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派風格的高牆大院內,暴躁的聲音一陣接一陣。有聲如洪鍾的老人,也有宛如鶯啼的少女,間雜著一兩句勸慰的話語。兩枝石榴花把頭伸出牆院,隨著聲音一抖一抖。


    陸妙這個名字戚茹有幾分耳熟,仿佛在哪裏聽過。


    “林爺爺,現在怎麽辦?”總不能在別人吵架的時候敲門吧。


    林啟光揉揉手腕:“等他們吵完再說,你放心,要不了多久。”陸老頭哪裏舍得和孩子們大發脾氣,頂多吵兩句便會消停。


    果然,兩分鍾後,爭吵聲消失不見。


    “去吧,敲門。”這片住宅區是老式古典風,門鈴這種煞風景的東西,不存在的。


    戚茹頂著壓力拍門,門後忽然傳來悅耳的風鈴聲。


    開門的是一位銀發的老奶奶,和戚老太完全不一樣。老人保養得當,除了一頭銀絲之外,連皺紋也不見多少,一身青黑半袖旗袍,扶著門框的手上戴著白玉鐲,好生氣派。


    重生之後口齒伶俐的戚茹一時沒了言語,連問候都忘了個幹淨。還是林啟光將她擋在身後,問了好。


    “弟妹好,陸妙可在家?我給她找了個玩伴,今年念初三,說不定兩人能玩到一塊,省的她總說無趣。”不愧是大家,深諳說話的藝術。他不說是戚茹來當家教的,隻當介紹兩個陌生小女孩當玩伴。林啟光在外人麵前,十分注意維護人的自尊。


    “在家,快進來。這小朋友是哪家的孩子,生的真好看。妙妙方才還在和老陸吵呢,顯無趣。你可是瞌睡送來了枕頭,碰巧了。”


    “又鬧脾氣?小孩子家家,脾氣來得快,去的也快。”


    “誰說不是呢,這會又在討論晚上該吃些什麽了。”


    一邊走一邊說,一道嬌俏的少女音傳入耳朵:“外婆,你又在說我壞話。”隻聞其聲,不見其人。


    “哪有,出來見客人。林爺爺看你來了,還帶了個小姐姐,去,拿點零食出來。老陸,把你的菜譜收一收。”陸外婆讓幾人坐下,張羅著沏茶倒水。


    客廳裏坐著一位戴眼鏡的老人,見到林啟光也不起身,反而招呼他一塊研究菜譜,問他想吃些什麽。“昨天去水庫釣了條紅鯉魚,你看清蒸怎麽樣?晚上留在這吃飯,我們喝兩杯?”


    林啟光聞言,瞬間忘了自己是來幹什麽的,將戚茹丟在一邊,和他討論了起來。一個說要少醋,一個說要少鹽,吃貨屬性暴露無遺。


    陸妙抱著兩個零食袋放在戚茹麵前,笑得乖巧,一點看不出前幾分鍾和外公大吵大鬧的人是她。


    “姐姐,吃東西。你叫什麽名字,為什麽和林爺爺一起來?”


    戚茹鬆了一口氣。她不擅長找話題,卻適合回答問題。陸妙和周怡一樣是個小話癆,省去了戚茹的煩惱。


    “我叫戚茹。至於來的原因,你是不是缺一個家教?”戚茹實話實說。


    陸妙看戚茹的眼光頓時就變了,伸出去給她剝薯片口袋的手也縮了回來,口氣變得傲慢:“哦?你有自信管好我?你的成績很好嗎?我可不是什麽人都能來教的!”光是自己氣跑的女老師就不下五個,居然還有人有勇氣來挑戰。


    語氣有些欠扁,鑒於對方是個小女生,戚茹忍了。陸妙也許是她未來的飯票,得罪不起。


    陸外婆忍不住錘了外孫女一下,嘴裏嗔道:“怎麽說話呢,要有禮貌。”


    “沒事,有話直說挺好。我來當家教,她問我成績是應該的,說明她謹慎。”


    陸外婆喜歡聽人誇外孫女,聞言果然開心,說要給兩人做好吃的。她不傻,林啟光帶著陌生的人肯定是有事相求。兩小孩可以自己相處最好,不用大人操心。


    “妙妙,帶姐姐去你房間玩。你不是還有作業不懂嗎,問問姐姐。”這外孫女哪都好,就是脾氣和耐性不太好。和她同齡的世交家的小女生玩不到一塊去,陸家兄弟姐妹又不多,隻能把自己悶在家裏。


