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長黎決定接受這十年的記憶,覺醒前最後這一段的總結, 與之前的“少男懷春”不同。


    從心智上, 明顯與正常的自己已經非常接近。


    隻是記憶缺失之下, 情感還占據著上風, 怕被打敗, 先打起擅長的感情牌。


    是自己一貫的行事作風無疑了。


    陰長黎也不是被洗腦了, 看著那些關於她的瑣碎小事,的確是會牽動起他的喜怒哀樂。


    那一筆筆, 都是他曾經真實曆過的,沒必要排斥。


    再者, 短短十年,於他的人生閱曆不過一個零頭。


    如同一杯酒倒入江海, 再怎樣濃烈,也會被稀釋掉才對。


    ……


    戚隱兩壇子酒喝光很久之後,身邊盤膝打坐的陰長黎才慢慢睜開眼睛。


    進入後靈境之前,他整個人的狀態有些焦慮。


    從後靈境出來之後, 焦慮不見了, 變的頗為茫然, 一對兒漆黑的眸半響不見焦距。


    長睫極速顫動幾下, 才算是回了魂。


    “怎麽樣?”戚隱好奇的打量他。


    “我……”喉結滾動許久,陰長黎微顫著薄薄兩片淡淡紅的唇,苦笑一聲。


    “你倒是說啊。”戚隱催促。


    陰長黎搖搖頭,不吭聲,以掌心撫著額頭:“總之, 有些事情做錯了……”


    啪。


    他的後背被戚隱拍了一掌:“你坐在這嘀咕有什麽用,既然知道錯了,就去補救啊。”


    陰長黎被他拍的一個趔趄,微微一怔。


    重新坐穩後,他裹了裹羽氅,點點頭。


    “是,我得收心,再想一想是否還有什麽紕漏,兩天後安全將她帶出彼岸城。”


    “兩天後?你還要等兩天後?”戚隱知道自己徒弟受了欺負,本就惱火的想踹他,一直壓著脾氣和他說話。


    此刻,戚隱看向他的目光充滿了不可思議,“怪不得這麽些年來,你連個情緣都沒有,我以為是你眼光高,原來不是。”


    陰長黎眉頭深鎖:“我……”


    戚隱打斷:“換成我,直接就殺過去了。”


    陰長黎動過這樣的念頭,彼岸城他來去自如,可以出其不意的劫住項海葵,綁在身邊。


    而他一現身,立刻會被發現。


    打就是了,直接開戰。


    但如此一來,項海葵將身處戰圈,有受傷的風險。


    以她現在的修為和閱曆,還承受不住這種等級的戰爭。


    所以陰長黎才會選擇時機,在冥海風浪最大之時,先派人從十二個方位打破結界,引海水入城。


    趁全城混亂,將項海葵偷走,塞進自己的行宮裏,由小白將她帶出冥界,他再回來和帝君交手……


    “行了行了……”戚隱聽他在那裏“一二三”,條理清晰的列舉,聽的頭大如鬥,“說白了你不就是慫,擔心正麵突破,無法護她周全。”


    陰長黎搖頭:“我不是慫,我反正是要帝君一戰的,我慫什麽?之所以選擇的這條路,是因為這條路可以最大限度保障她的安全……”


    但是,萬一這兩天再出什麽變故怎麽辦?


    陰長黎思忖良久,站起身,眼眸泛著粼粼冷光:“戚爺,我先走了,等拿下彼岸城之後,我會帶小葵來看您,並且開始著手救你們出去。”


    “我比較關心你現在要去做什麽?”戚隱跟著他起身,鐵鏈嘩啦啦作響。


    “我自有主意。”


    ……


    陰長黎離開萬骨窟,窟外豔陽高照,光芒刺的他深深蹙眉。


    他伸出手擱在額頭邊,遮了遮臉。


    睫毛微微一垂,又將手拿開了,將自己完全暴露於陽光之下。


    其實被剮鱗的傷,已經過去許多年,他確實落下了嚴重的固疾,可早不該如此嚴重。


    更多的是一種習慣,總想躲藏在令自己舒適的區域。


    正在不遠處撒歡滾動的小黑球,見主人來了,立刻將身體變大,滾來他麵前,從中間開啟一條縫。


    白星現正在行宮裏和路溪橋聊天。


    路溪橋前腳離開彼岸城,後腳就被陰長黎給堵了。


    “小路,咱們等等再說,我叔叔回來了。”白星現從行宮裏出來,準備變回原形拉車。


    陰長黎用手勢製止了他,先對行宮內路溪橋道:“我現在要回彼岸城救項姑娘,危險重重,你去不去?”


