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八殿下進宮了。”


    如影宮中,淑妃身邊最親近的大宮女侍墨拿著一本冊子入了內室,櫻草色的帳幔垂地,在內室東窗之下的貴妃榻上,淑妃正身披一件雪色的狐裘擺弄幾件玉器,聽到侍墨的話她的秀眉一擰,轉頭便問,“人去了何處?”


    侍墨好似知道淑妃會生氣,抿了抿唇低了聲音,“去了太後那裏。”


    淑妃聞言麵色一黑,將手邊的一樣玉器一放,搖著頭苦笑,“這可真是,這麽多天都不知道回來看看,這還是要和我慪氣呢,我說來說去還不是為了他好,他倒是好……”


    侍墨聞言隻好安撫道,“娘娘何必歎氣,這幾日八殿下一直在軍中,這不正是娘娘希望的嗎?今日這些玉器,正也是因為八殿下皇上才賞下來的,您也當為八殿下高興才是。”


    淑妃聽著這話眉頭果然展了兩分,怔然一瞬勾唇一笑,眸光一轉落在了侍墨手中的冊子上,雙眸一眯,“這是……從禮部拿過來的?”


    侍墨便上前了一步,“正是呢,此番立後大典比從前蘇皇後的立後大典還要盛大。”


    淑妃一愣,唇角冷冷的勾起,一邊伸出柔嫩的小手將那冊子接了過來,徐徐打開,一點一點十分細致的看了過去,越看眉頭皺的越發緊,也不知看到了什麽,忽的將手中的冊子狠狠往地上一擲,嬌容現出巨怒,一雙眸子滿是怨毒的盯著那冊子,就好像透過那冊子看到了什麽人一般,牙關緊咬,一隻手捂著胸口大口大口的喘起氣來!


    “娘娘息怒!”侍墨見此趕忙上前去為淑妃輕撫著背脊,一邊在她耳邊道,“娘娘萬萬息怒,眼下貴妃娘娘還沒有成為皇後娘娘就已經這般震怒,若是將來貴妃娘娘成了皇後,娘娘又要如何自處?萬般一個忍字,就當是為了八殿下著想!”


    胸膛的起伏滿滿的變小,某一刻,淑妃忽然嗤笑了一聲,撫了撫自己的臉頰笑道,“不過是一個皇後而已,本宮為何要生氣,任她放多少煙花賞賜多少金銀,可惜她的兒子已經是大秦最大的王了,再賞也隻有太子之位賞……”


    侍墨聽著這話眉頭一皺,“娘娘,小心禍從口出。”


    淑妃橫眉掃了侍墨一眼,“在本宮的宮中本宮還不能說幾句想說的話嗎?你可知道一個人到了賞無可賞的地步會有什麽結果?”


    侍墨微微蹙眉不曾答話,淑妃已經冷笑一聲,“賞無可賞,也隻有死路一條了!”


    侍墨唇角一搐,連忙低著頭不敢再說,淑妃麵上本有笑意,不知想到了什麽卻又忽然皺了眉,口中喃喃道,“皇上不會讓秦王成為太子是因為……所以眼下最要緊的是保護好策兒的身份……若是一旦暴露出去……”


    淑妃越說心中越是抽緊,到最後嬌美的麵上已經有兩分抽搐,侍墨是一早就跟著淑妃的,這對淑妃來說最為致命的事她也是知道的,然而身為一個下人,她深知哪怕是對著自己的主子也不該亂說話,做奴婢的沉默著,做主子的亦是麵色詭異的雙眼放空,一片安靜的如影宮內殿之中陡然一片落針可聞的死寂。


    “娘娘——”


    忽然響起的宮女聲音嚇了淑妃和侍墨一跳,淑妃麵上的詭異之色陡然消去,下一刻便綻出無邊的怒意來,侍墨見此連忙秀眉轉頭一聲厲喝,“哪個不知死活的丫頭!”


