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華庭到沈府的時候沈蘇姀正坐在臨水的偏廳之中刺繡,被沈蘇姀冷待許久的繡架鋪排在窗前,大紅色的雲霓錦上已經描畫了一對交頸鴛鴦的紋樣,猩紅的絲線並著一根極細的銀針在沈蘇姀削蔥般的指尖飛舞,一針一針的讓那對鴛鴦漸漸有了輪廓,沈蘇姀靜靜坐著,身上素白的衣裙與身前的大紅雲霓錦形成鮮明的對比,她目光極為專注的落在那繡樣之上,好似要將全部的心理都傾注在這件嫁衣裏,隱月湖上的微風徐來,撩動了沈蘇姀頸側的兩縷墨發,如畫般的眉眼無波無瀾,安靜柔婉,又透著股淡漠,像極了窗外如鏡的湖麵。


    嬴華庭站在偏廳的入口處就瞧見這幅景致,沈蘇姀本就生的極美,眼下十五歲正值她風華初顯的年紀,身段玲瓏,容顏絕色,周身那股子氣韻更是脫俗出塵,烏壓壓的墨發從肩頭流瀉而下,並著那紅緞白裳更似幅名畫,便是她也一時看癡了去,然而沈蘇姀分明就坐在她二十步之外,可她不知怎地竟然莫名的生出一種她遠在天邊的感覺……


    察覺到異樣,沈蘇姀落在繡樣上的目光一轉,待看到是嬴華庭之時眼底的淡漠一散,也不起身,隻勾了勾唇道,“公主來了也不叫人通報一聲。”


    嬴華庭回過神來,趕忙搖頭走進來,“我來哪裏還要這些虛禮。”


    說著便將目光落在了沈蘇姀身前的繡架之上,一眼掃過去麵上便帶了笑意,口中道,“倒沒想到你要親自繡嫁衣,大秦古時也沒有這樣的習俗,後來倒是有了,可是但凡王親公主成婚那嫁衣上的花樣也實在是多,若說幾件小樣兒還好,這嫁衣哪回不是司針紡製,雖說你的繡工頂好,可還有半年時間,這委實也算是不小的工程,七哥心底隻怕感動死了!”


    隻有南國女子才會自己動手製嫁衣,沈府尊承南國之風,沈蘇姀所為倒也不難理解,期間更添了對這婚禮的珍之重之,自然叫有心人動容,沈蘇姀聞言唇角微揚,手中亦是不停,“早前沒有個準備,眼下也隻能趕著來了,多用點功夫自然能成。”


    嬴華庭便笑著在沈蘇姀不遠處的榻邊落座,看了沈蘇姀一會子才開口道,“我剛才去看過了,竇準雖然沒死,可幾乎成了個廢人,亦不知道還能拖多久,倒是叫咱們為難的很,那澹台琦再過幾日便要走,當真是為難至極。”


    竇準是昨日出的事,可嬴華庭昨天晚上才知道,待探明了竇準的情形,這才來尋沈蘇姀商量著辦,這話說完,沈蘇姀麵上卻沒有多大的動靜,想了一想,沈蘇姀才一邊飛針走線一邊道,“這事也急不得,還是先等竇準好一些能說話才好吧,若是他就這般死了也沒什麽,不是還有那本冊子?冊子上的人也沒幾個了,到時候尋個由頭全都入刑部大牢,好好審問一番總能問出些蛛絲馬跡,這案子,倒是比我想象中的難。”


    沈蘇姀的話不急不緩,和嬴華庭有些焦灼的心思倒是不同,或許是因為一邊刺繡的緣故,看起來還有些漫不經心,嬴華庭皺了皺眉,本想說什麽,可看到沈蘇姀專注繡嫁衣的模樣到底是忍了住,口風一轉有些歎息,“誰說不是呢,也比我想的困難多了。”


    沈蘇姀揚唇,轉過頭來瞧著她,“再難也會有水落石出那一日的,隻是這案子拖了這麽多年,總是不好一蹴而就的,眼下太後病重,後宮又經了喪事,太後又說了年前要為三位公主定親,這一樁樁事堆在一起也真是不簡單,反正心急也無用,公主何不幫著路嬤嬤看著後宮為太後娘娘分憂呢,還有三位公主的親事,別的蘇姀管不著,倒是二公主今年也當著急了。”


