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g方回了養心殿,當下揮退了服侍的宮人,連蘇培盛都一起打發走。門悄無聲息地被合上,殿內寂靜無聲,沒多會兒,屋內多出一條黑影。


    “皇上,太醫院的江誠稱病回鄉了。”


    窗子前打下厚重的簾子,光不能全透進來,屋內就更昏暗了,胤g並沒有吩咐人掌燈,隻負手立於窗前。


    夏刈繼續道:“屬下查到,娘娘生產當日,太後身邊的竹息曾私下裏見過江誠。江誠離開之前,曾有人見到他與壽康宮的太監私下交談。”


    夏刈說罷仍不見胤g有何反應,他本是應該一直俯首在地,卻因著伏跪在胤g身後這才壯著膽子抬起頭去。卻見胤g身子僵直,側臉與這晦暗不明的光線融成一體,恍惚中還有細微的聲響。夏刈是習武之人,對聲音比尋常人都要敏感,他略一搜尋,驚覺胤g雙拳緊握,那細微的聲音分明是指骨摩擦交錯之聲,本還想出聲提醒,如今說什麽都不願再觸了這黴頭去。


    良久,胤g轉過身來,踱步至床邊的櫃子,自裏頭取出一個錦盒。錦盒不大,外觀也說不上華美,夏刈正猜測這是何物,見胤g已經打開了蓋子,裏頭靜立著一枚藥丸,比之尋常所見要小巧精細得多。


    皇上服食丹藥,他素來知道,隻是,這時候拿那丹藥出來又是為何?


    “這是從前西域進貢來的雷公丸,可解百毒。”胤g遞到夏刈跟前,“你且把這藥送去暢春園。”


    夏刈接過盒子。暢春園裏關著誰,他自然是知道的。可這雷公丸是用來解毒,那隆科多又不曾中毒,要這藥又有何用?


    胤g步行至門邊,推開門,蘇培盛候在外頭,方才正有人來報消息,他正猶豫著是否要入內去報,此刻見胤g開門,也省得他踟躕了。


    “皇上,壽康宮那邊的人說,太後備下了酒菜,帶著竹息去暢春園了。”


    胤g點頭表示知道,再回到內屋,夏刈已經是不見了。


    相比之下,翊坤宮裏卻很是熱鬧。


    後宮的消息傳得極快,沒多久,道賀的探望的送禮的都陸續湧了過來。


    曹琴默本想另謀出路,不想得到這消息,立馬攜了麗嬪一道趕來。“我說娘娘吉人自有天相,怎麽可能會有事,果真是太醫院的太醫醫術不精,還險些害了娘娘。”


    麗嬪也陪笑說:“皇上到底還是最疼娘娘您了,這剛得了阿哥,就封了皇貴妃,如今皇後還健在,這可算是頭一遭。”


    曹琴默忙接話:“那還用說,宮裏誰不知道娘娘是皇上心尖兒上的人呢。還是娘娘最有福氣,能生個小阿哥,嬪妾就沒有生阿哥的命了。”


    “要我說,皇上子嗣本就不多,等小阿哥再長大些,就可以入住東宮了。”麗嬪說話最是不經思考,這雖是在翊坤宮,可有些話到底還是說不得。曹琴默連使眼色,把話題帶開了去。


    年世蘭隻聽她們絮絮叨叨笑著說話,並不作聲。實在是她們所說她全然沒有印象,她還記得年府,還記得阿瑪額娘和哥哥,連頌芝也不曾忘記,獨獨不記得後來這些。頌芝同她講過一些,如今又聽她們說著,她大概知道了七七八八。


    她忘記的那一段大抵是從她嫁入王府至她昏迷之間的事情。她已經知道自己從前因著哥哥的關係嫁給還是四阿哥的當今皇上,後來又入了宮,之前則是因為生孩子難產才險些喪命。


    她如今的狀況,可以算是失憶吧。


    哥哥一直不放心她,特意把陳大夫留在宮中,她私下裏問過。陳大夫說,失憶這種症狀一般是由腦部受創或者由心理原因造成的。很顯然,她腦袋好好的,並沒受過什麽傷,那就隻有心理原因了。


    隻是……年世蘭醒來後聽了許多話,多半是告訴她皇上是如何如何寵她,對她又是如何如何的好,說的人多了,她自然會覺得那應該是真的,可果真如此,她又因何而非要忘記過去?