    外頭前來稟報的宮婢顯然沒想到自己這麽一聲竟然換來一聲喝罵,愣了一愣才反應過來,反應過來便又急急道,“啟稟娘娘,有客求見。”


    聽到這求見的話,淑妃麵上的怒色稍稍一消,卻是搖了搖頭,侍墨見此便明白過來,連忙朝著外頭的那宮婢道,“娘娘眼下有些不舒服,誰都不見。”


    話音落定,外頭的宮婢卻不肯走,默了默道,“娘娘,是雍王府的嶽侍郎。”


    此話一落,西岐影和侍墨一同愣了愣,兩人對視一眼,侍墨更多的是疑惑不解,而西岐影眼底卻是實打實的憤恨,默然一瞬,西岐影到底是咬牙切齒的開了口,“請到外殿。”


    話音落下,外頭小宮女應了一聲便走了出去,這邊廂侍墨疑惑的蹙眉,“這個時候,嶽侍郎怎麽會過來呢?”


    西岐影冷笑了一聲,“出去看看就知道了。”


    說著便站起身來朝外走去,侍墨見狀當即跟上,待兩人慢慢悠悠走出外殿的時候,一身褐色披風著身的嶽翎已經站在了殿中,西岐影冷冷的勾唇,眸光一掃侍墨當即帶著一眾小丫頭退了下去,諸人的身影剛消失,西岐影就將忍不住的攥緊了拳頭,“嶽侍郎越來越沒有分寸了,身為親王身邊的屬臣,恐怕不好隨便來見別的妃嬪。”


    嶽翎相貌平平的麵容之上並無分毫情緒起伏,聽見此話甚至連眉頭都不曾皺一下,隻在口中道,“今日是小人來,稍後,便是王爺親自來!”


    淡淡的一句話落定,西岐影如同被蛇咬了一般“噌”的站了起來,“誰要來?!”


    嶽翎看著這樣敏感的西岐影眼底淡淡閃過兩分複雜的淡笑,搖了搖頭道,“娘娘放心,王爺暫時還不會來——”


    西岐影似乎也覺得自己反應過大,麵上一時之間有些悻悻,重新坐下,眉頭一挑發問,“你們這是在威脅本宮?他來又怎麽樣不來又怎麽樣,本宮倒要看看他敢不敢來,既然今日他不敢來,且不知叫你過來又是做什麽?主子的話,恐怕還輪不到做奴才的插嘴。”


    西岐影語帶侮辱,嶽翎卻不以為意,口中道,“主子知道若是旁人來娘娘必定是不見得,因此才叫小人來,小人深知做奴才的本分,絕不敢插手主子之間的事,此番,小人隻是為主子帶一句話,主子眼下正在上次見娘娘的那一處偏殿等著娘娘,請娘娘速速去見主子。”


    西岐影瞬時之間麵色一白,狹眸狠笑,“可笑至極!本宮身為後宮妃嬪為何要去私見一個分封在外的王爺?!雍王既然有何話說怎地不直接來如影宮說!”


    嶽翎聞言稍有一愣,而後竟雙手一拱,“娘娘的意思小人明白了,小人這就去告訴主子,讓他親自來如影宮與娘娘說話……”


    此話落地,嶽翎轉身便走,西岐影哪裏想到嶽翎是這種打蛇隨棍上的,眼見得嶽翎大踏步的往外走不像作假,西岐影的一顆心高高的懸了起來,稍稍一默猛地站了起來,“告訴你家主子,本宮收拾一番自會去見他。”


    嶽翎果然停了腳步,卻是道,“主子隻給了娘娘三刻鍾的時間,眼下隻剩兩刻鍾不到了。”


    嶽翎說完此話頭也不回的繼續往外走,將鬥篷上的風帽一戴,身影在門口一閃便不見,西岐影看著嶽翎如此囂張想著雍王如此逼她,狠命的咬了咬牙一掌拍在了身邊的椅臂之上,深吸幾口氣,立刻一聲輕喝,“來人!”


