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麵的字不是很多。


    用不了一分鍾就能讀完。


    白雁翎坐在用翠竹編織而成的長椅上,捏著紙條的修長手指,開始輕微地顫抖起來。


    狹長的眸中靜流的海麵掀起了狂風暴雨,電閃雷鳴之下,萬物都被海麵傾覆,最後片甲不留。


    安靜的茶廂內,響起輕微的悉碎聲。


    那團紙已經不見,被他攥成團,緊握於手中。


    四周太過安靜了。


    安靜到他隻能聽見茶廂外的聲音,瓷杯相碰的悅耳聲,小二熱情招呼來客的聲音,客人談笑風生間,微風在四處流動的聲音。


    良久。


    茶廂內終於發出椅腳拉動地麵的聲響。


    白雁翎起身,按著拐杖,一步一步地朝外走出去。


    「先生,不等那位姑娘了嗎?」


    小二吆喝客人間瞧見他出來,還想問點什麽,看見他的臉色,知趣地閉上了嘴。


    這樣出眾的客人是少見的----


    小二沒忍住,多朝著白雁翎離開的方向看了兩眼,見他身形委頓,頗有些迷惑不解。


    「雁去」間是一間上好的茶廂,這位先生走了,那位小姐也不在了,正逢店裏熱鬧的時點,既然他們都走了,他就把裏麵好好收拾一下,繼續招徠下一位客人吧。


    他這麽想著,抬腳剛走到雁去間的門口,門就被人打開,嚇了他一大跳。


    等他看清是誰,非常驚訝:「小姐,我和之前剛離開的那個客人在找你呢!你跑哪去了?」


    他往裏瞅了一眼,正好看見放在裏麵的屏風有一邊離牆遠了些,恍然大悟,「您這是……躲屏風裏去了?這是做什麽呀!」


    麵前的小姐麵色灰沉,輕聲問道:「你有手機嗎,我想打個電話。本地的,能借我用一下嗎?」


    「行。」


    他把手機遞給她,趁她打電話的時候心裏尋思:這位小姐和之前那位先生一前一後地出來,渾身瀰漫著一股難以言說的死氣,是分手了吧?


    分手大吵大鬧的他見過,平靜無波的他自己也經過幾段……就是這兩位這麽平靜,還這麽絕望,好像要歷經生離死別的那種感覺的……


    他還真沒怎麽見過。


    「謝謝你。」


    顧煙然把手機遞還給店小二,腳步虛浮地往下走。


    她出了門往外走,早上九十點鍾的光景,外麵很熱鬧,旁邊的一處菜市,人擠人地往裏走,她什麽也沒看見,眼底像是蒙了一層白翦,有些恍惚地走到公交站台,在供人休息的長凳上直接坐了下來。


