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臘月初五,六天的時間朱延平一直很忙,到處跑。?


    張采住在府裏,也覺得這事不好辦。


    他怎麽知道,朱延平在兵部、工部來回跑不假,還在張家灣、垂柳莊都跑了幾趟,帶著寇青桐到處跑,晾著張采是一回事,躲避阿杏也是一回事,躲登門拜訪的客人也是一回事。


    吃了一回,兩個人食髓知味,擔心在府裏露了馬腳,搞了個京師周邊短途蜜月之旅。


    這日下著小雪,府中進行大清掃,發現了一封藏在茅房通風口裏的信。


    這封信打斷了朱延平的行程,也因為兵部有駕帖相召,趕了回來。


    也順便將張采打發了,應社就是要派遣八十名按著朱延平招兵要求選出來的青年士子入伍。除了這個,再沒有其他要求。要有,也是給朱延平的好處。


    以後朱延平可以在蘇滬地區得到各家更大份額的供貨單,因為海貿的存在,蘇滬地區的產品是供不應求。供求關係擺在這裏,隻有他們拿捏別人的份兒。說給你不賣,那就不賣,反正他們有的是地方可以賣。


    要入伍的士子不止江南的,通過內閣這邊,朱延平準備先湊夠五百人。過年後就進行新兵隊列、體能、軍紀訓練,淘汰多少補充多少,維持五百人的規模。


    如果可以,以後會辦第二批,進行招生考試。他朱延平,自然就是所有士子軍官的授業恩師,如果成功糊弄過去,他興許可以當當軍事學院的山長,也就是校長大人。


    當了校長大人,還怕當不了委員長大人?


    如果時機合適搞專門的軍事學院,這件事情他可以提,但不可能由他隨著自己心思執掌。


    進士將領中有不少宿老,比如退休的南京兵部尚書、太倉王家的王在晉,還有北直隸灤州的退休兵部侍郎高第,都是有資格負責這個事情的。


    至於茅坑中發現的那封李謙的信,當夜就被朱延平燒了。


    夜裏,一個人躺著碾轉反側,就是渾身癢癢。


    初六一早,朱延平洗漱更衣,穿著七品文官常服,端著肉粥吃著,與寇青桐互看一眼,兩個人的眼珠子都燃燒著火焰。


    兵部大堂,今天輪到崔景榮值班。


    老頭這段時間對宣大軍進行有選擇的清洗,就是為了保護自己的嫡係,也為了給外人堵嘴。可,小魚小蝦不頂事,要殺大魚才行。


    還有一件事情,他要找朱延平算算賬,將一些人的壓力放開閘門送歸朱延平身上。而內閣方麵也關心朱延平和應社之間的事情,就怕朱延平手裏的兵權被張溥侵蝕。


    應社起於太倉,十二名元老與朱延平相熟。他們不怕朱延平卷進應社,卷進去交出兵權、自毀前途而已。就怕朱延平與張溥合作,這兩個人合作完全就是張居正、戚繼光的翻版。


    兵部大堂後麵的休息起居廳房裏,朱延平摸摸臉,沒什麽髒東西,怎麽崔老頭一直看個不停?


    見他坐臥不安,崔景榮嘿嘿笑笑:“像個男人了,年輕人要悠著點。”


    翻了個白眼,朱延平端著茶碗抿一口掩飾,還是忍不住問:“崔公,您怎麽看出來的?”


    “哼,人見得多了自然能煉出一對火眼。以前你小子純粹就是二杆子,天不怕地不怕,現在嘛……有了牽念,說說,想誰呢?”


    輕咳兩聲,朱延平坐正身子問:“崔閣老相召,不知何事?”


    崔景榮也輕咳兩聲,在火炕上坐正身子給書吏打了個眼色:“兵部找你有兩件事情,第一是鎮虜軍塞外得勝歸來,繳獲頗豐,頗豐!各項單子報了上來,部裏頭有些非議。賊軍劫獲賊贓不知多少,為何你部偏偏搶了女子、丁壯回來?卻沒有多少賊贓?上上下下都巴望著分潤一點,你報上來的這個單子,顯然不能服眾。”


    “還有,鎮虜軍經過宣府鎮時,因為俘虜女眷與萬全都司府的人起了紛爭。聽說連火炮都拉了出來,這事你怎麽說?”


