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武帝三十六年四月,煜王挾帝王掌宮禁欲圖謀反篡位,朝內朝外一片動蕩之際,秦王於北疆調兵返回君臨清君側,兩軍與黔城交戰,雙方焦灼六日,最終以忠勇軍大敗而告終,兩萬忠勇軍降,將領皆被下獄,主犯煜王嬴策在混戰之中戰死,屍骨不留。


    馬車滾滾而行,沈蘇姀迷迷糊糊之中隻覺得有一雙大手在撫摸自己的麵頰,她緩緩睜開眸子,當即對上一雙墨藍的眼瞳,困意頓消,沈蘇姀一個機靈醒了過來,還未說話,嬴縱卻一把將她牢牢抱在了懷中,雙手箍著她,下頜放在她頸窩處輕蹭,“讓你擔心了。”


    沈蘇姀愣了一愣才從他懷抱之中退了出來,仔細的看了看他的麵容,見他麵上一片平靜方才緩緩鬆出口氣來,馬車外頭的光線是昏暗的,仿佛已經到了暮色初臨之時,沈蘇姀抬手撫摸過他愈發清減了的麵頰,彎了彎唇,“快要到君臨了……”


    嬴縱和寧天流都在那一撥雷石熱浪之中受了傷,雷石的威力神乎其神,此次更是讓眾人大開眼界,嬴縱因是擋在寧天流之後,受的傷要更重些,還未堅持完那一整夜的大戰便已暈倒,這一昏睡便昏睡了三日,黔城殘部需要一日收繳,眼看著嬴縱久久未醒,沈蘇姀隻擔心他身上的浮生散發作,與宋薪商議便準備了馬車盡快返回君臨,君臨靈藥俱全。


    期間嬴縱昏昏沉沉醒過幾次,然而宋薪為他下了極重的藥量,次次不過醒來半個時辰又睡去,便是醒來,他整個人也是渾噩無神的,眼下見他神色清明,沈蘇姀便知是宋薪的藥起了效,指尖拂過他幹白的唇,沈蘇姀又道,“天流的傷不重,當先一步領著天狼軍回了君臨整肅宮禁,朱瑞帶著鳳熠軍還留在黔城善後,咱們在路上走了兩日。”


    本隻需要一日多的路程被沈蘇姀走了兩日,自然是因為馬車上有他,嬴縱聞言唇角微彎,“我知道,雖是昏睡著,可你在我身邊做什麽我都曉得。”


    沈蘇姀輕哼一聲,卻是要退出他的懷抱,“我叫宋薪來……”


    嬴縱驀地收緊手臂不讓她走,“我好得很,不用叫他。”


    沈蘇姀眉頭挑起,“不可以!我怕你毒發!”


    嬴縱卻一個翻身將她壓在了身下,見沈蘇姀還要堅持連忙將她抱緊了,語聲透著幾分疲累,“我沒事,讓我好好抱抱你,現在就想抱抱你。”


    沈蘇姀眼眶微紅,當即便掙紮不得了,抿了抿唇將他腰身攬住,淺吸口氣才低低抱怨起來,“你有違跟我說的話,活生生的出營最後是昏著回來的,也就現在讓你抱一抱,等回了君臨便分房睡,到時候讓容冽照看你去,我才不要理……嗚……”


    話未說完,嬴縱已吻了上來,沈蘇姀雙眼陡然大睜,卻發現嬴縱隻是親昵的在她唇上流連著,無關風月情欲,隻仿佛受傷的小獸在舔舐傷口,又像是於無聲處的溫柔安撫,沈蘇姀閉了眸子,小手自他腰間滑上來,溫柔落在他後頸肩背之上。


    他在她唇上纏綿良久方才離開,眸色深深的看了看她,又將她抱了住,下頜落在她頰側,輕輕地蹭著仿佛在感受她的溫度,自他那日回營先後醒過好幾次,可因他喝了藥神識低迷他和她並未好好說話,到了此刻,沈蘇姀滿腹話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嬴縱,你……”


    沈蘇姀欲言又止,嬴縱便在她頸側親了一下,“我知道你要說什麽,你不必擔心。”


    沈蘇姀便是一歎,“你心裏不好受就告訴我。”


