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武三十二年的歲末,一場百年未遇的暴風雪肆虐大秦。


    連著十日,鵝毛大雪紛紛不停,整個君臨城因為這一場大雪死傷上百人,城門緊閉樓舍傾塌街市堵塞,小商小販沒了蹤影,酒肆茶館、青樓畫舫也在堅持了兩三日之後乖乖的關了門,這樣的天氣之中,沒有人會冒死出門消遣,君臨城好似變成了一片冰與雪的世界,嚴寒不僅凍住了人們出行的腳步,更讓大秦麵臨了前所未有的冬日危機。


    壁爐內的明火劈啪作響,案頭紅泥小火爐上的茶壺已經煮開,暖意沁人,沈蘇姀身上隻著了一件草綠的寬袍,墨發束與腦後,不施粉黛不著飾品,她手執一本泛黃書冊,不知看什麽看的出神,香書進得門時肩頭還有未來得及化去的雪粒,在門邊站了站,待身上的寒意盡數褪去才掀起珠簾朝沈蘇姀的暖閣而來,聽見響動沈蘇姀抬頭看了香書一眼,放下手中書冊,轉而將倒扣著的茶盞一個個反過來倒煮好的茶。


    兩杯茶倒好,沈蘇姀先給香書遞了一杯,香書行了禮笑著接下,捧著茶盞暖了暖手,待整個人回過神來才深吸口氣道,“小姐,這一次咱們有十多位管家都被困在路上回不來,就算是能回來那兩位現在被關在了城門之外進不得,東、西兩邊的城門早就關了,安定門雖然開,可是聽說城外聚集了許多難民,每一次開城都有很多人要擠著進來,是肯定會生出亂子的,眼下的天氣,隻怕難有好轉,小姐,咱們怎麽辦?”


    沈蘇姀看著湯色清冽的雪蕊茶眸光被水霧暖的一片氤氳,略略沉思一瞬,她索性道,“還沒回來的就先別回來了,給他們送信,等開年之後再將今年的賬目送進來也不遲,至於那兩個已經在城外的,我去接吧——”


    城門並非是不能開,隻是不對一般人開罷了,即便是知道這個道理香書也立刻皺了皺眉,“小姐,外頭冷的不行,路也滑的很,馬車走不快,這來去得花好些時辰,您這會子出去一不小心著了涼怎麽辦?”


    沈蘇姀喝完了手中的茶已經起身來,她眸色略微暗沉的搖了搖頭,“別的人回不來也就算了,這兩個能回來的怎能還讓他們在城外待著,而且,我也等著他們帶回來的銀子用。”


    香書眉心一皺,並不知道最近她家小姐有什麽大的花銷。


    沈蘇姀說一不二,一炷香的時辰之後已經穿著兩層冬裙戴著鬥篷抱著暖手爐朝外走去,一走出屋子沈蘇姀便能感受到那凜冽寒風的割人之感,風雖然大,可幸好雪已經停了,沈府小道上的積雪早就被下人掃了開,卻仍能看到花園之中許多樹木的枝椏都被積雪壓斷,連參天古樹都是如此,就更別說沈王氏此前極愛的小花小草了。


    趙勤早就套好了馬車等著沈蘇姀,香書扶著沈蘇姀上了馬車,因馬車有厚實的簾絡擋著,車中亦置有暖爐,自然要暖和許多,香書呼出口氣,替沈蘇姀將風貌摘下,這才微微掀開了窗簾看向外頭的街市,馬車走動起來,香書越看麵色便越暗。


    “小姐,聽說不僅君臨的雪大,外麵也有好些地方都受了雪災呢!咱們在漳州和利州的管家也是連門都出不了,還有東西兩邊的情況也不甚樂觀,還有南邊,南邊現如今正在打仗,聽說現在軍糧都送不到前線去了,因為下雪,戰報也一時送不回來。”


    香書所說沈蘇姀自然都知道,這幾日的邸報之上均是各處上報的雪災狀況,人畜傷亡房屋倒塌很多人被凍死,更有許多人因為這大雪失了生計,有些人等著被活活餓死,有的人則是落草為寇劫掠為生,這雪才下了十日,贛南一帶便有三股匪盜橫行,整個大秦本來就處於犬戎之戰的陰影之下,因為這場雪,大秦頭頂的陰雲似乎更濃了兩分。


    連著三日昭武帝都在製定這救災的章程,可無論那章程如何,這樣大的攤子沒有足夠的銀子是無法支持的,大秦的國庫一直靠沈家支應,單單是打仗或者救災都難以維持,更別說現如今兩件事情趕在了一起,想必現如今的昭武帝一定頭疼的緊!


