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龍堡三年一度開倉賑糧的日子,錢夏怡忙裏忙外忙得不可開交。


    「好熱鬧。」莫霞第一次見到這種場麵。


    錢夏怡指揮著下人,聽見莫霞的話,她回過頭來一笑,「每三年龍堡都會對外贈米,救濟窮人。」


    「龍堡主和龍夫人真是有一副好心腸。」莫霞對錢夏怡的印象已經遠離錢無涯口中那個無情無義之人。


    錢夏怡不好意思的低下頭,「莫姑娘太誇獎了。」


    「這是龍夫人應得的。」


    「謝謝。」


    錢夏怡又忙著指揮眾人。


    莫霞在一旁閑不住,也開始幫忙。


    忙了一上午,分送完米糧,錢夏怡招呼莫霞在一旁坐下,喝個涼茶歇息一會兒。


    「哇,這工作還真不輕鬆。」莫霞槌著大腿道。


    「我已經習慣了。龍堡有多餘的東西便跟人分享,這樣才不會浪費了上天賜給龍堡的福德。」


    莫霞滿心感動,「大家一定很感激龍堡,絕不忘記。」她餓過,知道那種雪中送炭的感受,就像瀕死之際又獲得希望,一生都沒辦法忘記。


    「莫姑娘說得真切,是否有同樣的經驗?」錢夏怡好奇的問。


    「我曾是黃河水災的難民,小時候跟著母親到處流浪。」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要挑起妳的傷口。」她趕忙道歉。


    莫霞搖頭,「沒關係,那都過去了。」


    她口中是這樣說,但心底卻暗暗質疑,那些事真的已經過去了嗎?如果真的過去,為什麽她不想公開自己的真實身分?為什麽覺得父親再娶的妻子礙眼?為什麽她無法跟自己同父異母的弟弟親近?


    這些事情還沒有過去,不然她不會在父親的家裏越待越不舒服,非得逼父親放手讓她走,遠離她不能接受的事實。


    明知她與母親的苦難不完全是父親的錯,但她的感情就是無法如此說服自己。看著父親意氣風發,與現在的妻子親密的感情,她就想起母親那份相思滿溢的寂寞。


    「為了彌補我的無心之過,我們去外頭散散心吧,順便去廟裏祈福,妳一定有想要求神保佑的人。」錢夏怡提議道。


    莫霞看著她,真誠的笑開,「龍夫人,妳真是個大好人。」錢夏怡的細心令她感到溫暖。


    「莫姑娘,怎麽突然又這麽說?」錢夏怡紅了臉。


    「龍夫人不必害羞,我說的是真心話。」


    「隻要莫姑娘不怪我唐突,我很樂意聽妳說故事,我想把過去的傷心事說出來會是很好的發泄。」


    「謝謝妳,如果我想說的話,一定第一個找妳。」莫霞笑著道。不是她不想說,而是她還未理清自己的情緒,說出來隻是讓錢夏怡和她一塊傷腦筋而已。


    「妳可別擔心會打擾我,我什麽時間都能聽妳說。」


    「謝謝。」


    錢夏怡站了起來,「我們去散散心吧。」也許那樣莫霞會比較容易鬆口。


    「嗯。」莫霞不疑有她的跟著她出門。


    *     *     *


    錢無涯在庭中與莫霞相遇,兩人十幾天沒見,一見麵都有點尷尬,不知道該怎麽麵對彼此。


    他在心中思量,是不是該對這個跟他的敵人玩瘋了的女人打招呼?


    這女人真是笨得可以,對什麽人都推心置腹,他恨不得把她的腦子敲醒。


    算了,就把她當作是跟他一起做生意的夥伴,而不要當作朋友,這樣好處理多了。


    「今天去哪裏玩了?」他僵硬的笑著,佯裝輕鬆的問。


    「去看瀑布,去廟裏祈福,還去吃名廚的好菜,然後去夜市賞燈。」她照實說。


    「她還真是大手筆賄賂妳。」


    莫霞蹙眉,她不想在心情這麽好的時候跟他吵架,但還是忍不住為錢夏怡說話。


    「你不要這樣說,她沒有你說的那麽壞。」他為什麽不懂得得饒人處且饒人,錢夏怡對他可是噓寒問暖,一點都沒有虧待。


    「不壞?也隻有妳才會這樣替她說話,沒幾天就被人家的假意奉承收買了。」


    「說不定是你誤會她。」


    「我跟她已經做了快二十五年兄妹,能誤會還真是天大的喜事,可惜的是她的心裏在算計什麽,我一清二楚,妳可不要被她賣了還替她數銀票,到時候妳變成笑話,可沒有人救得了妳。」


    「我身上沒有她可以得到的好處。」


    錢無涯無力,這個完全在狀況外的女人,他該不該再提點她,還是就這麽放任錢夏怡傷害她?