    嬴縱低低“嗯”一聲,默了默才道,“如我們這般見多了生死總是要比旁人更心冷些,隻是還是心疼阿策,阿策他……我以為他再不若從前了,可結果是他救了我,他其實沒變,這兩日夢裏我總忘不了他最後看我的那個眼神。”


    沈蘇姀眸光一悠,仿佛也想到了那個太陽一般的少年郎,定了定神才道,“那陣法雷石是周勇出的主意,他心底必定覺得對你有愧,若是就此逃走便要背負一生,還不如和你麵對麵生死一戰,他送走了桑榆,許是早就做好了打算,我那時候未想到這一層。”


    彼時沈蘇姀隻以為嬴策送走桑榆沒了顧慮隻是為了心無旁騖的和嬴縱一戰,卻萬萬想不到在那時他心底或許早就存了以死贖罪的念頭,他要用這樣決絕的方式解脫自己得到救贖,終歸還是那個一副赤城心腸受不得自己存在半分罪惡的少年郎……


    沈蘇姀閉了閉眸,“我們原諒他,他在天有靈必能知道。”


    嬴縱便收緊了手臂牢牢抱緊了她,沈蘇姀抬手撫著他的發絲做以安撫,忽的,眼瞳一縮,竟在嬴縱墨黑的發從之間發現了幾絲白發,沈蘇姀驀地皺眉,眼底生出能溢出來的心疼,鼻頭微酸,想拔掉卻又怕真應了那句拔掉就生出更多的話來。


    嬴縱發現了沈蘇姀不妥,不由抬起頭來,“怎麽了?”


    沈蘇姀將他的墨發撩去肩後,搖了搖頭,“沒事,隻是覺得你太辛苦。”


    嬴縱長長的呼出口氣,“也隻有在你麵前才如此……”


    他隻覺得自己露出這番疲憊之態引得沈蘇姀心疼,話畢,一把摟著她的腰坐起來,將她抱在了腿上,掀簾朝外一看,他的神態再度冷峻莫測起來,沈蘇姀見狀便道,“君臨應是不遠了,我們身邊隻有一千精兵,大哥在後麵的馬車上,容冽和容颯是跟著咱們的。”


    嬴縱聞言麵色微微頷首,抬手理沈蘇姀有些皺褶的衣裙,“有你在,我自是放心。”


    沈蘇姀便撇了撇嘴,“休想說好聽的收買我!”


    嬴縱便微微一笑,捏著她的指尖低聲問,“宋薪怎麽說的?”


    沈蘇姀聞言便冷哼一聲,“宋薪說你此次受了內傷,那天煞七絕陣我是知道的,破陣也就算了,那周勇還請了個玄門高手,還有那雷石,要不是……”


    沈蘇姀氣氛的話語一斷,語聲又是一軟,無論如何都避不開嬴策,對嬴策的恨怒皆在他這最後一次煙消雲散,留在她們心底隻有哀憐,沈蘇姀抿了抿唇,“宋薪說你暫時還未毒發,可是既然受了內傷,或許下一刻你就要毒發也不一定!”


    嬴縱似乎鬆了口氣,“阿姀,我也怕我何時忽然就……”


    沈蘇姀聞言豁然扭頭瞪著她,嬴縱見她那怒目而視的樣子便彎了唇,“所以萬萬不能分房睡,若是我夜裏毒發了連個發現的人都沒有。”


    “嬴縱——!”


    沈蘇姀氣呼呼低喝一聲,她說可以,卻是不能允許旁人說,連他自己也不行,嬴縱見她如此卻是唇角一彎咬上了她的唇,沈蘇姀吃疼的倒吸一口氣,將他後頸一攬便咬了回去,嬴縱發出低低一聲悶笑,二人正在嘶磨,馬車之外卻傳來越來越靠近的馬蹄聲,沈蘇姀急急將他推開,喘著氣狠狠瞪著他……


    “王妃,馬上就到君臨城外了,似乎有人來迎。”


    容冽的聲音響起,沈蘇姀點點頭,“知道了,王爺已醒了,你叫宋先生過來。”


