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說陽縣以北要修築阻敵工事——敵人遠在塞北, 工事居然能修到南方來, 可見“遠見”多麽卓然!所以陽縣一代的山區、丘陵被朝廷征用,老百姓全要搬出去,至於搬到哪兒, 他們不管,反正天下之大, 不怕沒有這些人的容身之處。


    梁家就是因為這場搬遷大潮被逼來了曆城,原本是獵戶, 進了城鎮後無處容身, 隻能賣些力氣,偶爾有鏢局需要人手的,幫忙壓壓鏢, 或者到碼頭上找些零碎事——沒辦法, 一家老小總要吃飯不是?


    “聽小春說過,你們幫了她好多忙, 真不知該如何感謝。”梁老爹起身接莫語遞過的茶。


    “大伯也幫過我們啊, 不要客氣,您快坐。”莫語順手再遞一杯給梁大郎,以及……梁二郎——依舊不愛說話,悶悶地坐在一旁。


    莫語退到丈夫身旁的椅子上坐下。


    李政然問道:“家裏可都安頓好了?”


    梁老爹歎口氣,“安頓好了, 前些日子在客棧住了好些天,後來請人在鎮外租了兩間農戶的房子,對了, 你們怎麽也來了曆城?”他記得陽縣城不需要搬遷啊?


    “因為一點私事,暫時過來住些日子。”李政然拿過茶,向老梁爹打個請,之後飲上一口。


    “唉,這世道,農戶沒地,獵人無林,漁人無水,哪裏還過得成日子!說是為了阻擋塞北的胡人,可咱們這兒跟塞北差著十萬八千裏,竟跑到這兒來修築工事,這到底打得是哪門子仗?!”梁大哥一旁插言,卻被梁父阻斷——莫論國事,會惹禍上身!


    李政然苦笑一下,“不提這些煩心事,大伯如今在哪兒做事?”


    “獵戶——到了城裏來,除了力氣活還能做什麽呢?哪家鏢局缺了人手就去湊個數,或者到碼頭上找些零碎,一家人總還是要吃飯啊。”


    莫語看一眼丈夫——


    六番鎮一共有兩處碼頭,東邊那處是王虎罩著,西邊也有王虎的股,想在這兒混飯吃,找他肯定沒錯。


    李政然看一眼妻子那炯炯有神的雙眸——知道她在打什麽算盤,“碼頭上的事還好找麽?”不立即說是因為對方沒有明確自己需不需要幫忙,如果人家能憑自己本事吃飯,便無需他多事。


    “這年頭,哪裏有好找的事!碼頭都是地方上的霸子在管,我們這種外來戶也隻是偶爾找點小事,這不——”梁老爹笑著指一下自己帶來的弓箭、砍刀,“過幾天要幫鏢局走走鏢,刀箭鈍了,想找處鐵匠鋪修整修整,結果還不如買新的便宜,所以就碰上了你們——”


    李政然點點頭,放下茶杯,“在下倒是認識幾個碼頭上的朋友,如果大伯不方便出遠門壓鏢,到可以找他們尋些差事。”


    “這——太麻煩你們了。”滿心想推辭一下,可他們確實需要找事做,也就不講究那些三綱五禮了。


    “難得碰巧的事,沒什麽麻煩。”


    梁家三父子起身道謝,李政然也恭敬還禮,“這樣吧,等你們有時間,過來小店,我與你們一起去趟碼頭。”


    “我跟大郎這幾天要去壓鏢,二郎——你明天過來陪李大人去一趟。”梁老爹道。


    二郎?


    梁二郎抬頭與李政然對視一下,悶頭答應了一聲,自始至終都沒敢瞅莫語一眼,像是她身上有瘟疫一樣……


    本來沒事的,被梁二郎這麽瘟疫似的躲著,到還真像有過什麽事似的,莫語有些冤屈!


    ***


    次日一大早,天還有些灰蒙蒙,李家小店尚未開張,梁二郎就柱子似地杵在門外,也不敲門,若非李政然久經沙場,還真能被他給嚇到。


    “梁兄弟進來坐。”李政然趕緊將他讓進屋裏,再不進屋,衣服就要濕透了,不知他到底站了多久,頭發上都下露珠了。


    “嗯。”梁二郎聽話地進屋。


    “坐。”李政然心想,若是不讓他坐,他可能會一直站下去,這人很……靦腆。


    梁二郎依聲坐下,雙眸卻隻盯著對麵的茶幾看。


    “來曆城多久了?”隨便聊聊。


    “三十天。”很準確的答案。


    李政然頓了一下才在他對麵坐下,結果對方不但沒看他,反倒把目光轉向了他身旁的茶幾,還真是個不容易聊天的人。


    “政然,早飯在哪兒吃?”莫語在後門口問一聲,同時也看到了梁二郎,“梁二哥來啦?”毫無芥蒂地打聲招呼。


    梁二郎隻“嗯”了一聲,臉都沒轉一下。


    ——一看到她,他就會想起之前做的丟臉事,居然對一個有夫之婦表白愛意!


    莫語與李政然對視一眼,前者莫名其妙,後者失笑。


    “端過來吧,我跟梁兄弟一起吃。”


    這次梁二郎倒是沒繼續做啞巴,忙道,“我吃過了!”


    “就當陪我再吃一點。”總不能他吃讓他看著吧?