    從前的沈蘇姀在蘇閥一事上總是比她更為著急些,可今日這態度倒有些不同,嬴華庭下意識覺得哪裏不妥,可看到那繡架之上的大紅之色卻又覺得有些釋然,想了想便也一笑,“也好,別說我要為皇祖母分憂,你的婚期都定下了,光是這嫁衣都夠你忙的,那這案子便也不急吧,至於我的親事,自然用不著你操心,你和七哥走到今日也實在是難,再重要的事也比不上你們的婚事,如此,方才是不辜負了你們二人之情。”


    沈蘇姀聞言笑了笑,又轉頭將目光落在了那雲霓錦上,雲霓錦色彩豔麗絲質柔軟堅韌,專用於皇後皇帝太後的袞服縫製,一年入朝中的也不過那麽幾匹,此番為了她的嫁衣,嬴縱卻一氣兒送了十匹過來,這樣的迤邐如雲霞的顏色製出來的嫁衣又怎能不好看?


    沈蘇姀想著麵上的笑意不由得更柔,口中便道,“公主這樣說倒也真是的,這半年隻怕委實顧全不周了,難免的要拖了這案子的進度,免不得要勞煩公主有什麽進展了來說與我聽,我這廂自也會叫底下人注意著些,有消息了也會告知公主,這樣可好?”


    從前二人都是一起盯著這案子的進展,眼下沈蘇姀忙著成婚之事自然要顧不得,嬴華庭自然明白,當即點頭,“再好不過了,要我說你大可不必管這案子了,早就知道大婚準備最是繁忙的,相比你整日掛念著這案子,我倒是喜歡看你歡歡喜喜的出嫁,你身邊雖然沒有親人為你操持,可有什麽需要的你隻管說與我,你我相交這麽久,我也當算你半個家人了吧?聽聞出嫁的時候娘家人要送親,不若到時候由我來送你可好?”


    沈蘇姀手中動作一滯,唇角扯起兩分笑,點頭,“那自是蘇姀的榮幸。”


    嬴華庭便擺了擺手,“什麽榮幸不榮幸,你我之間說這些倒是見外了!”


    沈蘇姀揚了揚唇,便不再說什麽,嬴華庭又坐了一會子,見沈蘇姀一邊和她說話一邊繡嫁衣也實在有些不便,便道,“竇準那邊我盯著,若是他能開口說話了我便叫人來通知你,澹台琦那邊也沒關係,反正他是吐不出什麽的,照竇準那日所言,蘇閥這事他還可能什麽都不知,早前那一次恐怕又叫他給騙了,走就走了吧!”


    沈蘇姀聞聲應是,嬴華庭便告辭回宮,待嬴華庭一走,沈蘇姀麵上的笑意緩緩淡下來,一時又變作不動聲色的模樣,愣了一會子,轉頭繼續飛針走線起來,不多時香詞進的偏廳,走到她身前壓低了聲音道,“主子,人已經在路上了,再過兩日便可到君臨。”


    沈蘇姀聽著這話沒什麽表情,點了點頭變作罷,香詞站在一旁看著她這模樣隻覺得有些不妥,可哪裏不妥卻又說不上來,便隻站在一旁好好伺候著,卻見沈蘇姀不緊不慢的繡著那嫁衣紋飾,竟然從早上一直繡到了暮色十分,眼看著屋子裏光線不亮了,香詞這才出聲勸起來,“主子,晚間屋子裏暗得很,您也繡了一天了,歇一歇吧。”


    沈蘇姀聞言抬頭,這才發覺外頭竟然已經天黑了,五月的天氣已經到了夏日,這偏廳之中放著冰倒也不覺得熱,沈蘇姀伸手將那窗戶推得更開,一眼望出去恰能瞧見隱月湖之上的月光倒影,抿了抿唇,沈蘇姀站起身來往內室去,香詞見此微微鬆了口氣,將繡架上的針線整理一番才往內室去侍候,這幾日香書迷上了為沈蘇姀置辦嫁妝,雖有楊嬤嬤在,可香書跟著沈蘇姀一路走來,自然要每一樣東西都經手方才覺得安心,因而香詞倒是時常跟在沈蘇姀身邊,可待香詞走到內室的時候卻看到沈蘇姀站在窗前發怔。


    香詞一愣,下意識的覺得不妥,因為昨日自家侯爺因為竇準之事從宮中回來之後便是這般模樣站在窗前,昨日足足站了快一夜,今夜莫不是又要如此……


    “主子,可是遇到了什麽難事?”


    香詞在沈蘇姀麵前素來寡語少言,眼下這麽一問也實在是因為她的行為太過異常,再加上昨日一回來就讓往嶺南傳令,香詞一時間更覺得出了什麽事。


    沈蘇姀眸光深沉的望著外頭的夜色,並未答香詞的話,香詞見狀心中更為不安,眸光一轉不由得道,“主子若是不好對小人說,不若去秦王府一趟罷?”