    “當然去啊!”路溪橋原本就不想離開,是項海葵說他留下來會礙事,他才走的。


    陰長黎點頭:“那好,稍後無論發生任何事情,你與小白都不得插手,隻負責接應小葵。”


    “行。”路溪橋不知他們到底準備幹什麽,也不問,“我都聽白小哥的。”


    白星現緊張兮兮:“叔叔,咱們要提前行動了。”


    陰長黎“嗯”一聲,又囑咐白星現:“你聽著,若是情況危急,便亮出我送給你幽冥火,一定要在萬分危急時使用。”


    “好。”白星現先前在小建木,就是憑借這簇幽冥火才保住了命,“但是……”


    白星現知道叔叔最近忙的焦頭爛額,一直不敢打擾他,聽到他提幽冥火,才連忙將自己的疑惑問出:“您瞧瞧我的幽冥火是怎麽回事兒……”


    他朝陰長黎伸出手,掌心朝上,靈氣湧動,漸漸凝結出一簇火焰。


    “它又變色了。”


    這是叔叔贈給他保命用的幽冥火種,自小就種在身體裏,起初是紅色的,彼岸花一般的紅。


    兩百多年前白星現從妖身化人形,躲天雷用過一次,發現它變成了淡淡的金色。


    先前小建木裏它突然冒出來,已從淡金色變成了純金色。


    白星現呲牙,將兩顆金門牙呲出來:“是天寶劍的原因嗎,天寶吃下去的寶物能量,連帶著影響了我體內的幽冥火種?”


    陰長黎凝視著他掌心的火苗,修長的手指撥了撥焰心,覷他一眼:“自你開靈智以來,我便命你每日抽出半個時辰,修《凝神決》,這十年我失憶,你怕是一天都沒修吧?”


    白星現被他不辨喜怒的眼神一掃,打了個哆嗦,連忙收回幽冥火,拱著雙手作揖求饒:“小白難得偷懶兒……”


    陰長黎在他肩膀按了下:“你已經五百歲了,不是五歲,做功課還要我拿皮鞭抽著?什麽都指望我,我先前休眠若是一睡不醒,你要怎麽辦?”


    白星現心弦一繃,噗通跪地。


    從前他也曾偷懶過,叔叔頂多是眯起眼睛,給他一個滾一邊麵壁思過的眼神。


    從不會這樣嚴肅的教訓他,似乎還表露出一抹失望,這令他惶恐不安,“叔叔,小白錯了,再也不敢了!”


    項海葵跟著景然從內城返回十二宮,一路上又遭七次刺殺。


    盡是一些奇奇怪怪的種族,不同顏色的皮膚,不同形狀的五官,但統一都有進化成人形的趨勢。聽說人形,原本是神的形態。


    從這裏她已經能夠看出,天族要滅山海族,絕對不隻是山海族蠻橫霸道不給帝君麵子的緣故。


    景然雖然毫發無傷,但這麽幾波經驗收割下來,對於初初恢複的他,顯然也有些消耗過度。


    疲憊之下,他不打算再去養魂殿打坐,休息一晚。


    但在休息之前,先將冥君和十二宮主找來訓斥一通。


    “金迎,我大哥在位之時,我想派個人潛入冥界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金迎連著一幹高官們齊齊垂頭聽訓。


    景然斥責:“現如今,即使彼岸城不設防,但這些刺客都是最近才潛入冥界來的,所以,冥界成個篩子了?”


    金迎垂首抱拳:“現在的裂口的確過多,全拜陰長黎所賜,他對冥界太熟悉,防不勝防,這邊補上那邊又……”


    景然冷冷道:“所以就破罐子破摔,不補了?”


    金迎看向身後一人。


    管錢的金蟾宮主苦惱地道:“帝君,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這事兒卑下真是沒轍……”


    冥界現在沒有錢啊。


    積蓄了上萬年的寶庫全被陰長黎偷了。


    而今隻需積攢一陣子,又會被他盜走,根本攢不到錢。


    項海葵站在一旁吃瓜看戲,景然瞧見她翹起的唇角,有些顏麵無光,便讓他們都散去了。


    爾後來到後殿,侍女們幫他脫下外袍。


    項海葵背著劍匣遠遠站著。


    等他屏退左右,寢殿隻剩下他們兩人時,那個聲音又來了,是天狂充滿妖性的蠱惑。


    項海葵根本不給它機會,立刻反壓製過去:“天狂,聽師父講,你曾被滅了全族,妻兒慘死,一生孤苦。最後化龍時,窺探天命,明白一切都是為了成全你的天命,你選擇叛天命,一頭撞死在天道山。”


    “這是真的嗎?”


