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g想都沒想,直接把安陵容推給身邊的蘇培盛,及時衝過去扶住年世蘭。他望著懷裏的人,蒼白的臉色,憔悴的麵容,眼睛下方塗了厚厚的脂粉,還是掩不住青色的袋痕,胸腔裏騰地升起一股怒火。


    “你是怎麽伺候主子的。”


    頌芝立刻跪倒,嚇得眼淚都流了出來。“奴婢怎麽敢不盡心盡力伺候娘娘,隻是娘娘心裏念著皇上,前兒夜裏守了一宿,染上了風寒。今兒本該留在宮裏休息,可娘娘覺著新人第一次拜見皇後,不能不來,硬是撐著一大早趕了過來。來了景仁宮,還要忍受夏常在的閑言碎語,娘娘就是鐵打的身子也經不起這麽折騰。”


    蘇培盛見狀早已打發人去請太醫。


    胤g陰沉著臉,看了眼皇後,目光又掃過跪了一地的嬪妃,直接道:“常在夏氏,降為答應,送去冷宮。”


    直到宮人進來把夏氏拖走,她才緩過神來,哭喊著:“皇上饒命,放過嬪妾吧,嬪妾不是有心的,皇上。”


    “皇上,把華妃妹妹扶去臣妾寢宮休息吧,剪秋,快去請江太醫。”皇後適時出來扶住華妃,“各位妹妹今天也都累了,各自回宮歇息吧。”


    胤g並不理她,打橫抱起年世蘭便往外走去。


    “蘇培盛,叫太醫在翊坤宮候著,馬上。”


    年世蘭意識模糊,隱約覺得是有人扶住了她,但她不清楚是頌芝抑或是別的什麽人,她隻知道,那人扶得很牢,像極了當年的喜娘,扶了自己下花轎,緊緊抓著,生怕一不小心就磕著絆著了。


    她是被阿瑪和哥哥寵壞了,最受不得這些規矩,輕輕巧巧掙開喜娘的手就要自個兒跨火盆。不知什麽人突然從身邊躥出來,握住她的手,她想喊放肆,還是先一步瞧見了大紅的袍子,臉不知怎的就熱辣辣地燙起來,心裏隻有一句,執著她手的人,是他。


    胤g從喜娘手裏接過一朵大紅花,自己握上一端,將另一端遞給她,她也緊緊握著,那柔軟的綢帶上帶了他的溫度,暖暖的,從手心溫熱到心底。這會兒蓋著蓋頭,她格外慶幸,她可不願讓那麽多人瞧見自己的大紅臉。


    周圍的聲音很嘈雜,她聽不清楚,一門心思隻跟著手裏的那段紅繩走。隔著蓋頭,她隻能瞧見那雙腳,一步一步,她看著分外安心。


    嫁人的儀式繁多,她被累得不行,終於送進了洞房,才打開門,就聽到頌芝驚訝的喊聲:“福晉,是椒房,是椒房,四爺對福晉真是好得不得了,那是嫡福晉大婚時候才有的,別的福晉都沒有過。”


    她羞得直跺腳:“叫你亂喊,沒的叫別人看咱們笑話。”心裏是說不出的甜,透過蓋頭,她可以看見牆根都塗了椒和泥,頌芝扶了她坐到床沿,床上鋪滿了紅棗花生。


    額娘曾和她說起過民間的婚俗,她心裏羨慕的不行,嘴上隻說自己不稀罕。如今才覺著,嫁給一個能把自己當妻子的男人,何其幸福。


    年世蘭覺得頭越來越暈,越來越沉,好像漂泊在汪洋裏的一葉扁舟,無所依憑,唯一讓她感到稍稍安心的是身後的人傳來的心跳與溫度,她下意識地往那人身上靠了靠,不一會兒就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她這一覺睡得很熟,待到第二天才漸漸醒來,恍恍惚惚聽見外間的講話聲,聲音被刻意壓低了。她沒有立即叫頌芝,隻是靜靜躺在床上,外頭的聲音斷斷續續傳進來,其中一個便是頌芝。


    “瞧娘娘昨兒的樣子,像得了什麽大病似的,江太醫說是傷寒還真有點不信……奴婢剛才去瞧過了,娘娘的燒已經退了,昨兒晚上的藥一口也沒喝下去,真怕今天好不了呢。”


    “娘娘已無大礙,隻要按照微臣開的方子服藥便可痊愈。等娘娘醒來,勞煩頌芝姑娘找人來知會一聲,微臣再替娘娘請脈。”那是江誠,他與江慎兩兄弟一直都是替她請脈的,兩人在太醫院很是風光,多半是由於這個原因,可這醫術,卻也不會不好。她一直以為他倆對她忠心耿耿,到頭來還是沒有一人告訴她不能懷孕的原因。


    “奴才先去給娘娘熬藥,一會兒娘娘睡醒便可以喝了。”


    “有勞江太醫了。”


    年世蘭動了動身子,猶豫半晌,還是沒有起身。


    她聽見外間又有腳步聲,陸陸續續像是進來了不少人。


    “皇上,該上早朝了,奴才叫人伺候您洗漱更衣。”