    沈蘇姀的墨瞳猛地一縮,周身的淡漠之感更濃,香詞心底一驚,不由猜想沈蘇姀和嬴縱之間是否發生了什麽,然而她到底隻是個下人,主子的事不由得她插嘴,思來想去也隻好站在一旁候著,沈蘇姀唇角緊抿的站在窗前,不知過了多久才沉默的轉身朝浴房去,洗漱沐浴換上小衣,至躺上床也再未說過一言,香詞心底不安的放下床幃,隻在外室候著。


    ·


    夜深人靜,沈蘇姀大喘著氣驚醒了過來,一個做過千百次的夢,熟悉的場景,熟悉的人熟悉的殺氣,她甚至連身上哪一處中了多少箭都記得清楚,可就是這樣一個熟悉至極的夢,竟然還能讓她如第一次那般渾身發痛恨怒萬分,渾身上下都被冷汗打濕,一顆心砰砰快要跳出嗓子眼,沈蘇姀大睜著眸子盯著黑漆漆的帳頂,隻覺得整個人飄飄忽忽快要變成一把齏粉,心頭有刀在磨割,腦海中的思緒好似在被業火炙烤,屋子消失了,這床榻消失了,身上的錦被頭頂的床帳都消失了,她陷入了漫無止境的黑暗之中晃晃蕩蕩不知飄向何處,卻總覺得下一刻又會有密密麻麻的冷劍淩空射來,恐懼又絕望……


    掀起床幃下地,沈蘇姀憑著感覺奔向平日裏放置小物的高櫃,腳步虛浮,尚未走出幾步便“咣當”一聲撞到了什麽,沈蘇姀渾似不覺得疼,直直走到了那高櫃之前,下意識的摸索到右邊第三格,抽開抽屜從裏麵摸出一個玉瓶,這東西是孟南柯為了治她“多夢”之症的藥,自從她和嬴縱表明心意,已有許久不曾用過,而今卻是不得不用了!


    “主子,怎麽了?”


    一陣腳步聲傳來,香詞擔心的話語響起,沈蘇姀急喘幾聲,下一刻角落裏的宮燈便被點亮,昏光亮起,沈蘇姀隻看到自己光著腳墨發淩亂,床邊放著的小凳已被她撞倒在地,委實是一副兵荒馬亂的樣子,不用想,眼下自己的麵色必定也十分嚇人,抬眼看去,香詞果然一臉擔心的看著她,沈蘇姀將那藥瓶放在抽屜中去,笑了笑轉身又躺到了床上去,床幃撩起又落下,隻傳來沈蘇姀稍有些沙啞的語聲,“熄燈吧,我要歇下了。”


    外頭靜了一靜,昏暗的光便滅了。


    香詞一夜都不敢閉眼,然而眼看著外頭天色大亮內室卻還是沒有一點兒動靜,再三擔憂之下,香詞再度進了內室,卻見床帳輕垂一片寧靜,走到床邊掀開床帳往裏看了看,沈蘇姀睡顏靜好竟然是沒有一點兒差錯,香詞覺得有些不對,仔細的看了看沈蘇姀的麵色卻又委實沒發現什麽,便隻好就待在內室候著,天光大亮,暖陽升空,眼看著到了巳時過半床帳之內才響起兩聲窸窸窣窣的聲響,香詞心頭一動走過去,便見到床幃一掀裏頭露出一張睡眼惺忪的臉,沈蘇姀看了看外頭的天色,又看了看香詞,眉頭微蹙如同尋常那般抱怨起來,“怎麽一下子到這個時辰了,你也不叫我!”


    沈蘇姀說著便下地來,香詞見沈蘇姀這模樣心中驚疑不定,一邊侍候她洗漱更衣一邊觀察她的表情,卻發現今日的沈蘇姀委實沒什麽不妥,見香詞狐疑的看著自己,沈蘇姀不由低頭看自己身上是不是有什麽問題,看來看去卻又沒什麽,不由失笑,“你總是盯著我做什麽,昨天夜裏做了個噩夢,便去拿了孟先生的藥來吃了,你可別大驚小怪。”


    香詞看了半晌也沒看出沈蘇姀有什麽不妥,聽到這話便是心中一鬆,點了點頭又侍候沈蘇姀用膳,沈蘇姀一邊又不經意問,“看著澹台琦那邊當是有秦王的人罷?”