    她雙手靜靜放在腿上,模樣極為乖巧,早晨上班的男男女女不由多看了她一眼。


    直到有人腳步急湍地來到她身邊,掐著她的肩膀幾乎將她搖起來,「顧煙然,你這兩天跑哪去了?怎麽才給我打電話!知不知道我們都被你急死了!」


    方小圓瞪著她,臉上又氣又急。


    「小圓……」


    顧煙然望向她,眼底的白翦像是脫落了些,木然地道:「小圓,我要回趟家,我要回家拿點東西,這中間,你陪我去吧。」


    「什麽,雁翎出去了?」


    時見深回公司和蘇墨略微討論,又確定了幾個可能同白家交惡的商業對手,折回來想同他說,卻聽見傭人們這樣回答。


    「去哪你們都不知道?他現在身上的傷還沒好呢,倒是一個個心大地讓他出去了。」


    他不悅地皺眉,拿起手機正準備打電話給白雁翎,有眼尖的傭人道:「時少爺,你不用打了,少爺開車回來了。」


    他轉頭,果然看見白雁翎的車已經停在門口,立即大步上前,一直走到車門口,話還沒說,看見白雁翎那副表情,臉上的笑意先消了一半。


    他默不作聲地繞到另一邊,開了車門坐上去,打開車窗。


    今天早點的時候,天氣還不錯,太陽都露頭了,到了現在,烏雲反而遮住了日光,天色灰下來,風吹在臉上都不復之前的燥熱了。


    「雁翎。」


    他問:「發生什麽事了?」


    這是方小圓第一次來到顧煙然的家,確切地說,是她租住的地方。


    隻是到了門口,顧煙然才使勁地按了按腦袋,「我……我給忘了,之前被林思涵帶走的時候,東西都被她收走了,鑰匙也沒有。」


    「要麽打給裏麵的同事,要麽打給房東?」


    方小圓說出口才意識到,顧煙然現在連手機都沒有,即使存了那些人的號碼,也不會記得那十一位數字是如何排序的。


    得虧她還記得自己的電話號碼,不然,她都不知道顧煙然已經平安無事的事情。


    反正現代人不都這樣,存了你的號碼就好像蓋下了有某種關係的憑證,而當你失去作為手機的這個載體,你能記住的號碼,能讓你存在心裏的人,又有多少呢?


    「那、那就打給開鎖的師傅吧。」


    方小圓當機立斷地打了個電話給自己認識的一個開鎖師傅,兩個人沒法立即進去,幹脆走到外麵的安全通道,在樓梯口坐了下來。


    「煙然。」


    她問:「發生什麽事了?」


    這事……說起來有些荒誕。


    白雁翎甚至不知該怎麽說出口。


    他向好友要了根煙,隻望著它燃卻未吸入一口,才發覺自己已經很少抽菸了。


    「有個人給我打電話,說能見到她,我就去了。」


    時見深激動了,「然後呢?見到了嗎?」


    「還沒見之前,他讓我先看一張字條,我就看了,看完之後……」


    他猛地深吸了口煙,在一片煙霧繚繞中,聲音發出輕微的顫抖:「我看完這個之後……我不知道該怎麽見她,或者說,該怎麽麵對她……」


    「我就走了。」


    「所以你見到百先生了?」方小圓激動地問。


    顧煙然抬頭能看見對麵的窗戶,輕聲道:「見了……也沒見。」


    「這是什麽意思?」


    「我知道他來了,他不知道我來了,我全程……都躲在屏風裏,後來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就走了。」


    方小圓猛地拍了下大腿,氣地想罵娘:「都去了為什麽躲屏風裏啊,顧煙然,你是不是腦子出問題了?」


    顧煙然垂下眼,「我不知道該怎麽麵對他。」


    「什麽怎麽麵對他?走出去見他不就行了?我有他電話,我現在就給他打給電話過去,你們不就……」


    「別打給他!」


    顧煙然忽然大聲地喊了一下。空蕩蕩的樓道裏因為她的聲音不斷反射虛妄的回聲,嚇了方小圓一跳。


    方小圓嘆氣,把手機收了回去,「我的小姐姐,那你告訴我,發生什麽事情了,為什麽你不敢麵對他?」


    顧煙然微微扯了扯唇角,麵上依舊一片木然,「如果你的男朋友知道你曾經做過……做過類似妓女的那種職業……你覺得他會原諒你嗎?」


    「走了?」


    時見深無法理解,也更加迷惑不解,「所以你看到了什麽?」


    白雁翎回想曾經的事情,閉上眼睛:「你說,如果她知道我以前是一個嫖客……她會是什麽想法?」


    時見深張了張嘴,沒說話。


    半晌,他搖頭,「兄弟,這事要擱我身上,我也許能做的出來,但是你……」


    「五年前,我大學剛畢業,我媽也是那時候去的世,我跟我爸關係降到了冰點,和現在差不多的關係。」


    「五年前,家裏出事,我的養父養母想把我嫁給村裏的一個鰥夫,想借著收到的彩禮度過難關,我不想,本來想找一個同學求助,結果她把這件事說了出去,我、我還什麽都沒做呢,我就被人罵成賤人,婊子……」


    顧煙然閉了閉眼睛,深吸了口氣,「家裏人也不知從哪聽到的,罵我不自愛,是個白眼狼,說女娃就是不中用,這下,彩禮也要大打折扣,沒人會稀罕我這樣的破爛貨色……所以我想,反正都這樣了,都被罵成這個樣子了,那就……」


    她看了眼麵色震驚的方小圓,聳了聳肩,「那就做吧,反正我做不做都被人當成妓女,那就做,坐實了,這樣才不算吃虧,況且,我那時候是有點破罐破摔的想法了,所以我就找那個介紹我的人,去了夜場。」


    「那時候大學同學有想去的,他們硬拉著我去,我正好和父親在氣頭上,我想幹脆這樣好了,這樣也好,讓我爸一直以為很聽話的兒子也出去做一做這種荒唐的事情,然後我就去了。」


