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小人無能!”見他出來,李鐵趕緊躬身請罪。


    張煥擺手道:“和你有什麽關係?李銅,你守在門口,不許任何人進去打擾小癡!有李鐵李銀保護我就是。”


    李銅一臉不樂意,被李鐵一瞪眼趕緊點頭答應。


    就在張煥給小癡治傷的時候,蘇定方又帶人擊退了吐穀渾人一次進攻。見他出來了,趕緊過來稟報情況。


    張煥道:“傷亡如何?”


    “大人,傷亡過半了!”


    王玄策也道:“大人,你也說過,糧秣再金貴,也比不上人命重要!準備突圍吧!”


    “那些民夫怎麽辦!”


    蘇定方怒道:“竟然敢行刺大人,將他們全部斬首都不為過!”


    “大人,不關我們的事啊。”


    “求大人別拋棄我們!”


    “我等不認識那三個人啊!大人明鑒!”


    蘇定方聲音極大,那些民夫聽見他如此說都驚駭莫名,不少人趕緊跪下求饒。


    張煥高聲喊道:“諸位都起來!本官相信你們,也絕對不會拋棄你們!敵人已經是強弩之末,還望大家和將士們一起,加一把力氣徹底擊潰敵軍!”


    “多謝大人不罪!”


    “大人不拋棄我等,我等誓死追隨!”


    “弟兄們,抄家夥和吐穀渾人拚了!”


    這些民夫都是被征用來服徭役的,地位極其卑賤,故而蘇定方絲毫不將這些人放在心上。此時服徭役,特別是在軍中服徭役,往往是有去無回,因此很多人為了逃避徭役背鄉離井。


    對於這些民夫來說,被大軍拋棄也是理所當然之事。沒想到張煥在如此困難的情況下,仍舊要同生共死,如何不心生感激!當下不少人抄起陣亡唐軍的兵器,也有人抄起扁擔木棍,紛紛大喊著向城牆走去。


    蘇定方張大嘴道:“沒想到這些賤民……”


    “蘇校尉!”蘇定方話未落地,就被張煥喝止。張煥接道:“都是我大唐百姓,如今同生共死,難道在你心裏,還有高低貴賤之分嗎?皇上都說過,民為重,君為輕!你可曾記在心裏?”


    蘇定方身子一震,躬身道:“多謝大人教誨!末將知道錯了!”


    王玄策也抱拳道:“大人英明!”


    “我等上下一心,必然能擊退吐穀渾人!”


    “上下一心,擊退吐穀渾人……”


    唐軍將士和民夫齊聲呐喊,士氣再次大盛!


    小癡躺在屋裏,聽見外麵一片呐喊聲,知道張煥又在鼓舞士氣。想起當日在朱雀門前的事,臉上露出了一絲淡淡的笑容。


    聽見唐軍再次高呼,山下的達斯納滿臉沉悶道:“唐軍又在玩什麽把戲?”


    “將軍,唐軍將民夫也召集了起來!”


    達斯納緊鎖眉頭,再有一個時辰左右天就要黑了,難道真的要栽在這裏不成!


    “阿達曷呢?叫他來。”


    “將軍找我?”阿達曷氣喘噓噓,衣衫襤褸的跑了過來。


    “阿達曷,兒郎們整天沒用飯,如今士氣低迷兵無戰心,如何是好?”


    阿達曷歎氣道:“將軍,末將也沒辦法了!末將擔心的是,拖得時間久了,隻怕我們回不去了!”


    “什麽意思?”


    “將軍,諾曷缽得報後,一想就知道我們從阿爾金山而來!到時候山路被封鎖,我們怎麽辦?”


    達斯納悚然一驚道:“以你之見如何?”


    “將軍,若是天黑之前攻不下城堡,隻有撤退!即使回去後被軍法從事,也比全軍覆沒的好!”


    達斯納雖然勇武,這幾年一直做典合城守將,不免驕奢淫逸起來。單單是這兩年納的女人,就不下二十幾個,如何舍得去死。如今聽阿達曷說得嚴重,心裏也有些慌了。一邊下令強弩之末的手下殊死一搏,一邊卻錯誤的讓親衛隊準備撤退。


    殊不知這道命令很快傳了個遍,主將都準備撤退,難道還指望疲憊不堪的手下送死不成?一時之間,雖然有督戰隊在後,吐穀渾人大多出工不出力,再也沒有一絲發起衝擊的勇氣。


    張煥見吐穀渾人忽然鬆懈下來,雖然心中奇怪,卻也欣喜不已。他並不知道,這主要源自於達斯納的愚蠢命令。當然,整天沒吃一口飯,而且士氣低迷的吐穀渾人已經處於崩潰邊緣,這也是不爭的事實。


    時間一點點流逝,眼看天色逐漸暗下來了,吐穀渾人仍舊在城牆下徘徊。達斯納已經不抱任何希望,此時滿心都是回去後如何向達延芒交代!


