貂嬋道:“劉蒙病了,孩子又小,這個家都是你一個人在操持的?”


    孟夫人道:“家……這又怎能算是個家。不過你說得沒錯,這些年照顧劉蒙,拉扯孩子,裏裏外外都是我一個人,除了我之外,誰還會幫我?”


    貂嬋向她瞧了一眼,見她臉上寫滿滄桑,已非當日的小家碧玉,心中欽佩,道:“可苦了你了,你為什麽不早來找我們。”


    孟夫人道:“我到了長安之後,盡聽人說賈福如何樂於助人,不念舊惡。便對他說來你們這求求試試,興許賈福看我們可憐,肯幫助我們也未可知。”


    祝融道:“不殺你們已算是天大的恩典了,幫你們脫困那是想也不要想。”


    孟夫人道:“可是他卻說寧可餓死,也不吃你們家的飯。不過他說這話時一點底氣也沒有,其實我知道他不是不想來,隻是他自己也知虧心事做多了,你們不可能願諒他,來了隻能是自投羅網。”


    貂嬋問道:“我聽說你是巴郡世家大族之女,為何不回西蜀求你父親呢?”


    孟夫人道:“我家世代書香,向來知書達禮,循規蹈矩,而我卻和人私奔,這種事在族中可是破天荒的頭一遭。爹爹聽說了之後氣得口吐鮮血,暈倒在地。醒來之後便說我不配做他女兒,並揚言隻要我敢回家,他便將我送到孟達那,由孟達處置。若孟達不忍心殺我,他便將我送到族長那,按族規處置,總之非讓我死不可,你們說我還敢回去麽?”


    甄宓道:“好,這忙我幫了。”


    祝融大吃一驚,一臉難以置信的道:“不可以!不殺她也就是了,不能幫她!”


    甄宓不理祝融,繼續說道:“既然要做好人,那便做到底了。仁祿已經放過你們兩次了,也不差這一次。父子倆我都救,能不能活過來,便看他們的造化了。”


    祝融嗔道:“不行,這事我不同意!”


    忽地一女子聲音叫道:“我也不同意!”腳步聲響,紅袖等婢從內堂走出,那句說便是梅花說的。


    蘭花附和道:“對的,我也不同意。”


    賈仁祿出生於人權至上的時代,自然標榜自由、平等、博愛,向來提倡民主治國,當然三國時,講求君權神授,皇權至高無尚。除了他之外,還沒人有這麽超前的意識,這一套根本行不通。於是他便在家中搞起民主治家,聊勝於無。除了國家大事及非他發標不可的事情,家中的大事小情向來由他和幾位夫人如夫人組成領導小組,會商處理,投票表決,若雙方勢均力敵,群雌混戰,實在分不出結果,他這個一家之主有權獨斷專行。當然他迫於雌威,一次也沒有行使過這項權利。


    甄宓向桂花瞧去,桂花尷尬一笑,道:“我也不同意。”


    貂嬋向孟夫人瞧了一眼,道:“我覺得甄妹妹這麽做是對的,我同意。”


    甄宓問紅袖道:“你這麽看?”


    紅袖思想較為保守,對這新生事務,至始至終都不太接受,遲疑道:“我……我……”


    甄宓道:“這規矩是相公定的,你有什麽好怕的,照實說。”


    紅袖一張臉漲得通紅,小聲道:“我還是不說了。”


    甄宓知她商討事務時,向來都是棄權,也無可奈何,歎了一口氣,道:“這事不能拖,這錢你們不出,我來出。”對孟夫人說道:“你到我娘家去取錢,然後去請最好的大夫,務必要將劉蒙及劉邈父子倆治好。”


    貂嬋道:“救人要緊,你們難道真的忍心見死不救?”


    桂花歎了一口氣,道:“夫人說的對。”


    紅袖點了點頭,曹靜最近一直忙著照顧賈睿、賈元春及薑維等人,已經從達官貴婦墮落成為不折不扣的幼兒園阿姨,常不在前麵走動,貂嬋等人自然也沒指望幼兒園阿姨能出什麽像樣的主意,於是也不征求她的意見。貂嬋喊道:“趙二!”


    趙二應道:“在!”走進屋來。


    貂嬋道:“趕緊請上最好的大夫,隨孟夫人前去。”


    趙二應道:“是!”


    孟夫人也沒想到貂嬋會以德報怨,咚咚咚地磕了三個頭,滿心歡喜的隨趙二去了。


    祝融問甄宓道:“連老爺都說不能饒了劉蒙,你為什麽還要幫他?”