    難道她不知道錢夏怡能夠利用她的善良拖延他,甚至設下圈套將她蒙在鼓裏。


    如果那女人把她調離他身邊,然後找個籍口說他朋友找他出去,他若因此一去不回,她根本連發生什麽事都不曉得。


    她沒腦筋,也不要當別人跟她一樣蠢。


    「你幹嘛這副表情,我又沒說錯。」


    他沒再多說一句話,反正他說的話她又不信,「那麽妳們玩得愉快嗎?」


    莫霞一笑,開心的訴說瀑布有多好看,廟有多雄偉,東西有多好吃,賞燈又多有趣,她從小到大都還沒這麽開心過。


    錢無涯見她眉飛色舞,在心中暗忖,這沒心機又太單純的女人,一點都沒有防人之心,天真得讓他想保護……


    保護她?


    他是想到哪裏去了?他自己都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還想照應她,他瘋了嗎?他是嫌之前照顧錢夏怡的經驗還不夠慘,竟然還想重蹈覆轍?


    可是她跟他那個沒良心的妹妹完全不一樣,錢夏怡要是看到乞丐隻會一腳踢開,而不是一心想幫助人。


    他看得出來莫霞並不想當個好人,甚至討厭管人閑事,卻又硬不下心不去關心,對別人的別有用心她更不懂得懷疑。


    她這種沒有防人之心的性子實在太危險,要是遇到有心人,一不小心就會落得屍骨無存。


    可是對她,他還能說什麽?她本性如此,雖明知不可為還是照樣做,如果想讓她避免遭錢夏怡陷害,當麵告訴她,她是不會相信的。


    但他還是得想辦法,免得連他都被一塊設計,兩個人雖走不出龍堡,至少小命要保住。


    嗯,這可是高難度的挑戰。


    「她處處為我著想,我看不出她有什麽地方會對不起你,而且她要是真想對你不利,為什麽還要忍受你的挑剔,對你百般容忍?」


    那是妳眼睛瞎了,又沒腦筋。錢無涯心中道,不過沒說出口,隻是嘲弄的說:「她隻是在妳麵前表現良好,妳這樣就被她收買?」


    「我才沒有。」她抗議。


    「那我就對妳不好嗎?從沒看過妳為我說過好話。」他的語氣酸得可以。


    莫霞嘟起嘴,「你哪裏對我好?」


    「我哪裏對妳不好?」他自認這一路上盡心盡力不讓她吃虧,隻差沒出錢照顧她而已。


    「很多。」她滿肚子苦水,卻又不想在錢無涯麵前抱怨,她不想得罪他這個小人。


    「有什麽話直說,我這人一向大度大量不會記仇。」


    莫霞壓根不信,他才不是大度大量,他是心胸狹窄,愛記仇,脾氣又差,誰得罪他,他一輩子不忘,她才不要講實話。


    錢無涯非要她說不可,「想不到才在龍堡過了幾天好日子,妳就變得這麽膽小。我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麵,妳不管怎樣都還敢頂撞我,養尊處優後,妳就成了一隻豬,隻會吃喝睡了?」


    被這麽一激,她一古腦的把說出口,「錢無涯,你很喜歡挖苦我、嘲笑我、教訓我,還……還……」她激動的結巴。


    「還有呢?」


    「你根本是討厭我!」


    錢無涯僵硬的逼自己咧開嘴直衝著她笑,他當然討厭她,因為她簡直是他過去的翻版,受人欺騙怎麽死的都不知道,簡直成了活生生的大笑話。


    「還有其它嗎?」


    「當然還有更多,我隻是……隻是不想講了而已。」


    「就這樣?我還以為有什麽,想不到隻有這些小事情,虧妳還是個想混江湖的人,妳還沒真正見識到什麽是大風大浪呢。」


    「這樣就很過分了,你還要怎樣!」


    「妳根本不知道什麽叫過分,要比過分,妳以為我過去受的對待會輸妳嗎?真是蠢小孩。」他要是說出他的經驗,她會知道她的遭遇根本是小巫見大巫。


    莫霞不服氣,「是嗎?你跟我生活的環境天差地別,你一出生可是個大少爺,不知民間疾苦,難怪隻會欺負可憐人。」


    「不知民間疾苦?」為了撐起錢莊,他什麽苦沒吃過,但他才不想說出他的「豐功偉業」,而且他也不想要她的同情。「我跟妳,話不投機半句多。」她抱著他跳崖,還要他大力鼓掌?他可沒那麽盲目。


    「我也不想跟你說話。我又不是自願待在這。」


    「那妳走啊,沒人綁住妳的腳。」


    「我走得了嗎?我身上的毒還要靠你解,你講這種話還有沒有良心?」


    錢無涯不苟同她的論點,「就是還有良心,才會警告妳,不然妳以為錢夏怡為什麽百般討好妳,她吃飽撐著嗎?」


    「錢無涯,你都是這樣看人的嗎?」


    「莫霞,妳一定要為了錢夏怡這種女人跟我翻臉嗎?」


    「你不要隨便給我編派罪名﹗」真是有理講不通。


    錢無涯雙手抱胸,「有她就沒有我﹗」他擺明要爭到底。


    「你這是幹什麽,我又不是你們的家人,你們的過節不要把我扯進去﹗」


    他暗忖,不是家人卻愛管他家的閑事,她是嫌命太多條,打算玩掉幾條再說嗎?


