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雲亭今日著一件暗紅色寶相紋棉袍, 腰間飾以雲紋玉帶銙,足蹬羊皮靴,外頭罩一件黑色鶴氅, 烏黑長發以一頂白玉冠束起,發尾垂落,溫潤俊雅中又透出幾分勃勃英氣。李鳳歧與他穿得是相同款式, 隻顏色換成了深黑。


    兩人穿著同款的衣袍,一個溫潤俊雅, 一個高貴淡漠。但走在一起,卻又格外相諧。


    葉泊如瞧著緩步而來的兩人,眼神微動,臉上帶了笑迎上前去:“王爺,大哥。”他將葉雲亭瞧著, 一副十分歡喜的模樣:“我還以為大哥今日不會來了。”說著還上前把住他的手臂, 要迎他進去。


    周圍來赴宴的賓客都瞧著他們, 心想這二公子果然好手段,竟然與永安王妃關係也如此親近?


    眾人正感慨時,卻見葉雲亭將手臂抽出來, 冷淡道:“我與你不過第一次相見,並無太多交情, 實在不必如此刻意親近。”


    葉泊如笑容一頓, 退後一步, 神情有些歉意:“大哥或許是第一次見我,但我常常聽父親提起大哥,對大哥孺慕已久,故而見麵才忍不住親近。大哥若是不喜歡,我離得遠些便是。”


    “???”


    葉雲亭聽著他的話, 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他與葉泊如並不熟,甚至在此之前根本不知道這個弟弟的存在,自然也談不上親近不親近。葉泊如對他而言,隻是個陌生人。在他看來,葉泊如對他也理應如此。但他卻偏偏一反常理,主動親近他。反而讓他心生警惕。


    相比起來,還是傻頭傻腦的葉妄單純討喜。


    “那你便離遠些吧,我不習慣同生人太過親近。”


    葉雲亭皺起眉,有些不耐與他周旋。他今日之所以和李鳳歧前來,本是為了探探葉妄的消息,並沒打算浪費時間在葉泊如身上。他在王府待了這麽些日子,把李鳳歧的冷漠學了三分,對著不喜歡的人,並不吝嗇冷臉。


    見他滿臉不耐之色,賓客們神色又換了換,心想原來並不是這兄弟倆關係好。而是這二公子想要搭上大公子。不過看樣子,這庶弟並不討永安王妃喜歡。


    葉泊如沒想到他如此不給麵子,藏在袖中的手緊了緊,麵上卻仍是笑道:“那我引王爺與大哥進去。”他看向自始至終未曾開口的李鳳歧,對葉雲亭道:“大哥是客,可需我安排下人推王爺進去?”


    “不必,這國公府我比你熟,我們自己進去就是。你招待賓客吧。”葉雲亭皺起眉,愈發莫名其妙,皺眉拒絕了他的提議。徑自推著李鳳歧往裏走。


    擦身而過時,李鳳歧抬眸看了葉泊如一眼,卻見對方溫溫和和朝他一笑。


    “……?”


    李鳳歧依稀覺得嗅到了同類的味道。他凝眉對葉雲亭道:“你離他遠些,看著就不是什麽好鳥。”


    葉雲亭也覺得這庶弟是個心思深沉的,但他左右也不會與他多打交道,也就隨意點了點頭。


    兩人到了前廳。大部分賓客都已經到了。見他們前來,不少官員都眼神猶豫,既想上前交談,又唯恐消息傳到了皇帝耳朵裏,變成結交永安王心存異心,被打進大理寺邢獄。


    於是不少人都一副想上前不敢上前,目光閃爍猶豫不決的模樣。


    李鳳歧暗嗤一聲,也不理會他們。自在上首坐了,慢條斯理地給葉雲亭斟茶。


    葉泊如隨葉知禮過來時,看見的就是這一幕。


    ——李鳳歧斟茶的動作極優雅,修長手指拖著茶盞,有種說不出恣意。他似同葉雲亭說了句什麽,葉雲亭便彎唇笑了笑,接過了茶盞。


    他攥了攥手指,垂眸斂下所有情緒,跟在葉知禮身後。


    這滿屋子的賓客裏,永安王與王妃身份最大。葉知禮雖然占著個長輩身份,但李鳳歧不給麵子,他還是得執臣禮。


    “王爺、王妃。宴席都備好了,諸位請隨我入席吧。”


    座次都是安排好了的,賓客們在婢女指引下庫徐入席。


    葉雲亭推著李鳳歧不緊不慢過去,卻不料葉泊如又主動湊了過來:“我給王爺和大哥帶路吧。”他笑得一臉純善:“你們的座位與我的座位挨得近。”


    說話間,到了席上。葉雲亭與李鳳歧坐得是貴賓位,葉泊如則隨葉知禮坐的主人位,兩邊座位確實挨得極近,


    落座之後,葉泊如就朝他們舉杯示意了一下。


    葉雲亭裝作未看見,撇開了眼。皺眉同李鳳歧嘀咕:“這個葉泊如總向我示好是怎麽回事?”