    嬴縱皺了皺眉,顯然不願見宋薪,沈蘇姀便挑了挑眉生出幾分得意來,這得意還未落,馬車之外又有馬蹄聲去而複返,容冽在外道,“王妃,宋先生說王爺醒了就暫無大礙,待明日再請脈問藥就可以了。”


    沈蘇姀一愕,嬴縱卻微微一笑,沈蘇姀眯眸掃他一眼,正聲道,“知道了。”


    窗外容冽離開,沈蘇姀便癟了嘴,嬴縱抬手落在她唇角輕輕擦著,“天流既然先回了君臨想必君臨一切都已安排妥當,今日時辰已晚,我明日再進宮,今夜好好陪你。”


    沈蘇姀亦不願他剛受了傷還這樣累的進宮去處理那些煩事,便也點了點頭,在他稍顯意味深長的目光之下卻有些臉紅,撇撇嘴,“誰要你陪……”


    嬴縱隻笑著將她抱個滿懷,“我說陪你去取去年的冬雪好製香,你想到哪裏去了……”


    沈蘇姀咬牙,抬手便要去打他,待拳頭落下卻又是輕軟無力,正鬧將著,馬車的速度卻忽的減慢了,嬴縱和沈蘇姀對視一眼,當即便知是到了。


    果然,下一刻馬車已停了下來。


    車簾之外的光已從幽暗變作了明光大亮,嬴縱捏了捏她的手,“我出去看看。”


    沈蘇姀連忙起身,待嬴縱要放開她的手時又反將他攥緊了,“我和你一起出去。”


    嬴縱唇角微彎,看了她一瞬才點頭,“好。”


    “七哥在哪輛馬車裏?!”


    嬴縱剛要掀開車簾,外頭卻有一道清朗的聲音響起,嬴縱眸微亮,車簾一掀便看到了馬車之前正在張望的藍袍少年,幾個月不見,嬴湛的個頭又高了幾分!


    “七哥!”


    見到走出馬車的人嬴湛雙眸大亮,疾步朝嬴縱走來不說,雙手一張便將腳剛沾地的嬴縱抱了住,嬴湛的腦袋剛到了嬴縱肩頭,和沈蘇姀差不多高,饒是如此,他嬴湛去也是個一身貴氣的少年郎了,嬴湛雙手抱著嬴縱的腰,人貼在嬴縱身上,怎麽看怎麽看都……


    沈蘇姀正要下車便瞧見這一副場麵,唇角一搐,看著嬴湛的眸色有些古怪!


    嬴縱也是一愣,這邊廂嬴湛已委屈的叫喊起來,“七哥你終於回來了!你都不知道這些日子君臨有多害怕,我真怕你回不來了……”


    嬴縱愕然,隨即皺眉,一手抓著嬴湛的後頸領子便將他提溜了開,“十五歲的人了,這樣像個什麽樣子!怎麽,還想在我麵前哭一場嗎?!”


    嬴湛癟著嘴哼哼兩聲,抬手抹一把臉,麵上便又生出幾分恭敬朗然的笑意來,“嘿嘿,這不是高興嗎,這次的事鬧得太大,要說我半點不怕那是假的……”


    這最後一句小的隻有嬴縱和沈蘇姀能聽見,嬴湛自己說著麵上也有兩分不好意思,嬴縱看著他如此眸色一渺,驀地就想起了嬴策,卻也隻是一瞬,他轉身將沈蘇姀扶下馬車來,而後便正了麵容,“不經點風浪你便不知厲害,看你往後可還不學無術。”


    嬴湛頓時更委屈了,又轉眼看沈蘇姀,看了看眉眼又是一彎,脖子一伸笑嘻嘻道,“這回不跑了吧,跑的再快還不是被七哥抓回來了……”


    沈蘇姀瞬時眯眸,這話也踩到了嬴縱的痛腳,嬴縱想也不想就抬手拍在了嬴湛肩頭,“站在你麵前的是你七嫂,敢如此放肆?”


