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現在,沈榮華充分肯定了一件事——她今天出門沒看黃曆,犯雄性災星。


    白瀧瑪、杜昶、連成駿,一個個都來找她的麻煩,令她說得口幹舌燥、恨得心力憔悴。她很想昂首問蒼天,她今天的運氣還能再衰一點嗎?


    不用蒼天回答,她就知道答案肯定,因為她跟連成駿的戰鬥還沒正式開始。


    沈榮華無奈長歎,搖頭一笑,“說壞事吧!”


    連成駿救過她、幫過她,盡管他救她幫她都不是出於好心。可平心而論,沈榮華覺得連成駿不壞,但那也不能把他和好人劃上等號,這就是信任的缺失。重生歸來,她對所有的人都缺乏信任,尤其是前生連名字都沒聽說過的連成駿。


    此時此地,聽連成駿說有好事要告訴她,她不禁心底泛寒。他要說的好事對她來說很可能比壞事還要糟糕,所以,沈榮華決定先聽壞事。


    “你確定?”連成駿鳳眼微挑,清冷更勝料峭春寒。


    沈榮華鄭重點頭,“從壞到——好,循序漸進。”


    她很想說從壞到更壞,能鍛煉她的心理承受能力,話到嘴邊又改了。每次見到連成駿,她都會望而生畏,不想也不敢輕易跟他開玩笑。


    “想聽壞事?”冷冷的笑容從連成駿的眼角泛開,在臉上慢慢擴大,他笑起來很好看,但很快笑容就僵在了臉上,變成一副你想聽我偏不告訴的模樣。


    “為什麽不說了?”沈榮華語氣淡淡,淡到極致便是無所畏的驕傲。


    “沒必要說了,你很快就會知道,最多一盞茶的功夫。到時候,我再告訴你好事,保證讓你終身不忘。”連成駿滿臉興災樂禍,好像有人要倒大黴一樣。


    “多謝。”跟這麽森冷的人打啞謎都能平心靜氣,沈榮華很佩服自己。


    初霜壓低聲音對沈榮華說:“姑娘,我們還是先進去吧!”


    “你先回去,再讓雁鳴來接我。”沈榮華感覺怪異,想讓初霜去探探情況。


    “鎖了。”連成駿衝沈榮華主仆出入的角門抬了抬下巴。


    “姑娘,這……”


    不隻是初霜,連沈榮華聽說角門鎖了,也慌了神。角門有婆子看守,白天從不上鎖,她們買通了看門的婆子,才能從角門自由出入。角門上了鎖,那肯定是有人發現她們偷偷跑出來,不想讓她們再從角門回去了。江嬤嬤是籬園的管事嬤嬤,即使對沈榮華要求嚴格,也奉她為主,絕不會把她鎖在外麵。


    除了江嬤嬤,能給籬園奴仆下令的便是府裏的主子們了。府裏現在正是多事之秋,奔喪的奔喪,探親的探親,沈府內外還有一堆事,誰還有閑功夫來籬園呢?


    初霜不信連成駿,跑到角門前用力推了推,確定門鎖了,她掐著雙額皺緊了眉頭。很快,她又衝沈榮華露出一張笑臉,笑容中滿含寬慰與擔當。沈榮華心裏一熱,衝初霜點了點頭,又轉向連成駿,臉上仍是那種無所畏的淡然。


    “姑娘,奴婢去正門看看。”


    “不用去了。”沈榮華攔住初霜,示意她稍安勿躁。


    角門之所以上鎖,就是防她們主仆回去,這時候去正門,不是自投羅網嗎?


