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三日轉眼間過去, 便到了十五。


    這一日王府張燈結彩,仆從往來,熱鬧至極。


    葉雲亭早早起來, 換上了一身棗紅錦袍。


    這錦袍是老王妃尋裁縫量身趕製,紅色做底,黑色滾邊, 輔以蟒紋。不算繁複,卻天然透出一股尊貴之氣。量身剪裁將葉雲亭的身段優越之處盡數展露出來。皎如玉樹, 秀若芝蘭,秋水精神,冰霜肌骨。動作間衣擺拂動,風流盡顯。


    李鳳岐原本正整理自己的衣襟,待看見他時, 目光霎時頓住, 一時看得挪不開眼。


    葉雲亭垂眸整理好腰封, 一抬眸,便與他的目光撞了個正著。李鳳岐的目光毫不掩飾,他一時沒往別的地方想, 遲疑著低頭打量自己:“有哪裏有問題嗎?”


    “沒有。”李鳳岐聽他詢問,眉尾高高挑起, 睨著他笑道:“隻是覺得大公子風流倜儻, 如珠玉在側, 覺我形穢。”


    他若是再說得直白些,葉雲亭或許就要暗暗白他一眼。可他偏偏說“珠玉在側,覺我形穢”。


    葉雲亭抿抿唇,瞥他一眼,卻到底道:”星芒難掩月輝, 王爺何必自謙?“


    “哦?”李鳳岐故意拖長了調子,雙臂展開,朝他笑道:“我可以理解成大公子十分滿意我這副皮囊麽?”


    “……”


    正正經經說幾句話,他總是有本事將話題拐到奇奇怪怪的方向,葉雲亭比不得他嘴皮子利索,更不想平白入了他圈套被占便宜,索性當作沒有聽見,叫季廉給他將腰佩與發冠拿進來。


    李鳳岐見狀輕笑了聲,也不再打趣他,整理好衣裳後,與他一起出了門。


    王府沒有大管事,今日是朱烈與五更在門口招呼客人,老王妃則在後院招待女眷。兩人出去時,已經有來得早的賓客到了場,瞧見二人現身,不論內心做何感想,都紛紛笑著上前招呼。


    在外人麵前,李鳳岐還是一貫的冷漠不近人情,他冷淡地點了點頭,便不再說話。


    幾個官員麵麵相覷,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不知如何是好,留下永安王不搭理他們,顯得氣氛尷尬;走開卻又不太甘心,畢竟他們來的這麽早,就是為了搶占先機,多打聽些消息,探探口風。


    葉雲亭見他們神情猶豫,要走不走,便招來了下人,笑著道:“幾位大人來的早,不若先去稍坐喝盞茶。”


    他既如此說了,也算給了個台階。幾個官員隻能拱拱手,隨引路的下人去了。


    等人走了,李鳳岐方才道:“你對這些外人倒是笑臉相迎,對我卻橫鼻子豎眼。”


    “……”葉雲亭沒想這也能叫他尋到機會說些酸話,皮笑肉不笑道:“王爺都說了他們是外人,對外人自然要客氣些。王爺若是想我像對他們那般對你,也無不可。”說著臉上笑容越發虛假。


    但李鳳岐不吃這套,他自有一套理解方法,隻見他沉吟片刻,壓低了聲音,笑得曖昧:“這麽說,大公子是承認我是內人了?”


    葉雲亭:“……”


    他發覺李鳳岐的臉皮,是自己再修煉百年千年,也達不到的厚度。


    李鳳岐見他不說話,還來拉他的手:“大公子,我說得可對?”


    葉雲亭正要抽回手,就聽一道熟悉的聲音誇張地“謔”了一聲:“師弟,我們是不是來得不是時候?”


    越長鉤一邊說一邊作勢捂眼,但那指縫卻張開極大,兩隻寫滿興味的眼睛就從指縫間隙裏看過來。


    葉雲亭猛得抽回手,臉色好一陣變幻。對上他揶揄的眼神,想解釋卻又不知從何解釋起,最後隻能看向一旁的常裕安:“先生,你們怎麽也來得如此早?”


    沒等常裕安說話,越長鉤笑嘻嘻搶答道:“當然是提前來看看師弟在王府過得怎麽樣了。”說完,才看向一旁未曾言語的李鳳岐:“想必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永安王?師弟不給我和先生介紹一番?”


    葉雲亭瞪著他:不說話沒人將你當啞巴。


    越長鉤無辜回視:你果然是為了野男人不肯跟我們走。


    葉雲亭:……


    兩人的眼神交鋒隻在一瞬間,李鳳岐見這師兄弟倆大眼瞪小眼,也不知道在打什麽機鋒,他輕輕撚了撚手指,轉著輪椅上前半步,恰好與葉雲亭並排,與方才麵對其他官員時的態度大相徑庭:“常先生,越師兄,久仰大名。”


    “我與先生都是籍籍無名之輩,王爺何來久仰一說?”越長鉤嘴角一掀,笑嘻嘻看著他。他膚色微黑,五官輪廓深邃,笑起來時臉頰的刀疤隨著一起動,便多了幾分邪氣。


    再觀其神情,聽起話語,並不如表現出來這般跳脫與和善。


    李鳳岐眼眸一沉,對答如流:“自然是自雲亭口中聽得。常先生對雲亭有大恩,亦是我王府的恩人,還請上座。”


