    老熊一噎,瞪一眼王化貞側臉:“現在就是這麽個事情,老楊害人的手段深厚,說說看。”


    楊鎬握著司禮監公文晃了晃,看向切鹵‘肉’的朱延平:“司禮監的心思很明顯了,就是在‘逼’你上他們的船。他們還不放心你,別人握著幾萬兵馬他們看不到眼裏去。而將軍你,顯然不能等閑視之。他們膽敢明目張膽繞開內閣、六科,說明內閣已經廢了,你的那師尊成靖之,不頂事了。”


    朱延平皺眉看向王化貞,王化貞撫須嗬嗬一笑:“老楊說的在理,我那師兄深諳自保之道,最怕的就是擔幹係。當初‘陰’差陽錯收你為徒,為的就是在孟府的報複中保住一世清名。清名在,他成家一係富貴不愁。為了這清名,他躲了半輩子,現在司禮監失控,以後誰曉得能做出什麽喪心病狂的事情?所以,他要請辭了。”


    “士林講究的就是師徒同進同退,到時宗柔你怎麽辦?你和你弟兄的前途怎麽辦?”


    王化貞飲一口茶,將茶碗抱在懷裏搖頭笑笑:“誰都沒想到魯衍孟能克製血海深仇,很多人都失望了,我那師兄也失望了。(.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說)本來孔孟開戰,會把水攪的更‘混’,到時候大家都有機會。不說這些了,現在我們談擴軍的事情。”


    “師叔,司禮監這是要借我部擴軍的事情,徹底架空內閣?”


    王化貞點頭:“沒錯,他們等不及了,現在開始玩火。”


    熊廷弼幫著朱延平拌鹵‘肉’,嘴饞拿了一片塞嘴裏嚼著:“這裏,咱老老少少都是帶兵的,一些話有必要‘交’‘交’底。別看姓王的出去了,他也難逃一死。老楊也是,都是待殺的豬,就看上麵啥時候需要了。”


    “我姓熊的活夠了,可家裏被折騰的不像樣子,若這麽去了以後老熊家就敗了。朱將軍,老熊這人一向嘴快,今天就把話挑白了。數遍曆朝曆代,有幾個能如大明此般國祚?氣數到了,很多人都在做準備,我們仨兒險些把命丟到遼東,也算為神宗皇帝盡忠了。”


    朱延平咽了一口唾沫,眼珠子卻是明亮亮左右看看,不言語。


    熊廷弼咧嘴一笑:“年紀小小口風倒是‘挺’嚴,老楊來說說吧。”


    楊鎬這個發須皆白的老頭幽幽道:“縱觀史冊,朝廷的稅收政策也算是僅有的一朵千古奇葩。上寬而下嚴,那位七殺將軍的討晉碑文、七殺詩碑怨氣衝天,這是個明白人。沒有張太嶽的一條鞭法,沒有神宗皇帝的隱忍,這大明早亡了。”


    “什麽是一條鞭法,將種種雜稅合一,由保甲從百姓頭上收取,收不到則由保甲自家墊付。這才有了萬曆中興盛世,可這是回光返照。種種合到一條鞭法裏的雜稅,又出來了,地方保甲‘逼’得百姓賣兒賣‘女’,收不到稅的保甲則要賣自己的家產。現在,地方上保甲製度荒馳,朝廷已失去了對民間的控製!”


    “遼東、西南,還有山東都是種種征兆,人心散了,就是這麽一回事。西北那邊若沒有楊肇基布局與將軍神勇,可能也是一團‘亂’局。氣數,這就是氣數。”


    感歎一聲,喘口氣楊鎬繼續說:“我們三人各有各的原因,都是棄子。我們的清名完了,子弟後人、‘門’人學生也都完了。國朝變化,那些人搖身一變就能跟著新主子延綿富貴,我們的富貴怎麽說?難道要去躬耕過日,連書都讀不得,做一生一世,世世代代的牛馬?”


    這老頭兒說話都咳個不停,苦笑著繼續說:“今夜這話,將軍能耐著心思聽下去,顯然也是有想法的人。我們三人是台前的棄子,而將軍則是幕後的棄子。等我們這些人用了後,就該把將軍推到台前了。或許是十年後,或者是二十年後,但結果都是一樣的。”


    熊廷弼在一旁輕歎一聲,將拌好的一大盤鹵‘肉’端到桌子上。


    楊鎬繼續說:“像老熊說的,我們這些人什麽都見識過,也有大罪在身,死不足惜。可我們的後人無辜,要為子孫做長遠計較。抄家滅‘門’,也好過世代為奴!”