    大同鎮有大同行都司,宣府鎮有萬全都司,按照明初軍製,都司府負責監督衛所操訓、武備,五軍都督府負責調兵,地方總兵府負責領兵,將兵權一分為三。


    現在他是和兵部尚書談公事,朱延平斂去笑容:“對於宣府鎮那邊的事情,我們這邊沒什麽好解釋的。宣鎮的弟兄眼饞繳獲的女眷,想要花些銀子贖買。我們這邊的弟兄也是一片單身漢,僧多粥少,有紛爭不奇怪。”


    “僧多粥少?鎮虜衛軍戶五千九百戶,軍士四千七百三十八員,無家室的不足三千五百。你們繳獲的成丁女眷足有八千六百餘人,算上少丁女眷足有一萬三千出頭。分出一兩千,不為過吧?為什麽不能拖著等兵部調解,你部將士就強闖關卡?”


    “回崔閣老,憑什麽我部將士就不能納妾?一人分四五個,不嫌多。再者,我部將士一路行軍秋毫未犯,萬全都司府憑什麽設卡攔截?這還是我部將士克製,若末將督軍,無故封鎖官道,無令阻攔大軍行程,這是什麽意圖?末將會砍了他。”


    朱延平見書吏輕咳給他打眼色,他看向書吏道:“王老哥照實寫,這官司打到三法司咱也是有理的。崔閣老,各鎮客軍出轄地作戰,軍紀您也是了解的。廣義營、山東班軍經過時又是個什麽德行我也是聽說了的,可萬全都司府怎麽不管?難道就因為我部行軍老實,買賣東西講道理,他們就覺得好欺負?”


    “至於繳獲,金銀方麵哪有那麽好搶?再說,我部也隻是抓住戰機搶了到了目標明顯的俘虜。要在賊軍主力手中搶金銀,他們有一萬四千騎火器齊全,我部隻有四千,這打不過有啥法子?”


    崔景榮瞪一眼,道:“廣義營那裏上了奏報,說你部自行其事,不與諸軍聯合作戰,這才導致廣義營有失。這事,你們又怎麽講?”


    “回崔閣老,塞外茫茫,天時地利人和皆不在我們這裏。他們輕敵冒進,我部又能有什麽法子節製?其中的齷齪,不說也罷。”


    他不在軍中,祖大樂就有催鎮虜軍打排頭兵的架勢。鎮虜軍沒動,廣義營忍不住追在最前麵,被伏擊了……這是大家都看到的事情,沒什麽好說的。


    “你倒是吃幹抹淨,可別人不認為你部沒有繳獲金銀。說你們有隱匿賊贓的嫌疑,準備提審軍士、俘虜。”


    聽到這句話,朱延平挑挑眉頭一笑:“哈哈,饒了一圈子還是咬定了我們私藏了繳獲。要查盡管查,部裏的,還有戶部的,都察院都可以來查。隻是末將未在前線督軍,監軍是昌平鎮守中官曹少欽,我部將士也是在曹鎮守指揮下搶回了晉賊家眷。給部裏的公文,也是曹鎮守手筆,末將隻是附議簽字。”


    朱延平真的很怕查,就怕有軍士說漏嘴或者俘虜中露出口風。


    可上麵要查他有什麽辦法?隻能全部推給曹少欽,畢竟宮裏也怕查。


    而且,他感覺那些給兵部製造壓力的人,目的不是所謂私藏的賊贓,而是要審問俘虜。甚至是提審,帶走提審。人都帶走了,你還想要回去?


    崔景榮眉頭輕皺,看朱延平這態度一歎:“你這又是何必?這段日子你東跑西跑,你跑得了?”


    朱延平到處跑為的就是躲避討要俘虜的朝臣,順帶過了過蜜月。


    向後仰躺倚靠著椅子,揚著下巴,咬牙:“崔公,我大明將士……死不瞑目!”


    崔景榮默然,人在朱延平手裏,現在朱延平又把提審的借口推到了宮裏。很明顯了,真的有繳獲的金銀,讓這小子送到了宮裏。現在,誰敢查?