    嬴縱語聲沉沉,那一下拍的發自肺腑嬴湛哪裏經得住,半邊身子一矮哀嚎一聲,悻悻的摸了摸鼻子才不敢再亂說了。


    “拜見秦王、王妃,末將奉皇命在此恭迎秦王和王妃……”


    嬴湛一上來就與他二人鬧將,以至於嬴湛後麵的人不好打擾人家兄弟團聚,竟是等到現在才出聲,嬴縱和沈蘇姀抬頭一看,這才看到十多步之外站著的銀甲男人。


    竟是……申屠孤。


    申屠孤和幾個月之前並未有多少變化,隻是那雙眸子似乎更古井無波了些,饒是現在的沈蘇姀也難以看透,沈蘇姀打量他兩眼,驀地便想到了一年多以前陪著陸氏從九華山歸來便是這位輔國將軍在此候著,她抬眸看了看君臨城樓,一種真的又回了君臨的陌生又熟悉感油然而生,要知道,她前次離開之時可是想著再也不會回來此處的!


    見嬴縱未語,沈蘇姀便彎唇道,“輔國將軍不必多禮,快請起。”


    嬴縱自下了馬車開始便一直牽著沈蘇姀的手未放,聽見沈蘇姀的話將她的手稍稍一攥,嬴湛絲毫不曾發現這些細節,隻驟然回過神來,這才摸了摸腦袋道,“對對對,七哥,我是和輔國將軍一起來接你進宮的,七哥,咱們快快入宮吧。”


    在申屠孤身後還站著皇家禁衛軍數百,不遠處還有紫章華蓋的皇輦,皇輦周圍又有提著宮燈的太監宮女近百,嬴縱眯了眯眸,竟是這樣的陣勢……


    “君臨諸事如何?”


    嬴縱問一句,嬴湛便一笑,“放心!有我和三哥還有國公爺和輔國將軍,君臨都好好地,早前入獄的朝臣都被放出來了,聽說黔城戰敗輔國將軍和國公爺很快便把城中的亂黨收拾了,宮禁眼下是何統領和輔國將軍一同掌管,沒出任何岔子,還有些人的處置需要七哥做主呢,七哥,咱們快快入宮吧,國公爺和世子還有三哥都在宮裏等著呢。”


    嬴縱轉頭看了沈蘇姀一眼,“既然諸事已畢,今夜便先不入宮了。”


    嬴湛眉頭一皺,“七哥,今夜一定要入宮啊,父皇在等你呢……”


    嬴湛說著話是小心翼翼的看著嬴縱的表情,似乎害怕觸到他的逆鱗一般,關於“私生子”的內幕嬴策早前曾對嬴湛講過,那時候嬴湛隻覺得他說的話神叨叨的並不足以為信,可後來仔細想來,他心中卻是有了自己的判定,因此見嬴縱不願立刻入宮並不意外。


    嬴湛滿是期待的看著他,又補了一句,“七哥,您一定要在今夜進宮……”


    嬴湛說的肯定,卻是沒說為什麽,隻是那雙黑漆漆的鳳眸水汪汪的看著嬴縱,他本就是性子鮮活的人,這表情做起來更是動人,莫說嬴縱,便是沈蘇姀也瞧得有些不忍,她在旁自然也看到了這陣仗,不用說,能動用天子皇輦自然是昭武帝下的令,這樣的尊榮和寵愛,整個大秦隻有嬴縱一人,沈蘇姀不知道這一次的榮光之中有多少是出自昭武帝做為父親的真心,可哪怕十成十皆是真心也讓沈蘇姀覺得酸楚!


    畢竟,來的太晚——


    “嬴縱,入宮吧。”


    靜默之中,沈蘇姀淡淡的開了口。


    嬴縱眉頭一挑看著她,沈蘇姀便捏了捏他的掌心,“我陪你入宮。”


    嬴縱眼底亮起一簇火星,見沈蘇姀雙眸清亮盡是鼓勵和心疼他便唇角一彎點了頭,“好。”


    嬴湛在旁一愕,有些不忿的看了沈蘇姀一眼終是露出了笑顏來,“七哥!去坐皇輦!後麵馬車裏的可是琅琊的慕公子?也請一同入宮吧!”


