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嗚……”


    持久悠揚的號角聲,將張煥從沉睡中驚醒過來。睜開眼睛看了眼小窗戶,卻發現陽光已經透了進來。


    張煥忽然想起小癡,趕緊轉過頭一看。小癡不知何時已經醒了,見他看過來臉色微紅轉過頭去。


    張煥坐起來道:“你醒了,傷勢怎麽樣?”


    小癡低聲道:“還好。外麵可能有事,你去看看吧。”


    張煥忽然俯下身子在小癡臉上親了一下,才轉身出去。小癡摸摸被他親過的地方,蒼白的臉色一下子變得紅了起來。


    “公子,你醒了。”


    “嗯,李鐵,誰在吹號角?”張煥看了看日頭,估計已經辰時末了。


    “河源郡王已經到了百裏開外,那些牧民吹著號角前去迎接了,蘇校尉也派了一百人前往。”


    “蘇校尉呢?”


    “在那邊屋子裏,王主薄也在。”


    張煥點點頭,信步走了過去一看,還沒進去就聽到一陣陣呻吟聲,原來這屋子裏都是傷號。見到他進來,大家都出聲招呼,蘇定方和王玄策一起走了過來。張煥見到滿屋傷號,臉上雖然笑著向他們打招呼,心裏卻十分傷感。


    蘇定方道:“大人,七百多傷號,包括一百多民夫,都已經妥善救治了。”


    張煥低聲道:“死了多少人?”


    王玄策臉色一暗:“蘭州府兵死了九百多人,玄甲騎兵死了四百多人。”


    張煥歎口氣,幾乎都傷亡過半了!


    “糧秣損失多少?”


    “大概燒掉了八千石,不過桐油幾乎全用光了。”


    蘇定方道:“大人,敵軍傷亡不下六千人,不管怎麽說都算是大勝。將士難免陣上亡!大人不必過於傷感。”


    雖說如此,看著一些斷手斷腳的將士,張煥心裏還是很難受。這些人回去後,隻怕生計都成問題!蘇定方隨著他的目光,也歎了口氣。


    張煥走到一個斷了左臂的士卒身前,低聲道:“家裏還有什麽人?”


    這士卒咧嘴一笑:“家裏除了老娘還有個妹子,今年就要出嫁了。”


    “如此一來,以後生計豈不很艱難!”


    “嘿嘿,大人放心,小人還有右手,還能種莊稼。再說了,朝廷也會撫恤的。說起來小人已經很幸運了,和我一起的十幾個人都死了。小人能活著已經知足了!”


    張煥眼眶瞬間就濕潤起來,想要安慰幾句,卻實在不知道說什麽。


    王玄策趕緊道:“河源郡王即將到來,大人要不要準備下?”


    張煥單膝跪下,對這些傷號行了個大禮,轉身走了出去。


    “大人……”傷號們麵麵相覷,感動之餘都有些手足無措。


    見張煥這般,蘇定方和王玄策愣了一下之後,也相繼行了一禮之後,才跟在張煥身後走了出去。


    “大人不如去洗漱下,換身衣服靜待河源郡王。”


    張煥搖頭道:“先去看下將士們!玄策,你再辛苦下,將手腳傷殘的將士列個單子交給我。”


    “諾!”


    昨天敵軍退去之後,蘇定方仍舊讓將士們輪番警戒。很多人到了天明時,才開始休息。張煥一路走過去,見不少將士東倒西歪躺在地下,還在發出鼾聲。


    “起來起來,大人來了!”


    張煥道:“不要打擾他們!去取一些空的糧袋過來,替他們蓋上。”


    “諾!”


    昨天敵軍傷亡不下六千,即使分攤在每個人頭上,也是一筆巨大的戰功。因此將士們雖然疲憊,精神卻很是不錯。見到張煥,也都很興奮的打招呼。


    巡視一圈之後,張煥洗了把臉,令李銅去吩咐火頭軍煮點稀粥,自己提著熱水走進了小屋。小癡見他進來,臉色忽而又紅了一下。


    張煥笑道:“該洗臉了。”


    小癡點點頭,閉上了眼睛。


    張煥給她擦幹淨臉之後,從行李中翻出一瓶藥來,正是當初小癡送來的那瓶。走的時候妙玉隨手放了進去,沒想到此時剛好用上。


    “換下藥吧,傷口好得快。”


    小癡一臉羞澀,將頭轉了開去。張煥將她衣襟褪到肩頭,小心翼翼的揭開白布一看,見傷勢並未紅腫惡化,心裏十分喜悅。


    換完藥之後,張煥見小癡衣服上滿是血跡,從行李中翻出自己一件衣服來,準備給她換上。


    小癡臉色緋紅道:“這個……衣服就不換了吧。”