    他還記得那時候剛去,同學為了討好他,就給他安排了一個姑娘。


    「是雛兒。」


    那同學朝他擠眉弄眼,看他想走立即拉住他,「雁翎,處男多丟人啊!又不是不幹不淨的,給你挑了一個第一天剛來的,聽說特別清純,你試試唄,你不會怕你爸知道吧?」


    他現在最受不得別人用父親激他,一怒之下,應了。


    「她不能看見我的臉。」


    他要求,擔心如果那個女孩子有一天從哪個報導上看見自己來找他,他還必須為這段冤孽糾纏不清。


    「我說呢……」


    時見深感慨:「難怪你總說你要找個姑娘,不知名不知姓兒,連音容相貌都不識,光留著一條她的紅繩了,原來是在這裏認識的。」


    「後來呢?」


    「第一天去。我被分到一個小組,那一組的女孩子都叫『佳麗』,領班的姐姐看到我很高興,說我走運了,剛來,就有人要點我,但她囑咐我,不能開燈,不能看見那個人的臉,因為他不允許……」


    顧煙然把頭垂的更低了些,「我那晚特別害怕,但幸好,第一晚的時候,我們什麽都沒做……」


    方小圓擰著眉,輕輕拍她的肩頭,「煙然,不想說,你就別說了吧。」


    她不知道她原來有這樣的過去。


    她曾經對她好奇,被她身上所縈繞的那股淡淡憂傷的氣息所吸引。而當她了解這背後的故事後,她才知道她身上曾經背負過什麽。


    而現在依然在背負著。


    她把包裏的紙巾拿出來遞給她,顧煙然搖了搖頭,「沒事,我沒想哭。」


    「實際上,那些事情我也記得不太清楚了……我現在還記得的,就是我和那個客人不止相處了一個晚上……等我拿到了錢,我立即辭職沒再做那件事情,可能是把錢給了養父母解決了當時的危機,還剩下的一部分錢給了我希望,我腦海裏忽然冒出一個念頭,為什麽不離開這裏呢?就算高考完又怎樣,養父養母就不會算計我了嗎?我要離開這裏,走出江山市,去更大的世界看看,我不能輸給這些看不起我的人,班主任,同班同學,教導主任。那個害我的女生,那些罵我是個婊子的人……我心裏對我自己說,一個婊子都能比你們這些人考得好,這不就是最大的諷刺,這就是最大的復仇!所以我當時拚了命地學,拚了命也要離開這個地方!最後,我真的如願以償,去了北京,去了我想去的學校,能考到那個學校的,就算是我們學校的人也鳳毛麟角,不過,那些耳聞過我的『事跡』的人,每一個,我都用自己的方法讓他們閉上嘴……大學四年,真是我過的相當安靜的日子了。」


    顧煙然慢慢把頭抬起來,麵上依舊漠然一片,「隻是大學裏,我經常想起過去的那段往事。想起在夜場裏的那些經歷,每次想起這些事情,我就覺得在這樣的學校裏,我太骯髒,根本配不上母校,後來沒辦法,我在一本書裏讀到一個方法,就是自我催眠,不願想起來的事情,隻要不去想就好了,我對自己這種催眠經過了一年之久,中間很痛苦,也曾經求助過學校的心理諮詢室,但是很成功,現在我能想起的回憶沒有多少了。」


    「那就好。」


    方小圓不知該說什麽,隻好用手輕輕撫著她的後背。


    對於那段回憶,其實顧煙然還記得一件事情。


    高二的時候,韓青楓給她的手上牽了一條紅繩。


    「我聽說,月老用紅線來牽男女情緣。所以……我買了兩條紅繩,一條給你,一條係在我手上……」


    韓青楓後麵的話沒說完,羞澀地笑了,拿眼瞅著她。


    她紅了臉,低下頭也沒說話。


    心裏卻已經開始為以後的日子歡欣鼓舞。


    「你怎麽會這麽下賤!」


    高三下學期的某一天,在走廊裏,韓青楓當著圍觀者的麵怒視她,痛心疾首地把紅繩拆下來扔到她臉上,「你根本就不配我的喜歡!」


    在夜場裏,最後一次和那個客人相處。


    黑暗中,他問:「你能告訴我你叫什麽名字嗎?或者讓我看看你?我……」


    她取下腕上的紅繩,隨意地遞給他,「有緣,自會相見,就算是天涯海角,也能再相遇的。」


    心裏卻想,太好了,她正不知把這孕育了痛苦的繩子怎麽處理呢,送給他好了。


    「後來,我主動要求想看見她的臉,想知道她的長相,她不願意,卻很珍重地送了我那條紅繩,說是有緣再見……已經過去五年,我不知道她在哪,是不是已經嫁人,還是……還是繼續在做那種工作……」


