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丕回到宮中,召來有司,詢問那糧倉裏共有多少糧食。其時主管糧穀的太倉令姓劉名楨,見曹丕詢問,臉上青一陣,白一陣,道:“這個……這個……”


    曹丕怒道:“這個什麽!仲達是太尉,不知錢穀之數,曰自有主者,倒也有情可願。你身為太倉令怎會不知糧倉裏多少糧食?”


    劉楨背上冷汗直冒,道:“這個……微……微臣該……該死,不……不記得確切……數目了,待……待微臣取……簿……簿籍……來查……查……查看。”


    曹丕心想這種小臣一輩子也難得見到幾回皇上,難怪會緊張,揮了揮手,笑道:“快快取來。”


    劉楨應道:“是……是……微臣這……這就去。”


    曹丕聽了司馬懿的主意,心情甚好,笑道:“朕又不是老虎,又不會吃了你,至於怕成這樣麽?嗬嗬。”


    劉楨道:“皇上乃九五……至……至尊,真……真龍……天子,不怒自威,微臣乃……乃凡……凡夫俗子,見……見到皇上,自然就肅……肅然起……起敬。”


    曹丕道:“你少拍馬屁,快快取來,此事刻不容緩,朕馬上就要知道糧穀數目。”


    劉楨渾身發抖,哆哆嗦嗦地告辭出去,不多時取來簿籍,翻了一陣,呈給曹丕禦覽。曹丕接過一看,點了點頭,道:“先帝創業之初糧草匱乏,常常入不敷出,可這幾年用心經營,倒也卓見成效,糧倉裏竟有這許多糧食,這下我就放心了。”對劉楨說道:“你這就從倉中撥二十萬斛糧食給仲達。”


    劉楨略一遲疑,答應道:“是,微臣這就去辦。”


    曹丕笑道:“這事你要是辦好了,朕重重有賞。”


    劉楨怔了一怔,道:“多謝皇上恩典。”


    曹丕揮了揮手,道:“快去吧。”


    此時鄴城各城門大開,難民如潮水一般湧進城來。司馬懿立於北門城樓,麵色凝重,如臨大敵,指揮兵士,引導百姓,讓其按次序入城。老百姓不是軍隊,不知道什麽叫井然有序,也不知道什麽叫陣勢,一見城門大開,便大群大群的擁將進去,你推我擠,亂糟糟的不成隊伍,若不派人維持秩序,自相踐踏起來,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司馬懿從城樓上望將下去,見眾百姓在兵士的引導下分批進城,倒也井然有序,沒有出什麽亂子。不禁長長的鬆了口氣,伸袖子抹拭額頭上的汗水,道:“這個賈福盡給我找麻煩。也虧得他想出這個主意來,驅趕十幾萬難民進城,這其中混進個把奸細,還真不易找尋。”


    其時許褚就在司馬懿邊上,笑道:“太尉可比賈福厲害多了,這一手區分難民與奸細的法子,賈福便是想破腦瓜也想不出來。”


    這條妙計確是匪夷所思,司馬懿麵有得色,頗以能想出這個主意為榮,笑道:“難民中也盡有富庶之輩,自不屑來吃粥,這樣做還是不能完全區分的。不過範圍是小多了。如今各個甕城中的粥棚已搭的差不多了,就等糧食了。糧食一到,我這邊就開始舍粥,介時你領著五千軍馬在城中各處巡視,一旦發現外來難民,不問情由,立即拿了。這可是京畿重地,皇上的安全是第一位的,咱們寧可錯殺一千,也不能放走一個。”


    許褚一拍胸脯道:“太尉放心,都交給我吧,保證一個都跑不了!”心道:“前些日子養傷閑出個鳥來,如今總算又可以放手大殺了。”說著左手捏著右拳格格作響。


    司馬懿笑道:“這裏可是天子腳下,你可別鬧太大動靜,引起百姓騷亂,可不是鬧著玩的。”


    許褚提起醋缽般大小的拳頭,道:“我一拳錘將下去,那人就死了,能有什麽動靜?”


