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雲四合,十二月上旬的寒意足以滴水成冰,沈蘇姀內裏穿著一件木蘭青雙繡緞裙,外麵罩著一件雪色的狐裘鬥篷,將那風帽一戴,立刻便將一張精致的小臉遮了大半,車輪滾動,窗簾半掀,馬車之外沁人的寒意立刻若風霜刀劍一般席卷而進,沈蘇姀在這突如其來的寒意之中定了定神,這才有時間去打量外頭的街市。


    昭武三十二年的最後一月,北魏二殿下和小公主在幾日前離開之後外使來朝的熱潮便進入了尾聲,現如今仍然留在君臨的隻剩下漠北蒼穹城和金陵琅琊城的使者們,按道理來說這年末的最後一月本應該是充滿了忙碌和喜慶的一月,可就在五日之前,犬戎王率領的十萬大軍讓整個大秦都被籠罩上了一層陰雲,在焉耆之戰剛剛結束半年之後,大秦又要打仗了。


    熙熙攘攘的街市之上依舊是叫賣聲吆喝聲不斷,車水馬龍好一番繁華盛景,可但凡有幾分眼色的都能看出人們麵上的笑意總含著兩分憂色,要打仗了,大秦雖然勝了焉耆,可早前軍需損耗巨大,大秦尚且還未緩過來便又遇上了這碼子事,大秦本和犬戎定下了不戰之盟,然而犬戎人的使者死在了大秦的國土之上,性情剛烈的犬戎人認為這是對他們王權的挑釁,傳言中,犬戎人各個身高八尺人人能武善戰,十萬大軍含著怒火雄赳赳氣昂昂的朝大秦而來,大秦該如何應對?南鏡本有鎮南軍坐鎮,可天天不停地有金箭飛馬入城卻未傳來捷報,每一次入城的蹄聲響起,都能讓百姓們心頭的陰霾更濃一分。


    這幾日的君臨百姓總會下意識的朝君臨城北麵的秦帝宮看去,似乎是想越過那高高的宮牆與城樓看清楚那帝宮中的主子此刻麵上正有怎樣的表情,連著多日未見捷報,即便大秦沒有吃敗仗可前線戰事焦灼是肯定的,貴族們或許還沉迷與聲色犬馬之中,可平頭老百姓有些坐不住了,膽戰心驚之時,他們幾乎不約而同的想到了一個人。


    “小姐,這幾日咱們到底是打勝了還是打敗了?”


    香書在一旁殷殷的問,沈蘇姀搖了搖頭,“我也不知。”


    宮中的氣氛一片沉悶,昭武帝日日都歇在崇政殿,便是連陸氏都不知前線到底如何,日日都有信報送來君臨,可除了昭武帝自己和幾個心腹的臣子之外,無人知道那信報上說了什麽,或許前方戰事正白熱化,或許大秦已經吃了敗仗,隻是為了穩定人心什麽都不能說罷了,沈蘇姀默然一瞬,天邊的陰雲層層堆疊,寒風大作塵埃四起,隻怕有一場暴風雪即將落下,行進間的馬車速度減緩,而後緩緩停了下來。


    “小姐,書院到了。”


    沈蘇姀攏了攏身上的披風起身下了馬車,香書上前叩門,前來開門的依然是陳叔,沈蘇姀如往常那般由香書和陳叔送至竹園門口之時正聽到屋子裏一陣沉沉的琴聲,那琴聲暗啞低緩,好似附著著一股子壓抑,全然不似往常的孟南柯。


    推門而入,窗邊琴案之上的孟南柯恰好撥動最後一根弦——


    依舊是那一身青衣著身,孟南柯的清風朗月之姿總叫人心折,沈蘇姀將身上的鬥篷解下掛在一旁,自顧自的落座在了一邊的寶椅之上,眸光一轉看到孟南柯手邊放著一本星官圖,當下挑了挑眉頭,“昨夜又觀了星象?”