    “你知道怎麽回事,對吧?”沈榮華直視連成駿,問得很直接。


    “知道。”連成駿麵帶冷笑,很吝嗇地回答了兩個字,就閉緊了嘴。


    “告訴我。”沈榮華麵帶懇求,隻有知道發生的事,才能及時想出應對之策。


    “來了。”連成駿衝籬園正門抬了抬下巴,“剛出大門,正好一盞茶的功夫。”


    單看連成駿的神情舉止,沈榮華就知道將要發生的事情很嚴重。當她看到沈慷、沈惟帶著七八個小廝、十幾個婆子氣勢洶洶朝她們走來的時候,她的心不由下沉。她看了看不遠處的木板房,又看了看連成駿,隨即緊緊抓住初霜的手。


    沈慷等人如此興師動眾,就不止抓她和初霜那麽簡單了。若白瀧瑪真是普通獵戶,被抓也無事,就算他們確定他不是初霜的表哥,大不了把白瀧瑪送官,再治初霜一個私通外男之罪。可現在白瀧瑪身份不明,憑直覺,沈榮華就能想到他大有來曆。而事發突然,沈榮華又對此一無所知,一時也想不出解圍的辦法了。


    “姑娘,別怕。”初霜擋到沈榮華前麵,一臉凜然,眼裏充斥著濃重的恨意。


    沈榮華放開初霜的手,轉向連成駿,剛才那無所畏的驕傲不複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楚楚可憐,她嘴唇動了幾下,才低聲說:“請你幫我。”


    連成駿聳了聳肩,把手中的劍插在泥土裏,笑得別有意味。他一手抱胸,一手捂住下巴和雙唇,食指輕輕敲著鼻子,似乎在琢磨沈榮華的請求。


    “跪下。”沈慷距離沈榮華還有幾丈遠,就沉著臉指向她,向她發出命令。


    沈榮華看了連成駿一眼,就跪下了,初霜也跟著跪下了。這一主一仆好像約定好了一樣,都挺直了身體,頭抬得很高,根本沒有低頭認罪的意思。


    “我們沈氏滿門清正高潔,怎麽就出了你這樣的女孩兒?你巧言令色迷惑長輩,賺取寵愛不說,又心狠手辣,不孝不悌,行事為人越發酷似汝母,一派下作模樣。你到籬園不是來守孝嗎?怎麽守到外麵來了?我看你……”沈慷大步朝沈榮華走來,邊走邊罵,好像沈榮華做下了大逆不道之事。


    沈榮華早知沈慷的德性,也知他來者不善,隻好閉緊嘴巴,擺出一副低頭認錯的模樣。沈慷是沈家的當家人,也是長輩,又占理,自然會借機行使權利。她自知今日難逃責罰,隻好見招拆招,把懲罰帶來的損失降到最低。


    “滿門清正高潔——”連成駿的手指一伸一彎,將這幾個字慢騰騰重複了幾遍,隨後睜大眼看向沈慷等人,好像看到稀奇古怪的物種,隨後噗嗤一聲笑了。


    沈慷狠狠瞪了沈榮華幾眼,又換了一張笑臉,衝連成駿拱了拱手,並未因被嘲笑而尷尬。他衝木板房抬了抬手,又給沈惟使眼色,示意他趕緊去抓人。


    沈惟見到連成駿渾身不自在,巴不得早點離開這裏,躲開這瘟神。接到沈慷的暗示,他趕緊衝下人擺了擺手,剛抬起腳要走,就被連成駿嗬住了。


    “站住。”


    沈惟慌忙停住腳步,見連成駿一張冷臉,忙向沈慷投去求援的目光。想起年前靈源寺的事,他的心都在哆嗦,看到連成駿就象老鼠見了貓,隻想躲為上。為此,他也恨極了沈榮華,若不是因沈榮華尋死招惹了連成駿,他遵從沈慷的高見,為保住沈家的名聲去做媒,又怎麽會身心皆受重辱,慘到難與人言的地步呢?


    當然,他從不認為沈慷要攀鎮國公府這棵大樹、想把沈榮華塞給連成駿做妾有什麽錯處,反而認為他這位長兄為家族深謀遠慮,極有胸懷和主見。


    “連世侄,可還有什麽事?”沈慷溫和有禮,一副君子儀態。


    “有件事要告訴你們。”連成駿一臉倨傲,衝沈榮華抬了抬下巴,“關於她的。”


    沈慷鬆了口氣,抱拳說:“連世侄請講。”


    連成駿長腿一抬,一個優美轉身,玄衣飄飛間,一把短劍落到他手上。轉眼之間,他就完成了這幾個動作,也將飄逸灑脫的美感演繹到了極致。美男舞劍如行雲流水,哪怕隻有一招一式,也太過搶眼,吸引了在場眾人的注意力。寶劍出鞘,寒光突現,凜冽之氣盤旋而出,浸人肌骨,眾人才於倉惶之間回過神來。


