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海仁斟酌良久, 到底還是入宮求見了。


    這些日子永安王在京中的動作,他看得最明白不過。也越發篤定,皇帝必定沒有大礙, 否則永安王不會忽然平白無故的往外傳假消息。


    但禦駕歸京後,皇帝的情形卻與他所猜測不同,太醫們神色肅穆, 口風嚴密,竟仿佛皇帝的情況當真不好了。


    他思來想去, 覺得這其中必有蹊蹺,加上先前韓蟬以及部分朝臣小動作頻頻,他到底放心不下,便索性入宮求見,一探究竟。


    崔僖領著喬海仁進去, 將人引到門口後, 笑眯眯道:“喬大人進去吧, 陛下和沈大人正在裏頭議事呢。”


    聞言喬海仁心中疑惑愈深,都重傷臥床昏迷不醒了,怎麽還在議事?


    他帶著滿腹疑惑進了內殿, 就見李蹤坐在塌上,雙手撐著膝蓋, 榻邊扔著些染血的繃帶。臉色雖然有些白, 但卻泛著紅潤, 哪裏像是重傷垂危之狀?


    “見過陛下。”喬海仁上前行禮,目光上上下下將人掃視了一番,也看出不好來。


    李蹤察覺他隱晦的打量,笑了一聲:“喬愛卿入宮所為何事?”


    “京中最近人心浮動,都言陛下在交戰中重傷……垂危。”喬海仁是個耿直性子, 也不愛繞彎子,索性將外頭的風言風語都說了:“陛下龍體既無大礙,為何不出麵安定人心?”


    “這幾日流言愈盛,人心浮動,恐不利於朝局穩定。”


    李蹤活動了一下手腕,並未將他的話放在心上,隨口問道:“人心浮動?怎麽個浮動法?”


    難不成除了李鳳歧,還有其他人敢造反不成?


    “這……”喬海仁略微遲疑,見李蹤似對韓蟬所作所為尚不知情,隻得提醒道:“太傅大人他……最近幾日裏,曾數次拜訪端王府。”


    李蹤壓根沒往別的方向想,下意識想說“太傅拜訪端王府怎麽了”,話到嘴邊,才陡然想起來端王府裏有什麽。


    他臉色驟變,不敢置信地同喬海仁確認:“太傅去端王府做什麽?”


    “臣未曾去過端王府,不敢亂說。”喬海仁躬身拱手,歎息道:“陛下去端王府,同端王一問便知。”


    太傅與皇帝師生情深,皇帝又格外敬重太傅,若是可以,他並不希望二人反目。已經離心了一個永安王,若太傅也生出異心,來日朝堂情形,不堪設想。


    可眼下瞧著,他最壞的猜測,怕是要成真了。


    擱在膝上的雙手攥成拳,李蹤臉色沉凝,一言不發。


    沈重予侍立一旁,越聽越是心驚,轉瞬卻又盤算起來,皇帝身邊少一個心腹,他就多一分機會。


    內殿氣氛肅殺,好半晌,李蹤才凝了喬海仁一眼,沉聲道:“喬侍中今日就宿在宮中吧,朕有些事情還親自確認。”


    “是。”喬海仁一聲歎息,皇帝這分明是怕他泄密,要暫時將他圈在宮裏。


    他瞧著李蹤陰沉臉色,再聯想到永安王的動作,總覺得這其中他漏掉了什麽重要關竅,但他無論如何也琢磨不透,最終隻能隨著崔僖去了安排的偏殿歇息。


    太乾宮中隻剩下兩人。


    沈重予覷著他難看的臉色,謹慎地沒有出聲。


    片刻後,李蹤收斂了情緒,麵無表情道:“沈愛卿可也聽到外頭的傳言了?”


    “聽了一些。”沈重予垂首,小心道:“但臣在城外大營,聽得也不全。太傅之事,更是不曾得知。”


    李蹤忽然嗤了一聲,似乎也不是真要聽他的回答,喃喃自語道:“連喬海仁都知道了,竟就獨獨朕不知道,可笑!”


    他忽然暴起,狠狠將塌上的軟枕砸在地上,麵目猙獰道:“可笑至極!”


    “陛下息怒!”沒料到他忽然發作,沈重予一驚,立即匍匐在地。


    “你們一個個的,都不拿朕當回事,都盼著朕早點死了是不是?”李蹤雙目發紅,胸口起伏不定,從喬海仁說韓蟬去了端王府之後,這口氣就憋在了胸口,此時終於得以宣泄出來。


    “臣不敢,臣對陛下之忠心天地可鑒!”沈重予暗道了一聲倒黴,卻隻能努力平息他的怒氣。


    李蹤卻根本聽不進去了,他滿腦子都是韓蟬在盼著他死,甚至都迫不及待地為他挑選繼承人了。這簡直太可笑了!


