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墳裏,躺著八具女子屍身。她們,全都喚作緲緲。再加上於緲緲,便是九具屍身,代表著九次輪回。


    將懷中冰冷的屍身放入冰牆,讓永不消融的冰雪,凍結於緲緲的麵容與身軀。


    這些凡人肉軀,如此脆弱,不堪一擊,死後還得用咒法使之不腐敗。


    「現在,你總算明白了,凡人有多麽可悲,區區幾個咒法,三言兩語,便能毀去原有相信的一切。」


    延維凝視著冰牆裏的九具屍身,麵上盡顯嘲諷與挖苦。


    「一次又一次,我用各種方式證明了凡人的卑微,他們善於背叛,善於失約,軟弱無能,容易遭受誘惑……哪怕是神裔也一樣,隻要他們身上流有凡人的血脈,他們就是不過凡人的命運。」


    即便如此,她仍是選擇舍下天神之身,轉世成為他口中卑微脆弱的凡人。


    最初,他猶帶一身驕傲,隻想忘了這隻忘恩負義的贏魚,以為沒有她,他在天界仍能過得好好的。


    可他終是隱忍不住,透過神力,在神州大地上尋覓轉世後的她。


    她的名字已烙下神印無可更改,轉世後的她依然喊作「淼淼」,隻是寫作了「緲緲」。


    隻因上古天語唯有音而無字,直至眾神以一半滄海開劈神州大地,這塊豐饒大陸上出現會老會死的凡人,並且開始使用凡人的語言與文字之後,天神們為了妥善治理神州,亦跟著學會凡人的語言文字。


