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一聲響,那半掩的廳門被嬴縱一道暗力震的崩然而裂!


    身後有人拿來風燈,廳中的一切瞬間被照個亮堂,屋子裏一切如常,然而香詞麵色煞白的暈倒在地,容颯的身形則是有些扭曲的跌在窗欞之下,他唇角鮮血如注,那血腥味正是從他身上散出,嬴縱的眼神猙獰戾煞,表情卻平靜至冷酷!


    他掃了這屋子一圈,不用去內室便知道說好要等著他的人已沒了蹤影,痛色一閃而過,他幾步上前拉起容颯,抬手在他身上幾處大穴連點,手一把握住他脈門,一股子內力湧入,容颯身子一震咳出一口血來,緊閉的眸子微睜,緩緩的醒了過來!


    嬴縱一把攥住他腕骨,語聲沉厲迫人,“是誰?!”


    容颯的胸口呈一種詭異的凹陷,足見讓他受傷之人的力道多麽的可怕,他深吸口氣,麵上因為疼痛而扭曲,好半晌,才微弱道出二字,“是……師……”


    隻需那一個“師”字嬴縱就已經知道了是誰,這城中守衛森嚴,這行宮巡邏侍衛四布,這院外有他安排的暗衛,能如此悄無聲息帶走她,除了重華還有誰?!


    先是謝無咎,然後是她,偏偏他中了計!


    嬴縱豁然起身看向寧天流,“救他!”


    話音落定,他已轉身走了出去,身影如鷹掠起,直朝著城門的方向掠去,屋子裏香詞不見外傷,可看那麵色便知內傷的厲害,容颯更是有些危險,寧天流和申屠孤對視一眼,二人立馬上前將容颯扶起,王翦已命人去喚孟南柯和宋薪來!


    稍作安排,寧天流交代王翦和申屠孤幾句便朝著嬴縱離開的方向追了出去!


    雪勢忽然之間加大,小小的雪粒兒變作了鵝毛大雪,嬴縱未著披風,雙眸之中含著一股子凶狠的朝城門掠去,城中一切如常,還未有人發現出了岔子,士兵們隻覺得一道勁風掠過,還未去看便不見了影子,誰也不知他們的太子妃不見了……


    嬴縱心底痛的厲害,呼吸窒住,渾身上下都被寒意侵襲,這近十年來,他已經許久沒有出現這樣大的心潮波動,亦從來沒有這樣惶然畏怕過!


    前一次,還是在那年出事的時候!


    他和她相約互相傳信,可後來忽然就沒了她的消息,朝廷兵馬調動異常,而他的天狼軍偏偏又被調往相反的方向,他覺得不對,拋下大軍就追過去,果然,出事了!


    十萬步天騎被困,整個大秦都知道了步天騎的叛變,他不信,等他趕到的時候步天騎卻已經大勢已去,他不願她死,在千軍萬馬之中去尋,好容易在槍林劍雨之間尋到了她,可卻又根本不是她,最後,他連她的枯骨都未找到!


    嬴縱牙關咬出血腥味來,那種鈍刀割磨心房的感覺又來了,身體分明已經僵冷一片,可那痛感卻又萬分清晰,一點點的蔓延到四肢百骸,他隻覺得自己要被折磨至四分五裂,天地蒼茫,雪勢細細密密的落下,他遠目望去,隻覺得滿世界的白都是她的影子,然而再看之時卻又隻剩天地之間的空曠,這種空曠直達他心底,好像他從此又要獨身一人!


    他早該想到的!他根本不該疏忽!


    嬴縱徑直掠出了城門,直朝著南麵的官道而去,她一定被帶去了王都,沒關係,他去接她,他知道重華要什麽,沒關係,他都給他!


    嬴縱知道他已經瘋魔了,可天地萬物,此刻真的什麽都比不上她!


    寧天流幾乎是拚盡了一身的內力才趕上了嬴縱,看著那前頭在雪野之間不顧一切狂奔的人他眼底狠狠一暗,內息一提急掠而去,一把將嬴縱生生拉了住!