    司馬懿道:“別都弄死了,盡量多捉些活口。”側頭向甕城望去,隻見各個粥棚已搭建完畢,鍋灶已經架起,可就是不見糧食到來,皺起眉頭,道:“糧食怎麽還沒來?”


    許褚道:“劉楨和已成刀下之鬼的丁儀、丁廙兩兄弟一樣,成天隻會舞文弄墨,貪杯誤事,我看現他八成又在喝酒,說不定已醉的人事不知了。”


    司馬懿道:“你去看看,催促他快些將糧食送來。”


    許褚道:“他若喝醉了怎麽辦?”


    司馬懿道:“直接開倉調二十萬斛糧食過來。”


    許褚應道:“是!”心道:“這小子平時老不把我放在眼裏,乘這個機會好好揍他兩拳,出出胸中這口惡氣。”當下正要轉身,忽聽遠處車聲轔轔,一隊糧車駛入甕城,司馬懿心中一喜,道:“糧食總算是來了。”


    這時,劉楨氣喘籲籲的跑上城樓,來到司馬懿跟著行禮,說道:“稟告太尉,二十萬斛糧食已全部運抵各處甕城,沒耽誤事吧?”


    司馬懿點點頭,道:“還好,還好。調二十萬斛糧食也不是什麽大事,怎麽用了這許多時間?”


    劉楨見許褚凶神惡煞,麵目猙獰,兩隻銅鈴般大的眼睛瞪得溜圓,不禁身子微微一顫,道:“卑職接到皇上聖旨,立即調派人手裝車運送,這二十萬斛糧食不是個小數目,查點運送總要花些時間的,還請太尉多多包涵。”


    司馬懿點點頭,道:“嗯,你說的也是。隻要不耽誤事就成,你辦得很好,下去吧。”


    劉楨長長籲了一口氣,行了一禮,正要轉身,忽聽許褚道:“太尉別信他的鬼話,他一定是躲在衙署中喝酒,以致耽誤了正事。這可是軍情大事,片刻耽誤不得,該治他個貽誤軍機之罪!”


    劉楨嚇得渾身發抖,雙膝一軟,跪了下來,道:“這可是天大的事,卑職脖子上有幾個腦袋,怎敢耽誤?再說卑職一向兢兢業業,哪會在衙署裏喝酒,絕無此事,還請太尉明鑒!”


    司馬懿笑道:“仲康和你開個玩笑,何必驚慌?如今大兵壓境,國難當頭,咱們這些居官的當好好為皇上辦事才是。沒什麽事了,你下去吧。”


    劉楨顫顫巍巍地站起身來,道:“是,是,卑……卑職一定會死心踏為皇上效……效命。”說著匆匆行了一禮,一轉身,蹬蹬蹬地跑下城樓,轉眼間便消失的無蹤無影。


    許褚道:“這家夥今天看起來怪怪的,一定有什麽事情瞞著咱們。太尉為何放了他?剛剛就應該把他交到我手裏,讓我結結實實打上三五百拳,保證什麽都招了。”


    司馬懿道:“他所說不盡不實,我又豈能不知?方才他向我行禮時,我聞到他身上有酒味,顯是剛喝過酒,可他卻矢口否認……”


    許褚道:“那你為何不把它放跑了,就應該拿了,重重治罪!”


    司馬懿道:“如今國難當頭,最忌人心浮動。他也沒什麽大罪過,隻是喝了點酒,耽誤些時光而已,罪不致死。若是依法嚴懲,他心生忿憤,一怒之下跑去投了賈福。城中到底有多少糧食,沒人比他更清楚了,他要是將城中的糧草數目等情輸敵,鄴城可就真危險了。他又不是什麽了不起的人物,先穩住他再說,待敵軍退後,再慢慢找他算帳也不為遲。”


    劉楨恃才傲物,不把許褚這樣的大老粗放在眼裏,常在人前概歎他這樣一個經世大才卻隻當了個小小的太倉令,而許褚那樣隻配殺豬宰牛屠夫居然能當上將軍,獲封侯爵,這世道當真不公平。許褚聽到了心中自不免耿耿於懷,恨不得在他那張小白臉上狠狠的來上三拳,給他門麵好好的裝修裝修,此時聽司馬懿這樣說,心中雖深以為然,卻不免微感失望,道:“這樣也太便宜他了。”


    司馬懿笑道:“你一再勸我治他的罪,怕是為了公報私仇吧?”