    香詞趕忙答,“是,除了我們的人確有秦王的人不假。”


    沈蘇姀點了點頭,不知想到了什麽又道,“去叫咱們的人和秦王的人都撤了吧。”


    香詞一愣,沈蘇姀便又道,“就說等他們走遠些再動手,眼下看著也無用。”


    香詞這才點了點頭,轉身出去了,沈蘇姀用完早膳,起身便又去了偏廳,院中下人瞧見不由露出歡喜之意來,香詞傳令歸來,見沈蘇姀依舊在刺繡也不由的心底一鬆,沈蘇姀既然決定自己製嫁衣,便當真是十分上心的,連著兩日都是這般的專心與刺繡,因為這嫁衣上的紋樣都十分繁複,手法亦繁雜,因而沈蘇姀專心了兩日也隻是繡好了那交頸鴛鴦中的一隻,到了這第四日,沈蘇姀這才放下手中活計往宮中去向太後請安。


    因是和嬴縱的婚期已定,眼下入了宮宮人們看沈蘇姀的眼神都有些不同,一路到了壽康宮,陸氏仍然臥病在榻,陪著她的倒是有說有笑的嬴湛,見沈蘇姀來嬴湛也不拘束,隻笑著道,“皇祖母你別不信啊,虎賁營當真是有意思多了,你別看君臨這些官家子弟如何厲害,入了虎賁營可是被折磨的慘得很,您別看孫兒從前頑皮,可這武功卻也沒落下!”


    沈蘇姀坐在陸氏身邊,這才明白嬴湛眼下已經入了虎賁營,這邊廂陸氏聽著嬴湛之言隻是笑,一副八風不動的樣子,嬴湛見陸氏不以為然,便又將目標轉向了沈蘇姀,“沈蘇姀,你沒見識過虎賁營罷?說起來此番還是多虧了七哥呢,你們的婚期定下,七哥心中高興便應了我,這手中的動作也委實是快,七哥早前也是虎賁營出來的,現在那李教頭還經常將七哥掛在嘴邊呢,就說七哥從前可是最頂頂厲害的一個。”


    陸氏仍是淡笑不語,沈蘇姀聽著此話卻笑著挑了眉,“是嗎?”


    嬴湛見狀有些激動了,“當然是啊,你別不信,當年七哥可是十二歲就上了戰場的!可憐我這年歲才進虎賁營,怎麽樣卻也都是趕不上他的了,反正七哥軍功赫赫也沒誰能趕上。”


    沈蘇姀淡笑,陸氏卻是搖頭失笑,“你可別將你七哥當做神仙了,當年虎賁營裏頭可也不是他一個厲害的,怎地那李教頭不曾與你說嗎?”


    沈蘇姀一愣,沒想到陸氏主動提起了此事,那嬴湛也是一愣,眸光一亮當即便問,“什麽意思?!還有人和七哥一樣厲害?!皇祖母知道什麽內情,快說與我聽!”


    當年嬴縱和蘇彧在虎賁營爭鬥的時候嬴湛還未出生,之後蘇家出事變成了禁忌,又過了這麽些年自然無人提起那些往事,見嬴湛如此感興趣,陸氏本來隻打算說一句的心思倒也被他勾的蠢蠢欲動,索性此處並無外人,她雙眸出神片刻才幽幽道,“還有一個小將軍也是頂厲害的,小七性子冷淡,那位小將軍卻是個十分乖巧討喜的。”


    嬴縱聞言又問,“哪個小將軍?叫什麽?我要去問問李教頭!”


    陸氏的眸光就變得更為悠遠了些,“是……是蘇閥的小五。”


    一個“蘇”字落定,即便是嬴湛也想起了什麽,他一愣,繼而眉頭微蹙的道,“皇祖母說的是蘇家的少將軍蘇彧?是威遠侯家的五公子?那個威遠侯世子?”


    一連換了幾個稱呼,陸氏搖頭笑笑點了點頭,“這話在外頭不好多言,在你們麵前也沒什麽不能說的,哀家說的正是他,你七哥從前的確厲害,可小五也是不差的,他那小身板看起來不甚高壯,可馬術劍術武功無一不通,性格也是極其活潑討喜的,你二姐姐不受拘的性子多半是和他學的,你們一個個都是金窩銀窩出來的,可論起模樣來,誰都比不上他。”


    嬴湛開始聽得出神,等聽到最後卻又有些不信,“哼,馬術劍術武功樣貌性子都不差,皇祖母將他誇得天上地下都沒有了,可他還不是犯了那大罪,再怎麽好的人不忠不義便不值皇祖母的喜愛,這麽多年了皇祖母倒是記得清楚。”


    陸氏聞言笑容一淡,倒是不曾苛責嬴湛之言,隻轉頭看著有些出神的沈蘇姀,“丫頭,蘇閥的案子你們眼下可還盯著的?如何了?聽著說前兩日竇準在牢裏出了岔子?”