    嬴縱被他拉的身形一滯,腳下的步子驟然頓了住!


    他豁然轉身,眼神狠戾的好似一隻野獸!


    寧天流絲毫不懷疑嬴縱已對他起了殺意,他隻是愈發緊的抓住了他,語氣同樣狠悍,“帶走她的是她師父,他早有準備你怎麽能追的上!”


    “你這麽去是要送死不成?!”


    嬴縱內息一盛,抬手便將寧天流的手震了開!


    他轉身而走,寧天流眼神一暗,一掌直落在了嬴縱肩頭!


    “你這麽去就能救出她?!她師父帶走她必定是要和你談條件!絕不會傷了她,你現在不想應對之法,竟然在這裏做這種無為之事!你的腦子呢?!”


    “嬴縱,別讓她失望,也別讓我瞧不起你!”


    寧天流字字如鐵,錚錚的敲打在嬴縱的心上,他的步伐就此一頓!


    寧天流心底微微鬆口氣,又語聲冰冷道,“你得記住,這天下,隻有你能救她。”


    嬴縱停了下來,他僵僵站著,撩黑的墨袍一點點的被雪花兒掩映,那挺直的背脊一刹間變的孤涼而落魄,再不見半分秦太子的威懾迫人,好似士兵丟了最堅固的鎧甲,隻能孤零零的站在那處任人宰割,寧天流看在眼底,重重的歎了口氣!


    寧天流走上前去,語聲沉肅至極,“那是她師父,好歹也有情分,不會傷她的!”


    稍稍一頓,寧天流又道,“她師父要的是什麽你知道的很清楚,如何選擇,才是你最應該為難的地方,你別忘了,她是你的妻子,可你還有大秦百萬子民。”


    寧天流眼底生出殘忍的冷靜,話也沒有半分逃避,如同一把尖銳的彎刀,直直要將嬴縱的心剖開,嬴縱筆直的站在他身前,稍稍一默道出了一句話。


    “從此刻開始,我不再是大秦的太子!”


    寧天流呼吸一窒,眸色瞬時一變,“你說什麽?!”


    嬴縱轉身,麵上半分波瀾也無的看著他,“從此刻開始,我不再是……”


    話還未完,寧天流抬手打了過去,一掌招呼在嬴縱肩頭,嬴縱被他打得後退一步,他並不還手,隻接著道,“從此刻開始,我不再是大秦……”


    寧天流麵色變得難看,嬴縱話未說完,他又一拳落了過去,這一次,他一拳打在了嬴縱的臉上,拳頭和顴骨碰撞,發出“砰”的一聲悶響,寧天流用上了很大的力道,嬴縱毫無反抗之下瞬時仰倒在地,唇角流出血絲,而他隻望著寧天流,口中之語未停,“從此刻起……”


    嬴縱還要說,寧天流蹲下身子一把揪住他的領子,拳頭高高的揚了起來!


    嬴縱直直迎著他,“我不再是大秦的太子……”


    寧天流豁然落下重拳,卻又在距離他麵頰一寸之處猛地收住,他定定的看著她,語氣痛怒而震驚,“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你這十年的謀算你那些以你為天的戰士你的野心你的抱負你都不管不顧了?!你可以不主戰,可是你竟然……”


    嬴縱未曾掙紮,他心底那股子瘋魔已經散去,他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他直直仰躺在這雪野之間,語氣輕悠悠的好似失了魂兒,“可……”


    “可我若不是太子,又當如何救她?”


    寧天流神色一變,卻又明白了他說的意思,他鬆開嬴縱,自己也沉默了下來。


    身邊嬴縱一把撐起身子站起,擦了擦唇角的血絲朝柳州城走去。


    再回到柳州之時嬴縱除了麵上的一處青紫有些礙眼之外旁的看不出半分不妥,王翦急急迎上來,脫口便道,“殿下,行宮之中並未發現任何不妥,四處都搜了,沒發現太子妃娘娘的蹤跡,還有城中也找了,也沒有……”


    這一點嬴縱並不意外,冷靜的揮了揮手,徑直走向行宮的正廳!


