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魚?」一絲困惑浮現,他再次抬首環顛四周。


    明白他的疑惑,她接著解釋道:「你還記得嗎?是黃騖帶我們離開了北狄國。」


    封麟尋思片刻,然後點了點頭,腦中的記憶似乎正緩滿地複蘇。


    「黃騖說,如今隻有寒荒國能讓我們平安地活下去,那些天神,那些神兵,絕對不會大費周章來這裏殺我們。」


    「燭陰要殺光神州上的所有神裔。」封麟不認為他們躲在這裏便有活路。


    「可他沒有殺我們。」朱曉芸道。


    「終有一日,他會的。」


    「至少在那天來臨之前,我們還能在這兒過上一段平靜的日子。」


    見她漾起微笑,小巧的臉蛋添滿喜色,察覺已好久不曾見過她這般笑,封麟胸中不禁一軟。


    他端起魚湯,一口飲下,熱湯入喉下肚,暖了空蕩蕩的胃,亦暖了心。


    擱下見底的陶碗,他抬目環顚四周,眉頭微蹙。


    「是黃騖用咒術把這屋子搭起來的。」洞悉他心底的困惑,朱曉芸解釋道。


    「他為何要幫我們?」


    端來熱粥與一盤切好的炙鵝,朱曉芸一邊為他張羅著膳食,一邊抬眼說道。


    「他是為了一句話來的。」


    「一句話?」他眉心的折痕更深了。


    「你可還記得,你曾經與沃國的天虞一戰?」她小心翼翼地問著,因為她對他的過去是一片空白,全然模糊。


    他沉默片刻,方道:「與我對戰過的人太多了,我記不全。」


    「可天虞是沃國神裔,你怎可能記不得?」


    他始終未語。


    她一邊將木箸遞過去,一邊緊緊瞅視著他,悄聲問道:「是不是不想讓我知道太多?」


    美眸揚起,直勾勾的望入她清澈的杏兒眼,他沉默半晌終開了口。


    「我不想讓你卷入天神們的鬥爭。」他淡淡言道。


    隻這一句話,便讓朱曉芸膽顫心驚。


    原來,她以為很簡單的一句話,其實並不簡單。


    「那句話,除非必要,我連回想都不願想。」


    「究竟是什麽話?」她不禁好奇。


    封麟低垂美眸,開始扒飯,不再與她交談。


    她見識過他嘴巴緊閉的厲害,能整整一年餘不開口說話,充裝啞巴,可見他若不想說,誰也逼不得。


    朱曉芸有些無奈,又有些心慌的道:「可是我已經答應了黃騖。」


    封麟不為所動。「那便讓他來與我說吧。」


    「阿癡……」


    「這事,你別管。」他的態度異常強硬。


    見他如此,她隻能頹然作罷,轉身返回外廳的火塘邊,火塘上架著一口大鐵鍋,鍋裏擺滿了幹淨石頭,石頭上正熏烤著一塊塊處理好的炙鵝。


    封麟下了榻,走出簡陋的寢房,繞過用來隔開裏間外廳的薄屏風。


    外廳裏的空地上,以木堆生起了一座小火塘,火塘旁堆著一團拔好的鵝毛,以及用來洗淨血水的木盆,他將碗筷擱在茶幾上,來到門邊,推開門往外望去。


    門外是一望無邊的黑暗,以及白茫茫的雪景。


    小屋一側,一棵燃燒的巨木,照亮了這方小天地,那樹,永遠燃不盡,永遠不會倒下,就這麽燒著,亮著。


    遠處有一片森林,距離這兒有一大段路,他看著雪地裏往返森林與小屋的足跡,心中不由得一緊。


    他回首,望向蹲在火塘邊的嬌小身影,道:「我昏迷了多久?」


    「我也不曉得,太陽不升起,我不知道一天到底有多長。」


    朱曉芸將鹽巴撒在烤幹的鵝腿上,再將鵝腿擱進一旁備好的陶甕裏,又將鍋裏餘下的鵝肉逐一抹上鹽巴,塞入甕裏裝滿。