    白雁翎搖搖頭,「我不知道。」


    「你卻記了她五年,直到顧煙然走進你心裏?」


    他點頭。


    「我今天去茶館,那個不知名的人給我留下的字條,一句話就說出我五年前做過的事情,還在字條裏留言說,如果我想見到煙然,必須把這件事坦誠給她說,不隻是我曾經是一個嫖客,還有我作為一個嫖客,愛上……」


    他眉頭緊緊地粗起來,說話艱難:「愛上一個小姐,並長達五年,在找她的事情。」


    「我可以見到他,可是那張紙條上說出我曾經做過小姐的這段往事……還讓我必須向他坦誠,否則,我再也不可能見到他,即使能見到,也必須要付出極為慘重的代價。」


    顧煙然搖了搖頭,對著方小圓,「小圓,我不能……我不能在他知道我是個騙子,我不過是個代替林思涵來的代孕母親的事情後,再告訴他,我曾經有一段這麽齷齪的回憶。」


    「我不能說,我不敢說!」


    白雁翎重重地錘了下方向盤,「在她心目中我是個什麽樣的人,當她知道我這段過去後,她又會覺得我是個什麽樣的人?!我不敢想……」


    時見深想說什麽,嘴唇動了動,最終一句話沒說。


    他想起沈今心曾經給他講的一個童話故事:「兩個貪心的人挖地下的財寶,結果挖出一個人的骸骨,雖然迅速埋上了,甚至在上麵種了樹,栽了花,但兩個人心裏都知道地下埋的是什麽。看見樹,看見花,表麵上沒什麽,誰也不再提,可是心裏,總會想起地下的那句骸骨。」(注1)


    「如果我告訴他,他一定會心有芥蒂的。」顧煙然木然地說,「小圓,你也不用再勸我了。」


    窗外忽地颳起一陣陰冷的風進來,外麵的天色好像全然暗下來,兩人聽見動靜,方小圓不得不整理著自己的情緒,「一定是開鎖師傅來了!」


    兩人起身,回到門口。果然看見一名開鎖師傅在那等她們。


    開鎖師傅三下五除二開了大門的鎖,又為顧煙然開了房間的鎖,就接到下一個業務的電話,匆匆地走了。


    方小圓第一次知道顧煙然住在這樣一個逼仄矮小,伸腿幾乎不能的小房間裏,倒吸了口涼氣,「煙然……」


    顧煙然快速地收拾東西,先把裝著小提琴的琴盒放在手邊,然後開始收拾衣服。


    「煙然,你要去哪?」


    「……我要去個地方,先去琴行再走。」


    顧煙然停下手邊的動作,看著方小圓,抱了抱她,「謝謝你小圓,謝謝你陪我。」


    「沒事,這算什麽呢?」


    方小圓還想說什麽,看見在桌上靜靜綻放的那盆藍紫色的小花,「誒,這不是桔梗花嗎?」


    「桔梗?」


    顧煙然放開她。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原來這叫桔梗啊。」


    「是啊,它的花語也很美。」


    方小圓想了想,「桔梗的花語叫,『至死不渝的愛』。」


    至死不渝的愛。


    至死不渝的,愛……


    顧煙然想起那晚,他上山為她採花,「送給你的。」


    他早就知道,這是什麽花,這花的花語,蘊含了什麽意思吧。


    想到這一幕,她整個人忽然重重地跌到地上。


    「煙然!」


    顧煙然把頭埋進胳膊裏,終於控製不住地放聲大哭。


    為什麽我會有那些過去呢?


    為什麽沒能在恰好的時候遇見你呢?


    為什麽剛愛上你不久,所有的一切都要離我而去呢?


