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主上有請,還請秦王妃隨在下走一趟。”


    略顯猥瑣的男人聲音話語帶笑,更帶著幾分居高臨下的不屑,在這黑暗的夜色之中,隻叫人瞬間想到那桀桀怪笑的醜陋惡鬼,馬車之中,沈蘇姀在聽到這句話之時眸色狠狠地沉了下來,來人喚她秦王妃而非上陽郡主亦非洛陽候,足見是衝著嬴縱來的!


    “你是何人?你家主上又是誰?”


    “我家王妃有急事在身,你家主上之心若誠,便至浮屠來訪吧!”


    容颯在外高聲落下幾語,那擋在前頭的男人卻又笑了開,這人語聲有些粗噶,笑聲亦是透著一股子兵痞流氣,一聽便為人不喜,“這位小兄弟莫要說笑,還是請你家王妃說話吧!”


    那人來者不善,怎會因容颯幾句話而退走,容颯氣息一動便要拔劍,恰在這時,沈蘇姀卻掀開了車窗的窗簾,對著容颯和謝無咎招招手,示意二人靠近。


    見這動靜前頭十丈處的男人也不製止,隻笑看著容颯和謝無咎靠到了馬車邊上!


    這邊廂容颯剛靠近幾分便緊皺著眉頭低聲道,“王妃,林中人數不少!”


    沈蘇姀怎會不知,掃了一眼他二人道,“稍後,你們帶人先走……”


    容颯呼吸一重,“王妃!屬下誓死也是要跟在您身邊的!”


    沈蘇姀眉頭頓皺,“此處山林之中隱藏人數不下千人,我一人或可脫身,可眼下我們人多,卻必定是走不了的,他們要見的是我,與你們無關。”


    容颯還要再說,沈蘇姀眸色卻淩厲起來,這邊廂謝無咎看著沈蘇姀欲言又止,沈蘇姀瞧了瞧他道,“你去後麵馬車上,告訴雲嵇咱們遇到了麻煩,而後你也莫要騎馬了,就留在那馬車上,注意莫要暴露了雲嵇的身份,一切小心。”


    夜空漆黑,一輪彎月當空清輝灑地,這等情狀,最為危險的乃是雲嵇。


    謝無咎此刻倒是不再胡鬧,深深看了沈蘇姀一瞬,明白沈蘇姀不打算放棄任何一人的意思當即翻身下馬走向了第二輛馬車,他身子一躍掀簾而上,看著老僧入定一般的雲嵇快速道,“前麵的人為了蘇蘇而來,蘇蘇的意思是讓我們先走,你最好安分些。”


    雲嵇透過幕笠看了看謝無咎,“你要將她這般拋下?”


    謝無咎聞言冷笑一聲,“你想挑撥離間?蘇蘇的厲害你知道的還太少,我們留下,不過是拖她的後腿罷了,她眼下未將你交出去,你應當感恩戴德!”


    雲嵇再不說什麽,正要收回目光,卻無意識的掃到了謝無咎腰間掛著的玉玦,他先隻是多看了一眼,可便是這多看的一眼卻叫他立時皺緊了眉頭!


    “看什麽看,蘇蘇予我的!休想拿去!”


    謝無咎一把捂住那玉玦,萬分驕傲的道出這麽一句,雲嵇皺了皺眉,怎會理他這般小孩子行徑,他的目光緩緩地從謝無咎腰間離開,眼底忽然生出了萬分興味的幽光來。


    沈蘇姀並不知後麵馬車之中的兩人生出了什麽事端,隻對著容颯道,“先回浮屠,和你主子聯係上聽他安排,我與他之性命係於一身,自當全力自保。”


    話畢她將車簾一放,整個人再度完全的掩在了馬車之中,氣息一提朗聲道,“既然是貴主相邀,沈蘇姀自然恭敬不如從命,隻不過我的幾位朋友就不必隨我一起了,還請讓讓路。”


    十丈之外的男人沒想到沈蘇姀如此識時務,當即便笑了笑,然後朝那樹林子裏望了一眼打馬立在了路旁,握著馬鞭的手抬起來悠悠一揮,“請吧——”


    見這人讓了路,容颯立在外頭卻是遲疑了,眼下情況緊急,更不知來人身份,他怎能這般將沈蘇姀拋下,正猶豫不決,窗簾又被沈蘇姀掀起,沈蘇姀看著他做了個口型,並未說出聲來,容颯看的分明,眉頭頓時大皺,深吸口氣,帶著後麵的兩輛馬車和幾個護衛按照原來的方向繼續朝前行進,沈蘇姀從窗簾縫隙看出去,稍稍鬆了口氣。