    孟南柯正從那琴韻之中抽離而出,默了默才起身為她斟茶,一邊洗盞更酌一邊點頭,“南邊戰事又起,我自然要時刻關心著。”


    沈蘇姀點了點頭,孟南柯已將一杯清冽的茶湯放在了她的麵前,“南邊的仗,打不贏。”


    沈蘇姀眉頭一挑,“為何如此肯定?犬戎雖然有十萬之眾,可是鎮南軍的人數也在十萬以上,雖不至於十分勝算,可大秦絕不會輸的太難看!”


    握著溫燙的茶盞沈蘇姀的眉頭緊緊地皺在了一起,孟南柯周身依舊是那不疾不徐的模樣,一邊去收他的琴一邊搖了搖頭,“不出半月,南邊的戰事定然有眉目,鎮南軍不是犬戎王的對手,從昨夜的星象上來看,南邊的諸位將星明光驟減且與成四散之態,我猜想,因當是鎮南軍之中出了什麽問題。”


    沈蘇姀聽得心頭一緊,她當然沒有忘記一個多月之前在天狼軍軍營之中所見,那時候有嬴縱的隱在鎮南軍之中的人前來朝他報信,說鎮南軍之中大抵是有奸細,那時的嬴縱分明知道卻並未選擇上報與昭武帝知曉,此番大秦與犬戎的戰事如果真若孟南柯所料,不知道嬴縱心中會作何感想呢,南鏡的形勢如此複雜,這對大秦來說的危難之局又該由誰去破?


    “既然南邊的戰事不好打,那大秦勢必還要再派人去!”


    沈蘇姀抬眸看著孟南柯,孟南柯坐在窗前榻上唇角微勾,“舉朝上下不過兩支大軍可選。”


    沈蘇姀心中如何不明白,隻抿了抿唇角道,“忠親王和七王爺的軍隊天差地別。”


    孟南柯搖頭笑了開,“忠親王的忠勇軍當然比不上天狼軍,可此番忠親王大抵不會想自己去,一來他知道自己的軍隊多半是竇閥叛軍所組,根本就沒多少實戰經驗與實力,二來,此番南鏡的情況複雜至極,即便是再有經驗再有能力的人也沒辦法在自己人都沒有保障的情況之下大勝仗,所以,忠親王一定不會去,他必定會想讓七王爺的天狼軍去!”


    沈蘇姀沉默下來,孟南柯眼底暗光一閃,“七王爺此番若是吃了敗仗自然是有損名譽的事,若是他打勝了整個大秦唯他獨尊,自然也會讓皇帝和別的權臣防備忌憚,而忠親王自己則可以趁著七王爺不在君臨的時候大肆的布置自己的勢力,或許有別的謀劃也可以,而對於七王爺來說,他當然不會願意接手這爛攤子。”


    微微一頓,孟南柯的眸光徐徐打量了沈蘇姀一陣,“小蘇,怎麽做對我們最有利,你需要自己好好想想。”


    沈蘇姀怔愣了住,此番南境若真是如那兩個在天狼軍大營之中出現的小將所言那便真是大大地不妙,無論誰去隻怕都沒個好結果,孟南柯的意思沈蘇姀十分明白,若論實力,自然是天狼軍厲害,此番若是天狼軍去了南境便可以大大削減天狼軍實力,雖然想的明白,可沈蘇姀此刻腦海之中卻正是一團煩亂,她眸光一沉忽的轉了話題。


    “最近我發現了一個十分詭異的現象。”


    孟南柯眉頭頓皺,沈蘇姀便道,“首先是發現從前我的一把短弓出現在了嬴縱那裏,第二,嬴縱對當年的蘇閥之事的態度讓人十分費解,按道理來說當年是他下令撤軍練兵才讓焉耆鐵騎突破了九巍關,現在的他應該對蘇閥之事十分忌諱才對,可我覺得他對蘇閥似乎並沒有那麽針對與否定,第三,我發現當年步天騎之中可能還有人存活於世,並且,這個人現如今很可能在嬴縱手下做門客——”


    孟南柯聽得麵色幾變,略微沉吟一瞬道,“嬴縱的性子你比我了解得多,就像你將他當成對手一樣,他定然也是將你看做此生最大的對手,他那樣人的當然希望光明正大的將蘇閥打敗,可最後卻用了如此卑劣的手段,在他心中隻怕是他此生極不願麵對的汙點,也許他心中有那麽一點點的愧疚呢?第一點和第二點不足為奇,倒是這第三點可以加以利用。”


    沈蘇姀心頭一跳,“利用?如何利用?”