    「妳已經進來了。」


    「你莫名其妙。」莫霞絲毫不覺她的處境有多尷尬。


    「妳才是莫名其妙。妳是要保護我的人,卻與我口中的敵人交好,妳存的是什麽心?」


    「我隻是想……想……」她支吾其詞。


    錢無涯接下她的話,「想左右逢源。」


    莫霞氣到,「你不要把你不信任人的不安全感發泄在我身上。」


    「我不信任人?妳這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詞!」他越來越憤怒,他苦口婆心勸誡她,她不當一回事,他已經很不高興,她現在還敢怪他沒有安全感。


    「那麽你拿出證據來,老是用話說,我卻看不見,你教我怎麽相信你!」她又不是笨蛋,他說她就信。


    「我偏不拿出來,我就等著看妳的笑話。」錢無涯跟她唱反調。


    「那你就不要跟錢夏怡吃醋。」


    錢無涯跳腳,「我跟她吃醋?我又不是醋桶。」她在說什麽啊?


    「那你幹嘛管我跟錢夏怡有多好!」


    「我……我……好,我管妳去死。」


    見他如此絕情,莫霞咬著唇,心底的酸澀一層一層往上疊,她終於忍不住的說出內心深處的話,「為什麽你就是不喜歡我呢?老是對我那麽無情?」


    錢無涯一愣,注視她的表情,無法相信她剛才說的話,「妳說什麽?再說一次!」她的話讓他的心湖起了一波波漣漪。


    莫霞哀怨的瞥他,「我不認為你是壞人,但是為什麽你就不能在我麵前表現好一點呢?為什麽我們一定要為了別人吵架?」


    「妳……」錢無涯傻了。


    「算了,你不懂。」


    「我當然不懂,妳……」


    她終於意識到自己話中的意思,不由得漲紅臉,「算我說錯話,你忘了吧。」她含羞帶嗔的轉身跑掉。


    她到底說了什麽?﹗


    他們根本不是那種男女間的關係,而他一點都沒有為她心動,全都是她自作多情!


    錢無涯發呆,她的要求還徘徊在他腦中,他的雙眼依依不舍的看著莫霞的背影遠去,不由得懷疑她剛才是認真的嗎?


    「大哥。」


    小聲的呼喚讓錢無涯一驚,回過神來。


    「小蝶?」


    「我在這裏。」錢雙蝶從草叢裏探出頭來。


    他蹙眉問:「妳怎麽會在這裏?」


    她好奇的瞧了瞧莫霞離去的方向,「大哥,剛才那個女孩會成為我的大嫂嗎?」


    錢無涯輕斥,「別亂說。」


    「可是你很奇怪喔。」


    「是她請的話太讓我驚訝。」


    「隻是這樣?」她好難相信。


    「是這樣。」


    「好吧,暫時就這樣,反正如果她真讓我那個討厭女人的哥哥動了心,哥也不是呆頭鵝,不會讓一個美人就這樣溜掉。」


    他瞪她一眼,轉移話題,「計元寶呢?他為什麽讓妳一個人進龍堡?」


    「他在外麵。大哥,錢夏怡有沒有對你怎樣?」


    「放心,我會照顧我自己。」


    「那麽你不走是有其它打算嗎?」


    「當然,不待在這很難能找到機會修理錢夏怡。」


    「大哥……」


    「妳快走吧,要是錢夏怡發現妳就糟了。」龍堡雖不是深官內苑,但戒備也十分森嚴。


    「你放心,錢夏怡不敢動我的。」因為她知道錢夏怡太多秘密,除非錢夏怡不打算再好好做人,否則她最好不要把主意打到她身上來。


    錢無涯微微瞇眼,「妳有事瞞著我?有錢夏怡的把柄就快說出來,我才好修理她。」


    「沒有啊。」這是她跟錢夏怡的事,她不想把大哥扯進來,而且她不希望他們親人間的關係弄到無法挽回的地步。


    「算了,如果妳出了事,我找計元寶算帳就是。」


    「對了,這是元寶請我拿給你的。」錢雙蝶從腰間掏出一小包東西交給他。


    錢無涯接過來,「什麽東西?」


    「他說拿給你就知道了。」


    他仔細一看,瞇起眼,「我有這麽卑鄙嗎?竟然把這東西給我。」計元寶的皮最好好好保善,等著他回去剝。


    「他說你愛怎麽用就怎麽用。」


    「我知道了,妳快走吧。」


    「那你自己小心,我在外麵等你消息。」她再不回去,計元寶就要來找人了。


    等錢雙蝶離開,錢無涯不自覺的又回望莫霞的房間方向發呆。


    她對他有不一樣的感覺是嗎?


    而他呢?他對她又抱持著什麽想法?他是惱她每次都不顧情況當濫好人,但他就是不能像對別人那樣對她不理不睬。


    他一向討厭女人,絕不會主動,但她卻讓他壞了白己的原則,三番兩次的幫她,難道他真的對她動了心?


    一向聰明的他此刻也不禁迷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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