    話音落下,侍墨當即帶著兩三個小丫頭走了進來,西岐影扶著額頭,“嶽侍郎為太後準備藥材倒是問到了本宮這裏,可惜本宮這裏什麽都多唯獨藥材少得很,說了一會子話本宮委實有些累了,侍墨陪本宮進去歇著,外頭的人都退下罷,別擾了本宮清淨。”


    命令一下,其他的小宮女都退了走,唯有侍墨上前將淑妃扶了進去,侍墨自然知道淑妃此番乃是裝的,走進內室,本還想問淑妃剛才和嶽翎說了什麽,卻不想剛一進去西岐影就立刻緊蹙著眉頭狠狠的下起命令來,“侍墨,去,去找個借口將側門的侍衛打發了,再去找兩件宮女的衣裳鬥篷,咱們這就去望舒閣!”


    望舒閣是什麽地方侍墨自當知道,聽著這話眼皮一跳,“娘娘這是要?”


    西岐影冷笑一聲,揚手便將眼前飄蕩著的櫻草色紗帳扯了下來,狠狠一攥,“嬴麒等著呢!咱們動作不快點下一個過來就是嬴麒了!他這是生生的要把我往死了逼!”


    ·


    望舒閣便是前次西岐影主動約見雍王的地方,乃是後宮西北方向的一處廢舊之所,前次乃是晚上還沒什麽,今日裏卻是大白天,西岐影懷著滿腔的怒意一顆心忐忑不安的到達望舒閣的時候,雍王還是那一身素雅仙逸的白,站在滿是黴味兒的屋子裏,顯得格格不入。


    房門被關上,白日裏的屋裏不曾點燈,更顯出一種不同尋常的詭異陰森,西岐影白著一張臉,看著嬴麒諷刺的笑了起來,“王爺莫不是忘記了,親王私見妃嬪乃是大罪,你我既無瓜葛往後還是不見得好,可沒想到沒過幾日,竟然是王爺要主動見我。”


    嬴麒沒有和西岐影鬥嘴的閑情逸致,他一雙素來淡泊無波的眸子微狹,墨藍的眼底蘊出兩分冷意來,語氣沉重的道,“本王說的話,你並沒有放在心上,八殿下得了忠勇軍副帥之位,下一步,你是不是要他拿住十萬忠勇軍和秦王抗衡?”


    西岐影聞言眼底生出幾分愕然,口中道,“王爺此話是從何說起呢?當真是冤枉極了,策兒的位置都是皇上給的,與我有什麽幹係?至於要不要和秦王抗衡,這當然更取決於他,我雖然是他的母妃,可策兒並不十分聽我的話。”


    嬴麒哪裏看不懂西岐影的表演,唇角微抿,眸光帶著憐憫的看了她一瞬,西岐影被他的目光看的又怒又不安,一雙眸子瞪得老大,一張嬌美的麵容都扭曲起來,良久之後,嬴麒才緩緩道,“為了你的野心,你就要眼睜睜的看著八殿下萬劫不複嗎?”


    西岐影聽到這話又是一笑,“王爺這話說的可笑,怎麽叫為了我的野心,同樣都是嬴氏人,策兒雖然不是皇上的血脈,可王爺當年若非是被姐姐迷惑,又怎麽會不和今上爭一爭,可惜了,王爺意氣用事賠了夫人又折兵,策兒比王爺當年可一點兒也不差,更可貴的是,策兒心上沒有掛礙,他想和誰爭就和誰爭,難道隻有姐姐的孩子才能稱王稱霸?王爺為了姐姐,果真是一點都不將策兒放在心上的,王爺憎我恨我就罷了,何苦三番兩次為難策兒?”


    西岐影口若懸河,說起嬴策的血脈問題一張小臉之上沒有半分慚愧之色,反倒是看到嬴麒微白的麵色之時在眼底閃出快意的笑意,前一次兩人談崩,嬴麒還威脅與她,對西岐影而言她已經對嬴麒死心,隻想著用這些話讓嬴麒心中不是個滋味才好!