    “小姐,這兩天君臨城死的人也不少,特別是西南方的平民區,好多人的房子都塌了,你在看這街上,冷冷清清的都沒有鋪子做生意,現在人都靠家中的存貨過日子,若是沒點存貨的還不知道要怎麽熬下去,這雪是停了,誰知道會不會再下。”


    香書亦是多日未曾出府了,此番出來一個勁兒的瞅著外麵,沈蘇姀順著香書看向的方向看過去,果然是一間又一間閉門關窗的鋪麵,有些邊角的鋪子可能被積雪壓塌了房簷,這個時候也無人來修繕了,而原本寬闊的聖德大道已經容不下兩輛馬車並行了,成堆成堆的雪被掃開堆在了路旁,漸漸地變成了兩座矮丘般的存在,然而街市之上即便無人,可金吾營的巡邏卻仍在繼續,即便是在君臨城也有貧富之分,這樣難熬的時節,難免的也有人因為生計出來作惡,看著青甲軍們一行一行鏘鏘而過,沈蘇姀抬頭看了看灰沉沉的天色,黑色的陰雲墜在天邊,沈蘇姀明白,這雪暫時是不會停下的。


    馬車果然走的比平時慢的多,香書一邊往車中的暖爐之中添加炭火一邊道,“小姐,老太君的身子到了這兩日是愈發不行了,脾氣更是越來越壞,連六小姐和七小姐都不敢過去請安了,小姐,要是老太君倒下了咱們沈府可如何是好。”


    沈蘇姀聽著這話麵上並沒有什麽特別的表情,隻搖了搖頭,“老太君不會有事的,即便是她怎麽了,沈府現如今已經是權閥最末了,也不會一朝落到人人可欺的地步。”


    香書麵上仍有愁苦之色,沈蘇姀搖了搖頭,不再多說什麽。


    寒風呼嘯的大街上人跡罕至,馬車一路走得還算順利,等沈蘇姀在馬車之中小憩片刻之後便到了安定門之前,撩黑的“秦”字旗被寒風吹得忽忽作響,站在城頭的士兵們一個個被凍的麵目通紅,看到一輛華貴的馬車緩緩駛來,不由得都將目光落了過來。


    馬車堪堪而停,沈蘇姀從袖子之中掏出腰牌來,“去吧。”


    香書拿了腰牌便下了馬車朝城門之下守城的將軍模樣的人走去,沈蘇姀獨坐在馬車之中掀開車簾看過去,隻見香書正麵上帶著兩分有禮笑意的說著什麽,那將軍麵色沉肅,似乎不是個輕易聽話之人,香書麵上笑意更甚,略帶著兩分可憐的指了指馬車的方向,那將軍朝馬車的方向看了一眼,麵上沉肅的表情這才有了兩分變化,香書又說了幾句,從袖子裏掏出一樣東西朝那將軍手中賽去,那將軍麵色微僵的避開,並沒有收下,香書無奈,又朝那將軍福了一福才笑意明快的朝沈蘇姀的馬車走來。


    車簾一掀,香書的身影閃了進來,沈蘇姀眉頭微抬,“成了?”


    香書點點頭將腰牌遞給沈蘇姀,“成了,聽到說是沈家的小姐那將軍本來還沒什麽表情,可是聽說是沈府的五小姐,並且親自過來了他的口氣才鬆動了,說是再過半刻鍾會開一次城門,到時候就把咱們的人放進來,我給他錢他竟然沒收,小姐,您說這人是不是看在太後和忠親王的麵子上才這樣的……”


    香書這半年來長進極大,竟然也能想到那處去了,沈蘇姀根本不知那將軍到底是怎麽想的,便也沒有回香書的問題,香書見車裏的炭火已經不那麽旺了便有些擔心,“小姐,太冷了,要不咱們先回去吧,再等下去隻怕您得著涼了。”


    沈蘇姀點了點頭,“先回府。”


