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可法,朱延平走後不久,他就帶著十七歲的弟弟史可程與另外兩名士子人人青衫挎劍,拿著首善書院的拜帖前來拜訪朱延平。


    上次首善書院的人在雙鶴書院追悼李三才的時候,隻是通知了朱延平這件事,取得了朱延平的同意,這回是正式下邀請貼。


    陳雄在門前,麵有難色拱手道:“史先生,我家老爺已得天子征召,兩小時前與傳旨內侍入京去了。”


    聞言,史可法遺憾道:“真是某等之不幸,告辭了。”


    陳雄拱手笑著,眯著眼目送這夥人離開。


    走遠了,史可程著急道:“兄長,若無朱將軍之力,我四人恐難成事。”


    搖頭,史可法道:“朱將軍在與不在,都無關緊要了。”


    “這是為何?”


    “你覺得周圍攤販是否正常?那位要來張家灣,這裏處處充斥著眼線,為兄懷疑,朱將軍的那位門房,都是眼線。”


    他畢竟是錦衣衛世襲百戶家庭出身,史可法說完輕歎,史可程三人相互看一眼目露驚詫,史可法邊走邊說:“張家灣也有忠義之士,隨我去雙鶴書院。”


    此時的朱延平穿著褐紅色薊軍戰袍,外罩半身罩甲,頭戴紅纓範陽氈笠,腰挎戚刀,手中提著五尺齊肩高紅纓槍,領著九名同樣裝扮,卻穿著坎肩號衣的家丁在康安堂北一裏處,雙鶴書院東不遠處的水灣旁站崗。


    張家灣大營左軍千總謝忠明查看著紮營進度,這裏會設置一座分守營壘,與潞河東邊的張家灣大營互為犄角。


    這裏很久以前就有一座分守營壘,雙鶴書院設立後,就被拆除了。


    今日傍晚,三艘佛郎機武裝商船會抵達張家灣並安置在這裏,為了擺足大國顏麵,這座營壘使用的軍械、帳篷、衣甲都是嶄新貨色。


    而謝忠明的左軍,更是張家灣大營挑選出來的精壯,隻有威懾住了紅夷人,才能讓他們乖巧一點。


    對佛郎機人,朱延平沒有好感,廠衛上下因為魏忠賢的關係,也沒有好感。這事說起來也簡單,還記得那位萬曆末年發起南京教案的沈灌不?


    他之後是天啟元年的內閣之一,因為魏忠賢的關係,被東林搞下去了。(.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說)他之前在宮裏負責給宦官講課,是老魏的師尊……


    營壘立好後,朱延平帶著家丁回中軍大帳安歇,站崗巡哨交由左軍負責,今夜入夜後,外圍還會有錦衣衛的密探,這些密探的身份就是張家灣的浪蕩子和各種混混,這些人根本不知道自己在為廠衛效力,隻有他們的所謂大哥才知道。


    這些所謂的大哥,甚至在錦衣衛中連個正式編製都沒有,平日裏就過自己的滋潤小日子,聽著手下弟兄的匯報,有意義的線索就會交給張家灣這邊的一個錦衣衛常駐總旗,這位總旗現在是陳雄。


    陳雄也不會和這些幫派頭目接觸,他下麵還有錦衣衛小旗五人,正式的錦衣衛校尉四十五人。能和他隨時保持聯係的是這五名小旗,下麵的錦衣校尉都不準隨意去找他,這些錦衣校尉充斥在各行各業,父子相傳。


    自魏忠賢去年年底正式提督廠衛後,京師一帶的錦衣衛職能在第一時間恢複,現在正逐步向外圍擴散,主要監視對象還是各地大員,普通縣令不管,進士出身的縣令都會納入監視範圍。


    次要對象則是各地藩王和士林英傑,其中藩王這邊不需要太用心,文官會拚了命的監視,以天子的名義與藩王製造摩擦。否則天子和藩王恢複正常關係,這些底蘊深厚的藩王,得到天子賜予的名義,就能在最短的時間內清洗各地。