    若換一個場景,沈榮華也認為連成駿英姿翩翩,美不勝收,可此時此地,她顧不上欣賞了。看到連成駿手中那把劍,她頓時心跳如擂鼓,眼前冒金星。連成駿手中的短劍正是聖勇大長公主賞賜給她、她又借給蕭衝的那把。而今,這把寶劍到了連成駿手裏,肯定是蕭衝惹事了,而且還牽連到了她。


    這就是連成駿要告訴她的好事?用腳趾想都知道這跟好事沾不上邊。難怪連成駿說會讓她終身難忘,看來他選擇此時對她“出招”,也是煞費苦心呀!


    聖勇大公主賞賜給她的寶劍,她不妥善保管,反而將寶劍外借。即使借劍的人是大長公主的親侄兒,且不論蕭衝惹了什麽事,她都難逃蔑視皇家的嫌疑。


    當然,蔑視皇家的罪名可大可小,要看評判者及認定者是誰。若是有人興風做浪,這罪名就能大到砍頭抄家,若息事寧人,這個罪名就能小到不值一提。


    沈慷也認出了這把寶劍,不由麵露慌亂,忙指著沈榮華咬牙切齒道:“連世侄,可是這逆女拿大長公主賞賜之物狐假虎威、褻瀆了大長公主的威嚴?若果真如此,還請連世侄直言,我定動用家法處置這逆女,給世侄一個交代。”


    連成駿撥劍出鞘,又插劍入鞘,寒場錚錚,冷氣嘶嘶,令所聞所見者身抖心顫。而他卻一言不發,一張冰臉,連眼角眉梢間都沒有絲毫的表情暗示。


    沈榮華鬆了一口氣,她姑且認為連成駿不急於開口是在為她爭取時間。可她也不知道蕭衝到底惹出了什麽事,即使能沉著應對,一時也沒有解圍之道。


    初霜長舒一口氣,瞄了瞄不遠處的木板房,衝沈榮華微微點了點頭,看向連成駿的目光滿含謝意。沈榮華明白初霜的意思,她隻想著自己的處境安危,倒忽略了白瀧瑪。希望白瀧瑪機警一些,趁連成駿拖延時間,趕緊離開木板房躲起來。


    “還請連世侄知無不言。”沈慷客客氣氣催促,表現出良好的耐性。


    “你為什麽叫我世侄?”連成駿收劍入鞘,掃了沈慷和沈惟一眼,嘴角挑起嘲笑,“我記得沈家和連家無親無故,內閣大學士府和鎮國公府也無交情往來。”


    “呃,這……”被連成駿揭了底,沈慷一時無言以對,不禁麵露尷尬,但很快他的神態就恢複如常了,他微微一笑,給沈惟使了眼色。


    沈惟明白沈慷的意思,跟連成駿套近乎還需他出馬,因為他,確切地說是吳氏和連家沾點親。雖說拐了八道彎,論起來很牽強,關鍵時候也可以拿出來一用。


    連成駿是鎮國公世子連軼的庶子,連軼的夫人也姓吳,也就是說連成駿的嫡母出身吳家。可此吳家與吳氏的娘家八杆子打不著,卻也有著絲絲縷縷的關聯。


    盛月皇朝建國伊始,太祖皇帝論功行賞,前朝京畿大營的吳參將因有從龍之功、又英勇善戰,被封為義鄉侯。這位吳侯爺行軍打仗有一套,卻治家無方,他的元配夫人早亡,留有一子。吳侯爺一直沒續娶,由他最寵愛的妾室掌管內院。


    妾室及其所出的庶子與元配所出的嫡長子為利益衝突,鬥得你死我活。朝廷賞賜了吳家爵位,兩方為爭奪爵位繼承權,矛盾迅速發展到白熱化的階段。


    吳侯爺不敢得罪嶽家,也不想掃嫡長子的威風,又寵愛庶子妾室。在爵位承襲一事上,他不重嫡庶尊卑之道,兩邊和稀泥、瞎糊弄。直到他死,還猶猶豫豫,沒定下襲爵之人,反而因此讓同父異母的兄弟結下了深仇大恨。


