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會兒夥計也過來了,捅開爐灶熬出來一小碗糨糊,將昨天那張字紙貼到門外。


    「買一斤送半斤」,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頓時吸引了不少路過行人。


    知味居是老招牌,在幹麵胡同頗受歡迎。


    雖然這幾天不順當,可昨天大家都看到了,陸掌櫃跟小夥計把鋪子打掃得幹幹淨淨,地麵擦得幾乎能照出人影來。


    此時見到門上貼出來的告示,一個個按捺不住貪便宜的心,爭先恐後往裏擠。


    小夥計掌秤,陸掌櫃收銀,不到晌午,架子上擺的點心就賣得一幹二淨。


    陸掌櫃額頭上沁著細密的汗珠,看著門可羅雀的客再來,大聲吆喝:「蔡掌櫃真是自在,還有工夫喝茶,我一上午連口水沒撈著喝。」


    蔡掌櫃捧著茶盅笑嗬嗬地回應,「您老賠本賺吆喝,白忙也那麽起勁兒,我是前幾天累著了,今兒鬆散鬆散。」


    陸掌櫃堵了一口氣在嗓子眼,上不去下不來,轉念一想,他先把人攏過來再說,不能輸了陣勢。


    陸掌櫃隻興頭了半日,轉天就有人提著點心朝陸掌櫃頭上劈頭蓋臉扔下來,一邊扔一邊罵,「黑心王八羔子,我說你怎這麽大方,買一斤送半斤,敢情用了發黴的麵粉臭雞蛋,昨兒吃了你這點心,我家小子沒閑著跑茅坑,人都拉虛脫了……趕緊,掏出銀子我得去請郎中。」


    陸掌櫃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這幾天生意不好,確實有前兩天的陳點心,可如今天氣冷,別說才放了三五日,就能擱置十天半個月也不能長毛。