    甄宓道:“劉蒙已奄奄一息,既便你不殺他,他也會死,這樣的仇報來有什麽意思?假使他現在就躺在你麵前讓你殺,你下得了手麽?”


    祝融道:“這……”


    甄宓道:“你們可知齊桓公?”


    眾女有的點頭,有的搖頭,甄宓道:“齊桓公的父親齊襄公被反賊殺害,死時未及指定繼承人。其時齊桓公和他的兄長公子糾都出奔在外,聽聞死訊後便分別趕回齊國爭位。那時輔佐公子糾的,便是大名鼎鼎的管仲。他為了不讓齊桓公占先,便先引一支兵馬前去攔截,見到齊桓公後便是一箭射去。齊桓公啊地一聲,叫了出來,口噴鮮血,倒在車上。眾護衛大吃一驚,亂作一團。管仲以為齊桓公已死,便不以為意,護著公子糾緩緩而行,結果到了齊國之後,才發現齊桓公早已即位數日了。原來管仲射中的隻是齊桓公的帶鉤,齊桓公知管仲箭法如神,怕他再射,便詐傷倒地,瞞過管仲。齊桓公即位後,深恨管仲,非殺了他不可,鮑叔牙卻向齊桓公舉薦管仲。”


    祝融對飛刀的了解多過對曆史的認知,對這段往事自然不甚明了,管仲在當時可謂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可祝融避處南蠻,卻不知他是什麽東西,道:“管仲用箭射齊桓公,險些將其射死,這樣的人能用麽?要是我是齊桓公,一定將他拿去喂老蛇!”


    梅花雖然年輕,但自從進了賈府後,好歹讀過幾本書,知道管仲是何許人也,說道:“齊桓公後來聽了鮑叔牙的舉薦,用了管仲,在管仲的治理下,齊國國富兵強,最終稱霸諸侯。齊桓公之所以能成為春秋五霸之首,全靠管仲在後麵幫他。書上說管仲死後,齊桓公不聽他的遺言任用小人,結果齊國大亂。後來桓公生了重病,看看將死,卻沒有一個人在旁服侍,連口水都沒得喝,桓公這才後悔當初沒聽管仲的話,可一切都晚了。桓公死後群公子爭位,他的屍體停在榻上六十七日沒人收斂,全都爛了。可見沒有管仲,桓公什麽也不是,連命都保不住。”


    祝融道:“沒想到桓公的仇人,竟肯如此幫他。”


    甄宓道:“齊桓公用了射鉤之仇管仲,結果稱霸天下。晉文公也用了一個仇人,結果救了自己一命。可見仇人不一定都非斬盡殺絕不可,有時殺了反而大禍臨頭,這可能便是天道玄運,世人難以臆測之處吧。齊桓、晉文都是十分豁達之人,所以他們能夠稱霸,相公既然已豁達大度兩次了,又怎能半途而廢?”


    祝融道:“這晉文公又是誰?他是如何和人結仇,又如何用的仇人?”


    甄宓道:“晉文公重耳是晉國一位有道之君,他爹爹晉獻公當政時,重耳以賢孝聞名天下。忽一日晉獻公聽信餡言殺了太子申生,並想要殺害重耳及他的另一個兒子夷吾。那時兩公子都在邊疆鎮守,不在朝中。於是獻公便派了一名叫勃鞮近侍去殺重耳,又派另一人去殺夷吾。勃鞮領命之後,便即起兵圍住重耳之宅,重耳不願抵抗,直奔後園,想要從小門逃跑。勃鞮追上,左手抓住了重耳衣袖,右手舉劍便斬。忽聽嗤得一聲響,衣袖從中裂開,重耳乘機逃去。勃鞮追趕不上,隻得拿著那片斷袖回報。”


    祝融拍了拍胸口道:“好險,這重耳看來不會功夫,要是勃鞮敢追我,保證叫他腦瓜上多個透明窟窿。”


    甄宓笑道:“仁祿說得沒錯,你就會玩刀子。文公會不會功夫,書上沒寫,也就無從考證,不過當時文公若殺了勃鞮,當時是可以免禍,不過他最終則不免被活活燒死。”


    祝融道:“哦,那是為什麽呢?”


    甄宓道:“獻公死後,夷吾在秦國的幫助下當上了國君,史稱晉惠公,惠公也怕重耳搶他的位子,又派勃鞮去殺重耳。惠公令勃鞮三日內動身辦事,可勃鞮當日便行,若非晉國有人預知此信,遣急足報知重耳,叫他速逃,重耳幾乎不免於難。”


    祝融道:“太過分了,國君讓他三天內動身,他當日便行,擺明了不殺重耳,絕不罷休,這種人就該一刀殺了,還留著做什麽!”