    事實上,神州上的一切種種,在就在眾神的掌握之中,凡人的語言與文字,不過是將上古天語拆散,再重新組成不同的音罷了。


    淼淼,緲緲……無所謂寫作什麽樣,都是她。


    他看著成為凡人的這個緲緲,在神州大地上出生長大,遇見為緣分所引來的凡人男子,與之相戀,而後懷胎生子。


    他以為自己真能不在乎,可當他看見自己這般珍惜的淼淼,成了他人懷裏的緲緲,對著其他男子巧笑倩兮,為其他男子或哭或笑,嘴裏喊著其他男子的名字,他方曉得,他放不開她。


    於是,他恨起了背棄自己而去的她,忌妒起與她相戀的凡人,甚至痛惡她為凡人所生的嬰孩。


    愛與恨,源聚成最深的執念。


    執念,令他甘願對她下惡咒,由天神墮落成魔。


    他自我放逐,以一把業火,燒毀兩人曾經一同生活過的宮殿,將她留下的翅膀一並燒成灰燼,讓她再也回不了天界。


    他的恨,足可毀天滅地,眾神畏懼他,忌憚他,卻也不敢將他滅除,隻因他在遠古之時便存在,除了天界最古老的天神,沒有人動得了他一根頭發。


    而那些上古之神,即便有意滅絕他,卻也得顧及雙方開戰的後果。


    即便他掌管的滄海,如今已為神州大地,可隻消他手一揮,暴雨將至,狂浪刮起,那些蒸散於空中的滄海之水,將會淹沒整座神州,甚至為天界帶來不小的災厄。


    眾神顧及此,隻得忍著他,由著他,任他在神州大地上自由來去,對他以暴雨肆虐帶來瘟疫的惡行視而不見,默默派遣神兵下神州,替那些無辜凡人醫治。


    如今他以毒酒滅了洛桑鎮,隻怕天界又得派出哪個天神,悄然來到神州收拾殘局。


    思及此,延維自嘲地揚起笑,那雙美麗如海上月夜的黑眸,卻隻餘狂怒之後的麻木不仁,與了無生趣的漠然。


    「一次又一次將她逼入絕境,看她在痛苦中結束性命,這樣,當真能了結你心中的怨恨?」


    猼訑不解的聲嗓,在背後響起,延維淡淡一笑。果然不出他所料,猼訑肯定是為了弭平洛桑鎮的事方會下來神州。


    猼訑緩步走來,停在延維身側,先是端詳他片刻,接著才望向前方那麵冰牆。


    不,是冰棺。這巨大的冰牆,無非是為了將那些凡人屍身凍結不朽而存在。


    「九次輪回,一次次死在你麵前,你就沒想過要放手嗎?」


    盡管天神無心且無情,對凡人亦隻有悲憫,然而,看著贏魚一而再,再而三,先遭受延維的欺哄,接著心碎崩潰,是旁觀者如猼訑,亦忍不住替這隻可憐的贏魚感到悲哀。


    「她的命是我給的,她的名是我賜的,即便她成了凡人,她依然為我所管。」延維朝著猼訑揚起一貫的慵懶笑容,又恢複成往那般漫不經心。


    「她已是血肉之軀,永無可能回返天界,而你不同,隻要你放下這份執念,返回滄海沉潛千年,便可再回天界為神,你何苦為了區區一條贏魚,讓自己落入這般不堪的境地?」


    聽看猼訑的勸勉,延維隻是戲謔的反問:「既然你都說是執念了,又何來放下?我既已成魔,就沒打算再回天界。」


    猼訑忽爾岔開話題,道:「孟翼神兵一直抓不著鳳洵,他殺了無數的神裔,甚至還撿了個神裔之子扶育為他的傀儡,燭陰有意下收拾他。」


    延維豈會不明白他這話的用意,他猶然一臉的笑,漫不經心的別開眼,沒打算回應。


    「當初是你包庇了鳳洵與鳳瀞,讓他們逃入了寒荒國,你還幫著鳳瀞隱姓埋名,替她藏昏在隅陽村,你這麽做究竟是為了什麽?」


    猼訑此次下神州,除去收拾殘局,更要緊的是,他領眾神之令,前來質詢延維。


    「怎麽,九鳳的後裔,我不能包庇?」延維一副無所謂的笑道。「況目當年我與九鳳都是上古之神,我倆交情不淺,她的後裔,我當然得多關照一些。」


    猼訑望著他那一臉戲謔的笑,不由得皺眉,道:「你真想看見燭陰下神州收拾掉這些神裔?」


    這話說得輕緩,可一旦當真發生,屆時,神州大地將會陷入混亂,會發生什麽事,都沒人說得準。


    延維嘴角一挑,笑謔地問:「天神大戰神裔,這可是天地開創以來頭一遭,挺熱鬧的,不是嗎?」


    「延維!」


    「你知道嗎?」對猼訑的怒目指責視若無睹,延維一副興致勃勃,兀自笑道:「早在眾神尚未造出神州之前,世上何來這些麻煩的神裔,說穿了,這些神裔不過是天神們一時興起,抑或一時貪玩,才會在神州留下這些血統混雜的孽種,他們自己早該收拾幹淨,隻因為神裔流有神的血脈,他們便下不了手,放任這些神裔在神州上胡作非為。」


    猼訑反駁道:「並非所有的神裔都如同鳳洵一樣,在天神的應允之地,那些神裔治理得當,為凡人開創太平盛世,讓凡人能在短短數十載的壽命裏,安穩度日,這些神裔是無辜的,不該遭受鳳洵的牽連。」


    延維探手拍了拍猼訑的肩頭,笑道:「既然你這麽想,倒不如你去勸一勸鳳洵,讓他乖乖被眾神收拾掉,省得其他神裔被牽連。」


    猼訑氣惱不語。延維性子向來如此,總是端著笑臉,一派認真的說著戲言,教人摸不透他心中所思所想。


    「看來,你是巴不得神州大亂一場,是不?」


    「我無非就是圖個熱鬧罷了。」延維笑了笑,「我與神裔並無恩仇,又怎會想看著他們被趕盡殺絕,你呀,別把我想得太重了,無論天界還是神州,我這人都無緊要。」


    真是如此嗎?猼訑想笑,卻笑不出來。


    「你讓神州連下數月的暴雨,洪水退後便是遍地瘟疫,那一回,神州死了數以萬計的凡人,而就在不久前,你用你碰過的藥酒,殺光了整座洛桑鎮的百姓,你真以為你犯下的這些事,沒人在乎了?」


    「你是專程來這兒數落我的罪行?」延維眉眼未動,語氣依然含笑。


    「我知道你不在乎那些凡子的生死,可即便他們緲小如螻蟻,也不該無端被卷入眾神與神裔間的紛爭。」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不負惡夫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喬寧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喬寧並收藏不負惡夫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