澆水


    農曆四月初六,又是一年一度的玉水集市,桂香今年沒有褲子可賣,單單隻去瞧了瞧熱鬧。那跑馬榔頭的小販一個比一個會說,桂香給她爹買了個敲背的小錘子,幫李紅英買了塊花布,想想家裏的農具不多,又買了把拋掀回去。


    忙碌的五月份一開始,門口榆樹上的知了叫得人頭都疼,地裏簡直忙起了煙。豬鐮刀挨次割過去,一排排的麥子順次倒了下去。這地裏忙活的勁頭比一大群鐵姑娘還要搶一些。


    收完了麥子,又將那麥子頭對頭地靠在馬路上,一來叫它們好好曬一遍太陽,二來這麥子叫人和車一壓,都自然落了下來。


    單福滿脖子裏掛了條髒兮兮的濕毛巾,等著汗珠一從額頭上落下來就擦一擦。還好這天氣還有些風,不至於太悶。


    一隊的隊長提議猛幹四天,將所有剩下的麥子全打完裝袋子,這是集體化生產以來最麻利的一次,大家甚至和隊裏商量好了,熬夜打麥子。


    麥場上的來往的都是人,有的往那場上鋪,有的則一下一下的打,竹篾子敲著那嘎嘣脆


    的土場上,一片啪啪聲,宛若過年的小鞭炮。


    農忙季節無孩童,那些個會走路的小孩都被長輩們喚了去拿蛇皮袋,有的則幫著上人牽袋子,一簸箕一簸箕的麥子再穩穩地倒進,男人們背著那一整袋子一整袋的麥子上了板車。


    桂香一放學就做好了飯往地裏送,當然也會準備上滿滿一大罐子茶葉水,這地裏做活的火氣太大了,這茶葉水正好去去火。


    單福滿直直灌了半壺水去才喘了口氣:“果然不一樣,桂香啊,這以後咱水塘村怕是誰都餓不著肚子了!”他一張臉叫太陽曬得黑透了,但卻掩藏不了那臉上的笑意。


    “爹,您先吃飯。”這天還要大變呢!


    李紅英最怕這收麥子的季節,那麥芒弄在脖子裏又刺又癢的,還好桂香早給他們燒了滿滿一大鍋熱水,一回家就能洗澡。


    桂平這兩天也忙,學校裏的考試一門接著一門,今年是恢複高考的頭一年,玉水所有的老師都像換了一遍血一般。


    起先他是打算請假回家幫忙的,但桂香提早帶了信給他,叫他莫要回去,安心學習。


    這麥子過後就是油菜,油菜遠比小麥難弄的多,那杆子又粗又硬,青一點怕沒熟,老一點又怕炸在了地裏。砍倒了的油菜太沉,那杆子也生的蓬鬆,不好像小麥樣往麥場上挪。


    小孩子跟著爹娘在地裏放油布,有時候怕風將那油布卷起來,幹脆找了幾個小孩在那油布的幾個角上坐著。


    三五個人站在那油布的中心等著另外三五個人送來的油菜,“嘩啦啦”那黑中帶些紫的油菜籽就落到了漆黑的油布上。


    不少小孩喜歡鑽在那冰涼的油菜籽裏玩耍,有的更是將自己埋在那堆打好的菜籽裏麵,任由沾了汗的小腳丫子粘起一小層菜籽,就是有些小蟲子也是不怕的,這個季節對於孩子來說是快樂的,對農人來說卻是艱辛的。


    打好的油菜杆子紮成捆往田埂上運,這杆子夠整個水塘村燒上兩個多月的水了。


    打完最後一捆菜籽,李紅英已經快虛脫了,幸好這一季終於要過去了。


    生產隊裏的菜籽和小麥一一過了稱上了賬,姚賢平激動得直流眼淚,這種快節奏的生產他是第一見到,從今以後各自種各自的地,怕是到了五季更忙。


    桂香抱了個大西瓜回家往吊水的桶裏一懸,等洗完澡出來再將那西瓜提上來殺了,又進屋拿著把芭蕉扇遞給她爹。


    “看來以後咱單幹也是這樣的咯。”雖然這麽說,但單福滿對於未來是期盼的。


    李紅英拍了拍胸脯道:“這怕啥,咱給隊裏賣死命也沒用,等自己有了地,下下狠心,咱收的可都是自己的。”


    今年的農忙比往年要長一些,這邊的麥子才收上來,地裏就去了牛,犁地、曬田、灌水,清亮的水順著早先挖好的溝渠流進漆黑的土地裏,那一塊塊地一瞬間變得波光粼粼的。


    青蔥碧綠的秧苗叫女人們從自己家下秧苗的地裏拔了,一捆一捆紮好了往拋籃裏放。男人們則挑著那秧苗往地裏趕,三五個捆子一把,使勁往地裏拋。


    地裏也早有人牽好了或紅或綠的秧線,等著那秧苗拋到腳邊,再撿來兩顆一並的插秧。所有的秧苗都插得齊齊整整的,這是他們自己家的秧苗,自己家的地啊。一天忙活下來,基本骨頭都要散架了,這時候家裏的孩子就又被爹娘叫著敲背。


