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眼天界,就你對神州上的凡人最為心慈,先前眾神下令要滅了鳳洵與鳳瀞,你也幫著九鳳一起求情,猼訑,你既然這麽喜愛凡子,何不來神州待著,我保證你在神州待久了,就會明白那些貪婪自私的凡子,有多麽令人生厭。」


    「所以,你為了懲罰轉世的贏魚,便不把那些凡子的命放在眼底,是不?」


    「怎麽,天神殺死幾個區區凡子,又算得了什麽?當初若不是我把一半滄海讓出來,那些凡子能有今天?」


    延維麵上戲謔的笑,轉為冷冽譏誚,黑眸透著一抹不以為然的麻木。


    見此,猼訑心知自己是勸不了他,放眼天界與神州,恐怕已無其他天神勸得動他……除了那條身在福中不知福的贏魚。


    思及此,猼訑道:「倘若神州大亂,贏魚的轉世亦難逃其禍,你也打算眼睜睜看她受此苦難?」


    他這是故意攻自己的軟肋?延維內心清楚,卻仍是不由自主地一頓。


    「那又如何?你莫不是忘了,她每一世皆因我而死,我就想好好折磨她,讓她看清楚凡人有多麽不堪一擊,神州若是大亂,她更能看清做為人有多可悲,這樣一來,豈不是正合我意?」


    猼訑聽罷,眼中掠過一絲失望,道:「你當真沒有絲仁慈之心?」


    延維嘴角一扯,冷笑,「魔物怎會有仁慈之心?我方才不是說了,讓你別把我看得太重,我從來不是心懷悲憫的天神。」


    猼訑見他毫無一絲悔意,歎道:「你的心神已被仇恨占據,總有一日,會有人讓你明白,你對凡子做的一切有多殘忍……興許能讓你明白的人,正是贏魚。」


    「滾出我的神殿。」延維斂起笑,再認真不過的下達逐客令。


    猼訑知他動了怒,便打住了勸,轉身離去。


    延維轉而睞向那一整麵冰牆,深沉晦暗的眸光,直直落在被冰封凍結的於緲緲身上。


    「殘忍嗎?那你對我做的那些事,難道就是仁慈?」


    他的恨,千百年來未曾消減,他許下的惡咒,業力之大,連他自個兒亦終將無可幸免。


    待到惡咒解除的那一刻到來,所有他曾經加諸於她身上的惡,將會反噬己身。


    屆時會發生何事,連他自個兒也沒把握……


    恨著她,已成他在不老不死的漫長歲月裏的唯一想望。每一次看她以凡人肉軀,在他麵前心碎咽氣,他亦跟著死上一回。


    即便如此,他仍是恨著她,隻因那滿腔的愛,無以傾訴,無人回應,獨留他一人在漫漫長夜裏,孤獨凋零。


    他恨著她,深深的恨著,隻因她永遠不會懂,他對她的愛有多深。


    愛有多深,恨便有多重。


    神州大地,沃國


    風起,微弱的火光搖曳數下,隨後倏然熄滅。


    餘緲緲幾乎是在火光滅去的同時,屏住呼息,警覺的睜開了眼。


    她撐起疲憊不堪的身子,就著自破了個大洞的屋簷,所射下的一縷幽微月光,照看著躺在身側的姥姥。


    餘姥姥滿頭盡染白,身上裹著處處補丁的撒花棉祗,蜷起身子,側臥在鋪著幹稻草充當床褥的石板上。


    那張布滿歲月褶痕的臉,因不耐寒冷與饑餓而皺起,她環抱住自己,不住地瑟瑟發抖。


    見狀,餘緲緲心疼不已,連忙將自己身上那件薄披風解下,給餘姥姥蓋得嚴嚴實實的,抵禦那不曾停下的冷風。


    餘緲緲搓了搓泛起疙瘩的纖臂,冷得貝齒直打顫。她身上僅著夏衫與薄薄的雪青色羅裙,腳上那雙棉布縫製的繡花鞋,抵擋不住路途漫漫,幾已磨平。


    她撇首,望向木欞歪斜的窗口,外頭猶然是一片漆黑,遠處隱約傳來陣陣哭聲,有女人的,有男人的,亦有嬰孩的喚哭聲。


    饒是她再如何堅強,每每聽見那些遭受磨難而發出的嚎哭,總會忍不住死死咬住手背,生怕自己跟著掉下淚水。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


    她依稀記得,約莫是半個月前發生的。


    那一天,豔陽高照,姥姥在屋裏午憩,而她則是在田地裏掘土,準備把一批小麥給種下去,待到秋初之時便能收成,以供儲值糧避冬。


    倏忽,天上烏雲一攏,遮去金燦燦的烈日,本以為是午後雷雨,豈料,雲海翻騰間,隻見一條黝黑長龍在其中飛舞。


    而後,她想起了沃國曾經流傳的一個神諭——


    燭龍現世,神州末日。


    那是曾經統領過沃國的神裔,所留給沃國子民的一則神諭,即便已過了數百年之久,沃國子民沒人膽敢淡忘,始終有耆老不厭其煩地掛在嘴邊。


    而餘緲緲自幼聽著姥姥的告誡長大,對這則神諭自然再熟悉不過。


    望著那翻騰的黑色雲海,餘緲緲嚇壞了,將鋤頭往地上一扔,飛奔回屋。她搖醒了餘姥姥,牽著眼力已不大好的姥姥出屋,指著天上雲霧間飛舞的黑色巨龍,讓見多識廣的姥姥再三確認。


    餘姥姥同她一樣,當場嚇得不輕,連忙抓住她的手,吩咐道:「快!咱們得趕緊收拾東西,在神州滅亡之前趕往避難之地。」


    「避難之地?」餘緲緲一臉茫然。


    「等上了路,姥姥再解釋給你聽。」慢性子的餘姥姥,難得火燒火燎的趕著她動作。


    於是,她不敢多問,收拾了簡單的衣物與幹糧,便隨餘姥姥一同上路。


    那時天氣猶熱著,揮汗如雨,哪裏會曉得,自從那一日,白晝忽成黑夜,從此神州大地的天,不曾再亮過。


    神州陷了永夜,且適逢玄武王朝與北狄國正在交戰,狼煙戰火起,人民流離失所,暴徒匪類四起,趁亂燒殺擄掠。


    即使遠在神州之南的沃國,亦難逃戰火波及,大批沃國子民早已深受暴徒打劫之苦,如今又逢永夜之災,民心頓時大潰,紛紛逃離了沃國。


    不,不僅僅是沃國,天一日不亮,神州便無寧日。


    如今,神州大地上無數的大小國,皆因燭龍現世而大亂。


    許久以前,神州上有數不盡的神裔,可隨著北狄國出了一對悖德相戀的神裔兄妹,神裔便為神州凡人所忌憚鄙棄,不再像從前那樣處處受到尊崇。


    逃難的一路上,她方輾轉聽聞,據說燭龍此次下凡,是為了除盡神州上的神裔,那些神裔自有所感,因此便趁亂在神州各地製造災禍,藉以擾亂燭龍耳目。


    幾乎可以說,這是一場天神與神裔的戰爭,神州大地上的人們,無辜遭受牽連,被這場逐漸延燒的戰火波及,被迫流離失所,失去至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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