    劉時敏改名隱匿,如今的司禮監可不像以前那麽講道理。敢動他們的碗碟,可能人沒救出來,就先把自己搭進去了。


    而朱延平又躲著,根本就沒有談談後放人的意思。各方麵的壓力壓過來,還有失去劉時敏調和的司禮監更是咄咄逼人。


    輕輕一歎,葉向高當初為難了幾年下去了,他可沒有葉向高那麽能忍。


    崔景榮擺擺手臂道:“行了,那幫人也沒膽子去查。路是你選的,你自己多提防著,別露出把柄給人。現在說第二件事,當初你與那位七殺將軍約戰,為什麽麻承宣以眾擊寡,首戰告敗後,你卻沒有處置他?”


    “怎麽處置?我又沒有尚方劍,我能將他怎麽弄?今天弄成廢將,他有一千二百家丁,比我還多,明天複起又是一個參將、副總兵。這種處置辦法,沒意義。”


    提到麻承宣,朱延平心裏也有氣:“縱使有尚方劍,這個人也殺不得。怎麽,崔公要收拾他?”


    他當時就有直接砍了麻承宣的心思,可被孫海勸住了。麻承宣殺不得,殺了麻承宣整個麻家就統合在了一起。


    和李家一樣,麻家的繼承人也半路夭折了,所部家丁七百人並到了胞弟麻承勳那裏。五年前遼東副總兵麻承恩被遼軍陰死後,所部家丁四百餘人並到麻承勳那裏。他們都是麻錦的兒子,麻錦是麻貴的兄長,是家主一係。


    而麻承宣則是麻貴的次子,也繼承了他父親、哥哥麻承訓的家丁,所部家丁一千二,還有個未成丁的弟弟麻承宗,兄弟倆合起來一千五百多的精銳家丁。


    麻家的根據地是大同右衛,可是這裏成了麻承宣也就是麻貴這一係的,麻錦的兒子麻承勳那一係隻能去陝西諸鎮打地盤。誰殺了麻承宣,麻承宗年幼,麻家必然統合在麻承勳那裏。


    到時候光麻承勳本人就有三千家丁,麻家又是養馬起家的,靠著塞外,這完全就是三千鐵騎。有幾個人能製得住麻承勳?


    家丁都是軍將手把手帶起來的,言傳身教,軍將攀比就是比誰的家丁更多,誰的家丁更能打。


    楊肇基隻有三百家丁,長子楊禦萌、三子楊禦藩各一百多,女婿周世錫二百多,算上他的族親、舊部,家丁數量撐死一千五。


    而朱延平家丁隻有五百,人人魚鱗甲,才把這些人鎮住。


    至於楊國棟可憐巴巴的到處撈銀子,為的就是養自己的二百多家丁。


    現在宣大要推出一個夠份量的人頂上去給朝廷算賬,總兵楊國棟這裏老魏高舉板子輕輕打下,調了回來賦閑。剩下的就麻承宣個子最高,也不是崔景榮嫡係,偏偏這個人殺不得!


    將門就是這麽強,崔景榮顧及太多,朝廷也顧忌,殺了麻承宣造成麻家統合,這才是大麻煩。可現在眼前的麻煩是崔景榮要割肉,要麽割自己的肉,要麽砍了麻承宣。


    “麻煩!”


    麻承宣的事情朱延平也沒法子,也沒談出什麽,出了兵部大堂,他隻覺得累。


    文官、士林那邊的水深,邊軍、將門這裏頭也是一團團的亂麻。


    “回府,閉門謝客。”


    登上馬車,朱延平懶洋洋躺下,寒心。各方麵的事情讓人身心疲倦,頭大如鬥。


    打仗的時候都眼巴巴瞧著,現在仗算是暫時平息,又一個個上跳下竄搞串連施加壓力。這是故意磨練自己的性子,還是這些人本來就這麽賤?


    崔老頭兒撐不住了,估計離請辭退休不遠了。


    趕緊擴軍,將嫡係部隊擴大,增強後,管你誰是誰非,別惹老子什麽都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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