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道路邊的農田,蕭金浪開著‘長安之星’繼續駛向南頭鄉。下鄉的路實在難走,原本還是破碎的水泥路,很快就變成單純的土路。


    整個下午,麵包車都把時間耗費在道路上。臨到要天黑,前方突然出現一道路卡。十幾個村民見著有車出現,連忙從路邊圍攏上來。


    有個老農操著一根木棍逼近車窗,帶著濃重的鄉下方言喝問道:“你們從哪裏來的?要幹嘛?”


    這突如其來的一群人把老蕭和陳處長都嚇一跳。


    處長原本暈車暈的難受,此刻卻連忙驚聲喊道:“倒車,倒車,這些是車匪路霸。快倒車!”


    八九十年代的車匪路霸太常見了。


    輕則在地麵鋪一層釘子,讓你去前頭修車店花高價補胎。重則棍棒加身,打死了隨便一埋,錢貨兩空。


    國家數次‘嚴打’都跟此類事有關。


    “莫慌,莫慌。”蕭金浪的臉也有些白,可他強行按住要失控的陳處長,降下車窗朝外頭的老農笑了聲,“我們是‘聖光機械’的,周青峰周總的人。”


    蕭金浪把自己的工作證拿出來。老農沒文化看不懂字,但上頭有‘聖光穿裙底’的圖案呢。這個厚臉皮的商標實在獨一無二,是別家沒有的。


    “啊......”老農也鬆口氣,回頭對其他村民喊道:“自家人,自家人。不是縣裏來的王八蛋。”


    副駕駛座上的陳處長驚魂未定,略帶驚歎的低聲問道:“‘聖光’在鄉下的影響力這麽大?”


    老農則在外頭瞧了瞧麵包車,可惜的說道:“你們來鄉裏不應該坐車啊。坐船還快些,方便。我們這條路太爛了,這麽好的車都糟蹋了。”


    ‘長安之星’開了一路,車體濺滿了爛泥,底盤都哐當了好幾次。蕭金浪下車也覺著心疼,可他更奇怪老農帶著人守在路上做什麽?


    這一問.....


    老農領著人全都激動了,“縣裏想把‘聖光’在鄉裏的車間搬走,這怎麽能搬?搬走了,我們怎麽辦?”


    情緒宣泄的話語說不清,老蕭安撫半天,反複問了多次,才大概搞清楚狀況。


    簡單講,安東縣愕然發現自己下屬的南頭鄉突然發財了。小小的一個鄉,在過去半年裏,人均產值飆升百分之五十。


    原因很簡單,‘聖光機械’聯合冶院師生,用半年時間在天陽打通了製造三輪車的產業鏈。如今這小破車的產量暴增,銷路又特別好。


    南頭鄉的機修廠是‘聖光機械’最早的組裝車間。縣裏的意思是把這個車間搬到縣城,作為‘龍頭企業’加以扶持。


    現在傻子都能看出來,周青峰周總是真的厲害,搞經濟是很有一套。隨隨便便弄個破三輪,當初瞧不起的人全都承認自己瞎了眼。


    隻是縣裏想搬,南頭鄉的老百姓不幹了。鄉裏人也嚐到了製造業的甜頭,全力維護自己地方的利益。


    南頭鄉的山坳裏沒啥土地,若非有政府發的救濟糧,靠天吃飯得餓死。可自打周青峰承包了機修廠,鄉裏人找工作就容易多了。


    隨隨便便幹點啥,一個月幾十塊就到手。這種好日子上哪裏找?


    要知道也就半年前,何玉蘭窩在個馬王村,炒菜連油鹽都舍不得多放。


    鄉村道路條件差,對方便的運輸更渴望。可除了拖拉機,其他車輛都不願意開過來。因此鄉村對不怎麽挑路的機動三輪需求量頗大。


    好多人湊錢買個三輪跑運輸,比種地輕鬆,賺的還多。若是能被組裝車間招工,月收入就更好。


    鄉裏過去遊手好閑的年輕人特別多,整天偷雞摸狗到處惹事。現在有了工作,全都安分了。打架鬥毆,尋釁滋事的也少。


    老百姓就認個死理,縣裏覺著搬廠能帶來更大效益,鄉裏死活不幹。幾個老農帶人把路給攔了,隻要是縣裏下來的幹部,一律轟走。


    要說這不是鄉政府默認的,鬼都不信。


    蕭金浪兩人搞明白緣由,都是哭笑不得。他們也知道這事沒法勸,隻能看周青峰如何解決。


    確認是‘聖光機械’的人,老農立馬讓人把路卡搬開。


    陳處長在車上問道:“這鄉裏真能攔著不搬廠?”