    孟南柯抬手將身前桌案之上的茶盞端起來抿了一口,再看向她的眸光已經變得鄭重,“當年蘇閥叛亂之時他雖然推波助瀾,可彼時他的人也在西境,而今,他的府上出現了蘇閥之人,無論他用了什麽手段讓蘇閥之人屈服,可單憑他收留蘇閥故人之事便能讓他與當年的事扯上關係,朝內朝外他的敵人頗多,根本無需我們再去做什麽。”


    窗外是寒風呼嘯,牆角分明有“劈啪”作響的炭火燃燒,暖烘烘的讓她一身舒坦,可此刻聽了孟南柯的話沈蘇姀的背脊之上竟然生出兩分寒意。


    沈姀唇角微搐,一雙黑漆漆的看著孟南柯,“你讓我用蘇閥故人反嫁禍與嬴縱?”


    孟南柯見她的麵色眸光愈發凝重,“小蘇,既然他根本不想去南境那我們便順了他的意,隻不過是換了一種說法而已,當年之事隻怕每一個步天騎之人都能想得明白,既然如此那人怎麽會成為嬴縱的門客?且不論嬴縱是否使了什麽手段,那人既然能屈從在他門下,便已經是對蘇閥的背叛,一個背叛的蘇閥的人你有什麽好心疼的?”


    “一旦此事成功,加上現如今嬴縱身陷澹台公主之事,他便再難被洗清,天狼軍的軍權必定會被繳下,到時候他一個無權無勢的空頭王爺豈不是砧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


    孟南柯說著話,沈蘇姀背脊上的寒意愈發重,見她的默然孟南柯陡然眯了眯眸子,“小蘇,或許你覺得這法子陰損,可若是別人你自己便能想出此法,可遇上了他,你竟然一時心軟了不成?你抱著希望讓他查蘇閥的舊案,可他恐怕隻將此事當成剪除宿敵的手段,等他最後探明了你的身份,你以為他會讓你這個前世便與他爭鋒相對不相上下的人存活於世嗎?到時候別說你的複仇大計,隻怕連性命也難保!”


    孟南柯的話讓沈蘇姀麵色一白,沈蘇姀垂著頭,“可若是犬戎之戰非他不可呢?”


    孟南柯一笑,“那便是大秦的劫數,小蘇,想想那二十萬步天騎和蘇閥的老少,你還有心情憐憫那些邊城百姓嗎?大秦的氣數未盡,犬戎勢必是成不了大事的,這一場戰事對於我們來說隻是一個契機,一個可以一箭雙雕的契機,讓嬴縱留在君臨,讓忠勇軍去應戰!”


    微微一頓,孟南柯不知想到了什麽眼底忽然有寒光一閃而逝,複又轉頭看著沈蘇姀道,“小蘇,莫要輕信那皇宮之中的任何一人,狡兔死走狗烹,天家王室素來無情,他們之中亦沒有那一刻是簡單了的,哪怕是那賢名遠播的忠親王,經此一役後,兩位皇子和西岐、申屠的勢力都會大減,小蘇,你忘記他們當年對蘇閥和步天騎做過的事了嗎?”


    沈蘇姀心頭鼓震,用五年時間掩藏下去的仇恨之心在蠢蠢欲動。


    她說過,即便有一日仇人橫屍腳下她也不原諒,她怎麽會忘記呢!


    沈蘇姀正兀自沉默,這邊廂孟南柯發覺自己大抵有些將她逼得急了,這才起身走至她身旁的寶椅之上落座,語聲複又變作和煦,“小蘇,你確定有蘇閥故人在做他的門客?”


    沈蘇姀抬起頭來看了孟南柯一眼,搖頭,“尚未見到人,不過發現了些蛛絲馬跡,有七八分肯定那人確是當年我步天騎麾下一將!”


