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香笑了笑,轉身也走了。


    李穆回到家裏,卻覺得心裏難受得厲害。


    他沒吃晚飯,早早地回了自己的房間,把自己關在房間裏。


    他想到了當年的很多事。


    他不想成親,不想迎娶阿香,也不過是因當年遇到了太多的事。


    他並不是幸福中長大的孩子。


    在冷宮的歲月,在他有印象的記憶裏的時候,就是那窄窄的天地,是羅氏哭泣的樣子,是那些貴妃派來看守他們的侍衛們得意恐嚇他們的樣子。


    他小小的年紀,就要守著這樣的生活。


    一無所有,還要去保護女眷。


    因為他是男孩子,當然要保護更柔弱的女眷。


    那些傷害還有痛苦,交織在一起,成為噩夢。


    阿香的存在,她的笑容,她的快樂還有對他那樣親昵在意,他並不是沒有觸動。


    甚至他的夢裏,也有了甜甜的美好,噩夢也在慢慢地褪去。


    可是他又有甚至資格霸占這樣的美好呢?


    打著喜歡的名義,就要占據一個女孩子最美好的人生,吸取她的快樂?


    李穆慢慢地把手放在自己的臉上,很久都沒有說話。


    阿香這樣親昵地親近他,若他不喜歡,早就叫她滾了。


    他一直都擺出避之不及的樣子,可是卻從沒有叫她離開,不過是因為他舍不得。


    他舍不得阿香,喜歡她,可是卻不知會不會帶給阿香同樣的快樂。


    若她嫁給他,發現他是這樣無趣陰暗的男子,發現他其實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麽好,對他失望,那他就真的什麽都不剩下了。


    可是現在又剩下了什麽呢?


    李穆這一晚上沒有睡好,第二天張開眼睛的時候眼底都是黑乎乎的。


    他進了宮裏,就見大皇子二皇子聯袂而來,簇擁到他的身邊,可憐巴巴地叫了一聲,“阿叔!”


    “怎麽了?”李穆陰沉地問道。


    “沒什麽,就是想問問阿叔,阿姐來信了麽?”大皇子就探頭探腦地對李穆問道。


    自從鳳弈夫妻去了關外,幾個孩子當然也跟了去,大皇子二皇子最喜歡的就是堂姐和靜郡主,一天恨不能一封信的。


    李穆搖了搖頭。


    “阿姐一定是樂不思蜀,把咱們給忘了。聽說關外小狼崽可多了,各個兒狡猾得很。”二皇子對他哥歎氣說道,“也不知道阿姐日後回來,還記不記得咱們這兩個對她日思夜想的弟弟。”他想念自己的堂姐,大皇子便也歎氣說道,“可不是。我聽說宣平姑母家那兩個小子也偷偷給阿姐寫信,還不告訴咱們,想跟我競爭我在阿姐心目中頭一份兒的位置。真是狼子野心啊。”


    “什麽?!”二皇子突然眨了眨圓滾滾的大眼睛說道,“大哥別自作多情,阿姐明明說心裏最喜歡的是我來著。”


    “胡說八道!”大皇子嚴肅地批評弟弟說道,“不許你胡說八道。阿姐當初跟我說,這世上最喜歡我這一個弟弟了!”


    “明明是我!”


    “是我!”


    兄弟倆當著自家阿叔的麵兒就開始鬩牆,李穆看著這兩個小蠢貨,陰鬱地冷笑了一聲走了。


    和靜那張嘴誰信才叫見了鬼。


    這兩個小子竟然還會覺得和靜最喜歡他們。


    明明他外甥女最喜歡的是他這個舅舅。


    親口說的。


    他懶得看著兩個小小的手下敗將,抬腳進了皇帝的宮中,見宮裏河東郡王正在跟皇帝說最近的一些軍帳中的事,他也並不在意,坐在皇帝的下首。


    河東郡王一向對他都很客氣,見李穆來了,便對他點了點頭,之後才對皇帝說道,“阿香說她更喜歡遊山玩水。她是我唯一的妹妹,我也想過,既然她喜歡這樣自由自在,又何必用那些教條來約束她。就算日後她不成親,可我膝下還有兩子,河東王府總是她的歸處。”


    李穆聽到河東郡王說阿香喜歡自由自在,本已經輕鬆了的心頓時又挨了一刀。


    他又慢慢地起身,緩緩地走了。


    皇帝和河東郡王看著他孤獨的背影,露出幾分疑惑。


    “阿穆這是怎麽了?”皇帝疑惑地問道。


    河東郡王也皺眉。


    難道廣陵侯已經到了聽到他妹妹的名字就已經厭煩不已的份兒上了?