    嬴縱和沈蘇姀消失一笑,後麵馬車之中的沈蘇慕便走了出來,看了嬴縱和沈蘇姀一眼,對著嬴湛一拱手,“恭敬不如從命。”


    嬴湛高興的一拍手,“妙哉妙哉!快快快——”


    嬴縱無奈的看了嬴湛一眼,而後便拉著沈蘇姀朝那皇輦而去。


    沈蘇姀見狀麵生遲疑,“這不合規矩……”


    天子皇輦,便是皇後都不能與之同坐,更何況是親王妃?


    嬴縱聞言卻抿了唇,“你說要陪我入宮,可是要反悔?”


    說著將她手一攥,將沈蘇姀生生拽了過去,沈蘇姀皺了皺眉,硬著頭皮上了皇輦。


    幸而皇輦周遭有帷帳,待那帷幕落下,沈蘇姀才哀怨的看了嬴縱一眼,嬴縱竟忽的俯身在她唇上親了一下,笑,“我能坐,你便能坐。”


    皇輦之外便是人,沈蘇姀滿麵驚嚇咬牙切齒,“太放肆無忌……”


    嬴縱眯眸,“若我到了此刻連親你都不能,那我為何要回君臨!”


    他並未刻意壓低語聲,沈蘇姀嚇得要去捂他的唇,嬴縱趁手便將她一抱,眼底生出笑意,沈蘇姀嘖一聲,實在是對他沒了法子,如他所言,黔城之危已破,他立下了不世之功,整個大秦無人能與他爭搶什麽,他自然是想做什麽便做什麽!


    “回了王府隨你如何,現在……你放手……”


    沈蘇姀卻不能不為他的聲明考慮,聽見這話嬴縱才滿意笑了,將她放開,隻牽住她的手。


    皇輦早已行進起來,馬車之外的光亮亦愈發明亮,漸漸地,外頭響起了百姓低低的議論聲,嬴縱從那窗簾縫隙之中看出去,見這樣的時辰大街兩側竟然站滿了人,申屠孤做為引導官禦馬在前,高聲道,“秦王歸來,不得擋道。”


    本來看到皇家禁衛軍就無人敢擋路,這話一落,大街兩旁的百姓竟然都簌簌跪倒在地,許多人對著那明黃色繡著龍紋的帳幔跪拜著,口中齊呼“秦王千歲”!


    沈蘇姀和嬴縱對視一眼,都有些意外。


    恰在此時,嬴湛禦馬到了皇輦之外,靠著皇輦道,“七哥,現在所有的君臨百姓都知道是你救了他們,所以對你感恩戴德呢,嘿嘿,這裏頭也有我的功勞咧!”


    嬴縱不必想便知道必定有人放了風出來,隨即無奈的笑了笑,沈蘇姀卻是欣慰一笑受的心安理得,看著嬴縱,“你辛辛苦苦那麽多年,當的這一聲!”


    旁人說的嬴縱不聽,沈蘇姀說的卻是真理,他握緊了她的手,麵色鬆活幾分。


    從安定門至天聖門的聖德大道之上一路都是百姓,那“秦王千歲”之聲更是不曾停下來過,因是入了夜,且因著前幾日的動亂危機解除,因此大街兩旁的酒肆畫舫亦格外的熱鬧起來,五彩繽紛的霓虹透過重重帳簾坐在嬴縱和沈蘇姀的臉上,沈蘇姀隻覺恍惚,眼看著距離天聖門越來越近,嬴縱將她的手攥的愈發緊了,沈蘇姀知道他在擔心什麽,深吸幾口氣才轉頭道,“你放心,我既然說了要陪你自然是因為我心底再沒那些雜念了。”


    嬴縱眸色微深的看著沈蘇姀,未語,隻是仍攥著她的手未放。


    不多時皇輦便到了宮門之前,宮門到了此刻還未落鎖,顯然是等著他的,守著宮門的禁衛軍們鏘鏘跪倒在地,皇輦便這般悠悠入了天聖門,入了帝宮就將所有的熱鬧都隔絕在了身後,皇輦行進的車輪吱呀聲響徹悠長的宮道,那種隻有在君臨帝宮才會生出的逼仄冷清感又出現了,然而這一次卻又如此不同,沈蘇姀轉頭看了看嬴縱,心底趨於平靜。


    帝宮的路沈蘇姀和嬴縱都熟悉萬分,本以為此番入宮乃是往後宮去,或是天寰宮,或是錦繡殿,或是太後的壽康宮或是別的什麽地方,賞賜,設宴,等等,可沈蘇姀和嬴縱都沒想到皇輦竟然是朝著崇政殿去的,這麽晚了,去崇政殿做什麽?!