    他死後,嫡長子就掌控了當家大權,並成了爵位的繼承人。當天就治了妾室一個亂家之罪,令妾室自盡給吳侯爺陪了葬,並和妾室所出的庶子分了家。分家之後,兩兄弟除了逢年過節祭祖,平時沒有半點往來,比外人還要疏遠幾分。


    吳太後正是老義鄉侯庶子的嫡次女,連軼的夫人則是那嫡長子的嫡親孫女。今上登基,灰頭土臉多年的庶子成了皇上的外公,被封為承恩公,終於揚眉吐氣。出於多方考量,承恩公府和義鄉侯府決定摒棄前嫌,走動也漸漸多了起來。


    四太太吳氏的父親隻是和老義鄉侯庶子,也就是承恩公府連了宗,和義鄉侯府吳家卻無往來。因此,若說連軼的夫人吳氏和四太太吳氏沾親,也極為勉強。


    沈惟本來懼怕連成駿,可此時他接到沈慷的暗示,不得不硬著頭皮為連成駿釋疑,他忖度良久,才衝連成駿囁嚅開口,“噢!連、連世侄,令、令堂可安好?”


    沈榮華聽到沈惟這句問候,忍俊不住,若不是懾於沈慷的冷臉,她早就笑出聲了。在她兩世的印象中,沈惟絕不是蠢人,他雖然沒有功名加身,卻聰明機靈、處事圓滑、能說會道。他身為庶子,卻得沈老太太喜愛,討到了不少便宜。


    此時,他張口就問候連家女眷,即使他有以連軼的夫人為擋箭牌壓連成駿一頭的想法,也滑稽可笑到了極點。就算連沈兩家是世交故舊,隻要不是血脈至親,如此問候也不合乎禮數,何況之前連成駿已言明連沈兩家並無交情。


    若是被有心之人聽到,還不知會編排出什麽樣的故事、置連沈兩家的臉麵於何地呢。當然,沈惟這句有口無心的話也是對連成俊不折不扣的侮辱。


    沈惟之所以如此露怯,可見是年前在靈源寺被連成駿嚇破了膽。沈慷趕鴨子上架,讓他以拐到八道彎的親戚之名拉關係,也確實難為他了。


    沈慷聽到沈惟的話,當即緊緊皺眉,看到幾位管事欲笑不敢,他狠狠瞪了沈惟一眼,暗暗咬牙,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他是有心術、善鑽營的人,別看連家和沈家隻有拐了八道彎且小到不值一提的關係,他也能做出大文章。自從去年跟連成駿打上交道,他一直在費心挖掘,終於發現了吳家這個突破口。


    他讓沈惟去打頭陣,能跟連成駿拉上關係、讓連成駿買賬自然皆大歡喜。就算再次激怒連成駿,也有沈惟擋箭,連成駿還不至於不留情麵難為他。可他萬萬沒想到沈惟一開口就拋出了如此碩大的一隻“榴蓮”,連他都被薰懵了。


    沈慷偷瞄了連成駿一眼,見連成駿正看著短劍發怔,他暗舒了一口氣。連成駿無法答複沈惟的問候,受挫出糗,氣勢上就矮了一截,沈慷對此自是樂見其成。


    沈榮華滿含同情和嘲弄的目光投向連成駿,貝齒咬唇,強忍笑意。別看連成駿表麵冷酷、嗜殺殘忍,其實他內心很矯情,也很驕傲。雖是庶子,因有一個強大的後台,身上就多了幾分被寵壞的孩子氣。在沈榮華看來,連成駿有時候非常之奇葩。所以,她很好奇連成駿會怎麽回答沈惟更勝一籌的奇葩問題。


    連成駿擺弄著短劍轉向沈惟,笑得很純淨,“沈四老爺,你剛才問什麽?”