    趙勤在外聽著聲兒便揮起了馬鞭,調轉馬頭朝沈府的方向而去,馬車徐徐前行,因為路滑所以趙勤不敢走的太快,然而既便如此,剛踏上返程走了三分之一路程不到的時候馬車便出了問題,靠在車壁之上的沈蘇姀隻聽到哢嚓的一聲脆響,隨即馬車劇烈的一抖,而後整個馬車好似被固定住了動彈不得,趙勤在外麵將馬鞭揮的啪啪作響,拉車的馬兒蹄聲雜亂嘶鳴陣陣,可馬車依然停在原地分毫不曾前進。


    沈蘇姀皺了皺眉,“怎麽回事?”


    趙勤在外語聲低沉的苦了臉,“小姐,咱們的馬車被卡住了。”


    香書聞言麵色微白,當即便掀簾下了馬車,兩人在外不知在低聲說著什麽,沈蘇姀掀開車簾朝外看了一眼,隻一眼她便無奈的一歎,因為結冰,本就不牢靠的青石板縫隙被撐大,冰話掉之後就隻剩下個小水溝般的存在,馬車的車輪壓破了原本覆在上麵的碎冰,此刻大半個車輪都被卡了進去,除非有人能將馬車抬起來,否則靠馬兒肯定是拉不出去的,沈蘇姀想到還有那樣遠的距離才能回府,不由得生出兩分懊惱。


    “趙勤,去後麵城門處找兩個人來幫忙。”


    外頭趙勤顯然也意識到了若無人相助自己幾人是肯定搞不定這馬車的,當下應聲而走,外麵實在是太冷,香書複又上了馬車,主仆兩人麵對這尷尬場麵無奈的一笑,索性車裏的炭火還能支持一會兒,沈蘇姀便拿起放在車廂暗盒中的書冊看起來。


    香書悠悠的感歎,“沒想到咱們在君臨城中也寸步難行,不知道外頭的那些百姓怎麽過活才好,大秦這幾年遭的災並不算多,小時候聽祖母講,以前遭災的時候有的人會將自家的小孩賣了來換吃的,還有的連吃的也沒得買,幹脆將自家小孩殺了吃呢,那些百姓也並非天生性惡,可遇到這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生死存亡的時候,誰還能顧的上禮義廉恥,隻希望今年這雪災早些過去,不然大秦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呢!”


    聽著香書的歎然沈蘇姀眼底光彩微暗,兩人正沉默之間忽然從城門的方向傳來一陣馬蹄聲,沈蘇姀眼底微亮,香書連忙將車簾掀開往回看,隨即麵色一苦看向沈蘇姀,“不是趙勤。”


    沈蘇姀安撫的看了她一眼,隻聽那馬蹄聲又急又快,好似夾雜著一股子迫人的雷霆之勢,且不知是誰在這大雪天鬧事縱馬,沈蘇姀心中生出些微的疑問,卻也並未多想,那大抵有十多人的馬隊從她們的馬車一側疾馳而過,沈蘇姀聽那提升遠去複又將眸光落在了手中書冊之上,可誰知一行字都未看完那馬蹄聲竟然又轉了回來,香書和沈蘇姀對視一眼,還未明白發生了什麽車窗的簾絡便被人從外一下掀了起來!


    這般大膽妄為的舉動讓香書驚得呼吸一滯,沈蘇姀雖沒有香書的反應大,可抬眸之時眼底已經帶出了森然冷意,可她如何也沒想到一抬眸便對上一雙墨藍色的眸子,嬴縱身上穿著一件撩黑的墨色大裘,看到是她也不意外,掃了這車廂一眼,“發生了何事?”