    聽頌芝說,曹貴人和麗嬪素日裏常同她來往,還替她出主意,與其自己胡思亂想,不若問問她們。


    打定主意,年世蘭正要開口,卻聽得外頭有人道:“皇後娘娘駕到——”


    “皇後還真會挑時候。不是一直稱病著嘛,怎麽眼下見娘娘受寵就趕著過來了。”麗嬪低聲嘟囔著,年世蘭聞言秀目掃過去,麗嬪訕訕閉了嘴。


    看起來她從前同這位皇後並不和睦。她也不甚在意,女人多的地方,哪能不有點是非,何況,她還不喜歡有人同自己爭搶。


    年世蘭並不打算起身,靠坐在床榻上,待皇後入內了,才道:“臣妾身子不適,不能下床給皇後請安,還請皇後娘娘莫要怪罪。”


    宜修笑著快步到床前,神色甚是擔憂:“那些都是虛禮,隻要心誠,行不行禮又有什麽關係,華妃妹妹身子不好,這些自然是要免了的。”


    “給皇後娘娘請安。”麗嬪和曹琴默卻是不能如此,隻得恭恭敬敬行禮。


    “都起來吧。”宜修笑道,“本宮還怕華妃妹妹養病悶得慌,如今見有別的姐妹陪著,也就放心了,不過也別擾了妹妹休養身子才好。”


    眼下雖還沒行正式的冊封禮,到底是下了聖旨的,有眼色的早就改了稱呼,就連內務府都替她早早準備下了皇貴妃的服飾。此刻宜修卻是一口一個華妃,像是在說明什麽。


    “隻要不是說些捕風捉影的話,閑來無事,聊聊天也是好的。”


    宜修聞言果然麵露疑色。


    年世蘭笑道:“方才就聽她們說皇上下了聖旨要晉臣妾的位份,如今聽皇後娘娘所言根本就是沒有這回事,不就是她們在嚼舌根,要哄臣妾開心,也不是這麽個騙法,妃和貴妃尚且一字都差不得,何況是皇貴妃呢。”


    宜修笑得尷尬,到底是做了許多年皇後,這點忍耐還是有的:“妹妹這可是錯怪了她們,皇上確是下了旨意,隻是這冊封禮未行,宮裏知道的人難免沒那麽多,少不得像本宮這樣弄錯了稱呼。妹妹還是早些養好身子,早早行了冊封禮才好,本宮也不打擾妹妹休息了。”


    宜修此番前來,一是出於皇後的職責,理當來探望,二則是想探探虛實。


    才出翊坤宮,剪秋便忍不住道:“娘娘,這華妃也太過囂張,還沒行過皇貴妃的禮,就敢在娘娘麵前擺架子,娘娘怎麽說都是皇後,才是真正的後宮之主。”


    “你如今倒是愈發沉不住氣了。”宜修搖頭歎息,“她向來是這個樣子,本宮倒是瞧著華妃和從前有些不同。”她仍是這麽稱呼,隻要她一天是皇後,華妃永遠都隻能在她之下。


    “奴婢沒有瞧出來。”皇後既然提了此事,她必會叫翊坤宮裏他們的人多加留意。


    皇後走了,年世蘭方才覺得舒坦多了。“這一口一個妹妹的,我可當不起這樣的姐姐。”她知道應該自稱本宮,也不知以前是如何習慣這稱呼的,如今隻覺得這樣說話不習慣。


    曹琴默拿起帕子掩在唇角:“皇後叫誰不是妹妹呢,這後宮裏可不都是她的姐妹。”


    “說起來,皇後還是有個姐姐的。”


    曹琴默連連咳嗽兩聲,麗嬪卻似毫不在意。“從前的純元皇後就是當今皇後的親姐姐。”


    “那從前的皇後呢?”年世蘭問道。


    她二人是知道年世蘭如今不記得一些事情,也講了一些自己知道的事情,不過都是撿了好的來講。現下這麽一問,曹琴默忙道:“純元皇後已經去世了。”這可不是什麽好事,若再細問就不好敷衍。


    幸而年世蘭聽聞已經去世,也不再多問。二人見時候不早,匆匆告辭離去。


    大抵是生產之時耗費了過多的力氣,年世蘭覺得身體乏力,沒多久便昏昏沉沉睡去。夢裏,她的身體分成了兩個人,她看到了另一個自己做著許多令自己陌生而熟悉的事情。


    她看到那個自己斜倚著門框望著天邊一輪弦月,淚水自眼角滑落,她聽到那個自己聲音淒涼:“皇上終於寵幸她了。”


    忽而,畫麵又到了翊坤宮內,那個她,拚命往嘴裏塞著東西,嘴裏的還沒咽下去,手中的動作卻不曾停過,終於,那個自己把費力吃下去的東西吐了出來,她笑得眼睛裏落下一串水珠:“頌芝,本宮吐了,快去請太醫呀!……本宮吐了,你不為本宮高興嗎?”


    畫麵再次變幻,還是在翊坤宮,那個自己站在香爐旁,周圍跪滿了人,有翊坤宮的宮人,還有曹貴人和溫儀。溫熱的液體自眼角滑落,那聲音讓人聽得充滿絕望與無助:“如果本宮也有孩子,皇上就不會生本宮的氣了。”


    ……


    年世蘭猛然驚醒,眼角一片濕意。那些場景那樣真實,仿佛就是昨天的自己,那就是自己忘記的往事?


    年世蘭揉揉額角,不打算再深思。


    屋裏靜得出奇。年世蘭正要喊人,忽地覺出有什麽不對勁。頌芝一直是在外間守夜的,往常她稍有動靜,頌芝便會趕來,今兒卻不見人進來。


    屋外夜色深沉,屋內也是昏暗一片,可她總覺得這屋內多出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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