    就在這時,遠處隱隱傳來一陣陣馬蹄聲,很快馬蹄聲就猶如悶雷一般。


    達斯納大驚:“哪來的騎兵!難道諾曷缽這麽快就到了?”


    阿達曷連滾帶爬過來道:“將軍,聽這聲勢不下四萬騎兵!不管是誰,都不是我們可以抵擋的!還是趕緊撤吧。”


    聽見馬蹄聲,吐穀渾人早就停止了虛張聲勢的進攻,一窩蜂的撤了下來。


    達斯納見手下個個麵無人色,都在期盼自己下令撤退,沒有一個人還想去進攻,不由的重重歎口氣,抬頭看了一眼城堡,心裏無比的憋屈。


    “嗚……嗚……”


    聽見遠處傳來的進攻號角聲,達斯納不再猶豫,迅速下達了撤退命令。


    看著吐穀渾人潮水般的撤離,張煥抬頭看了一眼天邊初升的一彎清月,忽然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輕鬆。


    蘇定方道:“大人,要不要追擊?”


    張煥淡淡道:“嚴守城牆,等待來人!”


    “喏!”蘇定方答應一聲,臉上有一些失望。


    遠處進攻的號角停息後,仍舊不見有人前來。山下的吐穀渾人全都撤走之後,遠處才燃起了星星點點的火把,緩緩的靠了近來。


    “大唐大人,你們沒事吧?”火把到了山下,一人高聲向城堡喊話。


    借著火光張煥發現,這哪裏是諾曷缽的軍隊,竟然是此前幫助唐軍搬運糧秣的牧民!為首的正是那個熱心的老翁艾迪力,人數雖然不少卻都是些牧民。沒想到這些人玩了一手疑兵之計,卻成了壓倒達斯納的最後一根稻草。


    張煥高聲道:“本官沒事,老丈請上來說話。”


    艾迪力等人一路上來,隻見遍地人馬屍體,地上到處都是血跡斑斑,不少折斷的兵器還插在泥土裏。兩側山坡上,也橫七豎八躺著很多屍體。特別是幾道圍牆前後,那些人的死狀更是淒慘無比。有幾個牧民剛走了幾步,就蹲在路邊嘔吐。艾迪力當年也上過戰場,倒是鎮定自若地走了上來。


    張煥微笑道:“多謝老丈!若非你們,達斯納撤退的還沒這麽快!”


    艾迪力躬身道:“大人說哪裏話,都是為了給我們牧民送糧食,你們才會陷入危險。那達斯納是典合城守將,十分驍勇善戰,沒想到卻被大人擊敗,小人十分佩服。”


    張煥笑容不減:“河源郡王那裏,信帶去了吧?”


    “回大人,昨天就帶去了!不出意外的話,大王明日就會趕到。”


    “如此甚好!本官有些事想請老丈幫忙。”


    “大人盡管吩咐。”


    “我軍傷亡不小,可惜藥物缺乏,可否請老丈讓族人帶一些傷藥過來?對了,還有烈酒,越多越好!”


    張煥忽然想起來,冷兵器時代很多將士傷勢很輕,卻死在了傷口感染之上。若是有烈酒清洗下傷口,想必會挽救不少人的生命。隨軍醫師藥箱中雖然有藥酒,卻是杯水車薪,隻好請牧民幫忙了。


    牧民別的沒有,烈酒是常備之物。而常年在外,受傷也是家常便飯,家家都有傷藥。聽說張煥要這兩樣,艾迪力二話不說就吩咐人趕緊去找。


    這次運糧隻帶了四名醫師,顯然是忙不過來。張煥又請艾迪力再找一些通曉醫術的牧民,前來幫唐軍和受傷的民夫療傷,艾迪力也爽快的答應了。


    張煥對王玄策道:“玄策,你帶人清點下陣亡將士,將名字都記下來!”


    “喏!”


    “蘇校尉,你將這些民夫召集起來,將這附近清理一下,殘破的圍牆再修複一下,以防敵軍複返。還有,不要放鬆警戒,讓探馬前出三十裏地,以防達斯納去而複返!”


    艾迪力吩咐族人去找東西之後,忽然想起一事,走過來道:“大人,剛才我們過來的時候,見到一隊人形跡可疑,就將他們抓了起來。這些人自稱是蘭州府的商人,不過老漢見他們都攜帶兵器,還是都捆了起來。大人要不要見見?”