    “連世侄,你……”沈慷想勸阻連成駿,考慮到自身安危,欲言又止。


    沈惟問出剛才那句話之後,就一直低頭垂眼,滿心想的都是連成駿會怎麽折騰他,根本沒在意眾人的反應,也沒覺察到自己的問題有何不妥。聽到連成駿很客氣地指名問他,他反而鬆了一口氣,又很從容地將剛才的問題重複了一遍。


    “哦!她遠不及令堂好。”連成駿收起短劍,很鄭重地回答。


    “她……”沈惟見連成駿很和氣,膽子大了些,想要再問,被沈慷嗬住了。


    連成駿見眾人的目光都被他吸引了,才輕咳兩聲,高聲說:“令堂在貴府發威罵人,在馮參將家都聽得清清楚楚,可見令堂身體之健、底氣之足。而家母在人前從不高聲,尤其喜歡暗室閑話,同令堂相比簡直是獅吼與蚊鳴之別。”


    馮參將府同沈府相隔兩條街,這兩條街還是津州城最熱鬧、最嘈雜的兩條街。


    沈榮華實在忍不住笑出了聲,看到連成駿別有意味的目光落到她身上,她趕緊低頭掩嘴。初霜也笑了,跟隨沈慷沈惟的隨從婆子也有人發出淺淺的笑聲。


    沈慷漲紅了臉,瞪了正發愣的沈惟一眼,怒斥道:“還不快去,磨蹭什麽?”


    沈惟剛邁出半步,又被連成駿嗬住了。他不敢違背沈慷的話,又不得不聽連成駿的命令。此時,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眉頭緊皺,很是矛盾。


    “連參領,你叫舍弟留步可還有事?”沈慷強忍羞愧與怒氣,衝連成駿拱手問。攀附再次受挫,諂媚之氣一掃而逝,沈慷的語氣變得客氣而生硬。


    連成駿輕哼一聲,又拿出那把短劍,高聲說:“這把寶劍是漠北南狄國鑄劍聖手所鑄,名為斷濯,劍為雙刃,鋒利無比,是聖勇大長公主珍藏之物。年前,大長公主將斷濯賞賜給貴府二姑娘,可見她敬重兩位閣老,也是對貴府的抬愛恩賜。沒想到貴府二姑娘卻將劍轉借他人,借劍之人又用斷濯砍瓜切菜,還濫殺無辜。大長公主很生氣,命我將斷濯收回,擇日大長公主自會派人過府申飭。”


    “你、你這個、這個賤人,我們、我們沈家怎麽養了你……”沈慷憋了一肚子氣,終於找到了發泄口,他從婆子手中搶過一根棍子,就衝沈榮華打去。


    自沈榮華看到她借給蕭衝的寶劍到了連成駿手裏,就知道事情不妙。聽說蕭衝用寶劍濫殺無辜,連成駿又當著沈慷等人說已把寶劍收回,她就知道自己今日在劫難逃。可她沒想到沈慷會親自動手打她,而且還下了致命的狠手。


    棍子衝沈榮華的頭部打去,她慌忙躲避,棍子沒打到頭,仍重重落到她的肩上,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氣。沈慷再次掄起棍子,卯足了勁兒向她打來,她連躲避的力氣都沒有了。就在棍子將要落下時,初霜急忙按倒她,並擋到她身上。棍子打到了初霜的後背及後腦上,初霜一聲慘叫,後腦就滲出了血。


    沈慷見沈榮華躲避,又見初霜忠心護主,他更加生氣,又一次掄起棍子要打沈榮華。沒想到他的棍子剛掄起來,就斷成了兩截,向空中飛去。沈慷打沈榮華可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棍子突然斷掉,他身體一下子失去平衡,向前一傾,就摔了一個狗搶屎,重重倒地。沈惟趕緊去扶他,卻被他一把甩開,嗬斥了幾句。


    沈榮華咬牙切齒,惡狠狠瞪了沈慷一眼,眼底充斥著兩世的怨恨。她不顧肩膀的巨痛,趕緊扶住初霜,用手帕捂住了初霜的頭。當她看到初霜眼裏濃重的恨意,她的心不由一顫,初霜做為沈家的奴才,對主子的怨恨比她想像得還要深。


    前世,她第一次聽到柳非魚的名字,還是她在三皇子府做藝妓的時候。當她聽說一個鄉野村婦被皇上賜封為三品誥命夫人,她除了感歎別人命好、傷感自己的不幸遭遇,並沒有過多的關注。當柳非魚的名字響遍大街小巷,事跡被編成話本朝野傳唱,她才聽沈臻靜說起柳非魚原是沈家簽了死契的丫頭。