    嬴麒自然知道西岐影的用心,他麵上沒有半點異色,卻是忽的搖了搖頭,口中淡淡道,“看來你是不信我會將當年的事告訴太後和皇上了。”


    西岐影被嬴麒淡定卻危險的口氣嚇了一跳,咬了咬牙道,“王爺當真要為了西岐茹分毫不顧念策兒?若是讓策兒知道,他不僅是個私生子,連他的親生父親都是如此的絕情而自私,且不知他心底會怎麽想,這世上除了我,又有誰對他是真正正正的好呢……”


    嬴麒看著西岐影的目光越發沉暗,默了默忽然道,“你以為本王不說,就沒有旁人說嗎?”


    西岐影聞言一愣,雙眸陡然爭得更大,滿是不可置信的看著嬴麒,嬴麒淡淡的繼續道,“若是本王說,或許還能保得住八殿下的性命,你我本都是罪人,死活又有什麽關係。”


    嬴麒的語氣極淡,可落在西岐影的心底卻好似以及重錘一般砸的她肝膽俱震,她看著嬴麒,連舌頭都有些打結,“你是什麽意思,這件事還有誰知道,是誰?是西岐茹?是秦王?還是誰,你說清楚,除了你還有誰知道……”


    看著西岐影陡然著急起來,嬴麒搖了搖頭,語聲越發篤定,“本王再說最後一次,讓八殿下封王求地離開君臨,這一次之後,你我再不見麵,下一次再見,隻怕是在皇上或者太後的麵前,到時候你我該死,便是八殿下也沒有活路。”


    嬴麒說完這話便要朝門口走去,西岐影見此趕忙擋住了他的去路,“等一下,你還沒有說到底還有誰知道當年的事,是不是秦王!你和他一起從南境回來的,他知道了多少?他要怎麽做?!西岐茹是不是也知道了!她當了皇後之後是不是就要揭穿策兒的身份好讓秦王成為太子,嬴麒,虎毒不食子,你怎麽能如此?!”


    西岐影的語氣又急又怒,更是要一把抓住嬴麒的手臂,可隻碰到嬴麒的一截衣袖他人便閃了開,西岐影被他這避之不及的樣子刺痛,忽然恨恨的冷笑起來,“當真是避我如蛇蠍啊,嬴麒,你既如此狠絕,當年何必與我一夜雲雨剩下策兒,到如今卻要逼我們母子與死地……”


    嬴麒雙眸微眯,從齒縫中蹦出兩個字,“下賤!”


    西岐影麵色猛地一白,一雙眸子更是很怒交加通紅一片,嬴麒冷冷的一笑,“你既然裝作她的樣子下……下藥與本王,便該知道在本王心中孰輕孰重,當年你貪宮中高位,竟敢以孕哄騙皇上,至今卻仍一絲悔過都無,你陰詭手段再多,卻都敵不過本王在太後麵前一席話,事到如今,若不是因為八殿下,你以為本王會在此與你多言一句?!你若希望八殿下榮華富貴一生安樂,這幾日就是你最後的機會!否則,便一同玉碎罷!”


    嬴麒話音落定再不多說,繞過僵愣在當地的西岐影便往外走,眼看著人嬴麒就要開門了,西岐影深吸一口氣淒聲喊道,“好好好,為了策兒,為了策兒我應了你,可是……可是此事不可操之過急,幾日之間做不來的,策兒也會起疑心,一月,給我一月時間,在西岐茹立後之前,我一定想法子讓策兒撤出忠勇軍,讓他求個封地離開君臨,你給我一月!”


    嬴麒的腳步在門邊一頓,然後拉開門走了出去,不點頭不搖頭,卻是默許了,西岐影長長的鬆了一口氣,烏溜溜的眼珠急速的轉動似乎在想著什麽,然而想了半晌也沒有一個叫她滿意的答案,無力的抬睫,從開著的門扉看出去恰好看到一片景致慘淡的庭院,正正應和了她眼下的心情,慘上加慘,淒中有淒,不知想到了什麽,她麵上忽然生出極其強烈的決絕之色,咬了咬牙,那雙通紅的眸子裏忽然閃出兩分凶光來!