    寂靜的山林之間一時隻剩下了馬蹄聲和車輪吱呀聲,前方十丈之外的男人一身夜行衣,麵容平平,笑眯眯的眸子卻精光簇閃,他看著容颯一行從自己身前經過,眼底不由得露出幾分鄙夷,似乎是在嘲笑容颯一行人就這般拋棄了沈蘇姀這個主子似得,待馬車從他身前走過,他便又回頭去看沈蘇姀的馬車,早前還被左右簇擁的馬車片刻之間變得孤零零的,難免的叫人生出感歎來,男人眯了眯眸子,眼底閃過邪惡又狠毒的光芒!


    握韁的手猛地抬起,男人大喝道,“殺!”


    充滿戾氣的一個字落定,山林之中瞬間響起了更大的動靜,下一刻,咻咻的箭雨盡數朝容颯一行人激射而去,眼見的是一個也不打算放過!馬背上的男人高高坐著,仍是笑眯眯的看著前麵不遠處混亂的戰局,幾息的功夫,已有護衛命喪在密集的箭雨之下,男人看的興致頗高,冷不防見自己身前的地上忽然有一抹黑影越來越大,呼吸一窒,男人駭然回頭!


    墨發白裙的沈蘇姀身影若電淩空躍來,在男人回頭的刹那一腳踢在了男人的肩頭之上,“哢嚓”之聲脆響,男人的身影斷線的風箏一般從馬背之上飛了出去,沈蘇姀眼若鷹隼,身影在男人的馬背之上一點,在那男人剛剛重重摔落在地之時便一腳踩在了男人的腿骨之上,分明是輕盈若蝶的身形,可又是“哢嚓”一聲微響,男人發出撕心裂肺般的一聲嚎叫,再看那腿骨處卻已經是軟塌塌的凹陷了下去,沈蘇姀一把扯起男人的領子將他半拉起來,“我還未出劍,你何必叫的這樣慘?!下令叫他們住手!”


    長生劍隻是被沈蘇姀拿著,她的確還未出劍。


    男人肩頭骨裂腿亦被廢,這會兒疼的滿頭大汗麵色發白,對上沈蘇姀充滿煞氣和殺意的眸子生生一抖,扯著吼啞了的發著顫的嗓子道,“住,住手!”


    此話一落,箭雨果然一停!


    沈蘇姀唇角勾出兩分冷笑,便這般扯著男人的領子將他半拖著朝前麵的戰圈走去,走了十多步便近了那戰圈,容颯無礙,馬車之上紮了許多箭簇,車內的人也暫且無事,別的護衛多多少少有些輕傷,而最先中箭的那個卻已經斷了氣。


    沈蘇姀呼吸一重,扯著男人領子的手使上了大力!


    男人再度嚎叫起來,沈蘇姀轉過頭來語氣十分平靜,“我最討厭言而無信之人,我本打算去見見你家主子,可現在因為你我卻是不打算去了,都說物肖主人型,且不知你家主子又該是何種風骨?我的護衛因你而死,我當如何處罰你呢?”


    沈蘇姀慢條斯理的說完,那“呢”字剛落定,林中忽然有一道破風聲直朝著沈蘇姀這裏激射而來,她眉頭一簇正要閃避,卻忽然覺得那箭似乎傷不到她……


    “咻”的一聲,沈蘇姀隻覺眼前銀光一閃,再看之時,一隻通體墨黑的長劍已堪堪釘在了她腳邊男人的腦門之上,男人喉嚨裏的嚎叫驟然一斷,身子巨顫一下,雙眸大睜的朝林子裏看去,眼底的不可置信還未散去,鮮血已從那腦門的血洞之中冒出,撲簌簌流了他滿臉,沈蘇姀嫌惡的鬆開手,眸光一抬看向那樹林之中……


    林影重重之間,一人一馬輕蹄而出。


    月白的長袍在月輝之下生出淡淡流光,那張溫和俊逸麵容之上更帶著兩分薄笑,蘭芝玉樹的男子手中拿著一張墨色的長弓,足見適才那一箭正是他所射,出林的刹那他便看向了沈蘇姀,打量了她兩息唇角一彎,“此人傷了沈姑娘的護衛,便以他的命做抵,沈姑娘,君臨一別已有四年不見,可還記得我?”


    沈蘇姀驚在當地,她早已猜到了這夥人的來處,卻從沒想到此番來的人竟然是這位四年之前與她有過交集的故人——北魏二皇子拓跋卓!