    莫語從廚房將飯菜端過來,一人一份,擺好碗筷就進了櫃台——婆婆、小姑和女兒都還沒醒,她暫時到櫃台準備一下給王虎的刀——據說最近正在練刀法,特地讓政然給挑的,今天他去碼頭,正好一起帶過去。


    “寧兒,拿十兩銀子給我。”吃完飯的李政然將碗筷收拾堆放到櫃台上,順便跟妻子支領一些錢。


    莫語從錢盒裏拿出十兩給他,“夠嗎?”不知他要做什麽,“多帶一點吧?”再拿出一塊五兩的來。


    李政然是給多少拿多少,反正用不完就放回去。


    “看不過來就把店門關上。”知道她一會兒要照顧女兒起床、穿衣、吃飯,母親跟欣樂又不可能過來幫忙看櫃台,擔心她一個人忙不過來。


    “知懶耍匣14牡賭闥潮鬩黃鶇ァ!弊源悠牌鷗米永戳撕螅贍芩遣歡耘蹋匣19輝趺蠢垂級飯趴詿蟶瀉艟妥擼幌裰壩惺旅皇呂習翟謁塹昀铩


    李政然接過刀,手腕一個輕巧地旋轉,刀身整整齊齊地避在右臂之後——這回梁二郎到是抬眼看了。


    ——這李政然果然是有身手的人啊。


    看到李政然自然就會看到他身前的莫語——依舊笑盈盈的臉……讓人羨慕。


    “梁二哥,你放下吧,一會兒我收拾就行。”出聲想阻止梁二郎收拾碗筷。


    李政然背對著梁二郎,對妻子做了個皺眉的表情,低道:“我們倆對他的稱謂應該統一一下。”主要是他不喜歡她叫人“哥”。


    “梁兄弟,你放這兒吧。”莫語相當見風使舵地一個急轉彎,將稱呼改了個徹頭徹尾。


    李政然麵無表情地看著妻子——這丫頭還真給他麵子,改得這麽快,快到他都覺得自己小心眼了。


    “別忘了幫我帶份雞汁湯包回來。”在丈夫出門前,莫語不忘讓他帶份零嘴回來——婆婆來了後,他們都在家裏吃早飯,這種特別的零嘴自然是不好意思當著婆婆的麵吃,每次都是讓他買回來放在櫃台裏,等她來店裏——偷吃!


    李政然沒回頭,隻揚了揚手,示意他知道了。


    莫語坐在櫃台裏的凳子上,騰空的雙□□叉踢兩下後,跳下凳子,收拾碗筷去——


    李家的小院離碼頭不算遠,也就三四條街的路,一炷香的功夫就足了。


    因為王虎的緣故,碼頭上的人都認識李政然,更別說他上次一個人就放倒了好幾個胡人,早就在混混,不,是碼頭上有名頭了,他可是虎爺的大哥,那就是老太爺!


    “太爺爺早!”一個十八九歲的小個子年輕人衝李政然打招呼,被李政然用手蓋住頭轉了個方向。


    “別亂叫。”李政然笑著說道。


    “是,李爺您找虎爺是吧?”


    “他人呢?”


    “昨晚被西京街的黃老爺請去喝酒,現在還沒回來,估計是醉那兒了,我這就給您找去!您先到屋裏坐。”小個子招待李政然和梁二郎到碼頭的竹屋裏喝茶。


    大概兩柱香的時間,王虎搖搖晃晃地進來,笑嗬嗬道:“李哥,你這麽早來?”


    “什麽事,喝這麽多?”


    “咳,能有什麽破事,無非就是想從我這兒過些貨,少交點稅銀。”撲通一下坐到李政然身旁的凳子上,正好將沾了胭脂的一半臉對著他。


    李政然示意他一下。


    王虎莫名其妙地擦一下臉,發現有胭脂後低咒一聲,“最煩黃老頭這一手,有事沒事就愛弄女人過來惹騷,李哥——我絕對沒有那種嗜好!”


    李政然笑,“現在又不是在軍營,你不必這麽緊張。”


    王虎還是覺得一定要解釋清楚,“我一向不喜歡這玩意。”他是經常犯渾,也經常打架,可嫖他沒有過,他做事還是很有原則的,尤其在尊敬的人麵前,他不想弄壞自己的形象。


    “我知道了,今天來是想讓你幫個忙。”打住他的解釋。


    “幫忙?李哥你把我當外人啊?有什麽事你直接吩咐!”滿嘴唾沫星子,濺得李政然一臉。


    李政然伸手將他的臉推向對麵的梁二郎,“這位梁兄弟想在碼頭上找些事做,你照看一下。”


    “行——李哥你一句話,愛做什麽他就做什麽——”再次被李政然推開——這家夥看來還沒醒酒。


    “刀頭,把他送屋裏去!”李政然吩咐一聲小個子。


    “好嘞。”跑過來攙住王虎,“虎爺,先進去睡會兒?”


    “睡什麽睡?我跟你說,別他娘的趁人之危,我告訴你們,我沒醉,別往我床上丟女人,我大小也是在白家軍裏呆過的,是那種渾人嗎?”


    “不是,不是,虎爺您怎麽會是渾人?”刀頭一路將王虎拖進裏屋——


    李政然搖頭笑笑,這小子雖是鄉霸出身,倒也並不是一無是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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