    沈蘇姀從車窗之中看出去,能看到嬴縱今日騎著赤焰,而在他身後齊刷刷的站著十多個青甲軍,她不知他此行是做什麽,片刻收回目光看著他,“車輪被卡住了。”


    嬴縱一聽便明白,向那車輪掃了一眼將簾絡放了下來,“下車。”


    沈蘇姀看一眼香書,明白嬴縱這是要幫他們,她略有兩分遲疑,香書卻已經拉著她的手準備將她往車外拽,沈蘇姀抿了抿唇,隻好緊了緊鬥篷下了馬車,待沈蘇姀和香書在馬車一邊站好,嬴縱一個眼色過去便有四個戰士從馬背上一躍而下,四人合力,一瞬便將馬車抬了出來,香書立時麵色一喜,沈蘇姀隻是微鬆了口氣。


    嬴縱已經坐在馬背上道,“可以上去了。”


    沈蘇姀看了看高高在上的嬴縱,福了一福,“多謝七王爺相助。”


    嬴縱睨著她,不可置否的樣子,沈蘇姀也不再多說,當下由香書扶著準備重新回馬車中待著去,可她剛剛走出一步腕上便纏上一物,一轉頭,竟是嬴縱手上的墨色長鞭,沈蘇姀皺了皺眉,“王爺做什麽?”


    嬴縱仍是定定的看著她,“本王沒說讓你上去。”


    沈蘇姀一怔,嬴縱手上已經使了力,他們相隔本就不遠,嬴縱一拉沈蘇姀的手立刻從香書手中滑脫,一個踉蹌朝赤焰靠了過去,沈蘇姀尚未站穩,馬背之上伸下來一隻大手將她一把便撈上了馬背,變故發生在片刻之間,香書小臉煞白的看著這一幕,又驚又怕的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嬴縱掃了她一眼,二話不說的揮鞭而走!


    沈蘇姀狠命掙開他的手,身形一轉就欲跳下馬背去——


    “清遠病了。”


    “很重。”


    嬴縱第一句話落定沈蘇姀的動作便定了住,待那“很重”二字出現,沈蘇姀身上的勁道便徹底的退了下去,嬴縱居高臨下的掃了一眼她的發頂,一手將她攬回了自己胸前,將自己的墨色大裘一撩,頓時將她整個人包了住。


    沈蘇姀深吸口氣,僵硬的背脊貼在他溫熱的胸前才放鬆了兩分。


    身後的青甲軍依舊有條不紊的跟著,沈蘇姀回頭看了一眼,嬴縱察覺她的心思,唇角微抿的道,“連日大雪天狼軍補給不夠,本王今日出城為他們送了新的補給去。”


    想到駐紮在城外的天狼軍大營,沈蘇姀心中瞬時了然,想到南邊的戰事,沈蘇姀複又問了一句,“王爺可知南方戰事?”


    嬴縱看了看她微垂著的頸子,“你一個十二歲的小姑娘,南邊的戰事再如何也不會打到君臨來,你有什麽好擔心的?問這個做什麽?”


    沈蘇姀唇角一沉,既然他不說,她便幹脆不再說話!


    天邊黑雲越堆越多,街上的寒風亦是越來越烈,沈蘇姀幾乎可以預見一場不亞於前幾日的暴風雪即將落下來,想到此,她的麵色不由得更沉了兩分,嬴縱駕著赤焰一路狂奔,沒多時便到了七王府之前,他躍身下馬,又一把將她抄了下來,越過街上的殘雪將她一把放在了府門的台階之上,身後有人牽馬,他大步流星的進了府門,沈蘇姀呼出口氣,跟了上去。


    沈蘇姀心中掛念著清遠,卻見嬴縱分明是往天樞閣而去,她眉頭一皺,不由得開口相問,“敢問王爺,清遠在何處?”


    嬴縱也不回頭,隻語聲幽幽道,“稍後他自會來見你。”


    沈蘇姀腳步一滯,陡然反應過來,“你騙我!”


    嬴縱腳步不停,這一回幹脆懶的回她的話,沈蘇姀不知道嬴縱到底是什麽意思,可是若清遠病的很重為何要教清遠來見她呢?清遠或許根本沒病!沈蘇姀心中如此想,可到底還是好奇他今日裏打著什麽主意,愣了愣又跟了上去。


    嬴縱一路進了天樞閣,一樓仍是讓沈蘇姀驚詫的汗牛充棟的藏書,嬴縱直直上了二樓,沈蘇姀跟著走了上去,隻見二樓早就生好了爐火煮好了茶,看到那案幾之上散散放著的書冊,沈蘇姀便明白這幾日他應當一直在此。


    屋內暖烘烘的一片,嬴縱隨手便將自己身上的墨色大裘解了下來,裏頭仍是他尋常穿的撩黑錦袍,幾日不見,他的身形依舊寬肩長臂挺俊硬朗,沈蘇姀將眸光從他身上移開,轉而落在了依舊放在此處的大陸地圖和巨大的星官命盤之上。