    至於柳非魚在沈家叫什麽名字、在何處侍候、何時離開沈家,又為什麽在短短幾年之間就威名赫赫,她一無所知。在杜家,她所能聽到的就是柳非魚常被朝廷嘉獎,被太後和皇後下懿旨賞賜,誥命封銜及品階更是直線上升。


    後來,聽杜家的下人閑談,她才知道原來柳非魚是神威將軍的妻子,與神威將軍想濡以沫於微時,有共患難的情意。神威將軍曾經說過,自己之所以能橫掃漠北五國,創造盛月皇朝鐵軍不敗神話,與他家有賢妻密不可分。


    她臨死前一個月,柳非魚又被封為一品端儀夫人,尊貴榮享等同王妃。她死當日,神威將軍又一次凱旋歸來,柳非魚又會得什麽賞賜,她就不得而知了。


    而今,上天賜給了她新生,讓她的生命裏多了七年的記憶,這已是無盡的恩賜。機緣巧合,她又認識了前世如傳說一般的柳非魚,命運的軌跡總會因此而有所改變。總之,這都是契機,讓她償恩報怨、反轉命運的契機。


    “初霜、初霜,你……”沈榮華用手帕為初霜拭血,忍不住哽咽出聲,盡管她生命中多了一個前生,可她還是太弱小,而前生此時隻是她的負累。


    “姑、姑娘放心,奴婢、奴婢不疼、不疼……”初霜咬住蒼白的嘴唇,臉上擠出幾絲笑容,傷口疼得令她眼皮發沉,她仍能笑出來。比起來沈榮華身邊伺候之前挨的打、受的屈,還有她夢中痛徹身心的經曆,這點傷確實不算什麽。


    一個黑底白花的小瓷瓶落到沈榮華手裏,一聞氣味,沈榮華就知道是上好的金創藥,忙衝小瓷瓶拋來的方向望去。看到蟲七正站在連成駿身後,衝她擠眉弄眼怪笑,她狠狠瞪了連成駿一眼,趕緊打開小瓷瓶給初霜上藥。今日,連成駿又坑她不淺,她本來滿心氣惱怨恨,看到小瓷瓶,心裏的氣恨埋怨也淡去了大半。


    “大哥,你沒事吧?”沈惟再次扶住沈慷,替沈慷拍去身上的塵土。


    剛才,看到棍子斷成兩截,重重落地,沈慷的心也隨之一震,忙看向連成駿。就象從天而降一般,連成駿身邊多了兩名黑衣侍衛,一名青衣隨從,都一臉不屑地盯著他。而連成駿麵無表情,可在沈慷看來,連成駿周身上下都是對他的諷刺。


    沈慷知道是他們中某一個人出手阻止他打沈榮華,也知道這是連成駿的意思,但他沒敢吭一聲。連成駿是武將出身,功夫極好,脾氣不大好,性情更乖張粗獷。不到弱冠之年,官卻做得比他大,家勢比他硬,收拾他自是易如反掌。沈慷是識時務的人,忍氣吞聲也不會與連成駿翻臉,免得當著眾人吃更大的虧。


    “連大人可還有事?”沈慷捂著口鼻嗡聲嗡氣問。


    “沒了。”連成駿仰頭望天,語氣簡短而輕快。


    沈慷長出一口氣,狠狠瞪了沈榮華一眼,衝沈惟揮手道:“快去。”


    沈惟看了看連成駿,見連成駿沒再嗬住他,才匆忙帶人向木板房跑去。


    “主子,咱們也該回去了,大長公主正等你呢。”蟲七撣去連成駿衣袂上的塵土,哼笑著說:“主子,沈大人不服你,他當著你打沈家人就等於打你的臉。”


    “哦!是嗎?”連成駿做出恍然大悟的樣子,“你一說我就明白了,他不服氣我收劍,當著我打人是為了讓我難堪,你說他這是不是在打大長公主的臉?”