    陸妙哼哼兩聲,看戚茹識相,帶她上樓去了自己房間。她剛和外公大吵了一架,不想再惹老人家生氣。


    和戚茹幻想的粉嫩少女房不同,陸妙的房間裏除了手辦就是海報。床頭左側貼的是鋼鐵俠,右側貼的是海賊王。不像是女生,倒像是男生的房間。


    初中的知識戚茹學的不牢,但陸妙畢竟比戚茹低一個年級,經過一段時間的惡補,對於初一的知識,戚茹自認為能夠勝任。


    將為數不多的題目指點完,戚茹和陸妙都鬆了一口氣。陸妙對年紀大的老師有一種天然的抵觸心理,但對於同齡人,又常常露出脾氣差的一麵,難得戚茹給她的感覺還不錯,她決定接納這位小姐姐。


    “聽歌放鬆一下。對了,要不要看我寫的小說?我很少給別人看的。”潛台詞是,給你看你怎麽能不領情呢。


    adele的歌聲在房間裏回響,戚茹眨了眨眼,總算想起陸妙這個名字到底是在哪聽過。阿黛爾的歌迷,加上房裏的漫威手辦,曾經隔著一條網線猜想的人物活生生出現在了自己麵前。於是戚茹點點頭,拜讀她粉紅色的魔幻大作。


    然後她就瞎了眼。


    “……在民眾的要求下,伊莎露娜終於忍痛拿出聖瑪利亞之光,聖光籠罩這棟三百平米的別墅,後院所有的天馬都恢複了生機。唯有惡魔雷哈努,與天神利修一母同胞的弟弟,他如同天神一般發光的麵孔失去了光澤,嘴角一條鮮紅的血跡流過,滴落在地,把水晶之心染成了七彩光芒……”


    在房間裏繞了幾個來回之後,陸妙有些緊張。她給自己的小夥伴看過,但她們都不識貨,現在又來一個新讀者,於是她裝作不在意的模樣問道:“哎呀,寫的一般。不過你覺得怎麽樣?”


    “嗯,劇情寫的不錯。那什麽,我可以參觀一下你的書房嗎?”戚茹決定換個話題。陸妙有一顆創作的心,不能打擊她的積極性。


    陸妙鬆了拳頭,拍拍戚茹的肩膀:“你很有眼光。以後我要是出書了,給你簽名。走吧,帶你去書房。我有好多書,英文德文俄文都有,你看得懂嗎?”


    提到書房,她又驕傲了起來。


    陸家有兩個書房,一個屬於陸老爺子,一個屬於陸景行和陸妙。幾乎百分之九十的書籍都屬於陸景行,陸妙借用來裝逼。


    戚茹搖頭。英文她還行,德文和俄語完全沒接觸過。


    蓋滿整麵牆壁的書架上有一張顯眼的單人照。畫麵裏,留著薄薄劉海的男生坐在鋼琴前,修長的雙手放在黑白琴鍵上,畫麵無聲卻能讓人感受到指尖有音符在跳動。


    “他是?”


    “我哥!怎麽樣,帥吧!”


    戚茹本意是想問有關於鋼琴的事,畢竟都是音樂同行,林啟光也提到過他有一個徒弟,沒想到陸妙扯到這個男生的長相上去。


    後世的帥哥層出不窮,陸景行也隻有半張側臉,看不清長相,戚茹回答:“還行。”


    “喂喂喂,什麽眼光!還行是幾個意思啊!他長得帥,學習成績好,又會彈鋼琴又會吹笛子,追他的女生可以排一條街,可他十分寵愛我。他可是很多人心中的白馬王子,鑽石王老五。”


    陸妙雖然偶爾會嫌棄陸景行,但是在外人麵前,務必要塑造出一個完美哥哥的妹控形象形象,以此滿足自己的幻想。


    戚茹很想吐槽,鑽石王老五不是這麽用的,但經過了‘三百平方還帶馬場的別墅’、‘七彩的水晶之心’以及‘如天神一般發光的麵孔’之後,她已經學會了閉嘴。


    “算了算了,這裏沒什麽好看的。”陸妙拿起沙發上《飛鳥集》的中譯本,準備將它放回書架,“下樓吧。”


    突然一張白紙從書頁中掉了出來。戚茹順手一撿,卻發現上麵用花體字寫著一句詩——let life be beautiful like summer flowers and death like autumn leaves.


    這句英文太有名,戚茹不自覺念出了聲,陸妙立刻回頭:“你能不能再念一遍?”這種英文腔調,她隻在自己的口語老師那聽過。


    “有什麽問題嗎?”