    她在地上哭了很久,很久。


    「我不能這樣下去。」


    白雁翎手捂著臉,最後慢慢地把手放下來,「是我的問題,一切都是我的錯。」


    他打開車門準備下去。


    「雁翎,你要去哪?」


    「去找以前那個女孩。我無論如何要見她一麵,破了心結,之後我才可以去麵對煙然,我要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她,但現在,我得先去找之前的她。」


    毫無預兆地,雨下了起來,一開始就那麽猛,那麽大。


    「雁翎!」


    時見深立即下車,攔住他,「你找她沒有任何意義!」


    白雁翎的頭髮被雨水一滴一滴淋濕,緊緊地貼在頭皮上。


    他對好友大吼:「我不能這樣!我心裏還想著那個女孩,我得找到她,不然我放不下!我必須得找到她!不然我怎麽跟煙然說?我說我愛過的一個小姐,我不知道她的長相,不知道她的姓名?這樣能向她交代嗎?!」


    「你沒必要向她交代!沒必要!」


    時見深怒了,他狠狠地搖晃著好友的肩膀,「煙然不一定會問的啊!」


    「那我就給我自己一個交代,我這樣算什麽呢?!」


    白雁翎的眼睛紅了。他近乎狂怒和悲傷的臉上,都是雨水。


    -


    「虧你一直壓著性子,在我們麵前倒是溫柔可愛極了,在雁翎那怎麽就像被點燃了炸藥包似的,你越這樣,男人就把你推得越遠了。」


    林母陪著林思涵出來購物散心,「幸好那晚上的事情被公關下去了,不然現在呀,肯定是鬧得滿城風雨,成了所有人茶閑飯後的談資了。」


    林思涵隨意地拿了件衣服看,「我之前不溫柔嗎?媽你不溫柔嗎?結果呢,爸之前不還是出去找了個女人?溫柔是沒用的,女人還是要強硬點,就算被叫成母老虎,能守住家裏的那個男人不就行了。」


    「你這孩子……你怎麽老提你爸那事兒不放了?他那是有原因的……」


    「有什麽原因?不就是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不都是這些原因?」


    「你……」


    林母有些生氣,「這怎麽出去玩了一趟,脾氣越變越差?你現在成母老虎了,把雁翎管住了?還有那孩子。她現在怎麽樣了?」


    林思涵包裏的手機震動起來,她沒接母親的話,自己走到一邊,聽見電話裏的人說:「林小姐,我們聽你的吩咐在外麵溜達,還真看見那個小賤人了!」


    「真的?她現在在哪?」


    林思涵兩條長眉豎起來,細細地聽著他報了地址,立即往外走,「媽,我有事要處理一下。」


    「涵涵,我跟著你!」


    林母心裏突突地跳,也不知道為什麽,急急地跟了過去。


    她最近對她這個女兒是越來越不放心了。


    -


    顧煙然背著琴,拿著行李,打著傘,坐進了計程車裏,和方小圓告別。


    「煙然。」


    方小圓擔心地看著她:「我還會再看見你吧?」


    「當然了,又不是生離死別。」


    她笑了一下,和她招招手。便關上了車門。


    計程車在雨中一路疾馳而去。


    二十分鍾左右後,車停在了「琴懷」門口。


    顧煙然下了車,最後一次抬頭看了看這家店的店名。


    有些可惜了。


    她隻是剛學會拿琴的姿勢,連一首簡單的譜子都沒學會呢。


    那位在琴房裏彈琴的先生,隻聽過一次他彈的琴,也再也無緣聽到了。


    她輕輕嘆了口氣,撐著傘走了進去。


    店主看到她,向她打招呼:「還沒到下午的點呢,中午就過來了?」


    視線下移到她的行李箱上,「這是?」


    她笑了笑,「杜老師在琴室裏休息嗎?」


    「在,他一天二十四小時都在裏麵。」


    顧煙然向他道謝,走到小提琴的琴室門口,已經聽見裏麵傳來的悠揚琴聲,敲了敲門。


    「進來吧。」


    她走進去,看見杜老師依舊坐在輪椅上,胖胖的臉上像是浮上一層霜,她聽方慕說過,杜老師患某種不治之症。因為熱愛小提琴,終身未娶,已演奏半生有餘。


    杜老師翻過一麵樂譜,抬頭看見是她,倒並沒驚訝,「好幾天沒看見你了,是來退課的吧。」


    「不是的,杜老師,我是來向你告辭的。」


    顧煙然對著杜老師笑了,真誠地說:「我知道杜老師您覺得,我們這些成年人心太浮躁,缺少一心一意的工匠精神,因為您這句話,我心裏想著,無論如何我都要把琴學好,不爭饅頭還要爭口氣,可惜因為有事……我應該不能來了,可杜老師教的課,我一直都銘記在心。今天特地來向你道別的。」