    “娘娘,時辰不早咱們回去吧。”


    良久都沒有等到淑妃出來,侍墨主動走到了門口,恰好將那一閃而逝的厲光看盡眼底,她眉頭一挑有些微的心驚,下一刻西岐影已經深吸口氣恢複了平靜,提起裙裾走出來,滿頭大汗的她借著侍墨之力才走的穩當些,侍墨看著西岐影的樣子有些擔憂,猶豫的問道,“娘娘適才和雍王談的如何?雍王主動找娘娘這可是第一次呢。”


    西岐影聞言冷笑了一聲,正欲說什麽,兩人身前不遠處卻傳來輕微的一陣聲響,像是腳步聲,又像是什麽落在地上吧嗒一下,西岐影唇角的冷笑一閃而逝,麵色陡然蒼白起來,還不等侍墨反應過來已經是一聲厲喝,“誰在那裏!”


    侍墨見狀心頭也是一跳,當即放開麵色慘白的西岐影大步朝前麵的拐角走了過去,那裏乃是兩處廢棄殿閣之間隻容得下一人走過的夾道,裏頭擺著幾盆枯萎的矮鬆,並著瘋狂長起來的雜草看起來雜亂不堪,侍墨本以為是有人,打眼一看卻又沒什麽動靜,正鬆口氣,眸光一晃卻又看到一盆矮鬆之後好似趴著個什麽東西,她心頭一跳,邁著步子從那雜草從走了過去,探著身子往那高大的破舊花盆之後一看……


    “啊——”


    淒厲的慘叫陡然爆出,讓站在這夾道外頭的西岐影也嚇了一跳,西岐影的膽子本來極小,此刻看著侍墨渾身發抖走不動路的站在那處,眉頭一挑便要朝她走過去!


    “娘娘別過來!”


    侍墨見西岐影要往她這裏來趕忙就抬手示意她別來,西岐影見之卻眯了眯眸子,冷笑一聲,“本宮現在還有什麽好怕……”


    說著話便大步的走了過去,走到侍墨身後,朝前一探身,饒是她做好了心理準備也立刻一把攥住了侍墨的手臂一張臉唰的白下來,雙唇狠顫,一時說不出一個字來,隻瞧著在那半人高的花盆之後,此刻正趴著一隻死貓,那貓兒一身麻色本是尋常野貓,可眼下,那貓兒的半個腦袋都被重物砸過似得稀碎,半張貓臉呈現出詭異的血肉模糊,偏生還有半張臉是好的,一隻貓眼綠幽幽的睜著,點著鬼火一般叫人毛骨悚然!


    “娘娘別看了,嚇人又惡心!”侍墨勸一句,抬頭看了一眼殿頂,搖了搖頭道,“必定是這貓兒腳滑從上頭落下來了,不吉利不吉利,娘娘咱們快些走。”


    西岐影委實被這場麵嚇了一跳,聽著侍墨的話當即點頭轉身朝外頭走去,總共也就十來步,兩人沒一會兒就走了出去,待走出那夾道,更是生怕那貓兒的魂追上來似得快步走了開,荒草叢生的窄逼夾道裏,瞬時隻剩下了一隻血肉模糊的死貓屍體,過了許久,夾道盡頭沒有預兆的響起一道鎧甲移動的哢嚓聲,緊接著,一抹銀色戰甲緩緩地亮了出來。


    ·


    李和乃是嬴策身邊的一等帶刀侍衛,在天聖門之前久等嬴策不見,眼看著時辰不多,李和做為嬴策最為親信的侍衛自然是他負責去如影宮找嬴策,一氣兒跑到如影宮,卻聽見守衛說沒有看到嬴策,李和心中疑雲竇生,想求見淑妃娘娘,卻不想淑妃娘娘今日身子不適不見外人,李和心急如焚,又跑到了壽康宮去問,顯而易見的,他家殿下出了壽康宮之後便不曾再回去,李和想著軍中儀式的時辰耽誤不得,當下便急壞了,算命的說今日印堂發黑不利出行,眼下看來還真是一點都不順,這偌大的宮闈,讓他去哪裏找人,正沒頭蒼蠅亂轉的時候,竟然有禁衛軍告訴他嬴策的去向,李和心中一樂,當即朝別個指的方向疾奔而去。