    沈蘇姀聞言趕忙回神,“回稟娘娘,自是盯著的,隻是進展頗慢,前兩日提審竇準,他打死也不說什麽,後來受不住刑有些不好,這才叫太醫去瞧了瞧。”


    陸氏唇角的笑意徹底消散,過了一會兒才看著沈蘇姀,“丫頭,皇後和大殿下的冤枉被洗清已經是十分不易了,蘇閥這案子查起來必定繁瑣至極,你和華庭盡力便好,若是有什麽不好辦的,隻管來找哀家罷,無論如何,總該有個結果,倘若蘇閥當真是被冤枉,哀家頭一個饒不了那使這些陰謀詭計害人的罪魁禍首,這錯,到底有哀家一份。”


    沈蘇姀便連忙點頭,“蘇姀明白。”


    嬴湛倒是沒怎麽插話,見二人說完才道,“我知道二姐姐回來就是為了替蘇閥平反的,她倒是一口咬定蘇閥是好的,可是當年的案子已定過一回,此番若是找不出有力的證物,自是不容易的,這幾日怎不見二姐姐去刑部了?卻是見天的往忠親王府跑。”


    沈蘇姀聞言便一笑,“忠親王乃是公主的親哥哥,這有什麽不對的,這幾日說來都是我的錯,我在府中趕著繡嫁衣,這才耽誤了,公主緊著我,才也放鬆了些。”


    又說道喜事,陸氏麵上便生出笑意,“你的繡工是極好的,當初哀家便是由那一副辛夷圖想認識你的,說來也是巧,那辛夷花從前便是蘇家的花,這麽多年也沒人輕易敢碰的,倒是你個不知那些事的送到了哀家眼前。”


    沈蘇姀聞言淡笑不語,陸氏便握了她的手,“你愛辛夷花,又善馬術,可憐哀家這身子不爭氣,否則咱們過兩日還可以去跑跑馬,哀家瞧著你啊,總也能找到幾分從前待小五的親近感,隻是你們一個是男兒一個是女兒,性格也不相同,倒不知這親近感是怎麽來的,或是這善解人意的性子吧,眼下陰差陽錯的又是你查小五的案子,哀家覺得這真是極妙的緣分。”


    沈蘇姀莞爾,“太後娘娘放心,蘇姀會盡力。”


    陸氏便拍了拍沈蘇姀的手,“你也無需太費心,眼下你的婚事才是大事,既然要自己做嫁衣,那往後便少往宮中來,那可是個極其費眼睛和精神的活計,你小小年紀別不知到輕重傷了身子,哀家這裏沒什麽要緊的。”


    沈蘇姀自當點頭應是,嬴湛沒多時又說起虎賁營好玩的事來,兩人又陪著陸氏用過了用膳才出了壽康宮,嬴湛因是入了虎賁營便能隨意出宮了,見狀便向沈蘇姀道,“好幾日不曾見到七哥,我眼下想去秦王府玩玩,不若你和我一道去?”


    沈蘇姀聽著此話搖頭一笑,“你要去便去,秦王待你好自會賞你,拉上我做什麽?”


    一下被拆穿嬴湛便有些悻悻的,看著沈蘇姀眸光一轉道,“你是不是要回去繡你那嫁衣?我若是將這個消息告訴七哥想必他也是極高興的吧?也罷,那我先走一步!”


    嬴湛十三歲最是意氣飛揚的時候,說完這話轉身便走,一點兒不拖泥帶水,看著嬴湛這模樣,沈蘇姀無端便想起了嬴策,心底一歎,一路朝內儀門去,待上了自家馬車才抿了抿唇,靠在車壁之上閉眸假寐起來,聽著外頭的動靜沈蘇姀也知馬車一路出了宮門走上了聖德大道,外頭熙熙攘攘的人聲有些嘈雜,沈蘇姀腦袋卻有些沉沉的,某一刻,馬車咯噔一聲停了下來,馬嘶響起,眼見得是勒馬勒的太急,沈蘇姀眉頭一挑便聽見趙勤道歉的聲音,“真是對不住啊,不知你們要從這小道裏頭出來一時沒避開……”


    “你們是哪家的馬車,不睜眼看看這是誰家的馬車!”


    “還不快讓開路讓我們的馬車先走!”