    意外一閃而逝,沈蘇姀雖然在當年對這位北魏二皇子的印象還不錯,可絕對不喜歡今夜這個故人重逢的場麵,她淺吸了口氣,神態平靜,“二皇子,別來無恙!”


    拓跋卓似乎明白了她心中所想,麵上的笑意亦有幾分苦澀,他抬頭看了看今夜的夜空,語聲無奈沉緩道,“今夜弦月極美,倘若和沈姑娘重逢在別樣情景之下該當浮一大白,眼下這場麵卻是不太妥當,委實太可惜了。”


    拓跋卓麵上遺憾之意明顯,然而沈蘇姀和他的立場對立,又怎會因他之語而鬆懈下來,她彎了彎唇,索性道,“此處距離浮屠總比距離北魏帝都近一些,二皇子若願和沈蘇姀對月當酌不若和沈蘇姀一起回去浮屠?”


    拓跋卓聞言隻有苦笑,“沈姑娘,我是身不由己。”


    沈蘇姀看著拓跋卓如此點點頭,而後又回頭看了一眼一旁麵色意外的容颯幾人,拓跋卓見她如此便笑道,“沈姑娘的朋友可安全離開。”


    頓了頓,拓跋卓又加了三字,“我保證。”


    沈蘇姀眯了眯眸,看著拓跋卓的目光有權衡之意,拓跋卓似乎看出了沈蘇姀眼下並未放棄掙紮的心思,苦笑更甚,“沈姑娘,這赤峰丘前後左右兵甲三千,你若不和我走,我便隻好下令了,那樣便會傷到你,我並不樂見。”


    拓跋卓的坦白讓沈蘇姀放棄了掙紮了的打算,因為在她感受不到的地方還有兩千人馬等著她,這樣的情況哪怕她獨身一人也並不一定能順利逃脫,又因為此番來的人是拓跋卓,沈蘇姀倒是不覺得非要在這個時候拚個你死我活才好,她點點頭,轉身走向容颯那邊。


    容颯立在馬上,看著沈蘇姀的目光帶著擔憂,沈蘇姀安撫的看了他一眼,低聲道,“速度要快,越快越好,前麵百裏之外便有驛站和駐兵,再到驛站之前不得掉以輕心。”


    拓跋卓的確比已經死掉的那位小頭目來的高風亮節些,可這並不代表沈蘇姀就完全的相信了他,沈蘇姀低聲交代一句便欲轉身離開,而她三步之外的馬車之中卻有一道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是雲嵇,雲嵇看著她的目光似有些欲言又止,可等她走出十多步雲嵇還是什麽都沒有說,本以為沈蘇姀會就此離開,卻不想她又走出兩步之時卻又停了下來。


    沈蘇姀折身返回,徑直走到那馬車邊上,將那車簾一掀,抬手將歸墟遞了進去,雲嵇沒想到沈蘇姀回來是因為給他歸墟,一時之間竟然愣了住——


    沈蘇姀二話不說將歸墟給他,然後便開口說話,“若再遇變故,你們不必管他死活!”


    沈蘇姀看著雲嵇,話卻是給容颯說的,此番雲嵇是很重要的人質,可她卻不想讓容颯等人因為護送這個人質而犧牲自己,然而她亦不願看到雲嵇渾身腐爛就此一命嗚呼,便將歸墟還給他便算是仁至義盡,雲嵇抬手接了歸墟,整個人似乎還處在怔愣之中。


    沈蘇姀便看著他道,“北魏二皇子帶著三千鐵騎入了西楚腹地,司命大人有何感想?”


    他們眼下所處可不是浮屠那等邊陲之城,然而便是在這等內陸腹地卻是讓拓跋卓帶著三千人馬無聲無息一路闖關還在這官道上埋伏了下來,可見西楚的邊防和各路關卡已經鬆散到了何種地步,若是戰時西楚如此簡直就是要亡國,沈蘇姀是要提醒雲嵇西楚的內戰已經讓西楚變成了一盤散沙,若雲嵇有幾分血氣有幾分大局觀便不應該繼續針對浮屠引發內戰!


    沈蘇姀早前在沒有出事的時候便沒打算直接廢了雲嵇,眼下當然更不會,雲嵇並非個昏庸之輩,眼下藩王混戰,也隻有他能穩住局麵,覆巢之下無完卵,沈蘇姀想再信他一次,也想用這舉動收買人心,哪怕隻是給浮屠一點喘息的時間呢。


    人心算計,從來要潤物無聲。


    雲嵇並非想不到沈蘇姀心底的想法,他平靜的接了歸墟,卻沉默著未語,沈蘇姀話已盡自當轉身離去,可在轉身的刹那,雲嵇忽然開了口,他問她,“你這玉,從何處得來的?”