    找到嬴策的時候他正站在一片荒無人煙的庭院之前出神,這庭院距離如影宮並不遠,李和卻不知道自家殿下不去如影宮卻為何在這一處僻靜之所發呆,再看到嬴策煞白的麵色和無神的雙眸,李和頓時有些擔心了,上前抱拳行禮之後便問道,“殿下您這是怎麽了?”


    嬴策內裏著白色的錦袍,外頭著銀色的戰甲,一柄鑲金嵌寶造型別致的半尺短刀掛在腰間,怎麽看怎麽的玉樹臨風怎麽看怎麽的英俊瀟灑,可是往日裏英俊瀟灑的人,今日裏這麵色卻好似打了打敗仗一般的麵色難看,這幅魂不守舍的樣子,更像是無處可落腳的孤魂野鬼!


    李和乃是嬴策親信,再加上嬴策性子開朗親和,因而一直以來主仆之別並不分明,見嬴策這模樣委實有異,李和當即有話直說的道,“殿下是在為淑妃娘娘的病情擔憂嗎?剛才小人去如影宮問了,淑妃娘娘隻是一點傷寒,眼下正在修養呢,殿下何必擔心,今日乃是您的大日子,軍中幾萬弟兄等著,淑妃娘娘想必也為您高興,您可別誤了時辰。”


    此話一出,嬴策一片沉暗的眉宇稍稍動了動,李和一見以為自己說到了嬴策的心間,也不管嬴策到底是因為什麽心情不佳,隻管將今日的喜事渲染一番,口中滿是歡欣的道,“殿下,小人瞧著,這一次皇上能給殿下一個副帥,下一次忠勇軍十萬大軍的虎符便是您的了,幾個殿下之中,皇上眼下最疼愛的就是您了,小人估摸著,過個一陣子就能和秦王並駕齊驅了,您和秦王關係素來好,這一下大秦便是兩位殿下的天下!何其喜哉!”


    話音落下,預料之中的表情沒出現,嬴策也不知怎麽,那表情竟然更為凝重難看了,一張俊臉白的像鬼,額頭之上竟然還溢出了冷汗,李和仔細的看了看,至少嬴策背脊挺得筆直,握著短刀的手也是緊攥在一起的,怎麽都不像病重,那麽到底是為了什麽?


    想到自己剛才說了“秦王”,又說了“大秦是兩位殿下的天下”,李和心中咯噔一聲,一時有些惴惴不安起來,自古這些天之驕子們心底便是十分傲氣的,自家殿下從前從不在意這些虛名,可這一回升了這官職自家殿下卻是實打實的開心,有意無意的,確實有那麽幾分和秦王看齊的意思,李和眉頭一簇,自己剛才這話隻怕是當真說錯了!


    李和雖然是親信侍衛,卻不像容颯、容冽之於嬴縱那般生死追隨患難與共,他不過是兩年之前因為劍術耍的好看被嬴策一個高興要在身邊的,因而對於嬴策的性子他並不能把握的十分之準,再加上近幾日來嬴策有些微的變化,一時間就更讓李和忐忑不安起來,他深吸一口氣,緩緩地想將自己的話鋒擰轉過來,“說起秦王,不知道殿下有沒有聽說過前幾日的那些流言蜚語?所為蒼蠅不叮無縫的蛋,小人瞧著那流言蜚語隻怕頗有幾分緣故,小人雖然不知道具體的,可有這種名聲也是多不好聽的,和咱們殿下不能比!”