    甄宓道為:“你別老打岔,聽我把話說完。重耳出逃後,周遊列國,曆經千辛萬苦,這一切也可說是拜勃鞮所賜,你們說說,晉文公該不該恨他?該不該殺他?”


    祝融道:“自然該恨,殺他都算是輕的,要我就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折磨他七七四十九日,這才讓他斷氣。”


    甄宓道:“後來重耳在秦國幫助下,當上了國君。當夜勃鞮便跑到宮中求見重耳……”


    祝融又忍不住插口道:“這家夥倒自己送上門來了,重耳一定令人將他亂刀分屍了吧。”


    甄宓搖了搖頭,道:“晉文公若如此做也就不稱其為晉文公了,晉國也就不會稱霸了。晉國雖說深恨勃鞮,但仍不想殺他。隻是讓近侍傳語說勃鞮斬了自己的衣袖,那件衣衫至今猶在,自己一見到那件衣衫便感到心驚膽顫。一次一不成之後,他第二次仍去行刺,惠公要他三日起身,他當日便行,若非老天庇佑,自己必遭毒手。如今自己得國為君,他還有何麵目來見?讓他速速逃遁,不然便要抓他了。”


    祝融難以置信,道:“既然要抓他,何必提前通知他,讓他逃跑。重耳真是一個傻瓜。”


    甄宓笑了笑,道:“勃鞮聽了後,便對那近侍說,他有一件機密大事要稟告文公,若文公深恨於他,不想見他,他便要逃走了。而他逃走後,晉文公可就大難臨頭了。”


    祝融道:“騙人的啦,這種人最會騙人,說不定他想哄得晉文公見他,伺機進身,突起刺之。”


    甄宓道:“勃鞮雖是小人,晉文公還是沒有以小人之心度他之腹,他聽了近侍的話語,便即召見了勃鞮。勃鞮便對晉文公說有人正密謀加害於他,準備放火焚燒公宮,將他活活燒死。跟著又為他出了一個絕妙的主意。晉文公畢竟非同常人,竟對勃鞮十分信任,按著他的話做了。結果果然有人放火燒宮,晉文公事先有備得免於難,又在勃鞮的幫助下,清除了叛黨。你們說說若晉文公事先殺了勃鞮,其後豈不要被活活燒死?”


    祝融無法可說,道:“這……”


    貂嬋點頭道:“甄妹妹說的沒錯,如今劉蒙奄奄一息,不殺他自己也會死,這仇報來還有什麽意思?若我們於此時救他一命,他感激我們,就此化敵為友,也未可知。”


    甄宓望道:“經曆過從生到死,從死到生的轉變,他也該悔悟了。”


    貂嬋道:“嗯,不過孟夫人說她的病得甚重,也不知能不能救活,若是藥石無靈,他就此辭世,這仇就算是老天替我們報了。”


    祝融冷冷地道:“就這麽死了,還算是便宜他了。”


    甄宓道:“說到底,還是那塊玉佩害得他,他利欲熏心,妄想得國稱帝,最終越陷越深,不能自拔。可他雖處心積慮的害人,殺傷畢竟不多,紅袖等人又都安然無恙,他的罪過倒不甚大。相比之下,老爺出征一趟動則報級數千,到底有多少人死在他手底下,怕是連他自己也不太清楚。那些死者家屬難道不恨他,不想找他報仇?冤冤相報何時方了?”


    貂嬋道:“對的,相公殺了冷苞之後,冷苞家人一直想殺了相公報仇。其後皇上得了益州,便告誡冷苞家人,若他們敢輕舉妄動,私下尋仇,便誅他們九族,冷苞家人這才不敢亂來。”


    梅花道:“老爺那是為了打天下,不得不這樣做,這些人怎可胡亂怪人?”


    甄宓歎道:“打天下?說白了不過是為了一個人能當上皇帝,而屠殺無辜的百姓罷了。”


    貂嬋道:“這話可不能亂說。”


    甄宓笑道:“嗬嗬,我失言了。”


    眾女又聊了一陣,方各自散去。


    初更時分,趙二方氣喘籲籲的回府。


    甄宓問道:“情況如何?”


    趙二道:“啟稟夫人,兩人都病的甚重。那大夫說了,若他再晚去半日,就都沒救了,如今那大夫對兩人都用過針,開了藥。並對孟夫人說,他已盡了人事了,至於能不能活過來,就看他們的造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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