    張煥微笑道:“如今你我之間不必計較這個了吧。”


    小癡啐了一口,還是在他幫助下換上了衣服。換完衣服後腦袋埋在褥子裏,絲毫不敢抬起來。


    這時李鐵在門外道:“公子,稀粥熬好了。”


    “好,帶進來吧。”


    李鐵將東西端進來之後,躬身下去關上了門。張煥看了下,除了幾個麵餅,還有剛才吩咐做的稀粥。張煥忽然想起還有一盒糕點,就去找來泡在稀粥裏。


    小癡低聲道:“我自己吃吧。”


    張煥柔聲道:“你手臂不方便,我喂你就是。”


    不由小癡反對,就盛了一勺稀粥,輕輕吹了幾下之後喂給她。小癡眼中有些晶瑩,微微偏過頭將稀粥吃了下去。張煥微笑著將倆碗粥都喂完,又喂她喝了一碗水,自己才拿起一個麵餅啃了起來。


    小癡忽然低聲道:“你會不會一直對我這樣好?”


    張煥一愣:“當然啊!”


    “比起她們,你會不會對我特別好些?”


    張煥沒有馬上回答,躊躇一會才道:“小癡,我不想騙你!玉兒她們在我心裏都是一樣的,並沒有厚此薄彼的意思。當然,如今還有你!我隻能說,對她們怎麽樣,就一定會對你怎樣!”


    小癡淡然一笑:“你能對我說實話,我很開心!”


    張煥看著她歉意的笑了笑。小癡搖搖頭,示意自己沒什麽。


    “你先躺著啊,我有點事和蘇定方商量。”張煥吃完麵餅之後換了身衣服,又親了親小癡的臉,將空碗拿著走了出去。


    小癡微笑自語道:“雯兒,他真的不錯,值得我們托付……”


    張煥走出門之後,將蘇定方和王玄策找來,說了自己一個想法。


    蘇定方訝然道:“大人的意思是說,在城堡前立一塊石碑,宣揚我大唐將士的英勇?”


    “不錯!若是不為死去的將士們做點事情,我心裏十分不安!對了,玄策,傷殘將士的名單弄好了沒?”


    “大人,已經好了!”王玄策從袖中取出一份名單,鄭重的遞給了張煥。


    “這麽多!”張煥看了一眼,就驚訝的低呼一聲。


    蘇定方和王玄策對視一眼,都低下頭去。


    張煥來回踱步,過了一會道:“玄策,你去告訴這些將士們,回去之後每人發下撫恤金五十貫!”


    蘇定方十分吃驚:“大人,傷殘將士的撫恤金,一般都是五貫錢左右。大人一下子升了十倍,朝廷隻怕不會答應。”


    王玄策聞言,邁出的步子也收了回來。


    張煥淡然道:“我家中還有些積蓄,這些錢我來出!”


    “大人,這個……”


    “玄策,去宣布吧!你們放心,我會借皇上的名義發下撫恤金的,不會落人口實。我張煥在此發誓,總有一天,要讓撫恤金提高十倍,百倍!”


    “諾!”王玄策恭敬的行了一禮,轉身下去宣布。不一會時間,那間收容傷號的房間就傳來了陣陣歡呼聲。


    蘇定方抱拳道:“大人此舉,令末將萬分敬佩!”


    張煥淡淡道:“若非這些將士們英勇殺敵,說不定此刻你我都已死了!為他們做點事情,有什麽值得敬佩的!你下去問問,牧民中有沒有石匠。”


    “諾!”


    蘇定方下去問了不久,就帶回來了一個粗壯漢子。據這漢子所說,曾經在蘭州府做過石匠,不過並未攜帶工具。若是需要的話,半個時辰後就可以將工具取來。


    張煥讓李鐵取來十兩金子,給這漢子做工錢。這漢子推辭不過,勉強將金子收下,飛馬回去取工具,順便找幾個幫手。


    幾十天之後,這塊高一丈二尺,寬三尺多的石碑才完工。並且按照張煥的吩咐,將這次戰鬥的過程刻在了上麵,陣亡將士的名字也都刻在上麵。


    碑成之後,諾曷缽還特意派使者前來祭奠。而後來張煥也專門來了一次,祭奠死去的將士。十幾年之後,在戰役發生地刻鑿石碑,頌揚大唐將士的英勇,已經成了軍隊中的一種傳統。


    “蘇校尉,讓將士們收拾下,準備迎接河源郡王。”


    “諾!大人,有件事忘記告訴你了。”


    “哦?”


