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而她濃密的睫毛撲扇幾下,慢慢睜開眼,茫然地四下轉了轉,再度合上,不過數息又睜開,目光對上蕭礪的,麵色一紅,立時嘟了嘴。


    蕭礪笑著俯身,「萱萱醒了,再睡會兒?」


    楊萱圓睜著眼睛瞪他,「大人笑什麽,是不是笑話我不矜持不莊重?」


    「沒有,沒有,」蕭礪連忙詛咒發誓,「我沒笑話萱萱,我是開心……我喜歡這樣不矜持的萱萱,讓我……」聲音放得極低,「……發狂!」


    他的眸底燃著火苗,而火焰中閃爍著是她的麵容。


    楊萱心頭一悸。


    他說他發狂,她又何嚐不是?


    膩在他懷裏不願分開,抱著他腰身不想停止……


    楊萱目光漸漸柔和,聲音卻是堅定,「從今晚開始,大人睡西屋,一直到成親為止。」


    「行!」蕭礪毫不猶豫地答應。


    兩人尚未成親,偶爾嬉鬧尚可,不能天天膩歪。否則於兩人名聲不好,對身體也不好。


    可要是讓他摟著楊萱裝木頭,他還真做不到。


    分開兩屋最好不過,實在忍不住,他可以半夜三更跑過來看她兩眼以解相思之苦。


    楊萱見他應得痛快,唇角便帶了笑,「大人先出去,我得穿衣裳了。」


    蕭礪將火盆旁的衣裳遞過來,笑道:「我去端洗臉水,順道吩咐擺飯。」


    楊萱點點頭,打發了他出去,默默穿好衣裳,再看床單,上麵斑斑點點好幾處痕跡,有她的,也有他的。


    楊萱臉色紅得要滴血,連忙扯下來,將被單也拆了,團成一團堆在炕角。


    等蕭礪進來,狠狠地瞪他一眼,「都怪你!」


    蕭礪瞥見那堆衣物,頓時了然,連忙道:「是我的錯,待會兒我去洗,準保洗得幹幹淨淨,誰都看不出來。」


    「才不用你,」楊萱嘟噥著,「家裏上上下下十好幾個下人,還用得著大人洗衣服?真正是欲蓋彌彰!」


    蕭礪看著她笑,「那萱萱說怎麽辦?」


    楊萱嘟著嘴,「我要洗臉了。」話雖如此,卻袖著兩隻手不動彈。


    蕭礪知其意,蹲下~身絞了帕子,替她擦臉,邊擦邊笑,「……就喜歡讓我寵著你,嬌著你?」


    楊萱「嗯」一聲,將臉埋在蕭礪手心,張嘴輕輕咬了口,「還喜歡讓大人抱,讓大人親。」


    蕭礪身子一僵,從頭到腳的血頓時沸騰起來,盯著她仍嫌稚氣的臉龐呆了呆,咬牙道:「你且等著,等到成親那日再說!」俯身端起臉盆大步走出去。


    楊萱看著晃動不止的門簾,無聲地笑了。


    臨近晌午時,有差人送了東西來。


    是一張三尺寬七尺長的羊毛地毯,還有兩隻銅手爐。


    地毯倒罷了,手爐卻很精致,一隻雕著鴛鴦貴子,一隻雕著富貴白頭的圖樣,尤其是白頭翁,身上羽毛根根不斷絲絲不亂。


    楊萱讚不絕口,「繡花能繡成這樣已經不容易,銅雕更難,要費多少工夫才能刻成?」


    蕭礪親一下她腮邊梨渦,「你喜歡,我下次再給你帶。」


    楊萱立刻收住笑,「我不要,也不許你再出門。」


    蕭礪啞然,輕輕點著她的鼻頭,「萱萱,你要講理。」


    楊萱「哼」一聲,「才不?」


    中午趁著楊萱歇晌的時候,蕭礪去了趟東條胡同,回來後,手裏多了幾張紙箋。


    是劉庭悄悄塞給他的。


    他說:「我從夏懷寧屋裏偷出來的,誰都沒告訴,義父也不知道。四哥想留還是想毀,自己看著辦,不管怎樣,我總站在四哥這邊。」


    紙箋上畫著個十五六歲的婦人,或撫琴或賞月,或刺繡或讀書。


    畫中婦人臉上隻畫了口鼻,沒畫雙目,可從婦人的意態神情來看,卻是楊萱無疑。


    尤其,有幾張,女子近乎赤~~身,隻披件薄紗遮住了私~~密處,胸腹處畫得清楚明白。


    按說,夏懷寧與楊萱雖有師兄妹之誼,但見麵次數並不多,夏懷寧是如何窺得楊萱獨處時候的情態?