    孟南柯沉吟一陣,“小蘇,這一箭雙雕的法子與我們是最有利的,眼下你得先確定那蘇閥故人是否在他王府之中,若是如此我們要做的便十分簡單了,稍稍露出點消息去,自然有人能抓個現行,到時候嬴縱必定百口莫辯!”


    沈蘇姀依舊垂眸低眉默然著,良久她才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孟南柯見她如此唇角微勾,抬手便覆上了她的手腕,她的身子時常由他照料,這幾日以來那繁雜的噩夢雖然少做了,可卻總有些奇奇怪怪的夢境出現,沈蘇姀對著孟南柯一時難於啟齒,便也未曾再讓他問診,見他主動替她探脈沈蘇姀也沒說什麽。


    “咦,內息強了不少,那內功心法練上了?”


    孟南柯如此一問,沈蘇姀心頭不由得一跳,近來諸事煩多,她根本沒時間去練那心法,她這強起來的內息她自然是知道的,卻是從在七王府泡過了藥浴之後才有了變化,沈蘇姀此刻不知該如何答話,垂眸點點頭,“嗯。”


    孟南柯唇角微勾,“之前給你的藥便是為你淬煉經脈的,你切莫忘記服用,否則內功練得勤了便要傷身,當心往後練到一定的時候再也練不上去!”


    沈蘇姀又點了點頭,孟南柯不知想起什麽似得又道,“小蘇,最近莫要掉以輕心,你的運勢快要到了,隻是此番需得破財,你既然在收攏沈家的生意,便要先做好準備。”


    沈蘇姀還在想那犬戎大戰和蘇閥故人的事,並未將孟南柯的話放在心上,孟南柯見她麵色沉凝便也未曾多說,沈蘇姀又坐了一會子便起身告辭而去,今日的孟南柯好似與往日的孟南柯有所不同,雖然她早知道他智睿無雙胸有溝壑,可今日那百般算計的機謀還是讓她心底生出兩分異樣的沉鬱之感,他說得對,她本就不是良善之輩,若是對旁人她哪樣卑鄙的法子都想得出,可是為什麽這樣一個一箭雙雕的法子擺在她眼前她卻竟然遲疑了呢!


    ——是因為他?


    沈蘇姀心頭好似被一雙無形大手揪了一把!


    她為何而心軟?為何而遲疑?


    就因為他握住她的把柄卻未告發?就因為那幾次叫她想不明白的夢境?!就因為他待她詭譎莫測的與眾不同?!


    他是沒有告發她,可是他要挾了她,而那夢境,更是荒唐可笑!至於那與眾不同,對於一個渾身上下都滿是疑點,有那麽些利用價值甚至能威脅到他的十二歲小姑娘來說,他的任何欲擒故縱霸道專橫的行為都與他那厲鬼般的心性相符!


    冰淩般的寒意如同細細密密的針從她每個毛孔刺入,沈蘇姀深吸口氣,當她走出竹園院門之時心中已經有了想法,而就在她剛走出院門沒多久,悠然寂靜的唯有孟南柯一人的暖閣之中忽然悄無聲息的出現了一道身影,來人麵色木訥語聲沉凝。


    “主人明知沈姑娘這次有心幫七王爺,怎生不提醒她?”


    孟南柯正長身玉立的站在窗前,眸光從院中的修竹之上一掃而過,語聲帶著微薄的歎然,“她自己都不知自己的情緒是因為什麽,我又何必去挑明呢——”


    ------題外話------


    對不住讓等著的姑娘們失望了,今天隻有五千字不到,步步有罪。


    從上架開始基本上很少出門,一旦有安排要麽當天拚死碼出一萬要麽就是提前碼好,今天的更新本來至少也是一萬,可早上剛起來就臨時有事情,一出門就是一整天,晚上狂飆趕回來家裏卻又停了電,最終電雖然來了可是今天刷新了步步更新字數最低,感覺整個人都不太好了,讓大家失望真心很抱歉……明兒繼續萬更起!


    關於蘇蘇的抉擇大家能猜到的吧~!


    還有就是,今天步步出門真心不是相親o(╯□╰)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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