    剛到門口嬴湛便從裏頭跑出來,張口便問,“沈蘇姀呢?”


    嬴縱眸色一暗,並未言語的進了廳門,裏頭朱瑞、傅青、申屠孤等人全都過來了,連沐沉和沐蕭都在,所有人都目光沉沉的看著他,嬴縱走向主位,表情平靜的撫了撫袍擺上的雪痕,而後靜靜的下了一個讓誰也沒想到的命令,“兩個時辰之後出兵,攻禹州。”


    說著眼睫一抬看向朱瑞和王翦。


    “你們二人親自帶兵,正午的太陽出來之前,我要看到禹州守將的人頭。”


    說著目光一轉看向站在門口並未走到近前的寧天流,“調集兵馬,準備輜重。”


    說完這些,他默了默又問,“都清楚了?”


    王翦和朱瑞反映了一瞬才點頭,眼底閃出殺氣,語聲沉沉道。


    “末將領命!必定將禹州獻給殿下!”


    嬴縱這才點頭站起身來朝外頭走去,走到門口卻見容冽手中拿著一件披風站在門外,他眉頭一皺看向那披風,容冽便道,“主子剛走娘娘便讓小人將披風送給您,可小人到了那院子的時候您已經走了,後來小人才知道娘娘她……”


    嬴縱看著那披風,眼底閃出一絲痛意,怔了怔伸手接過,那披風之上似乎還有沈蘇姀身上的香味,他定了一瞬,寒聲道,“讓馮鄴來見我。”


    容冽點頭,轉身離去,嬴縱這才抬步走出這議事之處,身後眾人看著他的背影消失,誰都不敢上去與他說話,連寧天流都猶豫一瞬留在了原地。


    雪勢紛紛,嬴縱一路沉默,隻將那披風緊緊攥在掌心,走到院門口,腳步卻是一頓,看著那半掩的院門,他一時之間竟有些不願進去,這前後不過一個多時辰,可此刻院子裏的雪已經積了厚厚一層,一瞬間掩蓋住了所有的痕跡……


    他是抱著她一路回來,進這院子的時候她還拿那燙人的眼神看著他!


    嬴縱眼底一片暗沉,怔愣許久才抬步走進去,腳下的積雪踩上去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伴隨著風聲和落雪的聲音愈發能顯出這院子的淒冷空寂。


    屋子裏已經重新點燃了燈火,可此刻空落落的一片,沒有半點兒人氣,冷風從門口灌入,屋子裏每一樣物事都染了冬寒,嬴縱進了屋,不自禁停在了門口,其實今日他一點都沒有因為微生瑕而吃醋,那件事的確不算件好事,可如今她人就在他眼前,他又怎沉溺與過去,之所以露出那樣的表情,無外乎是想讓她親近自己……


    淺吸口氣,嬴縱腳步一轉徑直入了內室,內室之中沈蘇姀今晨剛看了的書冊還展開在她看過的那一頁,她的劍未帶,昨夜換下的袍衫還掛在床邊的架子上,床榻之上有她收拾齊整的錦被,浴房門口還有她為他準備的幹淨衣袍……


    嬴縱驟然攥緊了手中的披風,眼底生過痛色,一刹之後又變作一層深沉的蒼黑。


    冰冷,狠戾,嗜血,終究化作沉沉的平靜……


    廳門之外傳來腳步聲,嬴縱知道馮鄴來了,他將披風放在床上,轉身走了出去。


    馮鄴已經知道出了何事,更知道嬴縱早前下過的軍令,他在容冽通報之後進的門來,行禮之後便等著嬴縱的指示,嬴縱默了默才問,“你知道王都神山的所在?”


    馮鄴抬起頭來,“是,屬下知道。”


    嬴縱眯眸看了他一瞬,“王都的地圖可有?”