    他可不覺得葉泊如是跟葉妄一樣,真把他當做大哥,有一片親近孺慕之心。


    葉妄那是赤子之心,葉泊如就不知安的什麽心了。


    “不理他就是。”


    李鳳歧瞧著葉泊如的眼神十分挑剔嫌棄,就這點本事,竟然還敢班門弄斧,真是丟人現眼。若不是在國公府上,敢當著他的麵向葉雲亭示好的,他一鞭子能抽死幾個。


    兩人一邊咬耳朵,一邊喝著酒,自成一圈的默契氣氛,將其他人都排除在外。


    葉泊如幾次想上前敬酒,但偏偏不論是葉雲亭還是李鳳歧,眼風都沒往他這掃一下,當著這麽多人,他總不好拿熱臉去貼冷屁股,隻能暫時按捺下來,與其他賓客周旋。


    酒過三巡,不少賓客都有了醉意,席間也隨意起來,賓客們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喝酒閑談。


    葉知禮看了一眼自成一圈的二人,想著先前在王府受的氣,故意帶著葉泊如上前介紹:“這是你大哥雲亭,先前還沒來及同你正式介紹。”又對葉雲亭道:“這是你二弟泊如,如今在吏部任職。”


    葉泊如笑容溫和:“方才我已經同大哥見過禮了。大哥比我想象中更加風采出眾。”


    “?”葉知禮聽在耳裏,卻覺得有些怪異。怎麽這一個兩個的,都這麽親近老大?


    他遞給葉泊如一個不讚同的眼神,繼續道:“你又何必妄自菲薄,不到二十歲就坐到了吏部侍郎的位置,日後這國公府可就要靠你撐著了。”


    葉知禮說得意味深長,臉上還有幾分得色。


    “齊國公這話是怎麽說的?論嫡論長,都輪不到一個庶子撐起這國公府的門楣吧?”李鳳歧似笑非笑。扭頭看著葉雲亭道:“王妃才同我說過,他與葉妄兄弟情深,不欲與他相爭,此次前來,便是想交代國公一聲,早日將請封世子的折子遞上去。”


    葉雲亭笑著接話:“沒錯,父親先前同母親去王府,不也是為了此事?如今我想明白了,父親也不必再有顧慮。”


    “……”葉知禮臉皮抽了抽,勉強做出一副擔憂的表情來:“可你三弟如今……”他未將話說完,隻深深歎了一口氣。


    葉雲亭見他如此作態,愈發篤定了心中猜測,葉知禮恐怕是在明知殷家要反的情形下,故意將葉妄送過去的。


    先前他還覺得想不通緣由,可此看著葉泊如,他便都明白了。


    從前葉知禮將他送入永安王府衝喜,如今又將葉妄送去雲容,不過都是為了給葉泊如騰位置罷了,這些年來,葉知禮恐怕早就心有成算,隻不過他與殷紅葉都被蒙蔽了雙眼,看不清真相。


    “父親可曾派人去打探過三弟的消息?”葉雲亭又問。


    “如今雲容為亂黨所盤踞,我如何能打探到消息?”葉知禮歎口氣,裝模作樣道:“你母親也著急上火,給殷家寫了好幾封信,可都石沉大海。”


    葉雲亭見他推諉,知道從他這探不出有用的消息,也懶得再與他繞彎子,道:“父親也不必太擔心,王爺已經派人想辦法去打探消息了。”他張望一圈道:“母親可是在後院?葉妄出了事,她必定著急上火,我去看看她。”


    說罷也不管葉知禮陰沉下來的臉色,推著李鳳歧往後頭去。


    背後葉知禮眯起眼睛,咬牙道:“這時候倒是扮起母子情深來了。”他瞥一眼葉泊如,道:“你去盯著,別叫你母親說些不該說的。”


    此舉正中葉泊如下懷,他點了點頭,便追了上去。


    葉雲亭推著李鳳歧,沒走出多遠,葉泊如就追了上來。他走在葉雲亭身側,還是一派溫和模樣:“父親叫我大哥一道去,這幾日母親心情不好,常常發脾氣……”


    他一副為難的模樣:“母親的脾氣大哥想來也知道,等會兒怕要多擔待些。”