    “早上艾迪力去迎接河源郡王之前,來問末將昨天抓的人怎麽處置。當時大人正在休息,我就讓回蘭州府報信的將士們將那夥人先押回去,確認下身份。”


    張煥隨口問道:“可曾詢問為首者的姓名?”


    “為首的叫金浩。”


    “叫什麽?”


    “金浩!”


    張煥讓蘇定方將相貌描述了一番,確實是金浩,心裏十分驚訝。準備回到蘭州後,再親自去詢問金浩。


    “大人,有什麽不對嗎?”蘇定方見他沉思,忍不住出口詢問。


    “沒什麽,隻是認識那人罷了。你去召集將士們,讓他們好好收拾一下,讓河源郡王看看我大唐將士的風采!”


    “諾!”


    張煥進屋去看了下小癡,陪她說了會話出去後,將士們已經將盔甲擦得錚亮,在山腳下列好隊伍。不少輕傷的將士們也站在了隊列中,張煥見士氣高昂,心裏十分滿意。


    半個多時辰後,遠處傳來了陣陣馬蹄聲,不一會大隊騎兵到了幾裏開外。這些騎兵和達斯納手下裝束一模一樣,都是一身灰衣。


    這時蘇定方派出去迎接的百餘玄甲騎兵脫陣而出,向城堡飛馳過來。


    “大人,河源郡王到了。”


    “諸位,準備迎接吧。擊鼓!”


    鼓聲中,張煥帶著將士們緩緩向前走去。


    對麵的騎兵到了百步開外時停了下來,大概三百多人簇擁著一個頭戴圓帽,身穿錦袍的漢子策馬走了過來。到了近前,張煥見這人獅鼻闊目,一臉粗獷之氣。周圍的牧民都紛紛跪下行禮,態度十分恭敬。


    張煥抱拳行禮道:“下官鴻臚寺少卿張煥,率領手下將士,拜見河源郡王。”


    諾曷缽大笑道:“張少卿無須多禮,本王該多謝謝你們才是!”


    張煥驚奇地發現,諾曷缽的大唐官話比自己說的都好。諾曷缽笑聲中翻身下馬,扶起了張煥。


    “謝郡王……”


    “張少卿才名遠播,本王遠在千裏之外都聽到過,沒想到卻如此年少,令本王欽佩啊!”


    張煥抱拳道:“多謝郡王誇獎,此次張煥率隊押運糧草,卻損失慘重,還望郡王不要見怪。”


    諾曷缽道:“張少卿以三千之眾,擊退達斯納三萬人,還殺傷數千人,令本王十分敬服,何來見怪之說?”


    張煥道:“此乃是麾下將士用命,我張煥沒有半點功勞!此外,多虧了郡王手下牧民幫忙,將達斯納一舉驚走!”


    諾曷缽微笑道:“達斯納啊?張少卿不久就會得到他的消息了。”


    張煥一下子明白過來,諾曷缽隻怕得到消息後,就派人去斷達斯納的後路了。張煥又將蘇定方等人介紹給諾曷缽,寒暄幾句後領著諾曷缽向城堡走去。


    雖然屍體都清理過了,不過道路上的泥土都被鮮血浸泡成了褐紅色。到了城牆附近,到處都是燒焦的痕跡,再加上偶爾可見的殘肢斷臂,都讓諾曷缽暗自心驚,免不了又要誇獎幾句唐軍英勇。


    進入城堡後,諾曷缽也去看望了傷號,還許諾會發下賞賜。


    張煥將王玄策整理的賬目讓諾曷缽看了,言說損失的部分會重新請皇上調撥。順便將要立石碑的事情說了,諾曷缽慨然答應了。


    事情忙完之後,張煥兵分兩路,一路由蘇定方帶著傷號返回蘭州府。另一路自己帶著,陪同諾曷缽押運糧秣去伏俟城。


    蘇定方帶著傷號離開之後,張煥向諾曷缽要了一輛車,準備將小癡帶到伏俟城去,以便親自照顧她。


    車子備好之後,張煥走進屋子準備將小癡抱到車上去。卻見小癡一臉漲紅,神情似乎十分難受。


    “怎麽了?”


    小癡紅著臉,囁囁半天才低聲說了一句話。


    張煥聞聽恍然,一時也有些不好意思。可是見小癡臉色憋得通紅,此時又沒有侍女,隻好關上門取出一隻陶盆,走過去將她輕輕抱了起來。小癡羞澀難當,將頭埋在他的脖子後麵,絲毫都不敢睜開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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