    “倒茶。”


    幽幽二字落定,沈蘇姀挑了挑眉,嬴縱正坐在書案之後打開了什麽東西,自顧自的看著卻還知道對她下命令,沈蘇姀看他片刻,終是上前將茶壺一傾倒兩杯茶,正專注看信箋的嬴縱眸光微抬,掃了一眼她微微前傾的身段又將眸光落在了自己身前。


    沈蘇姀將茶放在他身前,眸光不經意的掃到了他剛剛看過的信箋之上,見竟然是一封信她心中下意識的生出兩分深思,可還未等她想明白什麽身後便傳來了一陣腳步聲,聽著應該是兩人一起上樓來的,剛剛轉過身便看到兩張稚嫩的臉,清遠和明生看到她齊齊眸光大量,卻仍是忍著上前給嬴縱行了禮才對著她一笑,“沈姐姐!”


    沈蘇姀上前兩步,仔細的打量了這二人一瞬,明生還是和往常一般,清遠的麵色卻過著有兩分白,沈蘇姀不由得眸色微暗,“清遠,你病了?”


    沈蘇姀一問清遠立刻不好意思的低下了頭去,明生見此悠悠道,“前幾日最冷的時候清遠還要爭分奪秒的冒雪練劍,結果染了傷寒,連著發了兩天的燒卻還要瞞著我們,後來是王爺看出不對尋了太醫來,兩劑藥就好的差不多,沈姐姐不必擔心。”


    沈蘇姀心頭一緊,拍了拍清遠的肩頭,“勤於練功是好事,可是也得注意身子,你們年紀都不大,若是有個好歹往後可是練功都練不成了,往後要知道分寸。”


    清遠當即應聲,沈蘇姀又看了看他的麵色才放心,嬴縱雙手抱懷坐在書案之後,看著那三人的目光唇角微抿,“好了,你們沈姐姐的功夫亦不弱,往後可讓她調教你們,先下去吧。”


    嬴縱武功高絕,在行兵打仗上的威望更是大秦無人能比,聽到他親口說沈蘇姀武功不錯清遠和明生一時驚詫不已,想問什麽奈何嬴縱已經下令讓他們退下,二人沒有辦法,隻好抱拳行禮轉身下了樓,沈蘇姀眸色微深的看著兩個小孩子麵色詭異的離去,一轉身便對上嬴縱略顯玩味的眸子,見她眸色不善,嬴縱唇角一勾,“你的武功本就不錯,本王難道騙他們了?”


    沈蘇姀並不接他此話,隻轉眸看了看那大陸地圖和星宿命盤,轉而走向窗前的榻邊落座,隨手把玩著暖熱的茶盞,“南境戰事素日來未有消息,王爺怎麽個打算?”


    嬴縱看著她的眸光愈發玩味,“看來你真是十分關心南境之戰,本王暫且沒什麽打算。”


    沈蘇姀看著嬴縱,“王爺從來喜歡運籌帷幄,難道王爺就一定確信南境之戰大秦能勝?這幾日天氣雖然不好,可此前難道王爺就沒有夜觀天象算算南邊之戰的勝敗?”


    嬴縱眸光微狹,“看來你已經算過了?既然如此不妨告訴本王,南邊此次是勝是敗呢?”


    見嬴縱句句都不正麵回應反倒想來套她的話,沈蘇姀麵色微沉頓時沒有再說什麽的欲往,眸光一垂看向了霧氣嫋嫋的茶盞,嬴縱見她如此倒是勾了唇,抬手拿起桌案上的信箋揚手朝她扔了過來,沈蘇姀本是垂著眸子的,那信箋上有他的力道,飛旋而至十分突然,卻被沈蘇姀一把接了住,嬴縱眼底暗芒一閃,沈蘇姀卻顧不得他的目光,頭一低打開了那信箋,待一目十行的將信箋上的內容瀏覽而過,她的麵色已經變作灰白。


    豁然抬頭看向嬴縱,“既然已經連失兩城,為何朝中還沒有反應?”