    傳聞昭武帝重病在身,難道病已好了?


    沈蘇姀滿是疑問的看向嬴縱,嬴縱眉頭微皺也有些不解,外頭的嬴湛似乎也沒有要解釋的打算,嬴縱安撫的握了握沈蘇姀的手,沒多時,皇輦停了下來,到了!


    “七哥,下皇輦吧……”


    嬴縱掀開簾絡朝外一看,便見皇輦竟然真的停在了崇政殿之前,而崇政殿的方向燈火通明人頭攢動,竟然像是有許多人都在等著的樣子!


    嬴縱眉頭一皺,在他身後,沈蘇姀也看到了這一幕。


    不知想到了什麽,沈蘇姀放開了嬴縱的手,替他理了理王袍,這才道,“既然有百官在,我便不下去了,我就在這皇輦上等你。”


    能站在崇政殿之中的當然不可能是後宮婦人,可是這個時候,昭武帝在這裏匯聚文武百官是要做什麽呢,遠遠地,似乎有人影走過來,嬴縱定眸一看,卻是寧天流和嬴珞!


    寧天流當先一步走到皇輦邊上來,對著窗內的人道,“回來的比我想的快!宋先生說你三日之內醒來我還不信,眼下看來倒是好了大半……”


    這話一落,寧天流看著嬴縱的眸色忽然有幾分熾熱,“快下輦吧,都等著的。”


    嬴珞從後麵走上來,對著嬴縱點點頭,嬴珞仍是那般儒雅的似個治學大家,經了這一番的動亂,他身上的氣息似乎更為沉澱淡然了,他看了看嬴縱,又透過那車窗看向裏麵的沈蘇姀,對著沈蘇姀唇角微揚,“阿凝念了你許久,她這幾日正臨產。”


    沈蘇姀聞言當即眸光微亮,時隔幾月在歸來,看到這些曾經的故人心底不由得生出無限感慨來,點了點頭,便也催促嬴縱,“快去吧……”


    嬴縱將那簾絡一放,深深看了沈蘇姀一眼便下了皇輦。


    他的身影一閃而逝,沈蘇姀靜靜坐在皇輦之內並未再掀開車簾,隻聽到皇輦之外的腳步聲淩亂,且越來越的遠,不多時稍稍一斷,似乎已登上石階入了崇政殿。


    沈蘇姀靜靜坐著,雙眸微微閉著養神,甫一入君臨便要讓他入宮,且是直接在這夜間來了崇政殿,能在這裏說的事必定是封賞,他已位至九章親王,此次又能封賞什麽呢?


    正想著,那殿中忽然傳來了一道嘶啞尖利的太監聲,似乎在宣讀什麽旨意,沈蘇姀眉頭微皺去聽幾瞬,卻因為離得太遠聽得並不清晰,正在想要不要派個人去聽聽來報,那聲音卻又斷了,沈蘇姀無奈,隻好等嬴縱出來之後才能知道到底是什麽旨意。


    “太子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整齊的呼喝聲比那太監聲清晰百倍的傳出,倏然睜眼,沈蘇姀清亮的眸子之內驟然射出數道淩厲光芒來,豁然轉身將那簾子一把掀起,目光箭一般的投向了那燈火通明的崇政殿中,金瓦朱簷的殿閣巍峨高聳,而在那高闊的殿門之中,沈蘇姀隻看到許多人跪拜在地的背影,唯有嬴縱,一身王袍威懾逼人的站在那黃金寶座之前,帝王之氣俾睨天下。


    他無需坐上那位子,這大秦,已是他的。


    沈蘇姀一手掀著簾子,就這般遙遙看著那道身影,漆黑的天穹瞬間繁星浩瀚,而他立在山巔,腳下皆是他的信徒,他身後霞光紫氣萬丈,尊貴不可方物!