    一段話說完,嬴策的眉頭竟然皺的更緊了,半晌都沒有說過話的他轉頭眼神沒有焦距的掃了李和一眼,語聲平淡卻又含著某種蠢蠢欲動的情緒,“什麽流言蜚語……”


    李和聞言一愣,他明知道嬴策是知道那些傳聞的,可是他現在竟然問他,這到底是什麽意思呢,李和一時弄不明白,噎了一瞬幹脆板板正正的解釋起來,“啟稟殿下,那流言蜚語就是說秦王就是那天煞孤星並非皇上血脈啊,前幾日不是還有那冬雷打雪的不吉之兆?外頭好多人都說秦王便是那個……那個私生子……”


    嬴策失神的眸子忽然開始回神,烏黑的眸子緩緩地有了焦距,而後一點點的將銳利到叫人心慌的目光落在了李和的臉上,口中問,“那你覺得秦王是不是私生子呢?”


    李和被嬴策的目光一攝,後頸不知怎地就有些發涼,稍稍後退了一步搖頭道,“小人不知,這種事情小人怎麽能知道,說起來秦王殿下和殿下一起長大,殿下……”


    話未說完,意思卻是十分明白,他們從小一起長大,他嬴策不是更清楚嗎?


    嬴策眸光微狹,一雙眸子定定看著李和,李和被那寒劍一般的目光看的肝膽俱震,幾乎就想拔腿就跑,眼前這個嬴策可不是他平日裏認識的八殿下,那股子陰寒的目光讓他生出一種馬上就要下地獄的錯覺來,就在李和怕的不能自己時,嬴策卻忽然轉眸看向了別處,一邊搖頭一邊低喃,“我不知,我不知,我什麽都不知……”


    李和大鬆一口氣,又看了看嬴策,卻又發現嬴策沒適才那般可怕了,他不知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一時不敢走,隻想說幾句合嬴策心意的話好讓嬴策早點出宮去參加軍中儀式,想了想口中便道,“哎,今日是殿下的大喜日子,咱們說這些沒意思,殿下,放眼朝中,除了秦王也就是您握有這麽重的軍權了,再加上您這天之驕子的身份,委實讓我們這些追隨的人高興,殿下年紀輕輕,隻待多些曆練,將來超過秦王也未可知!”


    提來提去還是少不了秦王二字,李和不知不覺見滿頭大汗,再看嬴策,那麵色竟然沒有一點兒好轉,稍稍一默,嬴策竟忽然神叨叨的問,“如果,不是天之驕子呢?”


    “啊?”李和愕然一瞬,隨即笑起來,“殿下您真會開玩笑啊!您要不是天之驕子您能站在這裏您能穿著戰甲讓幾萬兄弟跟隨嗎?!您必須是天之驕子!”


    “如果,真的不是呢……”


    嬴策忽然之間又問了一句,李和這次愣的時間更長了些,想了想委實不知道到底是怎麽了,末了忽然眸光一轉道,“殿下,您是不是聽到了一些別的傳言?有人質疑您的身份了?殿下不瞞您說,自從出了那冬雷打雪的不吉之兆,這宮裏說什麽的都有,你可千萬不要放在心上,別說這事情本就玄乎,就算真的有人不是那也不是您!”


    “如果,就是我呢?”


    嬴策一雙眸子發直的瞅著前麵,第三次提到了這個問題,這一次,他的語聲不再隻是艱澀,就這麽的聽起來,竟然有幾分哽咽,李和心中“咯噔”一聲,看著嬴策的麵色,想到他今日裏的異常,一股子涼意忽然從腳底冒了上來,稍稍再往後退一步,唇角扯出一抹苦笑,語聲弱弱到,“殿下……您……您就別逗小人了……”


    “很下賤罷?”


    嬴策忽然又再次開口,語聲涼涼的,仿佛帶著凜冬的肅殺,這一下李和心中慌了,臉上的苦笑變得僵硬,唇角幾動舌頭卻早就打結似得說不出一個字來。


    “又髒又下賤!”


    一問一答,語氣冰冷詭異叫人心驚膽戰。


    某一刻,嬴策忽然緩緩地轉過了身來,一雙鳳眸不知何時竟然已經通紅,烏黑的眼珠子上好似浮著一層血淚,整張臉白的如同四人,活生生的一個人俊朗男子,竟忽然間變得好似會吃人的惡鬼一般,李和感覺自己的心跳要停止了,甚至連逃跑的步子都邁不出去,就那麽眼睜睜的看著嬴策靠近,眼睜睜的看著嬴策骨節分明的手一把捏住了他的脖子!