    沈蘇姀的心驚已經不能用言語形容,這信箋來自嬴縱的探子,信上說犬戎十萬大軍有如神助,雙方交戰不到半月大秦已經連失兩城,即便從孟南柯口中知道了此番戰果必定不佳,可如此的潰敗速度還是遠遠地超過了沈蘇姀的預料!


    鎮南軍這麽多年來也算是素有威名,怎麽會如此不經打!


    話音剛落沈蘇姀便猛地將那信箋拍在桌案之上,心中的沉鬱之感是那般濃烈而熟悉,像極了從前戰事不利時的憋屈,沈蘇姀的動作略大,待掌心發麻之時才回過神來,一抬頭,嬴縱的眸光恍若深海,他好似並未注意到她的失態,隻語聲幽幽的回答她的問題,“一來是如今下了大雪讓各方的信息難以傳入君臨,二來,宮中的探子沒有本王的快。”


    他的話讓沈蘇姀心驚,可她此刻管不得那許多,隻眸光沉沉的看著嬴縱,“敢問王爺,鎮南軍潰敗的緣故是否是因為……奸細?”


    沈蘇姀這般問自然是因為前次他帶她去了天狼軍聽到他們談話的緣故,嬴縱眸光微垂,百無聊奈的轉動著桌案之上的狼毫筆,“尚不能確定。”


    沈蘇姀眉頭緊蹙,“怎會不確定,王爺的人難道還不清楚嗎?鎮南軍鎮守南境多年,為的便是防止犬戎入侵,如今犬戎雖然聲勢浩大,可鎮南軍也有十萬人馬,定不會如此不堪一擊,除了奸細,沈蘇姀一時想不出是什麽緣故。”


    嬴縱搖了搖頭,“雖有懷疑,卻沒有證據。”


    沈蘇姀默然一瞬,“王爺應當盡快入宮告知皇上此事,否則南境隻怕會更慘。”


    室內安靜非常,除了茶壺之中被煮開茶湯的熱氣聲之外便隻剩下她二人的呼吸聲,嬴縱看著沈蘇姀的眸子,搖了搖頭,“至多還有三日朝上便會知曉此事,本王此番若是稟明此事,豈不是在說本王的探子比禦用的厲害許多?再者,本王說過,南境之事並無確鑿證據。”


    見沈蘇姀麵色沉暗至極,嬴縱忽的眯了眯眸子,“戰場上的齷齪之事,你明白嗎?”


    沈蘇姀心頭一震,轉過了眸光去,“等三日之後,朝堂之上要如何安排南邊戰事呢?總不可能讓鎮南軍一路潰敗下去,王爺身負赫赫戰功,此番,可想再次榮耀沙場?”


    嬴縱將手中的狼毫筆放在一旁,聞言搖了搖頭,“南境局勢複雜,誰去了都不容易,本王不喜歡打說不清楚的仗,若是等鎮南軍都死絕了,那本王到可以考慮看看!”


    等鎮南軍死絕了……鎮南軍可是有十萬人!


    沈蘇姀攏在袖子裏的拳頭緊握,“王爺竟如此不顧惜那些無辜將士?”


    嬴縱唇角微勾,深海般的眸子閃動兩分邪惡殘忍的暗芒,“本王的性子你又不是今天才知曉,那些將兵其中不乏真有與犬戎通敵的,既然如此,他們便是真的該死,至於你口中那些‘無辜’之人,他們不是本王的兵,本王為何要冒著危險對他們大發慈悲?”


    這話實在殘忍,沈蘇姀心頭先是一怒,可隨之她又在問自己,她憑什麽生氣,他如此殘忍,她也沒有好到哪裏去,那十萬竇家軍的反叛不也是她的手臂,那其中又有多少枉死之人,沈蘇姀沉默的低下了頭,嬴縱看著她這模樣唇角微揚,“是不是發現你自己與本王是一樣的人,所以沒了繼續指責本王的底氣?”


    沈蘇姀深吸口氣,“王爺自己不想去,可隻怕多的是人想讓王爺戴罪立功!”


    嬴縱知道沈蘇姀指的是那澹台公主之死的事,他似笑非笑的看沈蘇姀一眼,“最想讓本王戴罪立功的非忠親王不可了,你猜猜看,此番犬戎使者之死是誰的手筆呢?”


    沈蘇姀眉頭一簇,“王爺的意思是說這次的使者之死是忠親王幹的?”