    陸妙一臉複雜:“你很像我英語老師。”


    “哦,那就是我。”戚茹聳聳肩,渾然不覺自己給陸妙帶去了多大的衝擊。


    ******


    和中二病患者呆了一天,戚茹回到家中隻覺精疲力盡。應付她天馬行空的想象和牛頭不對馬嘴的語言,大腦一直處於高速運轉狀態。要是把這種態度用在學習上,怕是清華北大不在話下。


    陸妙不中二的時候很好說話,尤其在得知她就是學思暑假新來的口語老師後,強烈要求她繼續上口語課。她的零花錢根本用不完,無需陸外婆出手,便和戚茹敲定,周末兩小時,一小時一百。


    這在2010年的家教市場上,算是高時薪,且陸家和林家隻有一條街的距離,練完琴可以直接過去,陸妙也可以到林家來,不用跑去學思上課,她很滿意。


    按部就班完成計劃表上的每一項內容,戚茹的成績穩步提升中。她沒有太多天賦,唯有努力,持之以恒搞題海戰術,不浪費每一分鍾。每一天被練琴和學習占滿,再無其他。


    當地中海把戚茹叫到辦公室,一臉欣慰告訴她這次月考名次上升,總算擠進了班級前三十之後,戚茹有些想笑。


    地中海摸著腦門發愁。原以為戚茹開學那場考試是在鬧脾氣,沒想到她是真的退步了。打不得罵不得,隻能暗暗給她開個小灶,祈禱她能恢複原本的水平。


    “一會把筆記給我看看,要是有記得不全或者錯誤的地方我給你改改。好了,回去上課吧。英語雖然重要,但也不能把其他的落下,中考物理化學可是閉卷。”地中海暗暗提醒戚茹,一雙小眼擠啊擠,幾乎看不見瞳仁。


    他對英語老師的做法不滿,但又不能明說,隻好單獨找學生談話。楚格和齊瑞秋都被找過一回。


    “好的,老師。”地中海作為班主任,自然要統籌大局。她理解,何況她並沒有聽老師的話,將其他學科放在一邊。


    很快就到了十一月,北方冷空氣南下,全國中學生英語能力競賽初賽在寒冷的氣息中開始了。


    戚茹用陸妙給的工資為自己和奶奶添置了禦寒的冬衣,跟隨四中的大部隊去往南城區,準備第二天早上進行的初賽。


    “戚茹,我有些緊張。萬一初賽就被刷下來了怎麽辦?這是初中賽段的最後一年了。”周怡緊緊挨著戚茹,和她躺在酒店的大床上,望著天花板毫無睡意。


    “沒事,放輕鬆。你準備了半年多,單詞背了一整本,還怕一場考試嗎?”


    按理不同班的人不該睡到一起,可齊瑞秋不願意和戚茹搭夥,情願一個人出錢,正好讓周怡拚房。


    “道理是這個道理,可我還是緊張。戚茹,要不你唱歌吧。你二胡拉的好,唱歌肯定也不差。”


    戚茹:“……”她唱歌還真不怎麽好聽。


    “你數羊吧,數著數著就睡著了。我有點困,先睡。”她怕一開口,隔壁會來揍人。這家酒店隔音差,老實睡覺最好。


    周怡摟著戚茹纖細的胳膊,心裏默默數羊,越數越精神,隻能起來用熱水敷臉,讓自己好受些。


    第二天,戚茹剛醒,一對熊貓眼就擺在她眼前。


    “你一夜沒睡?”


    “還是睡了兩個小時的。”


    “成吧,考完之後在車裏補覺。走,洗漱完進考場。”一場考試而已,戚茹根本不擔心過不了初賽。畢竟,拿到了國獎除了有加分,還有獎金。


    實驗小學的課桌高度對於這群初中生來說偏矮,但它的多媒體設備全市最好,經過考察,臨安將實驗小學改為考點。戚茹個子矮,沒有伸不直腿的困擾,但楚格和齊瑞秋這兩個發育良好的人根本舒展不開。


    戚茹和齊瑞秋被分在同一考場,左右桌。整場考試下來,戚茹都感覺左右兩邊的人不停地換姿勢,仿佛屁股上長了釘子,挪動椅子發出刺耳的聲音。


    環境影響心情,心情影響成績。情緒浮躁時,成績一般不會太好。剛走出考場,往四中的集合點一望,便看見一群黑臉學生,指手畫腳向身邊的人抱怨著什麽。


    “……那麽矮的桌子,我還以為到了小人國!”


    “你還好,你知道我被分到了哪個年級?一年級!手都沒有地方放好嗎!”