    “……”葉雲亭一言難盡地瞧他一眼。不知道他裝得這麽累到底是圖什麽。


    到了後院,三人止步。


    今日後院裏都是來赴宴的女眷,殷紅葉應該在裏頭招待客人,葉雲亭尋了個婢女去請殷紅葉出來。


    殷紅葉聽聞是葉雲亭尋他,本不欲去。這幾日她為了想辦法出府找人打探雲容消息,勉力振作精神,實在已經沒有精力同葉雲亭周旋。也不想叫他看自己笑話。


    “等等。”


    婢女正要去回話,卻又被叫住了。


    殷紅葉思付良久,想著葉妄臨去雲容前,葉雲亭還出言阻止過……說不定他這次並不是來看自己笑話的。她懷揣著萬分之一的期冀,理了理衣襟,邁步往外走去。


    婢女將她引到了一處六角亭。


    亭子裏除了葉雲亭與李鳳歧外,還有一個葉泊如。


    殷紅葉厭惡地掃了一眼葉泊如,凝眉對葉雲亭道:“他怎麽也在?你同這野種關係倒是近。”


    葉泊如眼神一黯,卻還是恭敬喚了一聲“母親”。


    葉雲亭仿若並未聽見殷紅葉的擠兌,扭頭對李鳳歧道:“我有些話想單獨同母親說。”而後便使了個眼神,示意殷紅葉與自己去別處說話。


    狐疑地看了一眼葉雲亭,殷紅葉到底還是跟了上去。


    葉泊如見狀抬腳也要跟上去,卻被李鳳歧伸手攔住了,他冷淡道:“二公子沒聽見麽?他們要單獨敘話。”


    “……”葉泊如隻能止步,與他一同侯在亭中。


    李鳳歧見他安分了,也懶得再理會他,轉過身百無聊賴地瞧著亭子對麵的湖水。


    “王爺同大哥的感情看起來很好。”一旁的葉泊如一張嘴卻安分不下來。


    他這問題問得還算有水平,李鳳歧掀起眼皮,“嗯”了一聲。


    葉泊如見他回應,眸色越暗。他上前一步,與李鳳歧並排,雙手背在身後,又緩緩道:“其實我亦仰慕王爺許久。這些年來我熟讀兵書,一直盼望有朝一日能追隨王爺征戰四方,建功立業。當初聽聞大哥能替王爺衝喜,我還羨慕了一陣子。”他歎息一聲:“隻可惜我沒有這個福氣。”


    “如今王爺與大哥感情甚篤,我也不奢求別的,隻盼能做個幕僚,助王爺一臂之力。”他目光灼灼瞧著李鳳歧:“如今我在陛下麵前也有些薄麵,王爺若是信得過我,泊如可任憑差遣。”


    他自信滿滿看著李鳳歧,覺得他應該不會拒絕自己這麽個助力。


    如今皇帝與永安王之間爭鬥已經擺在了台麵上,自己這麽一顆暗棋,若是用得好,可是事半功倍。


    葉雲亭再好,可能成為他的助力?


    他藏起眼中勃勃野心,不論是這國公府還是永安王,他都會從葉雲亭手中搶過來。


    “??????”


    李鳳歧不可思議地抬眼看他,太過震驚以至於一時竟然沒有想到合適的詞來叱責。


    他以為他的目的是葉雲亭,沒想到竟然是自己???


    葉泊如見他不說話,還以為他是心動了,垂眸又拋出更誘人的條件:“聽聞王爺的毒乃是太傅韓蟬所下,如今韓蟬已經被圈禁,太傅府不準旁人進出。不過我恰好得陛下信賴,負責太傅府中的防衛調度……”


    毒既然是韓蟬所下,那他手中必有解藥。他殷切地望著李鳳歧,不信如此他還不動心。


    李鳳歧抬眸看著他,終於恢複了功力:“本王看著像是討飯的?”


    葉泊如一時沒明白過來,微微疑惑:“什麽?”


    “本王既不是討飯的,就不是什麽臭魚爛蝦都往家裏收。就憑你,也配和雲亭比較?”李鳳歧毫不客氣地嗤了一聲,抬手摸了摸盤在左臂的鞭子,眼神微冷:“你是自己滾,還是本王送你一程?”


    “……”葉泊如神色微變,下意識退後兩步。勉強還維持住了臉上溫和表情:“王爺許是對我有誤會。”


    李鳳歧掏出鞭子在手中把玩,目光冷冷凝著他,一言不發。


    葉泊如咬牙,又退兩步:“既如此,泊如就先告退了。但今日所說之話,絕沒有絲毫作假。王爺若是改變想法了,還是隨時可來尋我。”


    說完腳步匆匆地離開了。


    李鳳歧凝著他的身影,慢條斯理將軟鞭又盤了回去。


    就這兩把刷子,還敢來他麵前舞,不自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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