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很快就來了。談天繼續拿了個極漂亮的成績,雖然還是班上第二名,但是已經和鄭伯齊相差隻幾分之遙去了。


    陳讚發現,談天慢慢變得沉穩起來了,不再像以前那麽咋咋呼呼,十六歲的談天,開始有從男孩向男人轉變的跡象。陳讚心裏很欣慰,但也有些隱隱的失落,談天看見自己時,不再是那種欣喜而急切的眼神,眼眸中的情緒已經掩去,多半時候會微微一笑,那笑容十分溫柔,好幾次都令陳讚心跳都漏了一拍。


    陳讚知道,自己已經完全淪陷,心已經完全不聽理智的指揮,自有意識地朝談天靠攏。假如這個時候談天再向自己表白,他不能確定自己還能夠那麽幹脆利落的拒絕。


    陳讚不能否認,他的內心有些害怕,他害怕有一天談天興衝衝地跑來跟自己說:“我終於有喜歡的女孩了。”這雖然是自己一直期盼的結果,但他知道,這一天一旦來臨,那就是心碎的開始。但這確實是自己選的,理智的選擇,別無他法。


    這一年的雨水一直比較多,整個春天,雨水都淅淅瀝瀝的。陳讚記得,這年暑假,他們家鄉還發了一場大洪水。那場洪水來勢洶洶,漫過河堤,淹沒了田野,甚至連低窪一點的村落都被淹了,陳家嶴有不少地勢比較低的房子都被淹了。據說是當地百年未遇的洪災。陳讚心想,到時候得早早讓大家做好防洪措施,盡量減少損失才行。


    暑假到了,陳讚本來想和談天去收魚的,讓舅舅舅媽休息一下,但是劉雙生不讓,現在他們兩口子在鎮上開收魚鋪子,家裏的田已經不種了,讓他們回去休息,那真是有如失業。陳讚想了想,便作罷了,既然交給了舅舅全權打理,那就這樣吧,以後等他和談天上大學了,這個鋪子就全都交給舅舅好了。


    隻有談天對不能去收魚覺得有些遺憾,要是他和陳讚去收魚,兩人就直接住在街上了,晚上可以擠在一張床上,雖然不能真做點什麽,但是想想就覺得興奮啊。可惜!


    不用收魚,談天就變得無所事事起來,他看著閑置了一年多的釣魚工具,又有點手癢癢了,還將癟了的輪胎打滿了氣,想要重操舊業,但是憶起那晚上陳讚的眼淚,便克製住了。不住歎息:自己真是個勞碌的命,怎麽閑不下來呢。


    陳讚倒不愁沒事幹,一放假,他就將蜂箱和蘑菇棚接手過來了。陳讚二叔買了一輛小貨車,考了個駕照,經常往來於家裏和縣城甚至市裏送貨。陳讚看談天無事可幹,就打發他去給他二叔陳昌盛跟車,幫忙搬貨什麽的。


    男人對四個輪子的東西一向熱愛得緊,不出一個禮拜,談天就開始纏著陳昌盛教他開車,再用了不到一個禮拜,他就開著小貨車突突突地疾駛在柏油路和鄉間馬路上了。鄉下地方不比城裏,駕照查得嚴,在那些交警顧及不到的城鄉間的國道和鄉間的土馬路上,是沒有誰會來查你的駕照的。


    某天陳讚從後山的蘑菇棚出來,看見二叔的小貨車回來了,那車開得極猛,到了院門口,刹車猛地一踩,車一下熄火停住了,陳讚可以想見到駕駛室裏的二叔往前猛地前傾了一下,估計肋骨都要撞到方向盤上,想想都覺得疼。二叔開車原來這麽猛嗎?


    “二——”叔字還沒出口,隻見駕駛室的門開了,談天從車上跳了下來,一邊揉著右下肋一邊興奮地朝他打招呼:“小讚,我會開車了!”