    “可我怎麽一點也感覺不到呢?”


    “難道是在人間流轉太久,沾了太多人間煙火氣,隻沉迷於吃瓜看戲了?”


    天狂在匣子裏震顫,非常氣憤,像是在說:我不過是心疼咱倆的處境,想讓咱倆都速度成長起來,不再那麽辛苦!


    項海葵嗬嗬:“你說的就像咱倆是腳踏實地成長起來的一樣,從啟封到如今七重,你從陰長黎身上薅了多少羊毛?你辛苦個屁!”


    不是她有道德操守,能坐跑車誰他媽要坐三輪車?


    隻是拔的太快,她已經不堪重負,快要壓製不住天狂的妖性了。


    真被它蠱惑,一步登天之後,沒有根基,隻會摔的更慘。


    “何況你想薅學長的羊毛,也不看看薅不薅的動。”


    他拿她當寵物養,毫無男女之情。


    除非變態,沒有主人會想睡自己的寵物。


    項海葵忽然聽見景然問:“你壓製心魔的方式,就是和它吵架?”


    項海葵蹙眉,這都能感應到?


    唇角微彎出一個弧度,景然整理了下繡著雲紋的寬敞睡袍,問她:“項同學,睡床還是睡榻?”


    項海葵依舊站著不動。


    “從前山上露營時,挨的比現在更近吧。”景然先選了床,盤膝坐下,“你怕我欺負你?”


    又解釋一句:“你去別處休息也行,但剛才他們拿你來要挾我,我有些不放心。”


    “學長你覺得好笑不好笑,我本是你拿來要挾陰長黎的籌碼,沒想到,先成了別人拿來要挾你的籌碼。”


    嘲諷一句過後,不等景然說話,她道,“我不怕與你同住,可學長不找你們天族女人侍寢嗎,我在這杵著是不是不太合適?”


    “侍寢?”景然聽見這兩個字,微微一怔,旋即笑道,“你當我是人間的皇帝麽,還侍寢。”


    項海葵“哦?”了一聲。


    “我可沒那麽多的欲望,我們天族的男人,靈感越強,欲望越弱,我這隻頭狼,幾乎沒有欲望。”景然言語中頗有幾分自傲,說完,看向她,“聽不聽的懂?”


    項海葵稍愣,琢磨完他的話,試探著問:“你的意思是,靈感越高越陽痿,而學長這隻頭狼,差不多算半個天閹??”


    景然:……?


    他愣神片刻,瞳孔緊縮:“不,項同學,不是你理解的那個意思,不是生理上的,是心理……”


    景然敏感的察覺到,這個話題不能說下去了。


    這是一項優點,一直是他引以為傲的優點,是血統給他帶來的天賦。


    可以心無旁騖的提升境界,不被任何欲望所擾,不必刻意壓製,不會滋生心魔。


    但與項海葵共同經曆過地球的教育,他可以領會項海葵在腦補些什麽。


    根本就不是那麽回事兒,卻無端端令他生出一些窘迫。


    尤其是得知此事之後,始終站著不動的項海葵立刻走去榻邊,腳步輕快,穩穩坐下,完全不再有任何心理負擔的樣子。


    景然的窘迫之情,忽又添了幾筆惱羞成怒。


    “我想我有些誤會學長了。”項海葵說。


    景然的惱怒被打斷:“嗯?”


    “我以為……”項海葵先前覺得,他口中說著對她好,可心跳連一丁點變化都沒有,太假了。


    原來是天生冷感。


    她能令他稍微有點另眼相看,對他而言,應該已經很不容易。


    她又想到了孟西樓那個臭傻逼,一直不懂孟西樓身為上界大世家的家主繼承人,為何泡妞水平如此之低。


    他的靈感在天族也屬於上三品,也是偏於冷感的。


    種族不同,確實不能以自己的常識來揣測他們。


    項海葵將劍匣當枕頭枕著,躺下。


    “有枕頭不用,枕那硬邦邦的劍匣做什麽?”