    沈蘇姀意外轉身,抬眸便看到了雲嵇帶著白綢手套的掌心躺著重華給她的玉玦,她眉頭一挑看向馬車之內,便見謝無咎麵色微白的坐在側座之上目光複雜的看著她,似有些擔憂,可他的擔憂之色卻又和容颯的擔憂不同……


    謝無咎咬牙哀怨的看著雲嵇,眼神一動又看向雲嵇掌心的玉玦,一手還捂著自己肩頭,馬車之內有些亂,似乎適才發生了什麽,四周的山林之中盡是殺意,遠處拓跋卓還看著,沈蘇姀可不想知道他們為了她的玉發生了什麽,亦不打算讓他們停留太久,她抬手一把拿過那玉退後幾步,卻是看向了容颯,下令道,“走!”


    雲嵇見狀才真真是欲言又止了,“你……”


    剛道出一個字,容颯已一馬鞭抽在了雲嵇駕車的馬兒上,馬兒本就受驚,這會子更是撒蹄子就往前跑,蹄聲響,雲嵇剩下的幾個字沈蘇姀並未聽清,一錯而過是隻看到謝無咎有些內疚又有些慶幸的目光,沈蘇姀隻覺奇怪,可眼下隻剩下了她一人,她沒時間再去想謝無咎奇怪的眼神,隻轉過身來看向拓跋卓,“敢問二皇子,下令要你走這一趟的是令尊還是令兄?”


    拓跋卓高坐馬背之上仍然溫和的看著她,口中答,“是太子殿下。”


    沈蘇姀微微頷首,垂眸的瞬間眼底冷光一盛!


    北魏和大秦敵對多年,哪怕眼下大公主嬴華陽已經成為北魏太子妃還是不曾改變這個局麵,而沈蘇姀自己也不曾想過有朝一日她能坐在馬車之中由三千北魏鐵騎護送著入了北魏的國界,當然,這護送的行列之中還有北魏的二皇子拓跋卓!


    沈蘇姀當然還記得當年在君臨街頭那個訓斥自家幼弟的溫和少年,正因如此,拓跋卓在她心裏留下了個還算不錯的印象,彼時她和拓跋卓交情不深,以為一別大概不會再見,卻不想四年之後再見她成了人質而他成了她的敵人。


    可若說她與他是敵人,偏生拓跋卓對她十分周到,最好的車架,最好的吃食,因她身邊無侍婢,剛走了一天拓跋卓便買來了個侍婢與她用,然而若說拓跋卓是個沒有自己立場的,他買的那個侍婢卻是個細胳膊細腿十分膽小不懂掩飾的啞女,說不了話,更不能幫她去做什麽,而她們這一行從未住過客棧,一路上都是由三千鐵騎安營紮寨,而她必定是被團團圍在最中間尋不到機會逃走的,不僅如此,這位二皇子的眼睛還極厲害,許多次沈蘇姀剛起了心思便被看了出來,沈蘇姀裝病下毒挾持試了許多次不成功之後不得不放棄!


    拓跋卓此人,態度十分溫和,手段卻半點不差,偏生還叫人對他生不出怨懟來,她裝病,他便尋來最好的大夫,她下毒,死了人傷了人他也不生氣,隻給底下人最好的補償,沈蘇姀不是濫殺無辜之人,一來二去再也下不去手,更有甚者,有次她分明已經挾持了他,眼見的脖子上已經見了血,可這位隻將眸子一閉下命令,他說,“將本殿的屍體和沈姑娘帶回京城向太子交差!”,沈蘇姀欲哭無淚,隻得將他放了……


    再論攻心之道,這個拓跋卓看起來對她的態度可比雲嵇待她更為有禮溫和,甚至是拿她當朋友似的,可每每到原則性的問題之時拓跋卓總能巧妙而溫和的化解,而他的心理狀態幾乎趨近與穩定,並嚴絲合縫沒有一處弱點,沈蘇姀找不到一點突破口。


    分明是世上最溫潤如玉的人,卻也是世上最難對付的人!