    “到底是誰忽然提出要改地點的,以前在一中多好,設備差點就差點,反正聽力也拿不了多少分。”


    戚茹倒不覺得難受。主席在菜市場都能讀書,不過是換了一張桌子,哪裏就到了這種地步,純粹是給自己的失敗找借口。


    想是一回事,說是一回事。當她看見周怡的眼淚時,無可奈何當了一次雙標的人。


    “戚茹我難受。我有一整篇閱讀沒做,作文還差一個結尾,聽力的獨白都是亂選的。嗚嗚……”


    周怡是真哭了。這次的試題和以往的難度天差地別,她原以為準備足夠充分,沒想到還是高看了自己的能力。光是聽力就打了她個措手不及,一步錯,步步錯,後頭的內容都是趕時間完成的,閱讀沒仔細看,作文沒好好寫,一直湊字數。


    老師手裏沒有試卷,但見到大家的模樣,心裏多少有了猜測。試題的難度突然加大,誰也料不到。四中來的又晚,昨天晚上才到,根本沒時間熟悉考場。其他學校來得早,還給自己帶了軟墊,多少讓自己坐的舒服些。


    此次四中報名的有近一百人,四位老師帶著學生,慢慢安慰他們。


    周怡抱著戚茹不撒手,眼淚糊了她一肩膀。


    “你看,難度提高的話,相應的,分數線也會降低啊。凡事要往好處想,你難,大家都難。”


    周怡猛地抬頭,眼裏還裝著一泡眼淚,哽咽道:“那你覺得難嗎?”戚茹英語那麽好,兩次月考都年級第一,肯定全部做完了。


    這話戚茹沒法接。她能怎麽辦,重生回來唯一的金手指就是英語。


    “看吧,你就不覺得難。”周怡又把頭埋在戚茹約等於無的胸前,小腦袋蹭來蹭去。但她想通了,戚茹說的沒錯。難度加大,分數線就會降低,正比關係。何況這次是她自己沒發揮好,怪不得別人。


    “走吧,你一晚沒睡,去車裏補覺。你靠著我睡會。”


    周怡點頭,跟著大部隊往校門口走。


    好不容易勸說她止住了哭聲,一行人到大門口等司機。才等了兩三分鍾,就見路邊一位老人拉起了二胡。沒有戴墨鏡,也沒有音箱,就一把破舊的二胡,曲目是最悲傷的《二泉映月》。路人紛紛往地上的塑料盒中投錢,硬幣砸在一起,丁零當啷響。


    唰的一聲,周怡的眼淚又下來了。


    “……”


    讓不讓人活了!


    戚茹絞盡腦汁還有什麽說辭能安慰好友,衣袖便被人扯了扯。


    周怡一邊吸鼻子一邊說:“戚茹,你能不能,能不能和那位爺爺商量,借他的二胡拉一拉歡快的曲子啊。太難受了。”模樣可憐巴巴,讓人心生不忍。


    此話一出,引來三兩目光。其中就有楚格和齊瑞秋。


    齊瑞秋知道周怡,校內宣傳欄上常有她的名字和照片,見兩人膩在一起冷笑一聲:“二胡還能歡快?別逗了,天橋底下乞討賣唱的,你聽過幾首歡快的?”戚茹又不是沒有演奏過,校內文藝表演上,那一首《明天會更好》聽得諸位老師都哭了,怎麽歡快得起來。


    原本戚茹是不願意的,但被齊瑞秋這麽一刺激,頭腦發熱便答應了下來。各有各的緣法,二胡在她心目中就是最好的樂器,可人們總拿它和乞討捆綁在一起,刻板的印象實在讓人難以接受。


    她要證明,二胡不止是用來乞討,不止是給大人聽的樂器,它能讓人哭,也能讓人笑。


    反正司機還沒來,周怡也想聽,就當彩衣娛親了。


    於是她走上前,和老人家商量起來。


    “老爺爺,您這把二胡能不能借我用用?等車無聊,我想拉給我朋友聽聽。”


    老人家笑嗬嗬,從口袋裏掏出一包紙巾,在自己坐過的板凳上擦了擦,然後把二胡遞給戚茹:“給,給,給你。”


    他有些口吃,卻沒人笑話他。憑自己本事掙錢,比行騙的假瞎子強多了。


    借別人的琴本就不好意思,戚茹沒坐那個小板凳,直接向周邊小店借了張報紙鋪在花壇邊,坐著擺好了準備姿勢。


    緊弦,調音,拉了幾個短弓試音後,甩甩頭發,開始了歡快的演奏。


    人群中忽然有人出聲。


    “你有沒有覺得,這個調子仿佛在哪裏聽過?”


    “有點。確實很歡快,我一定聽過。”


    “好熟悉,可就是想不起來。”


    周怡破涕為笑,不管戚茹拉的是什麽,她都心滿意足。這是她的好朋友,專門為她而演奏。什麽英語競賽,什麽名次,都不能影響她此刻的心情。


    齊瑞秋漂亮的眉頭皺成一團——二胡還能這麽拉?


    終於,路邊有一位小朋友跟著戚茹的節拍小聲唱了起來,被一旁的學生聽見。


    “在那山的那邊海的那邊有一群……臥槽,這是藍精靈啊!!”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重生之大藝術家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排骨菌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排骨菌並收藏重生之大藝術家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