    張煥笑道:“多謝老丈!明天早上再見見吧,如今還請老丈帶著族人,幫助我受傷將士。”


    “大人放心,小人一定全力幫忙。”


    張煥再次道了謝,見大夥都有條不紊的忙碌著,這才轉身走向小屋去看小癡。


    見他過來,李銅躬身道:“公子!”


    “小癡沒什麽事吧?”


    “沒有。”


    張煥點點頭,拉開門走了進去。小癡本來一直看著房門,見他進來趕緊轉開目光。


    張煥低聲道:“敵人退了!”


    “嗯……”


    “現在感覺如何?還是很疼嗎?”


    “嗯……哦,不,好多了。”


    張煥走過來,坐在她身邊柔聲道:“小癡,可以對我說說你的事情嗎?”


    “我有什麽事情……”


    “我感覺得到,你心情似乎很矛盾!”


    小癡身子微微動了下,手指絞在一起沉默不語。張煥笑了笑彎腰掖了下褥子,也不再說話。


    “我娘死的時候,我才兩歲多點。”過了許久,小癡忽然說了一句話,眼中已經淚光閃動。張煥替她擦去眼角的淚花,將她冰冷的手握在自己手中。


    “那天我看見娘流了很多血,嚇得隻顧著大哭。娘告訴我,她要去見我爹爹了,以後不能照顧我了!我什麽都不懂隻知道哭,還要娘帶我一起去找爹爹!”


    “娘笑了笑告訴我,她不能帶我去!要我好好練武,將來好好保護自己,同時一生都要守護雯兒!”


    “我說我不要練武,我隻要娘陪著我!”


    小癡說到這裏,已經是清淚滿麵。張煥心裏憐惜不已,取出絲巾輕輕地擦去她的眼淚。


    “娘臨死之前哭著說,她最大的遺憾就是沒有給爹生下一個兒子!要我發誓,長大後要是嫁人,一定要讓我的兒子姓公孫!繼承爹爹的香火!我還沒發完誓,娘就去世了!”


    小癡語氣哽咽,身子也不停地抽動。張煥擔心傷口崩裂,趕緊柔聲勸她傷好後再說。小癡緊握張煥的手,過了很久情緒才穩定下來。


    張煥笑著轉移話題道:“沒想到你和高陽公主很小就認識,難怪感情很好。”


    小癡點頭道:“是啊,我們是一起進毓秀宮居住的。”


    張煥一愣:“什麽意思?你們以前不住在皇宮嗎?”


    小癡自知失言,隻好支吾幾句掩飾過去。


    張煥知道有內情,見她不願意說,笑了笑不再詢問,反正遲早都會知道。


    小癡定定看了他一會,忽然有些忐忑道:“我對娘發的誓言,你怎麽看?”


    張煥不假思索道:“這個沒關係的啊,跟誰姓都一樣。”


    張煥心裏根本沒有什麽宗族觀念,更不認為父係血親就必須是主導,所以這句話雖然回答的倉促,語氣卻十分真誠。他並沒意識到此時讓孩子跟娘姓,差不多就算是入贅了。


    小癡和他在一起也有些時日了,知道他這句話確實是發自真心,並非敷衍自己,心裏的忐忑一下子煙消雲散。再看向張煥的目光,已經多了幾許柔情愛意。


    張煥微笑道:“你的心意我都知道,隻是我家中的事情你也清楚,隻怕會很委屈你的。”


    張煥初見小癡時,並不喜歡這個冰冷的女子。隨著逐漸接觸了解才發現,小癡隻是用冰冷保護自己罷了。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兩人之間似乎不再是純粹的友情。直到今天小癡舍身相救,張煥想要再裝傻,也沒法裝下去了。


    小癡淡淡道:“你不要忘記剛才那句話就是!”


    張煥握緊她手:“放心!隻是你是高陽公主的親密侍衛,要她答應隻怕有些難度。”


    “傻瓜!”


    “嗯?”


    “我累了,想要睡覺。你不要出去!”


    “好,我哪都不去。”


    小癡嫣然一笑,眼睛緩緩的閉了起來。第一次見到她笑的這麽開心,張煥心中充滿了憐惜和柔情,伸手輕撫小癡蒼白的臉頰。小癡並未睜開眼,臉色一片寧靜安詳。


    張煥伸出手,將小癡的頭放在他的臂彎裏。小癡微微動了下,伸手指指身邊。張煥微微一笑側身坐下,以便讓小癡感覺更舒服點。張煥坐下不久之後,眼皮也眨巴起來。


    “大人還在裏麵?”迷迷糊糊間,張煥聽見蘇定方在外麵詢問。


    “是!估計在休息。蘇校尉有事?”


    “沒什麽要緊的事,那就讓大人好好休息吧。”


    張煥聽見蘇定方的腳步逐漸離去,眼皮也愈加沉重,終於支撐不住緩緩閉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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