    眼看著快走了四日到了北魏邊境,沈蘇姀隻好換了個角度去思考問題,這一趟北魏之行是福是禍不知,可她卻是想到自己身上的牽機咒極有可能是那北魏國師的手筆,所謂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去北魏探一探並無妨,她心底真真擔心的隻有一件事,此番要見她的乃是那拓跋昀,而拓跋昀性子詭異野心覆天,她怕拓跋昀要用她來對付嬴縱,而這時候嬴縱和沈君心必定都知道了她的下落,這一下子,不知要牽連多少人進來……


    “長公主嫁入北魏已有近兩年,且不知太子殿下和長公主夫妻感情如何?”


    沈蘇姀改變了心態,開始有一搭沒一搭的和拓跋卓聊天,拓跋卓隻保證一定將她一路平安的帶去北魏帝都,在這些上卻並不苛刻,眼見已出了西楚,幾乎是有問必答!


    “太子殿下身邊姬妾並不少。”


    拓跋卓答得並不直接,沈蘇姀聞言卻還有什麽不懂的,心底正一歎,卻發現他在邊境上沒有半點兒停留的打算,不由道,“西楚浮屠得了寶藏,二殿下不關心嗎?”


    沈蘇姀想問什麽拓跋卓清楚,便道直接回答她,“早前北魏的確有意討伐浮屠,隻不過後來北魏軍中來了兩位說客讓太子殿下打消了討伐的念頭,再加上太子殿下欲要見沈姑娘,便將討伐的念頭暫且擱置了,眼下北魏仍然隻是按兵不動。”


    沈蘇姀點點頭,“敢問二殿下,來北魏軍中做說客的哪兩位?”


    拓跋卓看了她一眼,眼神深長,“是大秦二公主和一個無名男子。”


    ——嬴華庭?!


    沈蘇姀心頭一跳,麵色變得有些難看了,拓跋卓似乎知道她在想什麽,便笑道,“沈姑娘放心,如今他們已經平安返回了,兩國交戰不斬來使,何況眼下還未打起來呢,那位二公主亦算得上個巾幗英雄,委實叫人感佩,和她一起的那個無名男子也不容人小覷。”


    沈蘇姀挑眉,“那五名男子何種模樣?”


    拓跋卓便道,“聽底下人來報,說此人極善辯才心思更是縝密,除此之外身手高絕風姿翩然,很是叫軍中幾位將軍動了收為己用的心思,隻是被那人婉拒了。”


    沈蘇姀一聽這話便知道是孟南柯了!想到孟南柯陪嬴華庭走這一趟心底才鬆了口氣,隨即又有些奇怪,孟南柯是不會坐視朋友犯險而不顧的,可這人偏是嬴華庭,這中間會不會有什麽別的?那鶼鰈引似乎該起作用了……


    沈蘇姀因此事走了一陣神,可想到二人已經安全便又暫且將此事擱置了下來,眼瞧著自己的處境心底愈發有些擔心拓跋昀此番的目的,她掀開車簾看向外頭禦馬而行的拓跋卓,隻覺得此人哪怕風塵仆仆趕路也不叫人覺得狼狽,反而仍是纖塵不染氣質幽然,沈蘇姀不禁眯了眸子,這樣的人,可會想去坐那個位置呢?


    無欲之人最是可怕,沈蘇姀這麽多日也沒發現拓跋卓在權利上有什麽貪心之處,她一歎,隻得道,“二殿下是知道太子此番要見我是為何的吧?”


    拓跋卓眉頭一皺,抿唇不語了。


    沈蘇姀見狀眸光微亮,卻是道,“若是不方便,二殿下大可不言。”


    拓跋卓雖然在心理上全無破綻,可說起來他並非是個十惡不赦的壞人,別人無法對他使什麽攻心之術,可他自己的道德認知卻會給自己壓力,他目光略帶憐惜的看了沈蘇姀一眼,想了想道出了實情,“太子殿下和……和大秦煜王有些聯係。”


    沈蘇姀一怔,麵色沉冷了下來。


    大秦國內通敵叛國的髒水正潑在嬴縱的身上,這邊廂北魏拓跋昀已將她抓做了人質,嬴縱為了她必定沒機會去應付大秦國內的風言風語,到時候這通敵叛國的罪名一坐實,他又怎會再有繼承皇位的機會,而拓跋昀必定是想除了嬴縱這個第一對手的!


    沈蘇姀閉眸,心道嬴策你這個蠢貨!


    得知了這條,沈蘇姀幾乎可以斷定拓跋昀沒安好心,想著眼下嬴縱極有可能已經跟了過來,她隻得想法子在半路逃出魔掌,這麽一想,沈蘇姀便又看著拓跋卓道,“在二殿下心裏,也是讚同太子殿下這般用這些見不得光的法子來成就他的政治權謀嗎?”