    許褚漲了一個大紅臉,道:“這個……這個……糧食來了,太尉該去舍粥了,末將這就去捉拿奸細。”說完飛也似的去了。


    司馬懿搖頭苦笑,緩緩走下城樓。


    這些難民雖說大多都是南下避禍的老百姓,但其中也混進不少奸細、小偷、流氓、地痞、土匪、強人當然還有采花大盜,可謂是魚龍混雜。再者大隊難民湧進城來,也給城中百姓造成不少恐慌,城內治安急劇惡化,各種稀奇古怪的案件層出不窮,負責京畿治安的魏尹這些日子不得不把剛娶來的已記不清是第幾房的小妾晾在一邊,終日忙得是焦頭爛額,不由得破口大罵賈仁祿祖宗十八代。正當他應接不暇之際,忽聽公堂外有人大聲呼喊:“朝廷舍粥啦,朝廷舍粥啦,大夥快去啊,去晚了可就趕不上啦!”


    眾難民一聽有免費午餐可吃,大喜若狂,誰還有心思打官司?當下紛紛叫道:“有這等好事?”“在哪裏?在哪裏?”一哄而散。


    魏尹長長地籲了口氣,道:“總算滾蛋了。”定了定神,吞了吞口水,道:“小美人,你等著,我馬上就……”


    站起身來,剛要抬腿,卻見一人上身赤條條地,露出胸前毛茸茸的胸毛,大踏步向他走來,不禁心中煩惡,沒好氣地道:“本尹累了,想休息休息,要打官司等明日再來!”


    那人從腰間摸著一麵令牌,道:“瞪大你的狗眼看清楚了,我是誰?”


    魏尹漫不經心的向那令牌瞧去,瞪著兩眼發直,呆若木雞,道:“原來是許……許……許將軍,卑職有眼不識泰山,望乞恕罪。”心道:“京城的官真不是人當的,當初我為了這個位置花了二三千匹絹,看來是虧大了。”


    那人正是許褚,道:“我奉皇上聖旨捉拿混進城中的奸細。你負責京城治安,我都不得休息,你還想休息?趕緊點起差役,隨我去拿人。”


    魏尹忙應道:“是,是。”心道:“唉,看來又有的忙了,那小美女又得獨守空房了,唉,真是可惜啊。”


    當下魏尹點齊差役隨許褚來到府衙前的廣場,隻見廣場上已整整齊齊列著五千禦林軍馬,陣勢好不整肅。許褚對魏尹說道:“你的人少,我再撥給你一千人,負責巡查城東一帶,見有可疑人等,不問原由,立即拿了。若有抗拒者,格殺無論!”


    魏尹連忙點頭答應,戰戰兢兢的上了馬,心想自己是個文官,卻要做這等差事,萬一有個傷損,家裏那些個大美人、小美人定然嫌他肢體不全,既便不跑,也要和別的男人勾勾搭搭,自己頭上的那頂帽子怕是要綠油油的了。當下嘴裏大呼小叫,心中胡思亂想,引著一千精兵去了。


    許褚大手一揮,餘下的四千精兵分成三路,由各隊長帶領,分往西、南、北三方搜查。城中果然混有不少漢軍細作,他們扮作難民的樣子,分往各處隱密所在潛伏下來,等漢軍大舉攻城時,便從暗處竄將出來,裏應外合。這些細作費盡心思潛進城中,自然是有大事要做,不會在乎那一頓免費的午飯,聽得城中百姓大聲呼喊,說魏主在甕城中搭粥棚舍粥,誰都不以為意,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悄悄密議。他們哪知這聲呼喊竟是捉拿奸細的暗號,隨著這一聲呼喊,各地難民像潮水一般湧向甕城。他們這些小魚小蝦原本隱於河水深處,不易被漁人捕獲,如今水這一退,他們便完全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無所遁形了。許褚所領的五千軍馬乘此良機,便開始在城中各處搜尋細細作其時數名細作正在一家不起眼客棧房中密議,忽聽呯地一聲大響,房門被人踹開。那幾名細作吃了一驚,回頭瞧去,隻見一群人擁進屋來,為首一人像是個武將大聲叫道:“你們是哪裏人,幹什麽的?”