    難不成兩人私下見過?


    蕭礪攥著紙箋,雙手抖得厲害,好半天才鎮定下來,將紙箋扔進火盆裏。


    火舌卷著紙箋,瞬間化為灰燼。


    蕭礪兩腿就像灌了鉛似的,沉重得幾乎拖不動,好容易走到炕邊,俯身去看楊萱。


    她側身躺著,枕著滿枕墨發,眉眼精致如畫,帶著絲稚氣。


    這副睡顏,他已瞧過無數遍,早就刻在他心坎裏,卻仍是看不夠一般,貪婪而癡狂。


    不知道盯了多久,眼看著楊萱似要醒來,蕭礪心一橫大步離開,牽了棗紅馬,飛奔而去……


    一直馳到程峪家門前,下馬,將棗紅馬係在門口樹上,「咚咚咚」敲門敲得震天響。


    小廝剛將門打開一道縫,蕭礪「騰」地擠進去,三步兩步進了屋。


    程峪正在家練字,見蕭礪進來,放下手裏毛筆,笑問:「怎麽想起到這裏來了,不在家陪楊姑娘?」


    蕭礪把腰間長刀往桌上一橫,「有酒嗎?」


    「還不到晚飯時候,喝什麽酒?」程峪往牆邊架子努努嘴,「前幾天小九喝剩的半壇子。」


    蕭礪走過去,拎起酒壇子晃了晃,就著桌上茶盅倒滿,一飲而盡,連著喝完三盅,再倒,酒壇子已經見了底。


    蕭礪「砰」將茶盅頓在桌子上,「再沒了?」


    程峪覷著他麵色,問道:「怎麽回事,心裏不痛快?」


    蕭礪不言語,片刻道:「大哥再買兩壇酒,沒喝夠。」


    程峪默一默,推門出去,掏一角碎銀交給小廝旺財,「去竹竿胡同請錢多過來,再去買壇酒,別買烈酒,順道看看有什麽鹵味小菜置辦點。」


    再回來,蕭礪正斜靠在羅漢榻上發呆,兩條大長腿耷拉在地上,腳上的麂皮靴子磨得發毛,卻幹幹淨淨。


    程峪彎了唇角笑,「要成親的人到底不一樣,以前辦差回來可沒這麽體麵。」


    蕭礪垂眸往身上瞧,靛藍色繡著細細鬆針的夾棉袍子,是他外出時候楊萱新做的。靴子原本沾了土,是午飯前楊萱用毛刷蘸了水一點點刷幹淨,又在火盆前烘幹的。


    還有刀柄上係著的大紅色如意紋絡子,是楊萱過年時打的,說新年圖個紅火吉利。


    他明白楊萱待他的好,可心裏梗著刺。


    上一次夏懷寧說她肩頭有粒紅痣,他沒當回事。


    肩頭的痣,興許是從楊芷口中說出去的,可看到那些畫……他認識楊萱少說也有六七年,卻從不知她會彈琴。


    這倒罷了,若是兩人不曾坦裎相對過,夏懷寧怎會畫得那般真切?


    怎會對她有這麽大的執念?


    每每想起夏懷寧曾陪她賞月聽她撫琴,看著她羅衫輕解,蕭礪心頭就像吞了黃連般,苦得發澀。


    又嫉妒得發狂。


    沒多大工夫,太陽已經西移,鴿灰的暮色層層疊疊地籠下來。


    旺財抱著酒壇子進了門,氣喘籲籲地道:「鋪子都關著門,跑了好幾條胡同才買回這壇酒。」


    錢多手裏拎個油紙包緊跟著進來,「四哥真是,小四嫂有一手好廚藝,不請我們到他家裏喝,反而支使我們跑腿?」將油紙包扔給旺財,「去切一切,再看看有什麽菜,炒兩個端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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