    嬴縱依舊是那莫測的笑意,沈蘇姀立刻搖頭,“不可能。”


    嬴縱將身子慵懶的靠近身後的椅背之中,語聲深長,“為什麽覺得不可能?”


    沈蘇姀也不知這“不可能”從何處得來,可想到嬴珞衣帶當風的模樣她就覺得他不是那麽狠毒之人,使者之死事關重大他必定明白的,引發這一場戰爭與他而言又有什麽好處呢,腦海之中電光火石一閃,沈蘇姀想起了那次臘梅林外的相遇,他分明應當是和那犬戎使者有過什麽交流才是,怎會先結交而後又暗殺!


    沈蘇姀背脊之上泛起一股子涼意,而嬴縱久久未得到她的回應便明白了她心中對嬴珞的信任,嬴縱看著她的眸色變深,末了卻是什麽話都未說,沈蘇姀疑惑的看著他忽然而來的默然變化,頓了頓抿唇道,“我也並不確定,隻是感覺忠親王應當不會。”


    嬴縱睨她一眼,並不說話。


    室中現出兩分短暫的默然,他越是安靜沈蘇姀似乎越是不安,她動了動唇,腦海之中忽然電光火石的閃過那夜在天寰宮昭武帝的書房所聞之事,澹台瓏看起來和昭武帝已經達成了某種協議,然而澹台瓏最開始卻是和他結交的,澹台瓏與兩人同時結交?或者她和昭武帝的協議是嬴縱知道並默許的?


    看著嬴縱幽暗的眸色沈蘇姀不知道是否要說,這邊廂嬴縱卻起身朝那大陸地圖走了過去,那地圖涵蓋了大陸之上的每個國家,每一處山河城池都標注的十分明晰,沈蘇姀清楚的看到,嬴縱此刻正將眸光落在犬戎與大秦的交界之處。


    沈蘇姀鬼使神差的也站了過去,地圖之上代表大秦國土的紅色線條部分已有奉城與篤城被犬戎占領,此時的鎮南軍正駐守在邊境第三城歸州,那歸州城占據隴山天險乃是一處易守難攻之地,若鎮南軍能休整軍心在此處阻止反攻或許還有反敗為勝的機會,可若鎮南軍之中真有奸細,那麽再易守難攻之地對於敵人來說也猶如沒有防衛的空城一座!


    “到底有沒有奸細,至多十日之後便可見分曉。”


    五年,自重活一世之後沈蘇姀再也沒有看過兵書,再也沒有穿過戰甲,更沒有見過軍用地圖分析過哪一處的戰局,可或許是前世的習慣在作祟,或許是因為身邊站著的是前世她不想服輸之人,沈蘇姀不知不覺便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之中,她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破了“不論兵策軍道”的戒,那句話更是下意識脫口而出——


    若是旁人忽然之間道出這麽一句話或許隻能叫聽的人一頭霧水,可今日聽她之語的人偏生是嬴縱,更巧合的是沈蘇姀之言竟然和嬴縱想的一模一樣,嬴縱眸光深沉的轉過了頭來,看著身旁這道纖細的身影,他一時凝了神,若對南境的城池的防守環境不清楚,若對敵我雙方的用心不明白,她這話不可能說的如此輕而易舉信手拈來。


    沈蘇姀發覺嬴縱眼神有異之時已經晚了,她看了嬴縱一眼,心頭跳如擂鼓卻被她強製的壓了下,輕咳一聲,沈蘇姀那猶豫再三未曾道出口的話在此時被她用以轉移話題,她麵上略帶遲疑,一雙眸子垂著不去看他的眼睛,“關於澹台公主一事,我有一事未曾告訴王爺。”


    他的目光仍然落在她身上,好似在等她說完。


    沈蘇姀深吸口氣,“澹台公主死的那天晚上,就在宴會開始之前兩刻鍾,她曾在天寰宮的禦書房之中見了皇上,皇上給了她一道聖旨,後來澹台公主死後那聖旨不翼而飛,澹台公主似乎答應了皇上一件事,那聖旨則是皇上對她的報答,上麵寫的,應當是不利於焉耆世子之事,她既然是王爺的盟友,王爺可知道此事……”


    沈蘇姀半天未曾抬睫,卻遲遲得不到他的回應,一抬睫他已經轉身朝窗前走去,沈蘇姀沒看到他的眼神,不知道他此刻的情緒,卻見他骨節分明的大手一把將管著的窗欞推了開,寒風卷著雪沫呼嘯而入,窗外竟然不知何時開始又下起了雪!