    一個十分囂張的女聲響起,當即讓沈蘇姀眉頭一皺,便聽到外頭趙勤有些不服氣的道,“這也不是我們一家的錯,我先賠了不是憑什麽叫我們讓,你稍稍往後退一點就好,我們要退就要調轉馬頭繞一圈,我管你們是誰家的馬車,你們也別不識抬舉!”


    眼見得要吵起來,沈蘇姀不由蹙眉,正要開口阻止,那囂張的女聲又響了起來,“沒看到這是寧家的馬車,我們郡主坐在車裏有急事要辦,你們讓是不讓?!”


    沈蘇姀欲要阻止的話便止了住,澹台琦和寧微傾的婚期定在來年三月,寧微傾眼下必定不虞,她一時也沒心情開這個口,外頭趙勤聽到這侍女的話卻也不怕,當即道,“你們郡主坐在馬車裏頭又怎的,我們侯爺還坐在馬車裏頭的,洛陽候也不認得了?!”


    場麵頓時安靜下來,連周遭的路人聲也都沒了,沈蘇姀淡淡抿著唇不語,不知過了多久對麵才傳來一聲淡笑之語,“既然是侯爺在馬車裏,那我們自是要讓的,下車往後退一步罷。”


    這話語落定,馬車之外立刻有一片讚歎聲傳出,這位寧家郡主也早就是才名遠播的,眼下這“寬宏大量”“好脾氣”“貌美如花”的好詞兒都出來了,沈蘇姀麵無表情的聽著外頭的動靜,沒多時自己的馬車便又重新走動起來,微風拂來,馬車的簾子被掀起了一角,沈蘇姀從這一角看出去,恰能看到路邊站著個身著黛青色宮裙的身影,在她身邊跟著一個青衣侍婢,那侍婢手中抱著個青花布包裹,布褶之間露出個紫檀木盒子的一角,車簾掀起又落下,沈蘇姀漫不經心的收回目光,直直回了沈府。


    眼下時辰有些不早,又因為五月的暑氣早已起來,走了這一趟便有些出汗犯困,沈蘇姀便沐浴更衣躺在了床上,香詞貼身伺候著,又在屋子裏加了冰才欲退出,沈蘇姀見她要走便問一句,“秦王這幾日在做什麽?”


    訂婚之後嬴縱時常叫人送些動洗過來,一來二去兩府之間也有了往來,憑著送東西的人,少不得要交代一句秦王那邊如何如何的,香詞聞言果然道,“昨日送東西來的人說秦王殿下這兩天忙著欽州那邊的事,說主子若是得空可過府瞧瞧。”


    沈蘇姀聞聲便點頭,又問,“澹台琦那邊的人都撤了?”


    “都撤了,上次說了主子的意思之後秦王殿下那邊的人也都撤了。”


    沈蘇姀十分滿意,又吩咐,“讓容颯在外頭等著,我醒來有事吩咐。”


    說完這話沈蘇姀便落了床幃翻身睡了去,香詞輕手輕腳的關上房門退出去,當即用那個小骨笛將容颯喚了出來,香詞和容颯因為漠北那一趟乃是熟識的,容颯這麽多天跟著沈蘇姀一直隱在暗處,眼下被喚出來便知沈蘇姀有事吩咐,卻不想人來了沈蘇姀卻正在午睡,他便也隻能等著了,這麽一等便等到了夕陽西下,沈蘇姀歇了歇精神頭也好了許多,便在偏廳見了容颯,容颯一進門就瞧見那繡架之上大紅的雲霓錦,當即眼底便閃出笑意,沈蘇姀神色淡淡的問,“秦王這幾日都在忙欽州之事?”


    容颯聞言苦笑,“這個小人當真不知,小人跟在侯爺身邊主子那邊的事隻有容冽清楚。”


    沈蘇姀便笑了笑,“好吧,今日有事吩咐你去做。”


    容颯聞言眸光一亮,“侯爺隻管吩咐便是!”


    沈蘇姀便看了看那繡架之上的大紅色雲霓錦道,“你們王爺的吉服是宮中準備的?”


    容颯聞言便點頭,“是。”


    沈蘇姀想了想,“他的吉服我是沒法子製備了,不過可以為他製備下中衣內衫,前次說要取他的衣裳拿過來卻都取的是夏裳,婚期既然在冬月,便再去拿幾件他的冬衣來,我好照著他的衣裳為他準備,他忙了這幾日,明日我過去王府瞧他。”


    容颯聞言隻覺得哪裏不對,既然明日過府為何不明日親自去拿呢?這麽一想又覺得或許侯爺眼下心急了?又或許是讓自己先回去報備一聲讓主子有個準備?若是主子知道侯爺為他製新衣必定十分高興,容颯越想心底也十分開心,當即應聲道,“好,小人這就回王府去拿王爺的冬衣,眼下這個時辰,恐怕天黑了才能拿過來。”


    沈蘇姀笑道,“倒也不急,既然專門去拿衣裳那就將秋日的也拿過來罷。”


    容颯聞言更是為自家主子高興,當即點著頭轉身走了,沈蘇姀看了看外頭已經罩下來的夜幕,唇角的笑意一點點的淡了去,又坐了一會子,忽然眉頭微蹙的進了內室,一時麵色也有些難看,香詞見狀便跟了進來,“主子這是怎麽了?”