    馮鄴點頭,“屬下可以畫出來。”


    嬴縱揚了揚下頜,示意一旁的小書房,馮鄴甚重看了看嬴縱,似乎是想問什麽,可末了還是沒問,而後便抬步朝那書桌旁走去,嬴縱也不看馮鄴,隻走到窗邊,“將所有的暗線都收回來,隻往王都的方向搜尋,重華不會去別處。”


    微微一頓,嬴縱又道,“將南煜宗室的名目給我,你再去見那位李信,就說……”


    時間一點點流逝,一轉眼便到了子時之後,嬴縱站在窗邊隻聽到城中響起了轟隆隆的軍鼓聲,他知道,這是大秦將士出城了,禹州距離此處並不遠,夜間攻城乃是突襲,再加上眼下禹州的守衛甚少,王翦和朱瑞二人隨便就能輕鬆的攻下禹州!


    嬴縱眯眸,他本已淡了爭勝的心思,可地獄無門他偏來!


    眸光一垂,他看向了馮鄴為他畫的南煜王都地圖,馮鄴不愧是天策府之人,地圖的精細程度大大的超過了他的預料,嬴縱眼底閃出兩分寒光,握著地圖的手指節泛白。


    “主子,孟先生來了……”


    嬴縱回神,一轉身便看到孟南柯已朝屋內走進來,他肩上落了雪,進門之後先拂了拂肩頭上的雪才朝他走來,“香詞是內傷,明後日就能醒,之後養個一月便可,容颯卻有些糟糕,傷了心脈,少說要睡個七八日才能有意識,往後就算好了也練不成功夫整日靠藥養著。”


    停了停,孟南柯又道,“是天玄宗的功夫。”


    嬴縱眼底的暗沉稍微散去一分,他嬴縱的侍衛,隻要不死自然能榮華一生,沒什麽比人好好的更重要,他轉過身去,目光落在漭漭夜色裏,“是他親自來的。”


    孟南柯的呼吸便是一輕,“要不要我回宗門一趟?”


    嬴縱搖頭,“他怎會回去你們宗門?王都之中有他牽掛的人,他不會去別處。”


    孟南柯牙關微咬,篤定道,“師父不會傷害小蘇。”


    嬴縱揚了揚下頜,“對於一個將複仇看的比任何事都要重的人來說,哪裏還有什麽傷害不傷害?你們孟閥當年的事並非出自重華之手,可蘇閥的事卻定然和重華有關係,她的父母姐姐親族皆死,這還叫不傷害嗎?他是個執著的瘋子!”


    孟南柯唇角微動,又道,“我可以去找師父,我會去勸他!”


    嬴縱彎唇,分明在笑,笑意卻又未達眼底,“你要去勸一個用三十年布局的人?”


    孟南柯皺眉,嬴縱語聲低寒道,“你的師父是天玄宗宗主,而帶走阿姀的人,是南煜的攝國帝師,他用三十年布局想要瓦解吞並大秦,你如何去勸?”


    孟南柯麵色沉的厲害,良久才問,“你要我做什麽?”


    嬴縱搖頭,“眼下,連我自己需要做什麽我都還未確定,他帶走了阿姀,自然不是要和她一起回憶往日的師徒情分,他要我做什麽,我便做什麽。”


    孟南柯欲言又止,末了到底是深深一歎,“到底是因為什麽?”


    窗外也窸窸窣窣的落雪聲,愈發顯得嬴縱語聲低寒,“三十年前,滄瀾帝年不過雙十,重華亦是風華正茂,能讓他這麽多年依然執念,自然不止是因為那師徒之情。”


    孟南柯眼底閃過幾分恍然,隨即苦笑,“情之一字啊……”


    雖然是在歎息重華和厲滄瀾,卻轉而將擔憂的目光落在了嬴縱的身上。


    若論情深,眼前這一位恐怕半分不遜於重華,那麽這次又該如何破局呢?