    “我怕我睡熟了,天狂預警,我接收不到。”項海葵側個身,也閉上眼睛休息。


    “有我在你身邊,你怕什麽?”景然不理解,“真是多此一舉。”


    項海葵一拍床鋪,翹起頭朝他望過去,臉色比這冥界的天色還要黑沉沉:“陰長黎之前說等他蘇醒之後,有他在我身邊,即使天塌下來,也有他頂著,結果轉眼我就被你抓走了!”


    景然:“畢竟對手是我……”


    “你怎麽了?你很牛逼嗎?今天我還不是被挾持了?脖子上的血口子瞧見了嗎,現在還在疼!”


    景然被懟的啞口。


    “我信你們個鬼!”


    項海葵翻身下榻,拎著劍匣走人。


    景然看著她氣衝衝的往外走,也沒有攔她,隻吩咐護衛暗中保護。


    她這句指責沒得反駁,的確是他的過失。


    ……


    項海葵是真的生氣,心口堵的不行。


    她算是看明白了,不管古代現代,也不論什麽種族,男人都是一個臭德行。


    說白了就是壓根不在乎,隨口說說罷了。


    像她保護老板那時候,哪怕對手比自己修為低微許多,她也萬分謹慎,絲毫不敢輕視,生怕哪裏會出問題。


    出了寢殿之後,天狂微微嗡鳴,她知道有人跟著。


    路溪橋已經離開彼岸城了,項海葵不知道去哪裏,踟躕半響,決定去極樂宮找洛雲羞聊天。


    還有兩日就到了和老板約定的時間,她這兩日每天都要去一趟極樂宮,到時候才不會顯得那麽刻意。


    一來到極樂宮的宮樓,項海葵的感覺就像是進入了風月場所?


    “極樂宮掌管人間樂事,能飄進極樂宮的靈魂,身前都是有功德在身的。”


    洛雲羞站在高處,倚著欄杆,朝她微微笑道,“這裏,就是一個招待他們的地方,生前若有遺憾,都可以在這裏得到滿足,爾後再去輪回池……”


    “洛姐姐。”項海葵仰頭朝她笑了笑,這幾日其實見過,但每次都是一大堆人,還有帝君在場,根本說不上話。


    洛雲羞朝她勾勾手指頭,笑的風情萬種:“上來。”


    “當年銀沙城一別,我還真是很想念姐姐。”項海葵這說的是真話,那會兒,她雖是抓捕老板,卻也告訴了她二師兄沒死的消息。


    那句“不是所有強者都愛恃強淩弱”,項海葵一直都記在心裏。


    畢竟,是她接受過的為數不多的善意。


    洛雲羞嫋嫋婷婷的迎上來,笑道:“人長大了,小嘴兒也變甜了。”


    項海葵又往殿中望一眼,十二宮她逛過七個了,就連管財政的金蟾宮,都沒有這般富麗堂皇的,一看就是老板的風格。


    洛雲羞伴著她往前走,一路上處處有人請安,一疊聲的“宮主大人”。


    項海葵一個個的打量,環肥燕瘦,各色美人,老板從前當宮主的日子裏,真是爽翻天了。


    洛雲羞笑道:“想什麽呢?這些庸脂俗粉,陰前輩可瞧不進眼裏去,畢竟都沒有他好看。”


    “那倒是,陰前輩自戀的很。”項海葵指了指自己的臉,“就我這容貌,他竟然說一般般。”


    “這你怕是冤枉他了,陰前輩估計看誰都是一般般。”洛雲羞道,“包括看他自己在內。”


    忽然有個醉漢從一處殿內醉醺醺的走出來,洛雲羞環住她的肩膀,將她往自己身邊帶了帶。


    項海葵還在想她剛才那句話:“陰前輩莫非是個臉盲?”


    沒發現啊。


    洛雲羞:“他看自己的臉,看的最多,而無論多好看的臉,看久了都會變的一般般。當一個人的眼睛裏,連傾城的牡丹都一般般時,再看其他野花,還會有什麽感覺?”


    項海葵倏地傳音過去:“陰前輩?”


    “洛雲羞”腳步一頓:“就被你發現了?”


    項海葵翻了個白眼:“這種不要臉的話,隻有您會說。”


    作者有話要說:  我昨天在評論裏有解釋過,這一段劇情我有點兒拿不定主意。


    調整了很久,決定細化一些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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