    沈蘇姀搖搖頭坐在了床邊,“有些頭暈,恐怕是中了暑氣。”


    香詞聞言當即有些緊張,趕忙道,“那主子快些躺下,小人去拿些消暑的丸藥來主子服下,暑氣越發重了,今夜主子可定要早些歇下。”


    沈蘇姀歎了歎,從善如流的躺在了床上……


    ·


    月上中天,城北的焉耆會館之中正是一片燈火通明,正院暖閣之中一身紫衣的澹台琦正看著桌案之上放著的青花布包裹出神,桌子之上擺滿了酒菜,澹台琦更是飲的雙眸鋥亮,眼下眉頭一挑問五步之外站著的手下,“你說這個包裹是什麽意思?寧郡主早先可是一萬個不願意嫁給本殿的,臨走之時改了心意?”


    藍衣侍女聽著此話眉頭微蹙,“或許是迫於寧國公之力。”


    澹台琦眉頭一舒,“不管為了什麽,總之乖乖的嫁人就是好的,本殿可不喜歡娶一個要死要活的新娘子回焉耆,若是她鬧得不安生,那本殿還不如不娶了。”


    藍衣侍衛生的一張嚴肅的臉,聞言便道,“殿下放心,這位寧郡主絕非普通女子,其人不但生的極美,這麽多年亦是強於朝政權謀,全然的巾幗不讓須眉,否則又怎麽能成為朝上唯一的女官呢,若是生為男兒身,必定不遜於寧世子。”


    澹台琦眉頭一挑又飲下一杯,本想抬手將那包袱放在一旁去不做理,卻忽的眸色一凝,看著身前的藍衣人道,“照你這樣說,寧郡主不是普通人,那她又怎麽會這麽快就改變了心意要嫁給本殿?當初不是鬧得十分厲害嗎?”


    藍衣侍衛唇角微動,竟是說不出反駁的話來,澹台琦眸光微眯,看著眼前這個青花布包裹的目光便有些危險了,稍稍沉凝一瞬,他將那表麵的青花布徐徐打了開,裏頭果然露出一個端端正正的紫檀木盒子,那盒子平淡無奇,倒像是裝著某樣首飾。


    澹台琦眉頭一挑,“吧嗒”一下將那盒子打了開,昏黃的燈光之下,那盒子裏頭端端正正的放著一隻淡紫色繡雲紋的香囊,繡工倒是十分精致,外加一個同心結的纓絡,倒很有幾分定情信物的意思,澹台琦眼底便露出了有意思的光,看了身前的藍衣侍衛一眼,“這個寧郡主當真不是普通人?若這香囊當真是她送的,倒也算不得不普通了。”


    藍衣侍衛聞言卻頷首,“的確是寧郡主親自送來的。”


    澹台琦笑意加深,一雙微眯的眸子露出幾分微光來,口中道,“那寧郡主也是個生的不錯的,本殿此番不過看中了她的家世,若她性情也是這般練達通透的話倒也是好事,知道不能反抗便順從,嘖,很是聰明,倒是不簡單的。”


    藍衣侍衛聞言似乎也深表同意,澹台琦眼底危險的光一閃而逝,而後便將那香囊拿了起來,湊在鼻端問了問,眼底帶出幾分色笑道,“上好的龍涎香,倒是和我的胃口,有個好家世,有個好性子,倒也叫本殿不虛此行了,佳人有心,本殿便放在身上了。”


    藍衣侍衛是知道澹台琦的幾分風流習性的,見狀也不訝異,卻見澹台琦將那香囊往空中一拋,正要抬手接住之時手肘卻撞在椅臂之上,卻堪堪錯手將那香囊落在了地上,眉頭一皺,澹台琦掃興的彎身去撿,卻又見那香囊好巧不巧落在了地上滴落的酒液之上,眉頭瞬時皺的更緊,撿起在手中一看果然見那香囊上沾濕一塊,麵上露出遺憾來,澹台琦一時猶豫要不要將這個香囊扔掉,想了想又扔回了桌麵上,“真是掃興,回去的時候帶著吧,將這東西擺到本殿殿中便可,帶就不帶了,也算是本殿收下了這份心意。”


    藍衣侍衛素來知道澹台琦的一些習慣,便也不意外的上前收拾那包袱,剛將那香囊拿起來放回紫檀木盒中,藍衣侍衛的手卻是一頓,眉頭一皺,拿起那香囊湊在鼻端聞了聞,澹台琦見狀眉頭一簇,“怎麽了?難道不是龍涎香?”