    沈蘇姀被帶走,行宮之內無蹤跡,柳州城內亦未發現異常,城外方圓五十裏都尋遍,同樣沒有半點蹤跡,若非是容颯的受傷,簡直都要叫人懷疑是沈蘇姀自己離開了!


    天色一點點的變亮,雪勢半分都未停,白日裏還是小雪粒兒,到了晚上卻成了鵝毛大雪,南煜幾十年間都未見過這樣大的雪,可對於秦軍來說卻並不陌生,便是在這樣風雪怒號的雪野,王翦和朱瑞帶著五萬大軍突襲禹州,戰火燃起,秦軍攻破禹州城隻用了一個時辰!


    禹州早前的一萬守軍被抽調而出,卻在半路被王翦帶領的秦軍斬殺,眼下城中隻有南煜的百姓和府衙駐軍,不足兩千餘人,又如何抵抗秦軍的虎狼之師?!


    嬴縱接到戰報的時候天色剛剛大亮,他隻帶上了沈蘇姀的長生劍,身上穿著的是那件沈蘇姀想送給他的披風,再點了剩下的十萬人馬,徑直朝禹州而去!


    柳州城中除了十五萬秦軍之外還有二十萬西楚的兵馬,沐蕭在沐沉入城的第三日一早便到了,主仆相見自是一番久別小聚,因是南煜一直在調動兵馬才未離開,到了這時候,他們更是不願走,雖則嬴縱不打算讓他們參戰,他們便留在了柳州穩固後方,城中其他的守將雲柘和韓林被留下,其餘人都隨嬴縱離開了柳州前往禹州!


    秦軍聲威赫赫,將士們雖然不知出了什麽事,可早前的瘟疫事件戰士們還未忘記,知道要繼續前進隻有歡呼叫好的,恨不能就此一路打到南煜王都才好!


    禹州的雪勢沒有柳州來的大,秦軍到禹州城下的時候隻看到許多屍體堆在城外,朱瑞在城外迎接,不由解釋道,“這城中本來隻有幾千守兵,可昨夜我們來的時候這城中守將竟然勒令城中百姓來抵抗,我和王翦起先還猶豫,可後來還是破城而入了!”


    禹州城外屍體堆疊,乃是秦軍打掃戰場之後從城中清理出來的,其中南煜士兵是少數,多數竟然是百姓,且還有些許女子,屍體被大雪掩蓋,還未來得及燒掉,在這樣的天氣之下暴露在荒野,尤其顯得悲戚,而秦軍軍紀嚴明,是不能斬殺百姓的。


    朱瑞有心解釋,可他顯然低估了嬴縱心底的怒意。


    他墨藍的寒眸淡淡掃過那淒慘的場麵,一瞬之後便移開目光朝城中去,口中道,“從此刻開始,但凡遇見抵抗,無論兵民,無論男女,皆斬!”


    他的聲音並未刻意壓低,在這有些肅穆的氣氛之下反而傳出了很遠,這道軍令並不算殘暴,且嬴縱也從不是心善之人,然而後頭的將士們還是感受到了太子殿下的不虞。


    氣氛一時更為沉冷,待進了城才好些,大雪已經蓋滿了街市房舍,秦軍在城中的校場紮營,十萬大軍剛安頓下來前方便又傳來了軍報……


    “三十萬禁軍未動,反倒是西南之地的駐軍趕到了益州。”


    “人數已經擴充到了三十萬左右,從後勤補給來看沒有要來康州的意思!”


    朱瑞念完那軍報,中軍大帳便沉寂下來,禹州之後是康州,康州之後便是益州,然而南煜大軍卻隻走到了益州,嬴縱坐在主位之上,眼底生出了兩分厲色,“既然他們放棄了康州,那我們就直取康州,趙衝,你點兵五萬,傅青和申屠隨將!”


    趙衝豁然起身,“末將領命!”


    趙衝氣勢勃勃的走了出去,帳中寧天流卻皺了眉,待其他人都退出去,寧天流皺眉道,“你這是什麽意思?連取兩城之後呢?”


