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許聽潮並不如何相信那老者的話,及至循著地圖遁行一陣,才知這老兒的“指點”委實半分不錯。


    玉簡中那地圖標注的地方,盡是些陰氣靈氣稀薄的荒僻之地,休說通幽盟之人,就是海中妖獸,天妖禽,也幾乎不會在這等地方安家落戶,隻偶爾能在些孤島見到三兩個凡人村落。


    許聽潮禦使玄冥陰風杖,裹在雲頭之外,遠遠從這些島嶼旁邊掠過,竟引得島凡人惶恐叩拜不已。


    周宸等五個老怪倒是習以為常,好久不曾見到這般景象,許聽潮卻多少覺得有些古怪。他如今看來,其實凡人與修士,差別根本不大。似這等凡人,整日裏為生計奔波,柴米油鹽醬醋茶,樣樣都要操心憂慮,修士又如何,還不是須得為如何提升自家修為,以求得正兒八經的長生不死殫精竭慮,苦苦修持?凡人眼中的滿天神佛妖魔,其實不過茫茫天道下苦苦掙紮的可憐蟲而已!


    目前看來,那通幽盟老者交待事情還算老實,許聽潮卻兀自有些不放心。除去玉簡中的地圖,尚有身兩枚通幽指環。若論起天資,修為,鬥法手段,他自問可勝過九成的虛境,但這等揣摩人心的事情,實非所長,更何況逼問的對象還是個修為晉入虛境的積年老怪?又遁行了一陣,心想與其如此擔憂,索性求諸“先達”,便開口問道:“五位前輩,你們說那老兒的話可信麽?”


    五個老怪一聽,很是詫異。之前這年輕的主行事,無不給人智珠在握之感,如今問出這話,豈非暴露了自家心虛?


    到底是個年輕人!


    五個老怪好笑隻之餘,又是一陣輕鬆愉快,遇個這般模樣的主,倒也並非預料中那麽糟糕。


    主相詢,本就不得不答,如今更有了心腸,五個老怪對視一眼,還是有最年長的周宸說話。


    “主,若老朽等看得不錯,方才四個通幽盟長老,當是餘山陽,董子良,鍾琿和竇嵐。其餘三人死則死矣,這餘山陽卻不得不說。此人正是那領頭老者,精擅煉器之術,他那法寶,可通陰司,隨時喚來虛境鬼物助戰,加之本身亦是不弱,才能在通幽盟中據得高位。隻是此人素來有些膽小怕死,以性命相挾,料來他定然不會暗中做下手腳!不過為穩妥起見,我等也不得不防備一二!”


    許聽潮這才有了底氣。


    五個老怪知曉這些事情,本就不奇怪。鬼仙門作為天道界有數的頂尖大派之一,稱雄冥海不知多少年月,冥海中的虛境修士,自然要都備錄了根底。方才與通幽盟四人一番鬥法,五人多少能根據其功法寶物猜測出些許線索。前次遇到雷悅和和楊育傑,這五個老怪定也猜出了身份,隻是心中怨氣甚重,不願意告知。如今周宸能說出這番話來,卻也是委婉地表達了善意。為何如此,隻怕正因為自己方才所問……


    如此沉吟一陣,許聽潮才道:“諸位前輩若是有心,便稱一聲‘公子’!從今而後,主這說法,再也休提!”


    五個老怪大喜,這年輕主當真易於相處!之所以如此賣力,不就是等的此刻麽?


    “老朽妾身見過公子!”


    許聽潮也是高興,這五個老怪能稍微積極些做事,他就很滿意了,不過麵卻並未表現出來,隻淡淡施了一禮。


    雙方相處的時間不長,周宸等卻已然將他的脾性了解了七七八八,因此也不介意,隻你一言我一句,說些冥海之的風俗軼事,諸般怪異。


    許聽潮一麵含笑傾聽,一麵刻意將得自那儒生的通幽指環取出來套在手指,試探究竟有何反應。


    半晌之後,五個老怪才發現此事,不禁麵色有些古怪。這小公子,未免太過草木皆兵。周宸稍稍前幾步,目光在通幽指環瞥了一瞥:“公子可是擔憂此物被那通幽盟做了手腳?”


    這事兒也沒什麽好隱瞞的,許聽潮便點頭道:“正是。不知前輩有何見教?”


    周宸嗬嗬一笑:“若公子信得過,不妨讓老朽稍作查探。”


    許聽潮伸手一抹,便將指環褪下,隨手遞到這老怪麵前。


    周宸伸手取過,仔細查探起來,足足一炷香功夫,才將指環還給許聽潮,笑道:“公子卻是多慮了,此物與老朽所知,並無半分初出入,隻是煉製手法高超,遠非老朽能及,若所料不錯,當時出自那餘山陽之手!公子請看!”


    這老怪說完,一揮手,就有豆粒大一團黝黑的光粒從袖中飛出,飄到許聽潮麵前。


    許聽潮伸出兩根手指將之捏住,腦中頓時湧現一篇數萬言的漆黑篆文光字,正是那通幽指環的煉製法門!