    沈蘇姀想讓拓跋卓心底的負疚感放大,可她顯然低估了拓跋卓。


    隻聽拓跋卓道,“權謀本就是見不得光的,沈姑娘不會不知道這個道理。”


    沈蘇姀希望落空,對拓跋卓這種溫和有禮卻要將她逼向死路的行為委實無奈又氣憤,隻好憤憤道,“這件事上,二殿下是第一劊子手!”


    在沈蘇姀心中,拓跋卓是個有所為有所不為的人,拓跋卓也的確是這樣的人,可他顯然比沈蘇姀想象之中的更能看透世事和宿命,他道,“這天下,但凡是有權有勢之人,又有誰沒有做過劊子手呢?便是沈姑娘也是一樣的,何況我是北魏的二殿下,這是我分內之事。”


    沈蘇姀聞言隻能扶額,每一次,拓跋卓都用這樣有理有據的溫和口氣將她的話擋了回來,這樣的刀槍不入簡直讓沈蘇姀束手無策,然而她又不可能真的拚死出逃,自從知道她身上有靈犀咒之後,她當真是前所未有的惜命——


    “二殿下也是北魏皇子,為何一定要聽太子的命令?!”


    “因他是太子,是將來是君,而我是臣,自當聽命。”


    “既然都是皇子,二殿下就沒想過做太子嗎?”


    “太子是嫡出,是長子,更有才德,當然應該是他做太子。”


    “才德?!他行事陰詭在大秦之時還曾濫殺無辜,這也是才德?”


    “權謀之術本就肮髒不堪,太子既然是太子,本就可以生殺予奪,那位子看起來風光無限,實則淒苦疲累無比,太子能保萬民之安,何必在乎殺一兩人?”


    “太子野心覆天,或許反而會讓北魏水深火熱,而你是北魏出他之外唯一的皇子,你就不怕將來他登上大位之後就會將你趕盡殺絕嗎?!”


    “太子並非昏庸之輩,若北魏前路當真坎坷,那也是天意,至於我,我早已自請封地外派,隻等太子登基之後便離開京城,太子殺我,反而會被人詬病心胸狹窄!”


    沈蘇姀看著拓跋卓,對他這些言論簡直有些驚為天人,你和她講地位,他說他就是臣子,你和他說權利,他就說自己乃是庶弟又無才德,你和她說拓跋昀的暴行,他反而為拓跋昀的淒苦寂寞疲累抱不平,再說起拓跋昀的野心會讓北魏陷入危難,他幹脆就和你講天意了,對於這樣的拓跋卓,沈蘇姀辨不出真假,卻覺得他若是能做皇帝或許能比拓跋昀更優秀些!


    沈蘇姀末了隻能幹梆梆的笑笑,“有二殿下這樣進退有度手段不凡的弟弟,真是太子的福氣,難怪整個北魏都說二殿下賢德。”


    拓跋卓笑看她一眼,“沈姑娘過獎了,都是虛名罷了。”


    沈蘇姀長長歎一口氣,實在是拿此人沒了法子,也怪她沒想到會有今日,對北魏內部盤根錯節的勢力也沒有了解,便是想攪動波瀾卻也實在不知從何處下手,想了想隻好問出一個她最為關心的問題,“敢問二殿下,貴國國師大人可在京城之中?”


    拓跋卓點點頭,“在,國師大人近來有恙在身,多日不和父皇議事了。”


    沈蘇姀眯了眯眸子,“傳聞魏帝十分倚重國師不知是真是假?”


    拓跋卓也點了頭,“的確有此事,國師大人玄學修為世上無人能及,父皇在位這幾十年間許多大事都靠國師輔佐,若無國師,北魏沒有今日。”


    沈蘇姀眉頭一挑,她能感覺得到拓跋卓乃是真心敬重這位國師的,沈蘇姀便問,“沈蘇姀亦早聽過這位國師大人的名號,殿下可否形容形容這位國師大人是個什麽樣的人物?”


    拓跋卓聞言一笑,“說出來不怕沈姑娘笑話,我還未見過國師真容,國師在宮中有定所,時常閉關雲遊,親見之人隻有父皇和太子,旁的人,是萬萬見不到的。”頓了頓,拓跋卓想了想還是補充道,“國師大人既然能得父皇看重近三十年,必定是品德修為都俱佳的!”