    嬴縱抿唇,“我在等。”


    寧天流眸色微沉,“等重華提條件?”


    頓了頓,寧天流又道,“康州城防堅固,又有三萬守兵,咱們此時進攻,後麵的南煜大軍隻怕會增援,這雪太大,對地形咱們不夠熟悉,攻城的速度必定不快!”


    嬴縱閉上了眸子,“那又如何?”


    寧天流苦笑一下,想了想也有些頹喪下來,“我也的確不知道該如何了,重華不知此刻去了何處,卻竟然不曾第一時間提出條件來,你連著攻下兩城,整個南煜都以為咱們要直殺入王都,恐怕會激起南煜民憤,如此隻會對他更有利。”


    嬴縱仍然閉著眸子,忽然問,“我是什麽人?”


    寧天流一愕,“什麽?”


    嬴縱忽的睜了眸,“我是大秦的太子,是百戰不敗的戰神,我的妻子被擄走,我若愛她,難道不應該為她烽火連城?他不曾第一時間提條件,無非是要激怒我。”


    寧天流聽著嬴縱這清晰明白的話不安的心頓時一定,連忙問,“所以你是覺得他在後麵設下了什麽陷阱嗎?還是有什麽別的計劃?你有法子了?”


    嬴縱默然一瞬,搖頭,“束手就擒算不算法子?”


    寧天流皺眉,還想在說什麽,嬴縱忽然道,“馬上放出消息去,就說我們欲明日正午進攻康州,此番發兵十萬,我親自領軍。”


    寧天流眼底生出疑竇之色,一時沒想明白嬴縱這樣吩咐的目的何在,還要再問,嬴縱卻又靠在椅背之上閉了眸子,他這幅神態太過篤定,哪怕口中未說什麽肯定的話,可寧天流見到他這運籌帷幄的氣度便覺得心安,昨夜那個雪野之間亂了心神的嬴縱已經不見了,眼前這個沉冷從容甚至手段狠辣的人才是他認識的嬴縱才是他追隨的帝王!


    寧天流不再多言,立刻出去安排。


    帳外風雪怒號,帳中寂靜無聲,不多時容冽從帳外進來,麵色肅然道,“主子,在康州以南發現了可疑的一隊商隊,那商隊昨夜到了禹州,戰時離開的,到了今日白日裏到了康州,咱們的人發現的時候已經在去益州的路上,這會兒怕是已經到了益州!他們表麵上看起來是普通的商隊,可是速度卻和行軍一樣快,商隊裏頭的人也都是高手!”


    嬴縱豁然睜眸,篤定道,“是他們……”


    重華即便再如何的神乎其神,也不可能帶著沈蘇姀和謝無咎二人一直飛回王都去,他們必有準備,最好的安排便是安排在禹州,隻是沒想到他們這樣快便到了益州,難怪今日有南煜大軍駐守益州,恐怕多半也是重華的意思!


    嬴縱攏在袖中的拳頭攥的咯咯作響,一顆心被磨得生疼!


    閉著眸子深吸口氣,再睜開之時他眼底的狠煞已經褪去,隻剩下一抹深不可測的墨藍,他道,“他們在益州必定會增派護衛,莫要跟丟了,亦不要驚動,待我準備萬全。”


    容冽點頭應是,嬴縱豁然起身朝帳門走去,帳簾一掀撲麵而來的寒意刺骨至極,嬴縱停下腳步抬頭看去,隻瞧見紛紛揚揚的雪花從灰色的天簌簌而落,將天地都籠罩在一片雪片兒密織的大網之中,同一片天穹之下,益州城外的官道之上正跑著一輛華麗的大馬車!