    那一聲呼喝禮拜之後再聽不到別的,沈蘇姀不知他說了什麽,甚至看不清他的眉目,隻覺得沒過幾瞬他便拿著那明黃色的聖旨當先走出殿門朝這皇輦走了過來,身後的朝臣們遠遠跟著,寧天流和嬴湛仿佛在解釋新任太子殿下為何急急離去,而嬴珞走在最前神色淡淡的看著他們這方,有他忠親王緩緩走在最前麵,後麵的臣子沒有一個人敢超過他……


    他越走越近,步伐仍然沉穩若定,可沈蘇姀卻能感受到他想要趕快靠近她的迫切,沈蘇姀唇角的弧度緩緩放大,一雙眸子晶亮,不隻是喜悅多一分還是驕傲多一分,嬴縱狹著眸,在她和身後文武百官的注視下步伐從容的上了皇輦,沈蘇姀落了簾子,一轉身,嬴縱已強橫霸道的將她壓倒在了榻上,眸子狼一樣的看著她,似乎想在這皇輦之中將她撕吞入腹!


    沈蘇姀抬手落在他臉上,左頰梨渦淺漾,“恭喜太子殿下……”


    嬴縱猛地欺近,呼吸都急促起來,“如何恭喜?”


    沈蘇姀撫著他的後頸,眼底波光流轉之間道,“是不是該先去一趟天寰宮?”


    昭武帝不在殿中,可他今日得了冊封,無論如何不該不見皇帝。


    話音落下,嬴縱眼底的光芒稍暗,他低低落下一個柔柔的吻,這才道,“全福傳了口諭:朕重病神靡,將國之政務全權委於太子,自今日起天寰宮閉宮,太子攝政不必來見。”


    這冊封來的如此迅疾,卻終究是不見他,沈蘇姀閉眸的瞬間眼底閃過兩分憐憫,英明賢德的昭武帝終究知道自己錯在了何處,他不是不願見,而是不敢見。


    沈蘇姀再睜眼之時嬴縱一把將她攬了起來,朝皇輦之外高喝一聲,“去壽康宮……”


    既然進了宮,沒有不拜見陸氏的道理。


    嬴縱抱著沈蘇姀,未再說話。


    沈蘇姀亦未多言,皇輦不多時到了壽康宮,嬴縱這才牽著沈蘇姀的手下了皇輦,壽康宮還是原樣,許是得了消息,早有有路嬤嬤帶著眾人等在壽康宮門口,見到二人齊齊下拜,“太子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給太子妃請安。”


    沈蘇姀笑著上前扶起路嬤嬤,一行人便朝正殿走去,路嬤嬤一邊走一邊抹著眼淚,“太子殿下回來了就好,這些日子……哎……”


    “皇祖母近來如何?”


    “幸得十殿下日日陪著和忠親王照看著,太後這裏什麽都好,也未再犯過病,隻是意識越來越不清楚了,不過娘娘是記得殿下的。”


    “無妨,隻要她身子好便可。”


    嬴縱牽著沈蘇姀進了正殿,徑直入了內殿,甫一入內殿便見一頭白發的陸氏已倚在床頭睡著了,他這幅模樣乃是在等人,卻大抵是等著等著便睡了。


    見此路嬤嬤麵上連忙生出不好意思來,“殿下,太後娘娘早前本是醒著的,娘娘這幾天晚上睡得晚,今夜許是沒了十殿下陪著便生困了,娘娘每夜都要念叨著您和煜……”


    自知失言,路嬤嬤猛地住了口,抬眼一看,麵色一白幾乎就要跪下,嬴縱和沈蘇姀卻並未色變,嬴縱站在床前看了一陣陸氏,這才放輕了聲音,“本宮和太子妃明日再來吧,好生侍候皇祖母安歇,至於煜王……莫讓皇祖母知道了。”


    路嬤嬤暗鬆一口氣點點頭,嬴縱這才帶著沈蘇姀輕手輕腳的走了出去。


    走出殿門,嬴縱微微呼出口氣去,轉頭看著沈蘇姀道,“我帶你回家……”


    沈蘇姀一笑,和嬴縱一同上了皇輦。


    一路出的宮門,沈蘇姀皺眉道,“大哥去何處?你剛得冊封,就這樣走了沒事嗎?”