    但福滿家種的水稻不多,因此也沒像旁的人家那樣著急借隊裏的打水機器。


    這白天的太陽太毒,桂香和李紅英生怕那挪種的棉苗不成活,隻得連夜將那一株株小棉花苗往大田裏挪,再挑著個糞桶去池塘裏擔水來。


    從前集體種地的時候從沒覺得這地有多大,李紅英連著擔了幾次水直喘氣,桂香連忙去接了她小娘的趟。


    那扁擔可真是壓得肩膀生疼啊!忽的有人大步走近,一下接了她肩膀上的擔子,肩膀上一瞬清爽了許多,桂香趕緊回頭,那人喚了她一句:“桂香。”


    熟悉的語氣,熟悉的橄欖綠,桂香眼角一瞬潮濕了,她現在一定很難看,粗布衣服,一身的汗臭味:“你……啥時候……回來的?”


    “今天到的,玉水沒車過來,我隻好走來了。”三十多裏地呢,他是走了多久?


    “回家了嗎?”桂香問。


    “一會就回。”走在漆黑的土路上,兩顆心髒卻是跳得一樣快。


    “給你寫的信你一封也沒回……我以為……”桂香的話哽咽在喉嚨裏化作了喜悅的啼哭,那些委屈打見到春生開始都煙消雲散了。


    春生頓了步子,將那扁擔轉了個圈換到外麵的肩膀上去,伸了手來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桂香,抱歉,我才回來,桂香,我掛念你。”


    春生的話和那晚風一樣清涼地拂過桂香的耳畔,直叫人心安。


    桂香也不掙脫,任由他握著。有些剛剛完了活計的莊稼人瞧見他兩交握著的手,都不免笑著多瞅幾眼,雖然這時候自由戀愛很普遍了,不過桂香臉上卻還是燒紅了一大片,幸好這燈光暗,他瞧不見。


    “在想什麽?”春生先開口問。


    桂香笑:“想我們這叫人瞧見了,你跑不掉了。”


    春生胸間一片起伏,猛地握住她的手:“桂香,他們就是瞧不見我也不會跑的,我哪裏舍得?”桂香因著他這句話,一下紅了眼。


    到了地裏桂香拿著那舀水的瓢往地裏澆。李紅英見了他來也是一笑,再見到他牽著桂香的手,心底便全然明了了,難怪這天丫頭不願和旁人說親呢。


    李紅英笑眯眯地說:“回來了啊,回來了就好。”


    春生擱下那擔子道:“嬸子,您歇歇吧,我和桂香來。”


    “你難得回來,還是不要忙這些了,桂香,今天咱就早點回去吧。”


    桂香小雞啄米似的點點頭,她也舍不得□□生受累。


    春生笑道:“嬸子,這才栽的棉花不澆水生不了根的,您和桂香先回去,我替你們把剩下的澆了吧。”


    他說的是正理,不澆水這批棉苗就斷了活路。桂香轉臉握了握李紅英的手:“小娘,你先回去吧,這裏交給我們好了。”


    “那也成,我正好回去給春生炒幾個菜。”李紅英心裏也想給這兩個孩子留點自由空間,笑著取了長袖褂子回去。


    田野裏一片漆黑,隻剩下兩個人的時候,桂香莫名覺得尷尬,心髒“砰砰”敲成了急促的鼓點,剛剛叫她小娘回去,現在多曖%昧啊!


    她手心裏出了滾燙的汗,春生一直牽著她的手,自然也發覺了:“桂香,你在怕我?”


    “沒……有……”


    “那你是害羞了?”春生並不打算放過她。


    “沒有!”要是白天定能看到她臉紅的樣子。


    春生“嗤”的一聲笑了,大路一轉彎,他忽的收緊桂香的手:“放心。”他不是那種不知輕重的人。


    “我……我有什麽不放心的……”她這話顯然帶了幾分惱羞成怒的味道,卻□□生笑開了花。大手一撈,忽的拂上了她的耳朵,果然燙的驚人。


    “桂香,你這耳朵都要燒著了……”


    這人手有些涼意,卻叫她身子猛地一顫,桂香一下拂開他的手往地裏跑,春生生怕她跌到了:“慢點。”


    整整一大片地澆完了,桂香抱著那杯子“咕嘟咕嘟”地往嘴裏灌水,春生安安靜靜地坐在旁邊等她,地裏的風卷過來帶著股土腥味,卻格外舒服,漫天的星子一顆顆都亮極。


    桂香將那杯子往地上一放,踢了踢腿道:“今天真是累死我了!趕緊回家。”


    春生沒等桂香起來,一把打橫抱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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