    那馬車是少見的四輪,且四輪皆為鐵鑄,長有丈餘,車廂周遭鉚釘鐵板鑲嵌,車門十分奇特的開在馬車的左側,兩側高處又有小窗,頂上同樣是鐵板鑲嵌,車身四周點綴著流蘇紋飾,雲頂朱漆,前頭兩角還有掛宮燈的精致鳳鉤。


    最前麵,則是四匹通體黝黑的高大駿馬拉著,四匹駿馬一起奔馳,竟然和禦馬而行的速度一樣,簡直將華麗堅固速度運用到了極致!


    馬車之外已如此特別,車內更是奢華,因為比普通馬車要長,是以車內的空間比尋常馬車更是大出了許多倍,裏頭矮榻軟枕橫陳,更有案幾矮櫃等精致物件,馬車地板上鋪著厚厚的地毯,四角放置著火爐,四壁都是錦緞裝裱的溫暖牆麵,若是乘坐此車長途遠行必定比尋常的馬車舒適的太多,當然,前提是得有個不那麽聒噪的同伴!


    “你看吧,我早就說了,咱們雖然是坐著馬車別個也追不上咱們的,瞧瞧著速度,你也不覺得顛簸吧,那是因為我用了個很奇妙的東西,再來,你好好的看看這車壁,這可不是什麽木製的,這都是鐵質,鐵質有個什麽好處呢?”


    無人應答,這聲音也絲毫不減興致,“比如說,咱們出來遊玩,結果遇見了土匪,土匪看中了你的美色,欲要攔路搶劫,他們的武器是弓箭,若是尋常的木板車早就被射穿,可咱們的鐵板車卻是不會,將這小窗這麽一拉,咱們可是銅牆鐵壁之中刀槍劍戟都不必害怕!哈,你肯定好奇咱們怎麽透氣,我告訴你,透氣孔在車底!”


    謝無咎身上還是那身紮眼的大紅袍子,一邊說著一邊抱著一個白玉杯,白玉杯之中的是紅色的酒液,散發著陣陣的幽香,他說著悠哉喝一口,抬眼去看對麵的人!


    這車門開在馬車的中段,而馬車前後都有一張軟榻,謝無咎躺在車前那張之上,在他對麵的自然就是在柳州消失的沈蘇姀,謝無咎聒噪不停,說的內容卻引起不了沈蘇姀的注意,她解下了狐裘鬥篷蓋在身上,此刻正靠在車壁上假寐。


    謝無咎一口喝完杯中之酒,歎了口氣,“好吧,你不愛和我說話,那就不說了”


    謝無咎安靜下來,馬車之間顯得有幾分空寂。


    “師父在何處?”


    沈蘇姀自今晨醒來之後這是開口第一句話,語聲平靜無比。


    謝無咎眼底一亮,笑嘻嘻的道,“他可是比咱們還要著急呢,這會兒早就走遠了,他大部分時間都是要留在王都的,這一回是為了救我和你!”


    沈蘇姀抿唇不語,周身氣勢都變了。


    謝無咎“嘖”一聲搖頭,“好好好,是救我,你是被擄走的!”


    說著又將唇角一揚,“等你到了王都你就能見到他了!”


    沈蘇姀再不說話,謝無咎看出了她周身的冷意,不由有些失笑,“蘇蘇,你得信我,我也沒想到他會帶走你,不過這也不難想,畢竟你對嬴縱太重要。”


    沈蘇姀眉頭微不可查的一皺,謝無咎又道,“我是真的不知道他怎麽個打算想要做什麽,可你也看出來了我沒法子做主,眼下你功力被封身上又被下了藥,你可千萬別亂來啊,咱們不分晝夜的走,四日之後便能到王都,他是不會傷你的。”


    這安慰顯然不起作用,謝無咎一歎也不知如何說了,眸光一轉卻是想到適才看的那封軍報,於是又苦笑起來,“蘇蘇,嬴縱可真是生氣了,眼下他已經奪下禹州了,或許今日便要去打康州,當真是衝冠一怒為紅顏啊!”