    他勞心費力地裝了一場重傷,不僅沒傷著李鳳歧分毫,反而引得韓蟬坐不住了。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端王府,對,端王府。”他念叨了幾聲,原地轉了兩圈隨便披了件外袍,提起架子上的鞭子就外走去,所過之處內侍們神色驚恐地跟隨其後,卻沒人敢上前阻攔。


    聞聲而來的崔僖快步上前,輕聲問道:“陛下這是要去哪兒,我命人擺駕。”


    “端、王、府。”三個字自李蹤齒縫裏蹦出來,他頭也不回道:“給朕將馬牽來!”


    崔僖聞言也不多阻攔,朝身後的內侍打了個眼神,對方便匆匆去備馬了。


    內侍迅速牽來馬匹,李蹤翻身上馬,便策馬朝宮外而去。


    ……


    宮裏鬧出了如此大的動靜,消息靈通的在李蹤出了宮門之外便立馬知曉了。


    太傅府中,韓蟬聽著眼線回稟,提著茶壺的手一抖,滾燙的茶水便灑了滿桌,他陡然抬眸看向報信之人:“你說什麽?”


    報信的小內侍戰戰兢兢道:“陛下,陛下怒氣衝衝地策馬出宮,往端王府去了。”


    “……倒是長本事了。”


    聽著小內侍說李蹤策馬出宮,韓蟬便立刻意識到所謂的重傷全是假的。臉色凝滯了半晌,閉了閉眼,複又拿了帕子將桌麵的水漬擦幹淨,語氣淡淡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帶內侍離開,韓蟬為自己重新沏了一壺茶,又命下人將大門打開,靜靜侯著。


    李蹤去了端王府,下一個,就該是他這太傅府了。


    與此同時,永安王府也得到了消息。


    “去了端王府?”李鳳歧毫不留情地嗤笑:“他是不到黃河心不死啊。”


    葉雲亭微微皺眉:“你說這一回,他會對韓蟬動手麽?”


    “他到底是皇帝。”李鳳歧並不擔心,神色淡淡道:“況且,咱們還有一份大禮沒送他呢。”


    說完召來五更,讓他去備車駕。


    “走,我們先去等著他。”李鳳歧將案上的幾封信件揣入袖中,慢條斯理道:“韓蟬和殷家那檔子事,他還不知道呢。”


    ***


    一路疾馳,不過半刻鍾便到了端王府。


    李蹤翻身下馬,提鞭往裏走。


    看門的門房本想來攔,待看清來人身穿龍袍之後,驚得倒退兩步,著急忙慌地往裏跑著去報訊。


    從韓蟬登門拜訪之後,端王已經著急上火了好幾日了。也早想過會有這麽一天,卻沒想到會來得這麽快。更沒想到,李蹤會親自提著鞭子,就這麽闖進了府中。


    端王聽見下人驚慌的報訊,連忙叫人將小孫子抱去後院,自己抹了一把臉,將頭冠衣裳胡亂拉扯一番,就顫顫迎了出去。


    剛到院門口,就迎麵撞上了來勢洶洶的李蹤。


    “皇叔怎麽這副模樣?”李蹤頓住腳步,冷笑一聲:“朕以為這幾日端王府該張燈結彩喜氣洋洋呢,畢竟馬上就要出個小皇帝了……”


    端王立即大呼冤枉,滿臉悲戚道:“臣對陛下一片赤膽忠心,絕不敢有非分之想。此前太傅幾番上門逼迫威脅,臣都未曾鬆口,還請陛下明鑒啊!


    他說著,越發覺得這是無妄之災,憤然道:“老臣平日裏養花弄草,不理朝事。從未有過不臣之心,都是太傅狼子野心,瞧著啟兒年幼好控製,幾番逼迫我將啟兒交予他!”


    端王簡直恨極了將他拖下水的韓蟬,將這幾日韓蟬的所做所為抖落得幹幹淨淨。


    李蹤聽在耳中,隻覺得一顆心漸漸凍住,地上的冰雪此時都沒有他的心冷。


    端王還在哭訴,他年事已高,此時卻隻著樸素單衣,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喊冤,順道還大罵韓蟬狼子野心無情無義,辜負陛下信任。


    李蹤聽著,仿佛心口也破了個大洞,凜冽的風雪呼呼朝著洞裏吹,凍得他四肢冰涼。他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手中的鞭子滑落在地。


    良久,端王嗓子都嚎啕啞了,卻見他一言不發地轉身走了。


    端王止住哭聲,抹了把臉,瞧著他的背影,卻覺得有幾分肅殺之意。他被侍女扶著站起身,低聲吩咐道:“去,叫王妃將府中細軟收拾好,再過幾日,我便上折子自請去封地養老。”


    這上京城,恐怕是待不得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衝喜[重生]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繡生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繡生並收藏衝喜[重生]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