    原來已經卯時了,她聽著外間的水聲,是他在洗漱,而後,他們要替他更衣。明黃色的冬朝服,這個時節他穿的應該是披領和袖子用石青色片金加海龍緣的那件,衣裳前後都繡了十二章花紋,以五色雲紋相間,下幅則是八寶平水。她左右瞧著,到最後總要忍不住用手熨了又熨,生怕穿在他身上有一絲一毫的不平整。


    她習慣替他穿好衣服,再戴朝冠。冬朝冠用的是黃黑色的熏貂,頂有整整三層,每層都有四條金龍,龍嘴裏含了一課東珠,她頂喜歡從上往下替他捋順了簷下兩旁的垂帶。


    “華妃醒來即刻派人通知。”突然聽見他的聲音,年世蘭忽然捂住耳朵,心中五味陳雜。


    “皇上起駕——”蘇培盛的聲音那樣響,她忍不住從床上坐起,卻是緊緊扯著被子。


    腳步聲漸行漸遠,再走出幾步,她就完全聽不見了。


    年世蘭驀地就從床上跑下去,衝到門口,寒冬臘月,她身上隻穿了褻衣,腳底下便是涼到骨子裏的地麵。


    “娘娘,您這是做什麽,怎麽不叫奴婢,您快回床上歇著吧,地上涼,傷寒該加重了。”頌芝驚呼,卻也攔不住,隻得取了厚實的衣服披在她身上。


    遠遠望去,那行人也隻剩下斑駁的黑點,從來沒有覺得翊坤宮門口的這條路這樣長,長到要把她的一生都望盡了。


    她想起司馬光的那首詩:寶髻鬆鬆挽就,鉛華淡淡妝成。青煙翠霧罩輕盈,飛絮遊絲無定。相見爭如不見,有情何似無情。笙歌散後酒初醒,深院月斜人靜。


    哥哥從前就與她說:“你想好了要嫁四阿哥嗎?他是皇子,永遠不可能隻寵你一個,與其嫁給他當側室,不如嫁個能娶你做正室的官員。”


    她卻笑著搖頭:“他是皇子也好,是平民也罷,這輩子,我年世蘭就嫁定他了。”


    哥哥拿她沒法子。“他有這麽好?”


    “我也說不清楚,不過,我知道,跟他在一起的時候,我覺得格外滿足。”


    而今,她終於可以回答那個問題了。


    他沒那麽好,但是,隻有在他麵前,她,才是年世蘭。


    她怎麽又不由自主地想起這些,年世蘭自嘲地笑了起來。


    “華妃娘娘萬福金安。”


    “哎呀,娘娘,您穿得如此單薄,怎麽還在門口站著?”麗嬪約了曹琴默一起探望華妃,卻看到了這麽一幕。


    頌芝仿佛看到了救星:“兩位娘娘快幫忙勸勸我家娘娘吧,娘娘從醒來後就這麽站著了,她身子還沒好全,要是再受了寒,隻怕要落下長久的病根了。”


    麗嬪很快走到華妃身邊攙起她垂在一側的手:“娘娘,有什麽事都犯不著跟自己的身子過不去,嬪妾們不是來了嘛,正好幫娘娘想想法子。”


    曹琴默走到另一邊,眼神卻是瞥向頌芝詢問緣由。頌芝也隻是無奈地搖頭。


    曹琴默疑惑得緊,她隻覺得從昨兒白天起,華妃有點不太像她熟悉的華妃,她也說不上來是哪裏出了錯,不過,這些似乎不需要她關心,眼下,她隻要讓華妃順心,自然能為自己和溫儀在宮裏求個平安。


    “娘娘若有什麽不痛快,不妨對嬪妾一吐為快,嬪妾雖然愚鈍,且人微言輕,但也想為娘娘分憂。”


    “都坐吧。”麗嬪和曹琴默她是知道的,從前的不少事情都是由她們替她操辦的。結果,她們兩個,一個瘋了,一個卻靠出賣她坐上了嬪位。


    重活一世,她自然不會再想做那些適得其反的事,那些,令他深惡痛絕的事。


    頌芝把年世蘭扶到榻上,又抱來一層被子替她掖好。屋裏燒著金炭,極其暖和,翊坤宮裏的用的,總是最好的。


    “溫儀可還好?倒是有陣子沒見到了。”


    曹琴默臉上的慌張一閃而過,很快露出欣喜:“托娘娘的福,溫儀一切都好。嬪妾本想帶溫儀一起過來看望娘娘,但又怕溫儀不懂事,打擾娘娘養病,這才沒有一起帶來。若娘娘實在想念溫儀,嬪妾這就喊奶娘去抱來。”


    “行了行了,我不過隨口一問,看你那樣子,倒像是我要把溫儀吃了似的。”


    溫儀不是年世蘭所出,她對溫儀沒有那麽上心。後來為了讓皇上多來翊坤宮,她才把溫儀抱來自己宮裏養著,畢竟不是她親生的,溫儀哭鬧起來她便覺得煩躁不已,但曹琴默就不同了,她方才留意到曹琴默的表情,她是那麽的害怕,怕自己傷害到她的孩子。


    曹琴默笑得尷尬,連道了好幾個:“是嬪妾的不是,是嬪妾的不是。”


    麗嬪見氣氛尷尬,索性轉移話題:“娘娘可有聽說,禦花園的水井裏發現了一具死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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