    天樞閣本就臨湖,此刻湖麵之上結了冰,整個一大塊都被瑩白的雪色覆蓋,純潔無暇沒有絲毫的雜質,紛飛的大雪好似柳絮般落下,隔著雪幕看這布局精巧的王府竟然生出一種前所未有的玄妙之感,沈蘇姀也走至窗前,看著這雪景發出一聲讚歎!


    沈蘇姀雖然被眼前的景色所撼,卻還是沒忘記剛才自己提出的問題,轉頭看他,隻見嬴縱的眼底正映出那磅礴的雪幕,好似滿世界的雪粒都落入了她的眼中,墨藍色的眼底折射出冰淩一般的寒光,讓沈蘇姀不自覺縮了縮頸子。


    “往後再也莫要對別個提起此事。”


    嬴縱沒有問她怎麽知道的這件事,也沒有說他到底知道還是不知道,隻道出這一聲告誡,沈蘇姀正有兩分不解,樓下忽然響起一陣腳步聲,沈蘇姀隻將略帶深思的目光看向外頭的雪天,隻當是容冽或是容颯進來了,然而上樓梯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沈蘇姀心頭沒由來的漫上一股子不安,不多時那人已經上了樓,沈蘇姀心頭微滯,隨後便聽到一道聲音。


    “王爺,南境十城的地圖已經繪好了。”


    沈蘇姀背脊一僵,這邊廂嬴縱已經轉過身朝那人走去,似從那人手中接過一物,而後又朝她走了過來,沈蘇姀尚自怔愣,一樣東西已經落在了她的眼前,“看看,這是沐沉畫出來的南境十城的地圖,這上麵的每一條或是作戰或是撤腿或是運送補給的路線都已定好,你瞧瞧看能否看得懂,沐沉的行軍布陣之能是本王見過的為數不多能得本王誇讚的。”


    沈蘇姀緊縮的墨瞳緩緩地落在了嬴縱手中的地圖上,那畫圖的手法,那細小的文字標注,還有她一眼就能看懂的行軍之法,每一樣都讓她熟悉的神魂俱裂,沈蘇姀伸出手來,削蔥般的五指卻在顫抖,幾乎剛剛碰到那地圖她的手便被嬴縱一把攥了住,他的話語帶著兩分笑意,一把拉著她轉過身來,“你此前看到過的那本兵冊也是出自他之手。”


    沐沉著一身素衣,麵容硬朗而輪廓深邃,一雙眸子星亮的閃著銳光,仍是那般挺拔,仍是習慣性的抿著唇角給人一副沉肅之感,此刻的他恭敬的垂眸站在她十步之外,沈蘇姀驟然之間便失了說話的力氣,嬴縱似乎不著痕跡的掃了她一眼,而後朝那男子道,“沐沉,這位是沈家五姑娘……”


    沐沉抬睫,眸光清冷而陌生的掃了她一眼,大抵是因為她此刻站在他身側,所以他對他稍稍彎了彎腰,“沈姑娘。”


    嬴縱滿意的笑笑,揮了揮手,“好了,去歇著吧。”


    沐沉點了點頭躬身退下,見他挺直的背影走到了樓梯口沈蘇姀的呼吸忽的一重,竟有種恨不能追上去的錯覺,嬴縱恰在此時一把攥緊了她的腰,他唇角帶起危險的弧度,眸光定定的落在她僵白的麵容之上,沐沉終究走下了樓,而她被他緊緊攥在手中,好似一隻怎麽掙紮也徒勞無功的困獸,過了良久,直到沈蘇姀感覺嬴縱的大手輕而緩的落在了她的臉上她才轉過了頭,他正眸若深海的看著她,唇角帶笑,笑意卻未達眼底。


    “你這幅模樣,會讓本王以為你對他一見鍾情。”


    “本王在你眼前,莫非你卻看上了本王的門客?”


    ------題外話------


    沐沉出來啦~眼下所有的該曝光的都曝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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