    熊廷弼給楊鎬茶碗裏添水:“人人追求的無非個人名利,子孫富貴。我老熊不服,隻要將軍默然,我們三人為你奔走。哪怕事泄,刀斧加身,也認了。”


    真的會在泄密後咬緊牙關?朱延平可不相信,可這三人突然的表態,實在是詭異。


    這段時間他常來都察院找他們探討遼鎮戰事,也算是熟悉了,可也沒熟悉到一起密謀的地步。


    他繼續沉默,熊廷弼拿起司禮監的公文函晃了晃:“他們就是在‘逼’將軍低頭,將軍若低頭,絕了士林清名,自斷根基。那別說三營兵馬,就是五營兵馬也能讓將軍招訓。他們需要將軍揮兵做刀,勢態好滅建奴、平西南,勢態不好也能守住京畿。”


    這就是王化貞口中的坑,司禮監挖給朱延平的坑。


    朱延平知道山東四府衛所軍不能用,王化貞這些人也知道。


    他們經曆的比朱延平多,見過了太多的人嘴皮子一動,拍拍‘胸’脯就能從朝廷預支幾十萬兩、百萬兩之巨的練兵款子。朱延平練兵的本事擺在那裏,才撥出來區區三十萬,防範的心機太明顯了。


    而且,要是別人練個兵連兵員、糧餉都卡這麽緊,早就挽起袖子開罵或甩袖子走人。而朱延平一直忍著,可見對兵權的渴望。


    王化貞見水沸了,朱延平‘抽’出一匣湯圓兒往鍋裏下,看著沸水中浮沉的湯團,王化貞道:“宗柔,該說的我們都說了,不該說的也說了。懷著這種心思的人不在少數,像老楊說的那樣,大明的氣數到了。”


    拿著木勺攪著,朱延平搖搖頭,張張嘴沒說出話,一歎。


    王化貞與熊廷弼、楊鎬對視一眼,咬牙繼續說:“有條宮裏的消息,想來我那師兄應該沒對你說。”


    朱延平不言語,王化貞沉默片刻,壓低聲音:“前年秋,那位遭人投毒。現在是外強內幹,下毒的人不會收手,用的是一種慢‘性’毒‘藥’,無‘色’無味。這個下毒的人,說不得。”


    瞳孔微縮,朱延平看王化貞,王化貞緩緩點頭。


    他又看向另外兩個人,熊廷弼歎了一口氣:“東林經營三十年,宮裏什麽人沒有?當今是明君,英武,可與武宗皇帝一個路數。真當天下人好糊‘弄’,天下人脾氣大著呢……”


    “那位太狠了,為了保命連未出世的嫡子都殺,有孕在身的穀妃也殺,留了任貴妃所誕皇子,為的就是保命。”


    朱延平眨眨眼睛,原來如此,皇子朱慈炅是任貴妃的兒子,老魏是任貴妃的外祖父。一旦皇帝崩了,年幼皇子繼位,那一切還是在魏忠賢手裏,到時候老魏絕對會報仇。


    “可他,低估了天下人的膽量。”


    “而將軍一心撲在軍權上,不問我等也會跳進司禮監的坑。到時候新軍練成,有將軍所部強軍為底氣,司禮監的舉措必然更為‘激’進。各方麵也不會束手待斃,到時候這京裏可就‘精’彩了。”


    繼續沉默,一碗碗湯圓上桌,四個人默默吃著。


    湯圓吃完,桌上大盤裏的鹵‘肉’也很快光了。


    朱延平拿起桌上的公文函,起身與望過來的三人先後對視:“三位,那這個怎麽說?”


    熊廷弼笑了:“應下,那些人懂什麽?什麽時候這三營兵馬成型,將軍便能笑傲朝堂。”


    楊鎬也鬆了一口氣:“斷了士林根基,便是給他們的投名狀。”


    王化貞似笑非笑:“明日新年朝會,宗柔拿著公函先去內閣問問成靖之,看他怎麽說。他怎麽說,也代表士林怎麽說。錦上添‘花’與落井下石,都是士林的拿手好戲。”


    將公函收到懷裏,朱延平提起食盒收拾桌上:“三位為什麽會信我?”


    楊鎬撫須:“你將兵權看的太重了,一‘門’心思都在打仗上。人人追求錦衣‘玉’食美人在懷,偏偏你名揚天下卻與士卒同甘共苦。你說你赤膽忠心,明眼人有幾個相信?他們不處置你,仿佛如劉邦不處置韓信一般。”


    熊廷弼搖搖頭:“明眼人不少,將軍本‘色’行事即可。‘春’後遼鎮必有大戰,建奴未平前,上上下下,沒人敢說三道四。若將軍誌在東李西麻,養寇自重便可。”


    王化貞則是一笑:“你保住了張蓋和南四衛的基業,東江鎮上下便是助力。”


    “既如此,改日再尋三位討教,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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