    更遑論吃了拉稀,這是萬萬不可能。


    陸掌櫃一氣之下,不顧風度拍著桌麵跟他對罵,「你少在這裏血口噴人,不知道吃了什麽醃臢東西,過來訛詐老子,趕緊滾。」


    兩人正吵嚷,有個壯年漢子推著獨輪車過來,車上坐著個五六十歲的老嫗。


    漢子二話不說,抬手將先前那人撥拉到一邊,抓起陸掌櫃前衣襟,二話不說朝著麵門就是一拳。


    陸掌櫃隻覺得麵前金星亂竄,頭暈目弦,怔了怔,看清麵前的紙,上麵有郎中寫的脈案,說是誤事巴豆所致。


    漢子道:「俺娘好幾天沒胃口,昨天買了點心回去,胃口倒是開了,一下子吃了四五塊,可吃完就拉。」抬腳連踹陸掌櫃好幾下,直將他踹得趴在地上爬不起來。


    許是怕鬧出人命,漢子不敢再踹,看到架子上盛點心的筐子,「啪」摔到地上,一腳踩個稀爛。


    先前那人不甘示弱,也抓起筐子往地下扔,不大工夫兩人便將店麵砸得滿地狼藉。


    陸掌櫃欲哭無言,掏出銀子把兩人打發走,趕緊鎖上門溜之大吉。


    一整天,前來往知味居算賬的人來了走走了來,足有十幾撥人,可知味居大門緊閉,隻得悻悻離開。


    有些人不解氣的,張口吐一口痰或者擤兩把鼻涕甩在門上,這才揚長而去。


    連著好幾日,知味居都沒開張,轉眼就到了臘月。


    一年裏,點心鋪子生意最好的時候就是在臘月頭上,因為人們要送年節禮,過完年還要走親戚,都離不開點心。


    客再來鉚足了勁兒準備在年底之前大賺一筆,每天白案天不亮就來做點心,夜裏直到天色全黑才準備好用料離開。


    沁香園終於也有了起色,不再像之前那麽冷清。


    楊萱長長舒口氣,隻要有人肯進來就好,張白案手藝不差,客人能來頭一次,必然就會來第二次。


    這天,幹麵胡同來了七八位讀書人,或頭戴青色儒巾,身穿生員襴衫,或戴大帽,身穿圓領袍,眉宇間都是一派指點江山的意氣風發。


    幹麵胡同原本是走馬販夫市井百姓多,再就是各府管采買的管事,此時一下子來了這麽多年輕斯文的書生,頓時吸引了一眾目光。


    書生們溜達片刻,突然有人指著沁香園廊下匾額,讚道:「這個沁字用得好,靚妝眉沁綠,羞臉粉生紅,沁香與沁綠有異曲同工之妙。」


    有人接茬道:「東坡居士也有佳句,酒生微暈沁瑤肌,更是妙不可言。」


    另有人不甘示弱地道:「我倒覺得謝溪堂的黛淺眉痕沁略勝一籌。」


    幾人邊賣弄著文采,邊推門而入。


    楊萱一眼就瞧見其中穿著鴉青色圓領袍的程峪……


    楊萱尚未決定是否出聲招呼,程峪已經向她拱拱手,喚一聲,「楊姑娘」,又朝眾位生員學子解釋道:「這位是之前翰林院侍講學士楊修文楊大人的次女,兩個月前開了這家鋪子賴以為生並拉扯幼弟……我也是前幾日無意路過才知道,鋪子生意頗為冷清。我曾與楊大人有過一麵之緣,又聽說顧姑娘自縊身亡,心裏頗多感觸……今日引幾位來,一來是恰逢至此,二來也是替楊姑娘的鋪子揚名,以後諸位若是方便,還請代為宣揚一二。」


    楊萱這陣子既要準備家裏過年物品,又惦記著沁香園的生意,著實忙得不可開交,極少會想到爹娘。


    此時聽程峪提起楊修文,楊萱不由紅了眼圈,忙側身遮掩住。


    諸人見此情狀,心頭頗多感觸,拋去黨派之爭不提,楊修文在士子圈裏名聲頗佳,他學問好,為官清廉,又願意提攜後輩。


    在場之人雖然並沒與他接觸,可或多或少也聽別人提起過。


    又思及六月那場問罪,處死百餘人,有文士有莽漢,唯獨楊修文神情坦蕩斯文儒雅,便是臨死前也是一派君子氣度。


    如今他家中留下弱女幼子,豈能坐視不管?


    眾人紛紛點頭應好。


    楊萱屈膝行個禮,開口道:「多謝高義,諸位大人既肯替敝店揚名,需得先嚐過東西才好,若是說不出精妙之處,說給別人,別人也未必肯信,白白辜負大人好意。」


    說罷,將自己這些日子鼓搗出來的點心擺出來。


    瑩白的雲片糕切成月牙狀,盛在霽藍釉的碟子裏,是為一彎月;七夕節吃的巧果,用刻成五角星狀的模具卡出來,點綴月牙四周,是為滿天星;發糕切成小舟狀,盛在孔雀藍的圓碟中,以竹枝為櫓,紫蘇為帆,留白處灑幾片糖漬桂花,是為半輪秋;切剩下的雲片糕也不浪費,在盤底鋪一層,上麵綴幾粒枸杞或者擺幾片山裏紅,是為胭脂點雪。


    另外還有 「相媚好」「白銀盤裏一青螺」等等。


    程峪請的這幾人都是家境頗豐,能夠擺得起席麵逛得起青樓的,平常也沒斷著吃點心。


    通常點心鋪子都是論斤稱好,拿油紙包一卷,係上麻繩貼張紅紙,講究點的會用木匣子襯著細棉紙,幾時擺成這般清雅不俗?


    眾人立時來了興致,紛紛圍上前品嚐。


    所幸張白案手藝不差,並不曾被人挑出毛病來。


    程峪笑道:「幹麵胡同點心鋪子好幾家,闖出名頭不容易,我給楊姑娘建議走演樂胡同和有司胡同的門路,如此看來點心名字取得清雅有餘柔媚不足,幾位都是飽學之士,於溫飛卿柳三變的詞作耳熟能詳,多多出謀劃策,在下定當銘記在心。」


    程峪在文選司求賢科任職,職位不大,卻是個實權官,負責官員注冊、進士與舉人的揀選委派以及貢生的選拔謄錄。


    即便士子家中有門路,已經活動好了職缺,可一概就任所需的公文手續都要經過文選司才能上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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