    陳讚把“叔”字吞回肚子去,舌頭一轉,喝罵聲就出來了:“談天你作死啊!不要命了?有你這麽開車的嗎?不會開就別開!”合著之前的沉穩全都是裝出來的呢,白誇他了。


    談天趕緊縮脖子,吐吐舌頭,不敢過來了。陳讚一叫他名字,就說明已經生氣了。


    他不敢過來,陳讚會過去,他跑過去,揪住談天的耳朵:“你不知道開車多危險啊?不僅是你的安全,還有行人的安全,這都能馬虎的嗎?”


    談天連忙告饒:“我下次再也不開快車了,我一定好好開。”他剛才就是想跟陳讚得瑟一下,沒想到適得其反,觸到逆鱗了,不由得愁眉苦臉起來。


    陳讚想說“沒駕照就不要亂開”,但是想到有很多人有駕照也未必開得好車,要不讓他開,以後還是不會開,便說:“你既然跟著我二叔學開車,那就都得聽我二叔的,他教你怎麽開就怎麽開。你剛才那樣子,幸虧這兒沒什麽人,萬一有人,你還躲得過來?你不要命別人還要命呢,那是鬧著玩的嗎?”


    談天小聲地說:“我不是看著沒什麽人才開那麽快的嘛。”


    陳讚氣得想敲他的腦袋,但是打頭又不好,隻好狠狠踢了他一腳,又正好光腳沒穿鞋,倒是把自己的腳趾頭踢疼了:“有沒有開車的常識啊?什麽地方該什麽速度,你沒常識你就別開,省得誤傷別人,先去把交通規則學會了再說。你看著沒人,萬一有人突然衝出來呢,你刹車來得及?多少車禍就是你這樣想當然發生的,萬一出了什麽事,有你一輩子後悔的!”


    談天看陳讚說得很嚴重,也不敢再大意了,連忙點頭哈腰,勇敢承認錯誤,再三保證不亂開車。


    陳讚看他態度尚可,便住了口。突然一陣悶雷響起,憋了大半天的雨嘩就下來了,來得又急又猛。談天連忙拉著陳讚就近上了貨車駕駛室避雨。


    陳讚抹著頭上的水珠,看著玻璃窗上豆大的雨點劈裏啪啦地敲著,說:“今年的雨水太多了些,恐怕會漲洪水。”


    “漲水很正常,年年都這樣。反正不是漲水就是幹旱。”談天沒當回事,他心裏美得很,陳讚和他坐在這個小小的密閉空間內,連空氣都變得甜蜜了。


    陳讚歎了口氣,談天說的是事實,他們這幾乎年年都要漲幾回水,不過從來沒有漫過河堤。今年的洪水與眾不同,他要如何才能讓大家才相信今年不同往年,難道說自己未卜先知?正想著,談天拉了他一下:“快看,那誰。”


    “誰啊?”陳讚順著談天的手指看過去,隻見後山園門口來了個戴鬥笠穿雨披的人,已經背向他們了,“沒看清,是誰?”


    “劉二良。”談天剛才看過正麵的。


    “!”陳讚吃了一驚,劉二良作為那年的縱火案協從犯,被判了兩年勞教,算日子,是該出獄了。陳讚心裏有些隱隱不安,希望兩年的勞教是真改造好了這個人,而不是教壞了。


    劉二良進了園子,站在養雞場外往內張望。後山發展起來之後,陳讚爸爸和叔叔在養雞場旁邊修了兩間紅磚瓦屋,用來休息和放工具。


    屋裏並沒有人,劉雙雙她們都回家做午飯去了。陳讚等了一下,劉二良似乎並沒打算離開,便推開車門冒著雨跑了出去,談天沒拉住,也隻好從車上下來,跟上陳讚。兩人進了園子,跑到屋簷下。


    陳讚跟對方打招呼:“二良叔,你有什麽事嗎?”


    劉二良已經摘了鬥笠,他剛從監獄出來,頭發還沒長起來,露出泛著青色的頭皮。麵上有點菜色,想必那裏麵的日子並不好過。劉二良看見陳讚,先是露出了驚訝的神色,隨即又笑了起來:“是小讚啊,你爸媽不在山上?”