    說罷揚喚來五更:“帶先生與越師兄去正院。莫要怠慢,也莫叫旁人去打擾。”


    五更領命,恭敬地給他們引路。


    “師弟也與我們一道去,正好敘敘舊吧。”越長鉤自然攬葉雲亭的肩:“上次見麵匆忙,還有許多事未曾與你說。”


    葉雲亭正要推拒,卻聽李鳳岐答道:“今日賓客繁多,雲亭還需與我一同招待。越師兄若要敘舊,不若待酒宴散後,在王府小住幾日。”


    越長鉤與他對視,兩人都麵帶笑容,客氣備至。暗地裏有多少交鋒,卻隻有本人才知道。


    一旁未曾多言語的常裕安出言打破了兩人暗地裏的交鋒:“既如此,那我們就先去坐坐,”又看向葉雲亭:“晚些再與你敘舊。”


    說罷輕輕瞥了越長鉤一眼,當先跟在了五更身後。


    越長鉤見狀隻能跟上。走了幾步,又小聲同常裕安嘀咕:“先生師兄倒是叫的親熱,我們同他熟麽?我看他果然對師弟圖謀不軌。”


    常裕安淡淡瞥他一眼:“雲亭對他,亦有心思。”否則不會猶豫著不同他們去南越。


    那日見過之後,他就知道葉雲亭必定是有了牽絆,才會在他們提出離開時猶豫,卻沒想到,這牽絆竟然會是永安王。


    常裕安眼中掠過淡淡擔憂。


    “那他們這算是互相圖謀?那倒也談不上誰吃虧。”越長鉤“嘖”了一聲,又道:“不過師弟太單純,必定不是永安王的對手,我還得多給他把把關才是。”


    且不說永安王比他大這些歲數,就說永安王行伍出身,又在朝堂浸淫多年,什麽手段伎倆沒見過?


    師弟雖然聰敏,但對上他,未必能討到好處。


    “且再看看吧。”常裕安道。


    卻說葉雲亭這邊,將常裕安師徒兩人請到正院去後,李鳳岐便輕輕哼了一聲:“我拉一下你的手,你如避洪水猛獸。你師兄與你勾肩搭背,你卻沒半點抗拒。”


    “?”


    葉雲亭覺得他無理取鬧:“這如何能比?”


    男人之間勾肩搭和牽手豈能一樣?況且他與師兄自小長大,彼此之間並無其他情愫,而他與李鳳岐之間……葉雲亭臉色一陣變幻,不想也罷。


    “我自然是不能與你師兄相比。”李鳳岐幽幽歎了一口氣,神情落寞。


    若不是葉雲亭這幾日見多了他做戲的樣子,就信他了。


    但如今他早已經不是當初單純好騙的他,見多了李鳳岐作妖的樣子,他已經漸漸心如止水。


    就好比現在,他見李鳳岐滿臉落寞,內心便沒有半點波動,隻淡淡道了一句:“王爺想多了。”


    李鳳岐見他不接招,越發不滿,嘴裏嘀咕著:“果然是隻聞新人笑,不聞舊人哭。”


    葉雲亭麵無表情,提醒他:“按理來說,師兄才是舊人。”


    “……”李鳳岐頭一次被噎住,默了半晌道:“罷了,本王不計較這些。”新人總比舊人好。


    兩人鬥了兩句嘴,又收斂了情緒,一同去招待賓客。


    先前來得早的,大多身份不高。如今來的,方才是需要妥善安排的賓客。


    大理寺卿,禦史大夫,刑部尚書……這些人一個不落地全都來了,他們笑著與李鳳岐打過招呼,目光掃過一旁的葉雲亭時,目光多多少少便帶了幾分別的意味。或探究或不屑,或同情或鄙夷……葉雲亭皆含笑以對,臉上沒有露出來半分。


    跟在刑部尚書後頭進來的,則是齊國公一家。自上次不歡而散後,兩人便再沒有過往來。這次酒宴,為免旁人閑話,老王妃也還是給齊國公府上送了請柬。


    葉知禮夫妻攜葉妄,三人皆到了場。隻是葉知禮夫妻的臉色卻並不好看,反而是葉妄看著振奮許多,先前得知真相的打擊在他身上已經看不見影子,他看著葉雲亭的眼神十分明亮,似有許多話迫不及待想與他說。


    “父親母親先進去坐吧。”葉雲亭毫無破綻地笑:“今日賓客眾多,恐有招待不周。”


    說完又朝葉妄笑了笑,這回眼裏少了客氣,多了兩分真心。


    殷紅葉神色有些憔悴,一張保養極好的明豔臉龐眼下透著脂粉都蓋不出的蠟黃。她恨恨盯了葉雲亭一眼,張嘴想說什麽,卻被身側的葉妄輕輕推了一下:“娘……”


    她隻得將到了嘴邊的話語咽下去,隨著葉知禮往裏走。


    剛迎進三人,又聽朱烈高聲唱道:“太傅到——”


    葉雲亭眯眼望去,就見韓蟬一身白衣,袖袍翻飛地走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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