    “就是就是,主子英明,是這個理兒,蛇皮蛇骨,你倆說是不是?”蟲七狗仗人勢,狐假虎威,可他說話的神情和語氣並不讓人覺得討厭,反而覺得可笑。


    “是是是。”兩個黑衣侍衛連忙點頭,又都看向沈慷,一臉冰冷的同情,令人不寒而栗。被他們的主子算計上了,就是再壞的人也值得他們同情一把。


    連成駿冷哼一聲,說:“走,回去,去稟報大長公主,就說沈大人對她一千一萬個不服,早就想打她的臉了,今天終於抓住機會施展威風了。”


    “主子英明,是該告訴大長公主,這可不是告小狀,這是真事兒。”蟲七滿臉憤憤不平,與連成駿一唱一和,侍衛跟在後麵,主仆四人向攬月庵的方向走去。


    沈榮華睜大眼睛看著連成駿主仆,已經忘掉身上的疼了,原來睜著眼說瞎話還有療傷解痛的功能。前世,她佩服蟲七仗義英勇,卻對他了解極少,沒想到蟲七一個看似老實無害的隨從,竟敢如此挑撥離間、惡人告狀,想狠坑沈慷一把。


    養狗隨主子這句話是罵人,可真實,比近朱者亦、近墨者黑更通俗易懂。


    沈慷摔懵了、氣懵了,又被連成駿主撲的欲加之罪砸懵了。等他回過神來,連成駿主仆已走出幾丈遠了,他跺了跺腳,顧不上多想,趕緊追了過去。


    鎮國公連亙和鎮國公世子連軼都是名揚朝野的名將,沈慷和他們隻有幾麵之緣,卻沒打過交道,但常聽人說他們都是忠正爽直大氣之人。連成駿是鎮國公府第三代中的佼佼者,也以英勇善戰聞名,可他的品性跟他的祖父和父親相差了十萬八千裏。就憑剛才他和隨從的幾句話,沈慷就把他和小人、無賴劃上了等號。


    連成駿懲治沈惟的手段,沈慷隻聽了聽,就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今日來抓與沈榮華主仆私會之人,遇上連成駿,他就知道事情不會順利。為了避免麻煩,他極盡能事地跟連成駿攀關係、套近乎,還是受了侮辱、栽了跟鬥。他自認君子大肚,這些他都能忍下,可這蔑視聖勇大長公主的罪名他可擔不起呀!


    寧可得罪十個君子,也不得罪一個小人。


    沈遜一死,沈家就失去了頂梁柱,現在又處於多事之秋,麻煩不斷。所以,他寧願點頭哈腰賠不是,也不能讓連成駿到大長公主麵前告他一狀。


    “連、連大人,請留步、留步。”沈慷一溜小跑追上連成駿主仆,又攔到他們麵前,陪笑說:“請連大人容我托大叫你一聲世侄,連世侄,有話好說。”


    “有話好說?”連成駿挑了挑眼角,拇指拖著下巴,冷聲問:“沈大人,我是口出狂言威脅你了?還是惡言惡語衝撞你了?亦或是汙言穢語侮辱你了?”


    “沒、沒,都沒有。”沈慷又被連成駿問懵了,皺著眉頭不知怎麽接下文了。


    “既然都沒有,沈大人為什麽讓我有話好說呢?我哪句話沒好好說?還請沈大人明明白白提出來,我定知錯就改。”連成駿衝沈慷躬身抱拳,轉眼間,神態也變得極為謙卑,連語氣中都流露出委屈,好像沈慷以大欺小、冤枉了他。


    “不敢不敢,連、連世侄沒說錯話,我、我隻是隨口說說、隨口說說。”


    “哦!原來沈、沈世叔隻是隨口說說呀!看來是我想多了。”連成駿賞了沈慷一個很大的笑臉,又很親切地挽了挽沈慷的胳膊,“沈世叔隨口說說,倒嚇了我一跳,我一介武夫,不懂規矩禮數,還以為哪裏失禮讓人見笑了呢。沈世叔家世清貴,又有沈閣老珠玉在前,自是最重禮法,以後還請沈世叔多多指教。”


    “哪裏哪裏,不敢不敢。”沈慷很注重自身形象,又能言善變,可此時他不得不抓耳撓腮,連成駿變得太快,以至於他的思維和言辭都跟不上節奏了。


    連成駿點點頭,臉上的笑容瞬時收起,一本正經問:“沈大人可還有事?”