    封麟關上大門,將寒冷的冰雪關在小屋外,走向火塘,看見火塘旁的木桶裏頭有兩條魚遊著,一旁榆木方案上還擺著鍋方才熬好的魚湯。


    再望向她凍紅的雙手,以及深淺不一的傷口,他當下便懂了這些天來,她一個人不畏寒冷,不懼黑暗,獨自一人去了森林尋覓食物。


    他蹲了下來,拉過了正在將陶甕上蓋的小手,將那雙小手平攤在掌心裏,細細端詳。


    一抹心疼浮上眼底,他輕輕撫過她指間的傷口,低啞問道:「疼不?」


    「這兒的湖全結了一層厚厚的冰,得用鐵撬把冰鑿開,才能抓得到魚,那魚的鱗片又硬又刺,才會把我的手都刮傷了。」


    她笑著解釋,麵上不覺苦,語氣更沒有一絲抱怨或氣餒。


    「幸好,過去我曾見過村裏的漁民們如何在寒冬中設陷阱捕魚,真沒想到有一天我也學會了。」她頓了下,歎道:「隻可惜,這兒太冷了,沒有農田能耕種。」


    「這些鹽還有米,是哪兒來的?」他撇首,望向堆在牆角邊的大米缸。


    「是咒術變出來的。」她微笑道。「屋裏的柴米油鹽,怎麽取用都不會減少,黃騖的咒術可真厲害。」


    「他到底是天神,神力自然高強。」


    「可他為何會被眾神放逐?」她不解地歪頭問道。


    「天界有一傳說,青鳶與黃騖永不得相見,否則天界將起浩劫,於是眾神為了要讓誰留下而爭論不休,沒有人知道眾神是用什麽方式決定誰留下,隻知,到最後是黃騖被放逐,永不得回天界。」


    「那他又為什麽要來問你那句話?」她始終無法將這一切兜在一起,更不明白黃騖為何會插手神州的神裔。


    封麟沉默了。


    「阿癡,天虞……當真死了嗎?」她小聲地問道。


    他轉眸回望,卻沒有給出回應。


    「神裔不是不老不死之身嗎?」她越發迷惑。「神裔真的會死嗎?」


    「神裔終究不是真的神,他們也有弱點,亦有死穴。」


    「你為何要殺那些神裔?」她終於問出心中最困惑的事。


    他別開眼,再次沉默。


    「是因為鳳洵嗎?」她小心翼翼地念出那個名字,即便鳳洵不在周遭,可當她思及那人時,仍是心有餘悸。


    蹲在火塘邊,被火光映染成橘紅色的高大身影,沉默良久,終於掀動薄唇。


    他道:「鳳洵知道如何取走神裔身上的神力,為了複仇,為了對抗天神,他必須讓自己變得更強。」


    她聞言駭然不已。


    「這怎麽可能?!每一個神裔身上的神力是與生俱來,怎可能被奪走?」


    「鳳洵到底是神裔,他活的日子比我們長遠,亦曾經走遍神州大地的每一個角落,拜訪過無數的神裔,甚至是被放逐的天神,他知道的事情遠超我們所能想像。」


    「他到底想做什麽?」她不安地緊蹙秀眉,眸光不由得往窗外望去。


    他順隨她的眸光一同望去,那結了霜的窗子外,是一片濃墨般的夜色。


    天,依然不亮。


    這代表燭陰仍在神州大地,而他與鳳洵的戰門,興許依然還未結束。


    神州大地上的凡人們,隻怕是遭逢牽連,民不聊生,宛若身處煉獄。


    「他想毀了自己,也毀了這一切,不讓誰活,亦不讓誰快活。」


    淡漠的說罷,他忽覺掌心被緊緊握住,轉回眸,看見她凍紅的小手正緊握住自己,那張小臉正揚起堅定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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