    鄉裏的條件肯定不如縣裏,縣裏的條件也遠不如市裏。


    思路正常的人都會把廠子搬走,節省運輸成本。


    可周青峰除了在市裏大搞建設,租廠房擴產外,完全沒有將南頭鄉組裝車間撤掉的意思。


    老蕭就沒法猜周青峰的想法,必然猜不中的。


    重新上車啟動,蕭金浪輕打方向盤,說道:“周青峰給鄉裏的好處是實實在在的,鄉裏肯定不願意讓他走。隻要他開條件,什麽事情都會答應的。”


    說到這,老蕭心中一動,似乎摸到點周青峰的思路。


    車子再開半小時就進入南頭鄉。


    鄉政府所在地就一條街,但相比半年前鄭教授夜裏乘船而來的冷清。同樣是入夜時分,街道上卻是人聲鼎沸。


    唐江一條支流從南頭鄉穿過,竟然有幾條工程船點著刺眼的碘鎢燈在深挖擴展河道。


    河岸邊有數百人在修碼頭,幾台挖掘機轟隆隆的響不停。幾輛泥頭車正來回跑,把個偏僻鄉村烘托的極其熱鬧。


    鄉裏的道路明顯是剛剛整修過,街上的低矮瓦房也拆掉大半,一排攪拌機嗡嗡的響,這連夜施工的場麵肯定持續好一段時間了。


    “我半個多月前來過這裏。”蕭金浪伸出手指,麵朝工地方向呐呐自語道:“半個月前還不是這樣的。”


    ‘長安之星’繞過工地,老蕭原本想帶陳處長去看看機修廠改造的組裝車間,卻被繁忙的工地給吸引半天。


    機械轟鳴的聲音震動耳膜,但路人經過卻無不耐,反而一個個眉開眼笑。蕭金浪尋人問了幾句,“這河道和碼頭的工程是怎麽回事?”


    “半個月前開始的,周總要繼續在我們南頭鄉投資,這好日子才剛開始呢。”路人哈哈大笑的回應。


    “那街上的房子呢?”蕭金浪指著消失的瓦房,足有上百間沒了,“老百姓的家都沒了,他們不鬧騰?”


    “拆遷啊。一平米補償八十塊,好多人住了幾十年的破屋子換了上萬塊錢呢。誰家不樂意啊?”


    路人聽來是得了拆遷的好處,毫無不滿。。


    不等蕭金浪消化這場麵,旁邊竄過來中年人,拉住他的手問道:“你們是‘聖光機械’的吧?能見著周青峰周總不?”


    老蕭莫名其妙,但他好歹是公司總監,見周青峰還是容易的。他生怕這南頭鄉鬧出亂子,反問道:“師傅,你有啥問題要反應嗎?”


    “哎呀,我有問題啊,我的問題大了。”中年人椎心頓足的焦慮,拉著蕭金浪的手指向街道另一頭。


    “同誌啊,你要跟周總反應一下。我是南頭鄉衛生所的老餘啊,他之前就租過我的房子開修理鋪。


    我跟他是老交情老朋友了,不能對我這麽狠心啊!”


    百姓的疾苦令人同情,老蕭抓緊餘大夫的手,“不要急,不要急,有什麽問題都可以跟我說。是不是施工隊把你家房子給拆了?”


    餘大夫一跺腳,氣得罵道:“我盼星星盼月亮,盼著施工隊到跟前。可拆到我家門口就不拆了。


    瞧不起人呢,憑什麽拆別人不拆我家?!快點來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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