    然後,在那雙好似浮著血淚的雙眸之中,李和看到了一抹徹骨的痛苦,就是這一抹痛苦,叫他連拔劍的心思都無端消去,感受到握在自己脖子上的手在收緊,李和隻能驚愣的看著嬴策緩緩逼近的臉,蒼白的唇微動,嬴策的臉忽然變得扭曲,一開口,果然是哽咽著的,“連我自己都覺得惡心……惡心的讓人想死了……”


    “嘩”的一聲,嬴策緊握了許久的短刀被他拔了出來,刺目的寒光在兩人臉上一閃而過,李和憑著僅有的清明生出一絲生的希望來,他迷迷糊糊的覺得嬴策今日所言應當是真,更能感受到他這麽說話之時的痛苦煎熬,那一把刀,嬴策若是用那一把刀自我了斷,他應當是能得救的,李和的脖子快被捏斷,視線也變得模糊,黑暗來臨之前,他忽然看見嬴策臉上忽然多了兩行晶瑩,他心頭一震,還未反應過來胸口便是猛地一震巨痛!


    鋒利的刀刃深深的紮進胸膛,被人以一股子強悍的力氣緩緩地轉著,胸口被攪出一個血洞來,李和卻連一絲聲響都發不出,痛覺讓他的神識更為清明,隻聽到一道低啞狠厲帶著哭腔的聲音道,“可惜……現在我已不舍的死了……”


    ·


    “當真無礙?你當知道本王的性子!”


    秦王府主殿之中,一日之內第三次響起了嬴縱的這句話,宋薪苦笑的一臉褶子,拱著雙手朝嬴縱道,“王爺,您就饒了我吧,小老兒敢以性命擔保,侯爺的傷勢真的無礙了!”


    宋薪說著話便一臉無奈的看向了沈蘇姀,沈蘇姀搖頭笑起來,“好了,宋先生下去歇著吧,我也覺得好了不少,宋先生妙手回春。”


    宋薪一聽便樂了,捋著胡子笑,“侯爺英明侯爺英明,小老兒告退了。”


    話音落定人便走的沒了影兒,嬴縱蹙眉看一眼沈蘇姀,眼底寫著幾分不讚同,沈蘇姀則是一臉無奈,“你我都是戰場上下來的人,這傷勢是重是輕你不知道嗎?”


    嬴縱抿唇瞧著她,“傷在別人身上我不管,傷在你身上你便是重,極重。”


    沈蘇姀聞言笑起來,“秦王越發會說好聽的了,我可沒你想的那麽脆弱……”


    嬴縱看著她的笑顏卻不笑,反而更是一副十分嚴肅的樣子,沈蘇姀看的哭笑不得,卻也是收了笑意往他懷中靠過去,一邊在口中道,“我知道,你是怕我又死了,不過你放心,眼下我可不舍的死了,我若死了,你豈不是叫別人占去……”


    她極少說情話的,這話說的卻像是一把抹了蜜的刀子在他心上劃拉,又痛又甜,忍不住就想將她抱得更緊些,沈蘇姀見他如此低笑起來,口中迷迷糊糊的道,“嬴縱,你總不信我似得,往後我會叫你知道,你可莫要一副我做什麽都是你的錯的樣子,這讓我感覺有些擔心,好像……好像你做了什麽對不起我的事生怕我跑了似……唔……”


    話未說完,頸子上已經被咬了一口,嬴縱吻著她一邊含糊道,“還很疼嗎?”


    沈蘇姀被他弄得氣息不勻,聞言隻以為他擔心她,趕忙搖頭,“不怎麽疼了。”


    嬴縱聞言二話不說,一把將她的衣襟拉了開……


    ------題外話------


    你們以為是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黑化麽……做為親姨娘怎麽能那樣……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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