    杜老師凝視她,點了點頭。


    說完這句話就夠了。


    顧煙然轉身準備走,忽然聽見他說:「這一生……隻要有值得為之追求的,是物是人,又有何關係?」


    「我的前半生潦潦倒倒,而立之年忽然明白此生的追求就在小提琴的四根琴弦上麵,從此日夜拉奏二十載。」


    「什麽時候都不晚,即使你七十歲,如果能活到九十歲,這二十年,足夠你學有所成。」


    顧煙然心口一震,眼睛迅速氤氳起無數熱意,轉身,向著杜老師認認真真地鞠了一躬,離開。


    她沒想到走的時候會遇見提前來的方慕和方小方。


    「煙然!好久沒看見你了!」


    方小方跑過去,一下子撲在顧煙然身上。


    她蹲下身,也緊緊地抱住了方小方。


    「小方,不準對顧姐姐這麽沒禮貌。」


    方慕走過來,笑著看向顧煙然,「煙然,小方說的對,我們的確很久沒看見你了。」


    「我這次來是道別的。」


    顧煙然勉強地支起笑容,「我有事……我可能要離開江山市了。」


    方慕:「怎麽這麽突然?」


    方小方:「煙然,你要去哪呀?」


    我不知道我要去哪。


    但也許先離開這裏,也能讓我先平靜下來。


    「有點事,急事。」


    她隻能這麽說。


    「那拍張照片吧?」


    方慕拿出手機,「我們拍一張照片,這麽有緣分,沒照片太可惜了……讓店長給我們拍一張照片吧!」


    方小方扯扯她的褲子,「煙然,那我以後怎麽聯繫上你?」


    顧煙然在方慕和店長說話時,蹲下來和方小方說:「我也不知道……你看,我是學琴的,以後如果我繼續練琴,一定會找一個平台發動態的,你一定能找到我,好嗎?」


    「動態?是不是我媽經常刷的微博那樣的?」方小方眨著大大的眼睛。


    顧煙然笑了,「對。」


    方小方也跟著笑了,可很快就耷拉下嘴角,「可是煙然,你為什麽要走嘛?」


    她不知該如何回答。


    最後隻能輕輕地抱住她,輕輕地說:「因為你的煙然姐姐,是個膽小鬼。」


    拍完照片,她和母女兩人道別,也和店主道別,走出了琴懷。


    外麵的雨小了些。


    她把琴盒放在行李箱上,拖著行李,撐著傘,有些漫無目的地往外走。


    她現在還不想聯繫那個人,想留給自己一點獨處的時間。


    其實也就走了一會的功夫。


    「小然?」


    林母突然出現在她麵前,臉上露出或許可以稱之為欣喜的表情,「我有好久沒看見你了。」


    對於從沒想像到的人出現在眼前,顧煙然麵露意思愕然,下意識地後退一步,「林阿姨……」


    「小然。」


    林母上前幫她拿了琴盒,「你要去哪啊,別在街上亂走,下雨天弄得琴濕了怎麽辦?」


    她帶著顧煙然往小巷口的方向走,顧煙然本能地察覺到危險,想把自己的琴盒重新拽回手裏,後背猛地被人一推,直接栽倒在水地理,濺起的水花迷了她的眼。


    「就你這樣的,還想學小提琴?多可笑啊。」


    林思涵看著下雨天,本就僻靜的街上無人,惡向膽邊生,直接就從藏著的地方走出來,一把將顧煙然推倒在地上。


    林思涵麵無表情地把琴盒打開,拿出那把嶄新的小提琴。


    顧煙然跌坐在地上,看著心愛的樂器這樣被雨淋著,心痛不已,起身就要搶過來,「把它還給我!」


    林思涵一腳揣向她的小肚子,疼得她雙膝一軟,直接跪在了雨中。


    「我隻是讓你扮演我的樣子和他在一起,隻是讓你好好待著。設法懷孕就行了,為什麽要勾引他,為什麽要破壞我的家庭?」


    林思涵怒叱著,兩隻手抓著小提琴,狠狠地往地上一摔----


    「不!」


    「碰!碰!碰!」


    林思涵一腳一腳地踩著小提琴,在顧煙然麵前,把小提琴踩成了稀巴爛。