    沈蘇姀睜開了眸子,定定看著謝無咎,謝無咎一攤手,“我也隻知道這麽多,不過隻要我知道的消息都告訴你如何?別的不成,告訴你一些消息還是可以的。”


    沈蘇姀的目光終於不再那麽古井無波,又看了他許久,忽然問,“你想做南煜的皇帝嗎?”


    謝無咎見她終於來了兩分精神倒是有些高興,想了想搖頭,“不願。”


    沈蘇姀坐直了身子,“為何?”


    謝無咎搖搖頭,“沒意思啊……”


    沈蘇姀眼底生出兩分疑竇,又問,“既然你不願,為何不反抗?”


    謝無咎的笑意就變得十分苦澀了,“你都不能反抗,你覺得我能嗎?”


    沈蘇姀沉默,又問他,“你前次還未告訴我,你到底想要什麽?為何偏偏受師父製衡?”


    謝無咎看著沈蘇姀,似乎在衡量自己心中的這個秘密能不能告訴她,沈蘇姀將狐裘蓋在自己身上,手中結了個印想要衝破脈門上的閉塞,試了三次都未果,她心中對此已不報希望,表情卻還是淡然的,剛定下心神便聽謝無咎給出了答案。


    謝無咎道,“因為隻有他才能幫我回家。”


    沈蘇姀頓時狐疑起來,“你到底是誰?”


    謝無咎“嗬嗬”一笑,掩飾性的閃了閃眸光,而後大咧咧的伸了個懶腰道,“說了你也不懂,還是不說了,總而言之,我有求於人,又技不如人,便隻能聽命與人!”


    他說的一點不覺不好意思,沈蘇姀雖然覺得疑惑到底不曾再問,她傾身將那小窗拉開一些看外頭的景致,這一看麵色便是微變,竟是這樣大的雪!


    昨夜她被擄走之後便沒了意識,等醒來之後已經在這鐵壁馬車之中,後來雖然清晰,心境卻委實不能算輕鬆,便不曾注意外頭的景象,這會兒一看才覺心驚!


    南煜也有這樣大的雪?他們是在往南走,越是往南不是越暖和嗎?


    謝無咎看見了她的表情,唇角微彎,忽然高深莫測的一笑,“是不是有些驚訝?南煜從來不曾下這樣大的雪,你知道為何今年忽然就下了這麽大的雪嗎?”


    沈蘇姀看著這堪比大秦的雪勢心底也有些發緊,這樣大的雪天,要說冷反而不能一日比一日更冷,可雪卻會越來越大,卻會堵住秦軍後退之路,糧草輜重,援兵,都是問題,心中正擔心,便聽到謝無咎這話,她眉頭一挑,“難不成是你求來的?”


    謝無咎“哈”的笑開,將一杯赤色的酒液遞給沈蘇姀,又悠哉悠哉笑道,“我可求不來,能求來這雪的另有其人,你難道想不到嗎?”


    沈蘇姀正接杯盞,聞言手一抖,那紅色的酒液頓時灑出幾滴落在了她的狐裘鬥篷上!白色的鬥篷和那赤色的酒液對比鮮明,愈發讓那酒液顯得紅豔似血,觸目驚心!


    鬼神之說她不信,太超脫自然之力她也不信,然而外頭這樣紛紛揚揚的大雪即便在大秦也是深冬才會出現,而這裏是冬日裏常年不見雪的南煜……


    沈蘇姀牙關一咬,重華既然能算準她的重生,還有什麽事是他做不到的呢?


    沈蘇姀的心一點點的下沉,車內分明溫暖如春,可她卻覺得一股子寒意從腳底漫了上來,重華求雪……這樣大的雪嬴縱怎能繼續攻打康州?!


    康州已經是南煜腹地,大雪封山,秦軍若是入了孤立無援之地便會被困死!


    沈蘇姀眼底寒芒閃現,渾身上下卻隻有這拿起酒盞的力氣,她深吸口氣,仰頭將杯盞之中的酒液喝盡,看著對麵笑容輕鬆渾似什麽都不在乎的人眼底星芒一閃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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