    “他們回家去了,現在就我在這裏。”陳讚吃不準劉二良是什麽心態。談天趕上來,站在陳讚身邊。


    劉二良抹了一把臉上的水珠:“是這樣的,我家也想養雞,想問問你家裏還有沒有種雞蛋。”今年春天大家都養雞的時候,劉二良媳婦因為劉二良給陳讚家放火的事,沒好意思來求劉雙雙,所以他家沒有養雞,大概是看到大家養雞都出了成果,也有點心動,才讓劉二良來問的。


    談天從陳讚身後拉了一把陳讚的衣服後擺,意思是別搭理這樣的人,但是陳讚沒有理會他,隻是說:“種雞蛋應該有的。下午你問問我媽吧。”


    “好,我晚點再來。”劉二良點點頭,戴上鬥笠,轉身走了。


    談天看著他的背影,小聲地對陳讚說:“這樣的人,你幫他做什麽?愛養自己養去,還好意思來你家買雞蛋,當初放火的時候怎麽就沒想過會有今天了。”


    陳讚歎了口氣:“也沒有辦法,他當時恐怕也是受了利麻子的利誘。我們得給他一條活路,否則就真會成為十惡不赦的人了。”


    談天不屑地撇撇嘴:“我看不見得,他連句道歉的話都沒說過。”


    陳讚無奈地搖搖頭。


    這場雨下得黑天黑地的,到處都是茫茫的水霧,直到晚上才停下來。陳讚看著這鋪天蓋地的大雨,不由得皺起了眉頭,他記不清當年的洪水具體是哪天發的了,大概就是七八月之交的樣子,早稻已經收了,晚稻剛插下不多久。那場洪水持續了差不多快一天才完全消退,作物因為長時間進行無氧呼吸,產量大受影響,不足一米長的甘蔗從洪水退了之後就再也沒有拔節了。


    看看情形,大概就是這幾天了。陳讚遠遠看了一下河麵的水位,還在河堤以下,現在去提醒低窪處的人們收拾東西,恐怕不會有人相信。


    晚上劉雙雙和陳昌隆說起劉二良的事來,劉雙雙埋怨說:“你答應賣給他做什麽?我就是全都摔爛了也不願意賣給他,那就不是個東西。”


    陳昌隆說:“你怎麽能這麽想?他是政府抓去勞動改造過的,已經改過自新了,他現在想跟著大家一起勤勞致富,為什麽不幫他,難道讓他繼續爛下去?”


    劉雙雙還是心有不甘:“我想起那次雞被藥死和放火的事來就氣,真是心狠手毒,就差沒有殺人了吧。要不是小讚堅持報警,說不定我們都給逼死了。”


    陳昌隆歎息一聲:“算了,哪個人不犯錯誤呢,改過了就好。”


    陳昌隆和劉雙雙不知道,他們說話的這會兒,劉二良正好站在他們家窗外,這兩年他在坐牢,家裏沒了收入來源,日子過得相當窘迫,現在連買種雞蛋和雞苗的錢不夠,他準備過來求陳昌隆兩口子賒賬的,等以後雞長大回本了再還給他們的。他在窗外呆了片刻,又悄沒聲息地回去了。


    第二天,天氣依舊陰霾。談天一早跟著陳昌盛送雞蛋和蘑菇到縣城去了。大半個上午的時候,雨又下起來了,但是沒有昨天那麽大。陳讚時刻都留意著河麵的水位,水位一直在緩慢上升,到了快中午的時候,河麵已經和河堤齊平了。


    陳讚知道,那場大洪水就是今天來的,他趕緊去找陳昌隆:“爸,河水漲上來了。會不會再往上漲啊?”