    此寶能將五行靈氣和陰氣互相轉化,許聽潮得之,便能脫去桎梏,修習冥府玉冊中的諸般法術神通,自然大感興趣,因此便仔細查看起來,半晌之後,已將通篇文字參悟透徹,不禁暗讚一聲,此寶不知何人創出,果真玄妙異常!


    正如周宸說的那樣,這通幽指環,與雷悅贈送那一枚的煉製法門半點不差,品質卻要好許多,顯然出自煉器大家之手。除此之外,許聽潮對此寶已由知其然變為知其所以然,如何禦使以盡量發揮威能,更有心得。


    此後一路無話,許聽潮最終放下懸著的心,雲頭十分輕快。


    在這等荒僻之地,他有仙府支撐,根本沒有靈氣匱乏之虞,反倒是若當真有人前來攔截,必要受此困擾,即便是虛境老怪能破開虛空攝拿靈氣陰氣補益自身,也多少有些掣肘。


    許聽潮已找出這般“好”地方的優點所在……


    月夜。


    桀——


    冷不防一聲尖利的鬼嘯,讓雲頭六人都激靈靈一個寒戰!


    嘯聲一起,便連綿不絕!


    飛遁了數日,半個修士的影子都不曾見到,六人說是謹慎,其實都不曾一直將神念放出,突然撞這等事情,不免又驚又怒!


    莫非那餘子陽當真心存不良,拚著魂飛魄散的危險,利用地圖將自己等人誘至某處凶地?


    六人已來不及多作思考,盡管方才那鬼嘯聲從數千裏之外遠遠傳來,以許聽潮雲頭的遁速,也不過愣神即至!


    幾隊數萬隻形貌各異的鬼物從島那幾座噴吐黑色陰氣的深井中源源不絕湧出,互相廝殺,極盡慘烈!光是入眼這瞬間,就有千餘鬼物隕落,被同伴或者對手撕裂吞吃,半縷不存!那般淒厲的鬼嘯,便是發自這些鬼物臨死的慘叫!


    見到這般場景,許聽潮反倒鬆了口氣,周宸五人卻是麵色齊變!


    “公子,這幾口乃是鬼仙門中不傳之秘‘太正一右靈鬼籙井’!”


    這老怪語氣嚴肅,許聽潮本已放下的心又自懸起:“前輩的意思是……”


    “老朽亦是不知。”周宸兀自驚疑不定,“隻是此井乃鬼仙門中培育鬼奴的器物,能召集千萬裏之內的諸般惡鬼,不知為何會出現在此處?”


    許聽潮心中一凜,問道:“莫非是鬼仙門中哪個老怪前來此地布下?”


    “此事絕無可能!”周宸搖頭,“似這般鬼道利器,建造不易,鬼仙門中也不過二三十口,怎能輕易示人?且就算要安置,也隻會尋條佳的陰脈……公子請看!”


    周宸頓了頓,指著幾座陰井道:“鬼仙門中的鬼籙井,井口都有天幹地支排號,各自對應一類鬼物,這幾口,卻並無這般標記!”


    “難道是另外的人物布置?”


    許聽潮一麵詢問,一麵將神念盡力探出,同時眉心泉大開,四處掃視。


    “這鬼籙井,乃是鬼仙門從巫族煉蠱之術中得了啟發,前後花費十餘萬年,數代老祖的精力創出,旁人怎能學了去?且老朽在鬼仙門中修行數萬年,並未聽說門中有哪位習得此井建造之法的真傳弟子叛逃。”


    周宸的意思在明顯不過,這些鬼籙井,必是鬼仙門所為!


    許聽潮麵色有些難看,既如此,豈非是說有鬼仙門門人在附近?若是虛境也還罷了,來個合道老怪,自己就算能逃掉,也不免要脫去幾層皮!更可怕的是為了保住性命,說不得要借助體內鈞天仙府!合道老怪見了這等仙家至寶,如何會放手?


    “不過,此事裏外透著古怪。”


    周宸隻當許聽潮懼怕被鬼仙門察覺了行蹤,並未往深處想,自顧自地沉吟道:“以鬼籙井煉製鬼奴,就好似培育蠱蟲,讓幾類鬼物互相廝殺,最後存活下來那一頭,必為其中王者!但煉製過程中,須得全程看護,時時以自身精血喂養祭煉,否則鬼王一成,靈智大開,必定遠遁而走!”


    “看島的痕跡,這幾口鬼籙井建造的時間已然不短……”


    五個老怪和許聽潮,都是滿腔疑惑,這般手筆,必定出自鬼仙門之手,但為何如此做,卻讓人雲裏霧裏……莫非是為了依靠源源不絕誕生的鬼王,攪亂這極西之地?


    思索無果,許聽潮索性不再去想,這冥海,果真夠亂,悄然遁走躲避風頭才是正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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