    那藍衣侍衛越聞眉頭越是皺緊,點著頭道,“是龍涎香!”


    說著竟然就要將那香囊扯開,倒出裏頭的香丸來聞了聞,而後眉頭一簇竟然又將那香囊單拿著聞了聞,接著麵色便沉了下去,澹台琦一看不好,當即坐直了身子,“怎麽回事?”


    那藍衣侍衛眼底閃過兩分寒光來,“殿下這香囊之上有毒。”


    “什麽?!”澹台琦一聲厲喝站起了身來,“什麽毒?!”


    那藍衣侍衛又聞了聞,眸光掃過眼前的這一桌子酒菜,然後才眯著眸子道,“這香囊之上沁了蘆黎,這毒本是無色無味的,和這龍涎香放在一起更是不易發現,可是這蘆黎卻偏偏見不得一種名叫紫蘭的花,兩者一相遇,這蘆黎便會生出一種類似柑橘的香味。”


    藍衣侍衛說著便將那香囊湊到了澹台琦麵前,澹台琦一問果然聞到了那味道,一時之間雙眸立刻含了大怒,又問身前的侍衛,“這蘆黎毒會叫人如何?”


    藍衣侍衛凝眸,“這蘆黎毒無色無味,可人若是聞著這香味超過七天便會全身痙攣而死,這症狀類似於羊癲瘋,除非是用毒高手,否則便是查也查不出來。”


    澹台琦猛地一拳落在了桌案之上,不知想到了什麽又問,“你不是說這毒要遇到紫蘭花才有味道,這紫蘭花又是從哪裏來的?”


    藍衣侍衛瞟了這桌上的酒盞一眼,“殿下喝的是百花釀。”


    眼底閃過兩分寒芒,澹台琦冷笑了一聲,掃了桌子上的青花布和那紫檀木盒子,忽然提起桌上的酒壺便將裏頭的酒液澆在了上頭,沒多時,一股子淡淡的柑橘香味立刻溢了出來,澹台琦狠狠的攥了攥拳頭,忽的抬手將桌案之上的一應酒菜盒子都掃在了地上,“嗬,好一個寧微傾,好一個寧微傾,竟然用這等陰損的法子想要毒死本殿,果然是巾幗不讓須眉,隻可惜老天有眼,偏生這樣巧識破了你這計謀,嗬,天不亡我,好樣的!”


    “來人!來人!”怒吼兩聲,外頭卻沒有響動,澹台琦眉頭皺的更緊,又呼呼出著粗氣吼了兩聲,“來人,都死到哪裏去了?!


    震天響的話音落定,外頭仍然是一片死寂,澹台琦雙眸一凝,和藍衣侍衛對視一眼,兩人眼底都生出了兩分凝重,這會館內外全都是自己的人,怎麽這麽大的動靜還沒有人應一聲呢,幾乎是同時,兩人齊步朝著廳門處而去,大步流星的打開廳門,入目竟然是漆黑一片的庭院,適才還燈火一片的院落怎麽忽然都熄了燈,他們在屋子裏竟然一時不曾發覺,兩人幾乎同時提起了內息,正要往外頭跨出一步,夜風徐徐之間他們竟然聞到了一股子濃重的血腥味,心頭猛地一震,兩人不約而同拔出了貼身的武器,茫茫的夜色之下,本來到處都是暗衛的亭台樓閣竟然是一片死寂,而風中的血腥味卻絕不隻是死了一兩個人而已,兩人再度對視一眼,極有默契的往內退了一步,正要關上廳門,忽然咻咻兩聲響起,一瞬間,連他們身後的燈火都熄滅了,一瞬之間,整個會館都陷入了黑暗!


    “走!出去!”


    澹台琦厲喝一聲便要往出走,然而下一瞬身邊便響起了利刃破肉而入的噗嗤聲,一股子灼燙的熱血噴灑在他的頸側,他甚至來不及揮劍而出一道冰涼之物已經貼在了他的頸側,沉沉的黑暗之中,一道陰測測的語聲靠近了他,“天不亡你,我亡你!”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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