    北魏國師名為東陵不壽,其人雖然高名遠揚,世上之人對其軼事知道的卻甚少,想來便是因為這位高人平日裏不見外人的緣故,這一任魏帝比上一任更為厲害些,因此北魏才在短短三十年間發展的兵強馬壯,然而這位魏帝卻又萬分看重這個東陵不壽,若拓跋卓所言,沒有東陵不壽就沒有北魏的今日,可這個東陵不壽是不是給她下咒之人呢?!


    這麽一想,沈蘇姀隻覺得這個可能性極大,若是魏帝有心圖秦,而這個東陵不壽偏偏算出了她的命格然後下了這道咒給她讓她與嬴縱為敵……


    這想法一出,沈蘇姀心底不自覺生出幾分不安來,心中更肯定了拓跋昀和那國師此番必定不曾安好心,北魏的巫術她也是見識過的,除此之外她總覺得此番去那北魏京城除開拓跋昀的為難之外在那國師的事上或許也會發生點什麽叫她不快的事,這感覺隨著距離北魏京城越近變的越發強烈,甚至讓她從心底生出了隱隱的畏怕。


    她曆經生死見過一切陰詭殘忍,“怕”這個字除開和嬴縱相關的事之外別的事再不夠格用,可是這一次,她卻前所未有的打破了這五年來規律。


    在那京城裏等著她的,到底是什麽呢?


    拓跋卓將她照顧的十分周到,可行軍的速度卻是一點都不慢,每一日的守衛都由他親自過問,沈蘇姀看得出,拓跋卓是個熟讀奇門遁甲的,他布置的守衛幾乎沒有死角,他這樣鄭重,除開對自己差事的用心之外也好像是知道必定會有人來救沈蘇姀,他要用三千鐵騎守住沈蘇姀,可正因為用了三千鐵騎卻是難隱藏行蹤。


    這一日剛安營紮寨,他等了多日的救兵便出現了……


    彼時拓跋卓正興致正好的邀沈蘇姀對弈,沈蘇姀想在他身上找出破綻來,自然欣然答應了,而後便至拓跋卓帳中落座,拓跋卓在此道之上造詣不凡,沈蘇姀不得不一番苦戰。


    此時已經是暮色初降,他們駐紮在一處風景極佳的靠山臨水之地,起初一切如常,然而剛過戌時過半外頭卻有了不尋常的動靜,沈蘇姀感知敏銳,自當不曾放過,抬眸看向拓跋卓之時便見拓跋卓閑閑落子道,“沈姑娘猜來的人該是誰?”


    沈蘇姀心頭大動,心說難怪好巧不巧的今日生出興致來要與她對弈,卻原來是早算準了有人來劫她!沈蘇姀當即再沒了下棋的心思,若問來的是誰,她第一個想到的當然是嬴縱,可是看著拓跋卓這幅勝券在握的樣子卻又不希望嬴縱這個時候來,因為拓跋卓必定設下了陷阱等著他的,可再一想到有可能馬上見到嬴縱,她心底又是說不出的激動!


    拓跋卓見狀也不再繼續落子,隻失笑的看著沈蘇姀道,“沈姑娘和秦王倒是不似尋常夫妻,早前還有傳言沈姑娘已托心別處,眼下看來卻不是的了。”


    沈蘇姀一愕,托心別處是何意?


    她正訝然,外頭卻有士兵走進拓跋卓帳中,報告道,“殿下,來人隱在後山之中,眼下嶽副將已經帶了一千人馬圍上去了。”


    拓跋卓點頭,“別處沒有動靜嗎?”


    那士兵搖頭,“沒有——”


    拓跋卓揮了揮手,那士兵便轉身走了出去。


    拓跋卓又看向沈蘇姀,“沈姑娘覺得今日這局秦王會如何安排呢?”


    沈蘇姀那裏會幫她分析嬴縱的戰法!當即抿唇不語!


    拓跋卓一笑,忽然將桌上棋局一掃用那黑白子擺開陣勢圖來,“秦王命人從後山佯攻,目的是為了聲東擊西調虎離山,我發兵一千,營中還剩兩千,若我是他,便趁亂放火,此處地處峽穀,火勢燃起來便隻能往水邊走,他隻要在那裏安排人接應此事便成了一半。”


    “可你必定早已做好了防火措施又在水裏埋伏了兵馬,隻等他一出現便出手,你人多,又熟悉地形,當然是你占優勢,我能想到的他也能想到,放心吧,他不會放火。”


    沈蘇姀說的篤定,拓跋卓被揭穿不由得有些意外,他不知沈蘇姀的身世,隻覺得沈蘇姀比一般女子稍微厲害些,身手好,心性好,亦有謀略,可沒想到她在兵事上也有幾分懂得,看她說話的神態更對這些事十分熟稔,這樣他心底便有些驚訝了!