    “呃,我……”沈慷見連成駿又變了臉,心跳不由加快,忙小心翼翼說:“今天的事可能有點誤會,連請連世侄在大長公主麵前美言幾句。”


    “美言?這……”連成駿聳著眉頭,麵露為難,就好像一個正人君子被逼無奈要去昧著良心說瞎話一樣,“我不知道該怎麽給沈世叔美言,這事……唉!”


    “連、連世侄誤會了,我、我隻是想……”沈慷實在不知該怎麽說了,他並不想讓連成駿在聖勇大長公主麵前給他說好話,隻要連成駿不誣告他就行。


    “想必沈大人也知道大長公主何等精明,不是你我能隨便糊弄的。我倒是想為沈大人美言,又怕是有心無力,說不定剛才的事大長公主早就知道了。”


    “那、那可怎麽辦?”沈慷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這麽問,好象他真的犯下大錯,怕人知道一樣。今日他和連成駿說話並不多,可腦袋偏偏抽了筋,轉不過彎了。他本沒冒犯聖勇大長公主,可讓連成駿一說,他就忍不住懸心害怕了。


    連成駿見火候到了,衝蟲七使了眼色,歎氣說:“今年元宵節,懷王府擺席宴客,有官員送來厚禮,想借懷王美言得大長公主青眼。沒想到第二天懷王就被大長公主派去的長吏官申飭了,就因他收禮之事。津州到京城幾百裏,你說這消息傳得有多快。大長公主雖已年邁,卻耳目通天,想必沈大人是知道的。”


    “知道知道,我……”沈慷剛開口,就被蟲七打斷了。


    “沈大人,小的打擾一下。”蟲七很禮貌地衝沈慷行禮,見沈慷答應,他才說:“主子,沈大人,小的聽謹親王的隨從說大長公主申飭懷王另有因由。”


    “什麽因由?”沈慷顯得很急切,趕緊詢問。


    “說吧!沈世叔不是外人。”連成駿神情淡然,眼底的譏笑一閃而逝。


    “奴才遵命。”蟲七轉向沈慷,壓低聲音,很神秘地說:“奴才聽說懷王得了兩幅名畫,是前朝一個什麽大師畫的,一幅是什麽《七豔圖》,還有一幅是《風雨圖》。懷王把《七豔圖》送給了皇上,把《風雨圖》送給了大長公主。《七豔圖》是真品,《風雨圖》卻是贗品,大長公主一眼就看出來了,氣得夠嗆。皇上聽說後,立刻叫人把懷王送給他的《七豔圖》給大長公主送來了。大長公主隻派人申飭了懷王幾句,事兒就揭過去了,這是大長公主給皇上麵子,也太便宜懷王了。”


    “是前朝程遠山的《七豔遊春圖》和《蒼山風雨圖》,這兩幅畫可都是絕世之作。”連成駿斜了沈慷一眼,嗔怪蟲七道:“伺候我這麽風雅的主子,居然連兩幅絕世名畫的名字都說不出來,真是白教你了,回去麵壁三天。”


    “是,主子。”蟲七苦著臉退到一旁,蛇皮和蛇骨擁上來打趣他。


    他的主子確實很風——雅。


    不管誰家有名畫古畫等傳世之作,隻要讓他聽到一點風聲,他就會千方百計弄來雅上一把。蟲七自認善良,也深感愧疚,伺候這樣的主子,缺德事少幹了都對不起老天爺。好在他的主子不吝嗇錢財,還懂得等價交換,讓別人平衡一些。


    “沈世叔身體不舒服嗎?怎麽臉色這麽難看?”連成駿挑起嘴角,微微眯起的鳳眼裏滿含輕蔑,沈慷難受在他的意料之中,也是他期待的結果。


    “沒、沒事。”沈慷擦去臉上的冷汗,擠出幾絲笑容,和連成駿客氣了幾句。


    能沒事嗎?聽連成駿的口風,沈慷就知道任憑那件事發酵,麻煩就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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