    以前沒有這個可能,可如今國事可以說是風雨飄零,萬一天啟皇帝控製不住形勢,他極有可能給各地藩王鬆綁,隻要恢複明初之製,皇室和宗室聯手,絕對能把文官士紳力量打成狗。


    魏忠賢不是天啟的殺手鐧,天啟的殺手鐧是各地的藩王。藩王會輪番入京,一月一個名額,這個走,下個才能來。


    通常藩王入京,皇室都會厚賞。而現在的形勢是,輪番入京的藩王,會帶著財產給天啟皇帝輸血。沒有這些藩王每年三四百萬左右的輸血,國家就已經崩潰了。


    正常賦稅三百萬、鹽稅礦稅茶稅能有二百萬出頭、太仆寺一百萬、老魏收各種見不得光的錢也在百萬出頭,還有遼餉加派二百萬左右,看起來有了九百萬。


    可去年遼東和西南軍費就超過了一千二百萬兩,朝廷百官不需要發俸祿?皇室宗室底層不要錢?受災各地不需要救濟?九邊重鎮其他八個鎮,還有新設立的一係列軍鎮不需要軍費?就連蒙古大汗林丹汗那裏,每年也要給三十萬兩的插餉讓他們騷擾建奴,一枚首級五十兩白銀!


    所以九百萬翻一倍,也才能勉強足夠。可現在朝廷度支還能周轉,缺這麽大的窟窿,是從什麽地方補上的?


    不可能是勳戚士紳掏錢,他們掏錢必然會有各種傳言為他們揚名。此時此刻,能為朝廷,為皇室掏錢的隻有一種人,那就是各地藩王。


    他們反哺朝廷,這不是光榮的事情,這是很丟人的事情,這說明朝廷已經破產!


    所以皇室和宗室不會張揚,勳戚士紳聽聞後也不會聲張,藩王捐錢的消息傳出去,他們不捐在道義上就矮了一頭。再說他們是來掙錢的,不是來捐錢的。


    所以,此時朝廷周轉巨大的窟窿被填補的事實,被所有的人刻意的忽視了原由。而且首輔葉向高也功不可沒,朝廷給下麵發餉,向來隻發七成,三成會在路上漂沒,這傳統自古以來就有,上下也都習慣了。


    葉向高更狠,隻發六成,餘下四成隻許經手官員吃一成,餘下的三成留在國庫。這一刀,砍掉了近半的虛耗。


    一增一減,皇帝開源,葉向高節流,巨大的窟窿填的平平……


    兩件事情都見不得光,就這樣一直運轉著,勉強運轉著。


    入夜,三艘三桅帆船停靠在營壘旁,朱延平出動了,領著百餘名軍士帶著蔬菜水果過去販賣,不許這些人下船,更是讓這些佛郎機人拆掉了武裝商船上的旗幟。


    一點衝突都沒有,對方乖乖摘掉了立著的黃底金獅旗幟,讓朱延平和謝忠明大失所望,謝忠明都準備製造衝突後,將這夥人給做掉。


    反正老魏要的是火炮和工匠,而且漕運水師部隊對這三艘三桅武裝商船也眼饞的緊……


    這是楊衰指示的,還批了二百支大威力抬槍給謝忠明,船上木板什麽的,能讓鴿子蛋大小的抬槍鉛彈打成篩子!


    至於這些佛郎機人的武力,所有火炮包括炮位上的,都被天津鎮那邊解除了,自衛的武器隻有老式的火繩槍和刀劍。


    而兩艘二百料的福船就在水灣出口,給船上火炮填裝……


    “孬種!”


    跺腳罵一句,謝忠明解除了營壘內的戰鬥準備,朱延平總覺得這事可有可無,這夥佛郎機人不敢還手,他們一旦還手京師一帶的傳教大事就完了,估計回到呂宋,就會被那邊的總督絞死。總督不絞死這些人,他會被教廷絞死……


    入夜後,阿九從京城回來,找到明秀,聯手將一座偏僻院落裏的山東人宰了個一幹二淨。隨後陳雄派來的錦衣衛出現,收屍清洗血跡,陳雄也多了一座院子。


    第二天,三月十三,這是一個大日子!