    「涵涵,差不多就行了……」林母在旁邊看著,想勸說,卻看見女兒這副憤怒的樣子,還是訕訕地閉上了嘴。


    「林思涵。」


    顧煙然在地上捂著肚子,「你總覺得一切都是別人的問題,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麽你追了他這麽多年,他就是不喜歡你?你以前總跟我說,要裝成溫柔嫻靜的樣子,因為白雁翎喜歡這樣的,我隻和他在一起五十六天,我都知道他不喜歡!他爸才喜歡那種溫柔的。他和他爸有矛盾,所以他爸喜歡的,他一律都討厭!這些事情,隻要認真了解過,怎麽會不知道呢?你真的喜歡他嗎?你喜歡的,是不是喜歡他時候的那種自以為是的自己呢!」


    林思涵整個人僵在了原地。


    她看著顧煙然,一動不動,忽然暴起,直直地朝她走過來。


    「你真是不得了,以為自己什麽都知道是不是,你以為你是個什麽東西!」


    她一腳往顧煙然的臉上踢,顧煙然鼻子裏猩紅的血立即飛了出來。


    「我告訴你。」


    林思涵扯著顧煙然的頭髮往上提,眼裏隻有瘋狂的怒火,「我以前把我喜歡的小狗的眼睛取出來的時候,我都不會難過,它可是我喜歡的小狗啊……至於你,你不是最喜歡小提琴嗎,這不是你的夢想嗎?要是你的肩膀連小提琴都扛不住了,你還能做什麽呢?」


    話還沒說完。她立即用她的高跟鞋的鞋尖朝顧煙然的肩頭狠狠踩去。


    顧煙然立即發出痛苦的尖叫聲。


    她在地上匍匐,想要躲過林思涵的攻擊,可林思涵就像發了狂一樣,用全身的重量往她全身跳,「去死,去死,去死!」


    「林阿姨……」


    顧煙然在地上,手出來想摸到林母的腳尖,她在地上,艱難地,「林阿姨……救救……救救我……」


    林母後退好幾步,「涵涵,夠了,夠了!繼續這樣下去會出人命的!」


    她不敢看顧煙然的眼睛,把已經瘋狂的林思涵牢牢攥住手腕,「你爸剛剛給我發了條消息,要我們現在立即去白家,走,別留在這了!」


    她帶著林思涵匆匆上了車。看見顧煙然還在地上躺著,心裏難受的緊,管家在旁邊安慰道:「夫人,對於這樣的小賤人,就算她真死了,也是死有餘辜,跟我們林家沒有一點關係!」


    「開車吧,開車吧!」


    她已經忍受不了,「快點,去白家!」


    一路風馳電掣,車裏麵死寂的可怕,直到到了白家,林母帶著林思涵進去,見林父已經在裏麵等著,正和白夜傅說話,「孩他爸,你把我們叫到這來幹什麽?」


    林父麵露驚訝,「我也在這等你們,不是你們說的要我過來的嗎?」


    白夜傅也有些驚異。「奇怪,親家公,我說你怎麽突然來白家,難道不是有事來找我的?」


    「白伯伯,我有話要跟你說……」


    時見深此刻才匆匆從白雁翎那趕到白家老宅,才進門,還沒說完,看見幾人麵麵相覷站在這,「這……」


    「是誰把我們叫來的?」


    林父蹙緊眉頭。


    有傭人突然走進來,「白先生,外麵有個人要進來,說是她把你們招到這來的。」


    「讓她進來。」


    白夜傅覺得奇怪,也有些隱隱的不安,但還是讓傭人先把來人叫進來。


    時見深站在客廳中央,看見林思涵一副神誌不清的樣子,兀自擰緊了眉,覺得現在白家既然這麽多人,和白夜傅說話也不方便,直接起身準備走人,卻在看見來人的時候呆了呆,「蘇姨?你怎麽來這了?」


    被時見深喚作蘇姨的人穿了件紫紅色的旗袍,頭上挽了支金鑲玉的簪子,整個人看上去比平日樸素的樣子要華貴的多。


    「我當然要來這了,畢竟,是我把你們叫到這來的啊。」


    蘇姨一笑,忽地輕紓了口氣,看著白夜傅全然沉下來的臉色,笑道:「為了這一刻,我已經等了快三十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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