    沈蘇姀不管他心底做和想法,隻有些緊張的攥起了手。


    “殿下,大營西邊著火了!”


    疾步而入的士兵跪地稟報,沈蘇姀一怔,緊皺了眉頭!


    拓跋卓笑看沈蘇姀一眼,淡淡對那士兵下令,“告訴林副將,一切按早前的布置行事!”


    沈蘇姀“唰”的一聲便站起了身,拓跋卓也不攔她,隻笑道,“你出去將秦王引入我們大營之中自然更好,現在的天氣雖然暖和,可夜裏水邊還是很涼的。”


    沈蘇姀狹眸看了拓跋卓一瞬,緩緩地坐了下來。


    拓跋卓看了她一會兒,也不再多說氣她的話,隻安靜的等著結果,小半個時辰之後,百多精銳押送著十多人進了他們的大營,士兵來報,“殿下,抓獲賊人十五正在外頭等您示下。”


    拓跋卓彈了彈衣擺上並不存在的灰塵,笑著看沈蘇姀道,“不想見秦王嗎?”


    沈蘇姀冷笑一聲,“憑你們的人想擒住他?!”


    拓跋卓想了想似乎覺得他說的話有道理,便又道,“或許能見到你熟悉的人。”


    這麽一說沈蘇姀頓時緊張起來,那些人當中必定不會有嬴縱,卻很有可能有容冽有容颯,沈蘇姀在拓跋卓鍥而不舍的注視下站了起來,今日來前她沒帶長生劍,可那隨身的匕首卻是帶著的,自從上次她挾持這位二殿下失敗便打消了靠刀劍傷人逃走的念頭,可這次若是當真發現有認識的人被抓了那她也是要拚一拚的,抱著這等念頭,沈蘇姀和拓跋卓走了出去,甫一出門便看見十多個黑衣人正被五花大綁了跪在外頭,他們個個都低著頭,渾身濕淋淋的顯然是中了拓跋卓的計,沈蘇姀心底一緊,攥緊了匕首的把手!


    “這位是我們二殿下,都抬起頭來!”


    一個副將一聲令下,這十多人不情不願的抬了頭。


    沈蘇姀呼吸一輕,做了片刻的思想準備才朝這些人身上看去,這麽一看,她先是一愣,隨即再眨了眨眼看了看,而後眉目之間生出一股子古怪來,她的確在這十多人之中看到了認識的人,可她認識的這個人不是容颯不是容冽,而是……墨檀!


    墨檀看到沈蘇姀好端端的站著的時候已經在心底狂嘯起來,待那副將將從他身上搜出來的令牌交給拓跋卓的時候他的麵色更是青紅不定,沈蘇姀看著他皺了皺眉有些苦惱,她千算萬算也沒算到跟過來的會是他啊,難道微生瑕還沒放棄抓她做人質?!


    還是微生瑕又犯病了等著她的血救命?!


    無論是哪種可能,這次是墨檀栽了,任務也玩不成了,拓跋卓看到那令牌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了墨檀是西楚之人,雖沒有確定墨檀背後的主子之誰卻也並不影響他的處理方式,他有些意外,卻還是維持著溫和的麵色,略一思忖,他的處理方式也十分溫和,他淡淡吩咐道,“沒想到是西楚的貴客,派一百人,將幾位送回西楚邊界吧,北魏歡迎西楚的客人,可若是諸位能穿一身正常的衣裳想必會更好,來人,帶下去吧。”


    沈蘇姀原先害擔憂墨檀這些人會死,眼下看著墨檀十多人被帶走沈蘇姀倒也不再擔心,她轉身看了一眼神色古怪的拓跋卓完美一笑,“時辰不早,二殿下棋藝沈蘇姀已經領教過了,這就先去歇息了,這一晚上真是辛苦二殿下了。”


    拓跋卓聞言也不惱,笑著對她頷首目送她遠去,待沈蘇姀走遠,拓跋卓才轉身看等在一旁的副將,問道,“咱們的人都還好吧?可有傷到的?”


    那副將當即笑起來,“沒有沒有,殿下不必擔心,今晚上的事情進行的很順利呢,好幾次都是這些西楚人自己暴露了的,所以咱們沒費多大力氣就把人給抓了呢……”


    拓跋卓眉頭一皺,自己暴露的?!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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