    京師,五城兵馬使司出動,封鎖街道,廠衛密探混在人群中,旗手衛、金吾衛千餘號高壯漢子盛裝縱馬為前驅,身後班樂敲鑼打鼓,旗手衛的壯漢手持星宿大旗遮天蔽日。


    一千二百名大漢將軍或金甲、或銀甲手執十八般武器居中,護衛著八馬拉動的天子車架,車架上站立著俊朗宦官、美貌宮娥,一杆青羽華蓋遮住車廂。


    後方,又是千餘名錦衣衛下屬的儀仗馬隊,整個隊伍整整三千多人,浩浩蕩蕩從皇城東安門而出,經朝陽門出京師。


    沿途百姓紛紛跪拜在儀仗兩端,口呼萬歲。


    數不盡的廠衛緹騎往來驅馳,將一封封最新的公文或情報送入青羽華蓋下的車架上,車上盤坐的不是天啟,是魏忠賢!


    “啪!”


    六科中的老大,禮科都給事中楊漣這個大胡子聽聞魏忠賢使用天子儀仗出京,手中的茶壺摔了個粉碎。


    禦史黃尊素隻是站立在跪伏的百姓人群中,靜靜看著緩緩經過的班樂儀仗,恢宏的聲樂如同鋼針,刺的他渾身打顫,臉色發青。


    左都禦史,禦史係統的老大左光鬥直接氣暈在三法司公堂上,隨同審問的大理寺正卿周應秋麵露笑容看著左光鬥,廠公這回把事情挑明了,做了如此出格的事情,看你們能退縮到什麽地方去!


    至於三司另一個長官刑部尚書王紀則是咳嗽不斷,揮著手示意書吏去看看左光鬥如何了,本人則對堂下三個大犯點頭笑笑。


    三法司堂下,例行被審問的浙黨元老楊鎬、楚黨元老熊延弼、東林二代中堅,葉向高的弟子王化貞三人互看一眼,隻是笑笑,毫不在意朝堂的紛爭。


    與鬥爭成水火之勢的諸黨不同,他們三個當年相互坑對方,如今成了獄友,彼此關係倒是詭異的和諧。他們三個的宿命很簡單,要麽一起死,要麽在大理寺天牢裏過一輩子。


    “好啊,魏公英明,終於要開戰了!嗬嗬哈哈哈!”


    太常寺少卿,五十多歲的楚黨領袖吳亮嗣拖著病軀仰天大笑,蒼白的麵容浮現病態紅潮,一口鮮血忍不住噴出。


    楚黨、浙黨與東林關係緊密,都是江南人。背後站著的都是江南士紳,可他們與鼓吹低稅的東林不一樣,他們還想讓這個國家運轉,這就是最大的差別!


    他堂堂楚黨領袖,從中樞六部侍郎的位置上被趕下來,昔日第三大的楚黨,如今朝堂中不足十人,他對東林的恨,難以用言辭形容。


    浙黨原來領袖,諸黨聯盟的盟主方從哲湖州烏程老鄉,此時的浙黨第三任領袖,禮部右侍郎溫體仁也是忍不住露出笑容,穿著常服直接離開辦公的禮部公堂,回家喝酒去了。


    吏部尚書趙南星聽聞魏忠賢使用天子儀仗出京,蒼老的麵容數次變化,最後深感無力,輕輕一歎。


    太仆寺少卿崔呈秀,查著下屬各地的十六處官營牧場的報表,一手搭在算盤上彈撥,清脆作響如同音律。


    首輔葉向高,在魏忠賢出宮的時候就知道這事,隻是處理著公文,毫無反應。


    次輔韓爌(音框),這是葉向高的老搭檔,在內閣雷打不動的當了萬年老二,學生袁崇煥在遼東當兵備道員,本職歸左光鬥官,現職歸孫承宗管,已經被拉攏入了東林。而韓爌,依舊是中立大臣。


    他臉色很差,見葉向高不動如山,他握著筆愣了半晌,最後一歎提筆對公文寫處理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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