    嬴縱看她一眼,“慕兄欲回沈府,至於旁的事,明日再議。”


    沈蘇姀點點頭,“也好,你本就需要休息。”


    嬴縱眼底露出滿意的神色,牽著她的手將那冊封的聖旨放在了她手中。


    沈蘇姀將那聖旨緩緩展開,借著王輦之中並不明亮的光線看那聖旨之上工整的小字,玉璽是早早就送出去的,那麽這立儲的聖旨便是早就準備好的,沈蘇姀心底微微一歎,一時竟然想不起來那個被她廢了的老人的麵容是哪般……


    “自古帝王繼天立極,撫禦還區,必建立元儲,懋隆國本,以綿宗社無僵之休,朕緒應鴻續,夙夜兢兢,仰為祖宗謨烈昭缶,付托至重,承祧行慶,端在元良。皇七子嬴縱,日表英奇,功重社稷,茲恪遵皇太後慈命,載稽典禮,俯順輿情,謹告天地,授嬴縱以冊寶,立為皇太子,正位東宮,以重萬年之統,以繁四海之心,欽此……”


    沈蘇姀徐徐念完,嬴縱在旁看著他的目光愈發深幽。


    他是泰山崩於前不色變的人,亦是潑天寶藏也不動心之人,在百官之前,這聖旨與他而言隻是尋常,可隻有沈蘇姀知道,隻有他配得上這位子,隻有這東宮之位才是他最好的加冕,從今日起,臨朝攝政,他便是這大秦帝國的天!


    這一日,他等了太久……


    “喜歡嗎?”


    嬴縱忽的問她,沈蘇姀眉頭微揚,聽他的語氣倒覺得這聖旨是他要獻給她的禮物一樣,沈蘇姀腦海一轉便想到了那些邊疆惡戰血海黃沙,用那些孤寂艱難生死一搏換來的東西,她怎麽能不喜歡,沈蘇姀重重的點頭,“喜歡。”


    嬴縱便彎唇,看著她的目光深而灼熱。


    皇輦在秦王府之前停下,沈蘇姀沒來得及看一眼這君臨城中久違了的夜景便被嬴縱打橫抱進了府中,他懷裏的是她,她懷裏的是那道聖旨。


    甫一入府門,沈蘇姀心便被罩上了一層暖絨,熟悉的懷抱,熟悉的景致,沒走幾步便看到成片的辛夷花林,初夏的辛夷花已見了花骨朵,可以想象若是等辛夷盛開之時這府中會是那般景致,王府還是如往常那般華貴精致,卻因為主人的久別而透著巨大的冷清,暖黃的燈光也難襯暖,下人們都已退下,嬴縱抱著沈蘇姀徑直到了主殿。


    進殿門的刹那沈蘇姀的呼吸就屏了住,觸目皆是妖嬈的大紅,這正殿的布置,竟然和她離開那一夜沒有任何分別,嬴縱抱著她入了內室,和合巹酒的桌案還在,大紅的帷幔未拆,繡著鴛鴦並蒂蓮的床帳亦是明豔非常,唯有大紅的喜燭燒到了底。


    “嬴縱,這裏……”


    看著那窗欞上貼著的喜字,沈蘇姀一時啞了聲音,這本是他們的洞房,可那一夜她卻將他一人扔下了,然後,這布置他便再未動過分毫,想到他在她走後仍然獨自歇在此處,她心理便是陣陣的揪疼,那時候,她是如何狠下心來的?!


    “你還欠我一個原模原樣的洞房。”


    “漠北的那一次不算。”


    嬴縱抱著她走向床榻,一個傾身二話不說將她壓在身下。


    沈蘇姀怔怔的看著榴綻百子花紋繁複的帳頂,再看向嬴縱之時眼角便微微一濕,“也好,今夜還你洞房夜,還要賀你位列東宮之喜……”


    她說著話,手已從他衣襟之中探入,被壓著的腿一動,攀上了他的腰,她麵上神色泰然,眼底卻有火星簇閃,櫻紅的唇半張,馨香的熱息嗬出,無端的就魅惑至極,嬴縱喉頭微滾,將她懷中的聖旨往旁裏一扔,低頭重重吻了下去。


    ……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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