    陳昌隆搖搖頭:“不會了吧。昨天那麽大的雨都沒漲呢,今天的雨小多了,而且又快停了,不會再漲了。”


    陳讚心裏焦急,事實上上遊下了大雨,引起山洪爆發,幾乎是百年未遇的一場洪水,反而到了九八年發大水的時候,他們這兒到很平靜。但是陳讚又不能說自己知道一定會漲上來的,隻好看著慢慢上漲的水位幹著急。


    離河不遠有一個院子,叫做河邊院子。那兒住著十幾戶人家,都是他們村的,與主村隔了差不多一裏路的距離,院子的地勢地平,與河堤幾乎平行,不知道當初是誰選在那兒定居的。


    然而雨並沒有停,中午過後,雨又大了起來,都快趕上昨天的大雨了,河水也漫過河堤,以肉眼看得見的速度往上漫,人們這才意識到事情的不妙來。陳昌隆和幾個村幹部帶著住在高處的人們,去河邊院子幫那些人家搬家。


    發洪水搬家可不是件輕省差事,除了貴重物品,豬鴨雞、糧食、被褥衣衫,能搬則搬,否則被洪水一泡,就全都泡湯了。


    陳讚也跟著去幫忙,能收拾多少算多少。這時水已經慢慢漲到院子裏來了,一些低窪處已經漫上水了。陳讚好不容易將一位寡居的老太太從她的小屋裏勸出來,她死活也不願意離開她家的老房子,堅信大水是不會淹了她的房子的。明明下著大雨,溫度並不高,陳讚卻急得出了滿腦門子汗,不過總算是把人勸出來了。


    陳讚打著傘,老太太拄著拐,兩人冒著大雨蹚著水,沿著路的輪廓摸索著往村裏走,走了一段,老太太突然又想起來什麽:“不行,我要回去,我有東西忘拿了。”


    “什麽東西啊?五奶奶,別回去了,等水退了再拿吧。”陳讚看著茫茫的水麵,還有幾十米就到陸地了。


    “不行,不行,不拿出來我就不走了。”老太太不知道發了什麽癔症,“那是我老頭子的相片啊,我不能把他一個人留在水裏,我要回去陪他,淹死都算了,死也要死在一塊。”


    陳讚看勸不住,隻好說:“五奶奶,你別回去了,相片在哪兒呢?我去幫你拿。”他想著一個老太太,走路慢騰騰的,等她回去了,還能不能走出來都是問題,便把老太太托付給別人帶上去,自己蹚著水又返了回去。


    此時院子裏的人都撤得差不多了。陳讚心裏焦急,找到老太太家,那是一間曆史久遠的土坯房,房子地勢稍高,水還沒有上台階。陳讚找了一圈,在牆上看見了那個相框,離地起碼三米多高,他歎了口氣,搬了張椅子踩上去,夠不著,又去搬了幾張凳子壘起來,顫巍巍地爬上去,將相框摘了下來。


    就在這時,門“哐當”一響,自動關了起來,嚇了陳讚一跳,他看了一下門,有些狐疑地想,剛刮風了嗎?他從凳子上小心地下來,去開門,打不開,門居然從外邊給鎖上了,他心中警鈴大作,又跑去開側門,側門也從外麵給鎖上了。這屋子小,隻有兩道門和兩個窗,別無出路。


    陳讚心裏急了,這怎麽回事啊,誰發神經把他關起來,他用力地拍著門,大聲地說:“誰在外頭搞惡作劇呢?快幫我把門打開,別鬧了!”


    沒有回音,陳讚趴到窗戶邊上喊:“有人嗎?還有人嗎?快幫我開一下門,我被鎖起來了!”


    喊了好幾聲,都沒有人回答他,外麵風雨大作,到處都是嘩嘩的雨聲,估計人都走遠了,沒人聽見他的求救聲。陳讚跑去卸門,因為老式木門的軸都是活動的多半能從另一邊卸下的,陳讚發現,這老太太家的房子雖然老舊,但是門居然做得嚴絲合縫,根本無處下手,手指伸不進去,就使不上力,根本就弄不開門。


    水已經漫過台階,慢慢往屋裏滲進來。陳讚絕望了,心中湧起一絲無奈的苦笑,難道自己要跟老太太的破房子同生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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