    細作中一名中年漢子,眼珠一轉,道:“我們都是從常山逃難來的。”


    那武將向他們上下打量一番,道:“逃難的?”


    那中年漢子連連點頭,道:“正是,正是。”


    那武將問邊上一名青年,道:“你就是常山人,說說他們的口音對不對?”


    那青年搖了搖頭,那武將目露凶光,大聲叫道:“拿下了!”


    眾魏兵有備而來,一聽號令便即拔出刀劍,一擁而上。那幾名細作,見魏兵突如其來,正不知是誰告密,不禁怔了一怔,就這麽一愣神的功夫,便有七八柄刀劍指住了他們的身子。漢軍細作為免惹人起疑,刀劍都藏在暗處,身邊沒有兵刃,無可奈何之下,隻得束手就縛。那武將令人仔細搜查房間,不多時一名兵士歡呼一聲,於角落處搜出幾柄鋼刀。那武將冷笑道:“你們還有何話可說,帶走!”


    那些細作麵麵相覷,待要抗辯,卻一時語塞,不知如何措詞,隻得垂著喪氣的跟著魏兵走了。


    如此搜尋了近一個時辰,許褚等人於城內各處相繼發現不少漢軍細作,當然其中也有不少和細作一點幹係都沒有的小賊,流氓,他們打算乘著難民擾攘,鄴城一片混戰之際,混水摸魚,撈著小錢花花,哪知魚沒摸著,自己卻被人當成魚給抓走了。不過這裏麵也不全是該抓之人,還有些個良民被當成細作給逮了起來。不過在如此混亂的形勢下,這也是在所難免的。誰叫他們不貪小便宜,不去吃免費的午餐呢?要是賈仁祿混進城來,一聽有免費的飯可以吃,一定放下手邊所有的事情,跑去蹭飯,是以他在這種情況下是肯定不會被當成細作給拿住的。


    經此一役,潛入城中的漢軍細作大多數都給拿了,隻有一小部分逃出城來,趕回大寨,見到賈仁祿,如此如此這般這般的將情況說了,賈仁祿哈哈大笑,道:“這手倒挺絕,水和魚混在一起,是分不清誰是誰,這一把水抽幹,剩下的可就不是魚了麽,哈哈!”


    馬超伸手在案上一拍,道:“司馬老兒欺人大甚,請軍師讓我率一隊人馬攻城,這次不給司馬老兒一點顏色看看,我就不信馬!”


    賈仁祿笑道:“老子這才剛剛熱身,還沒開始呢?孟起稍安勿燥,好戲還在後頭,孟起隻管睜大眼睛,等著看好戲吧!”


    郭淮歎道:“可惜啊可惜,細作好不容易混進城中,卻統統被司馬懿抓了起來,以後再想派細作進城可就難了。”


    賈仁祿哈哈大笑,道:“區區幾名細作何足道哉,拿了就拿,有什麽好可惜的?老子這次派去細作多了去了,司馬懿抓得過來麽?”


    郭淮奇道:“細作並沒有全部落網?不知軍師這次共差了多少細作?”


    賈仁祿舉起一個指頭,郭淮道:“一千?”


    賈仁祿搖了搖頭,孫禮說道:“難道是一萬?”


    賈仁祿又搖了搖頭,眾將麵麵相覷,郭淮道:“難道是十……十萬!”


    賈仁祿笑道:“差不多了。”


    眾將瞪目結舌,意示不信,賈仁祿微微一笑,道:“傳我將令,明日大軍開拔,逼近鄴城下寨,然後四麵築起長圍,將城團團圍住,有敢言出戰者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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