    這可怎麽是好。


    他都把廣陵侯當做妹婿一般看待了。


    他沒再說什麽,還是跟皇帝說起了其他的事。


    因都娶了鄭國公府的姑娘,皇帝與河東郡王這連襟之間的關係也更親近幾分。


    他們自然說自己的,李穆卻已經慢吞吞地走出來,且見前頭大皇子與二皇子為了誰才是堂姐心裏最喜歡的人在打架,他喜歡安靜,便往一條幽靜的小路上去了。


    才走了一會兒,就見前頭有很多女孩子的笑聲。


    這女孩子的笑聲叫李穆的臉色更陰鬱了,隻覺得到了哪兒都不清淨。


    他沉著臉冷哼了一聲,便記得最近太皇太後與太後都很喜歡召見年少可愛的貴女進來,也是為了給皇家一些年輕的子弟賜婚。他覺得十分討厭,就想往另一條路上去。如今這宮中大概最清淨的地方就是太上皇的宮裏了。


    因太後有了孫兒,雖然對太上皇依舊十分體貼照顧,可是心卻更多地放在了孫兒們的身上。


    甚至太後還體諒太上皇少人照顧,提議給他納兩個嬪妃。


    反正……兒子都已經登基了,太後就不大在乎宮裏有沒有嬪妃了。


    這個提議十分賢惠。


    太上皇被慷慨的妻子嚇病了好些天。


    李穆想想太上皇如今還在床上裝病,希望拿自己病了來博取太後的同情,又覺得太上皇那兒如今滿滿都是棄夫的味道,影響心情,到底停下了腳步哪兒也不去了。


    才停下來,他便聽到那頭有女孩子的說笑聲說道,“太皇太後與太後娘娘時常叫咱們進宮,京都都說要挑咱們給皇家公子們賜婚,家裏都很高興呢。”


    她們又沒有競爭關係,自然是和睦的。


    皇家公子那麽多,也不需要勾心鬥角,因此說的話也格外輕鬆不忌諱。


    便有一個女孩子小小聲地說道,“可不是。隻是就怕……”


    “怕什麽?”有人好奇地問道。


    “廣陵侯可還未成親呢。”有人憂慮著說道,“就怕太後娘娘心疼廣陵侯,把咱們中的一個賜婚給廣陵侯了。”


    廣陵侯這兩年在朝中做了不少事。


    他是太後養子,與皇帝一同長大,卻沒有皇帝的寬厚和氣,相反,為人十分陰鬱,做事也有些狠辣,令人畏懼。


    雖然說廣陵侯從未做過一些謀害忠良這樣喪心病狂的惡事,可是他就算是做的一些正義的事也叫人覺得心裏毛毛的。


    這樣的人,嫁給他隻怕晚上要睡不好覺了。


    更何況廣陵侯還是個瘸子。


    說起這個,女孩子們都沉默。


    誰願意嫁給一個跛了腳的人呢?


    她們都出身豪門,都是勳貴貴女,就算是不嫁給廣陵侯這樣的年輕侯爺,也能嫁給勳貴子弟,嫁給皇族公子,為何還要挑一個廣陵侯?


    因為這,她們沉默起來,都有些擔心。


    李穆靜靜地站在原地很久。


    卻在這個時候聽到另一頭傳來阿香的高興的笑聲。


    她聽到了對廣陵侯的嫌棄,並不會跟人打架,也不會跟人爭執,叫嚷廣陵侯多麽多麽好你們都是瞎了眼,就算是個瘸子也不許你們嫌棄他這樣的話。反而她拍著手開心地過來,笑得一臉高興地說道,“聽到你們說的話,叫我一下子放心了。哎呀,你們都不會嫁給廣陵侯的事麽?”


    她是河東郡王的胞妹,又是禦封的縣主,出身皇族,身份高貴是遠遠淩駕於這些勳貴之女的。她來了,幾個女孩子都誠惶誠恐地給她請安,又有人急忙說道,“我們剛剛犯了口舌……”


    “沒事兒。雖然犯了口舌,可是也是真心話呀。”阿香卻擺了擺手說道,“你們真心不會嫁給廣陵侯,我才高興。”


    “為什麽?”有人忍不住問道。


    “因為你們都不會跟我搶他,我才更有機會嫁給他呀。”阿香歎了一口氣說道,“少幾個競爭對手,我才更高興呢。”


    她是皇家縣主,哥哥正受重用,是如今京都最風光的皇族女子。


    可是這樣尊貴的身份,卻心心念念要嫁給廣陵侯,甚至惶恐有人跟她搶他。


    幾個女孩子都不吭聲了。


    她們的身份比阿香差得遠了。


    阿香都寶貝的男子,她們剛剛嫌棄的那些話,仿佛像是一個個耳光抽在她們自己的臉上。


    她們麵紅耳赤地跑了。


    李穆靜靜地看著不遠處,拿自己的臉與尊嚴成就他的自尊的女子。


    許久之後,他突然笑了笑。


    那些軟弱退縮與膽小惶恐,在這樣的阿香的麵前,就像是一場笑話。


    她對他這樣認真,他為什麽還不能用同樣的認真的心意去回報,努力叫自己給予她幸福?


    而且她剛剛說還是想嫁給他的。


    哪怕是騙人,可是他卻會當真。


    至於從前她說了什麽……李穆決定什麽都沒聽到。


    隻是……她曾經追逐在他的身後,對他那樣真心真意,對他付出那麽多,受了那麽多的委屈。


    從今天起,他也這樣追逐在她的身後,努力對她好,把她曾經付出的,還有他的心都交予她的手上。


    叫世人都知道他對她的心,對她的愛慕。


    叫世人都知道,不是她一廂情願,而是他將她視若珍寶。


    他慢慢地走到她的身後,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看見她轉身對他露出燦爛的一笑。


    他也對她露出了淺淺的,卻發自真心的笑。


    當然,當已經把追求了整整兩年,甜甜蜜蜜嫁給自己的妻子辛苦生下的小家夥兒抱起來,李穆麵無表情。


    是個兒子。


    想到皇帝的三個兒子,南安侯的四個兒子,李穆不寒而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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