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小屋裏找著了昔日備用的藥箱,裏頭隻擺了一些藥草磨製而成的金創藥,或許對他那麽嚴重的傷勢起不了太大的作用,可至少能先止血。


    她卷起袖口,溫柔而緩慢地擦拭過他身上每一處傷口,然後替他上藥,再脫下自己的外衫,為他覆蓋身軀。


    她端起木盆,再次到屋外取雪,待雪融之後,替自己洗了把臉,然後在屋裏找了根麻繩,將長發紮成辮子。


    她站在門口,就著燃燒的巨木火光,將小屋周遭環視過一遍。


    再過去一些有一片結了冰的森林,她想,或許可以上那兒尋找被凍死的禽鳥野獸,拿回來當作果腹的食物。


    小屋裏柴米油鹽樣樣不缺,後頭也有大灶,一切就彷佛回到了從前,隻是屋外沒有她熟悉的農田,他們若想填飽肚子,怕是隻能靠打野味,抑或試著從沒有結凍的河流裏捕魚。


    她不怕,隻要能跟阿癡在一起,隻要還有活下去的希望,她什麽也不怕。


    朱曉芸返回床榻,輕輕靠在封麟的身側,枕在他的肩上,閉起眼,感受著這一刻活著的真實感。


    忽爾,她想起了姥姥曾經對她說過的那些話,她的心口一酸,隻覺上天甚是捉弄人。


    終究,她還是踏上了與姥姥一樣的路,背負了與她一樣的宿命。


    姥姥也曾經來過寒荒國,亦曾經與她受詛咒的戀人,一同在此落地生根,相依為命。


    而她,終究承襲了這樣的宿命。


    宿命,當真是逃不開的詛咒?


    可終究,姥姥抵擋不住在惡劣之地的痛苦,抵擋不住良心的折磨,背叛了相依為命的戀人。


    盡管,她與世人一樣,並不讚同這段悖德之愛,可當她與他們一樣落到這個境地,當她同樣得麵對往後隻能在如此寒冷的極惡之地求生存時,她忽然同情起那時被扔下的鳳洵。


    鳳洵被遺棄在此,可他非但沒有恨鳳瀞,反而找了她百年。


    或許,今時今日這個喪心病狂的鳳洵,是被逼出來的。


    因為天神的冷情,因為世人的誤解,因為鳳瀞的背叛,所以鳳洵心神俱潰。


    那時的寒荒國,亦是如今時這般寒冷嗎?


    那時的寒荒國,可等得到明日晨光?那時的鳳洵與鳳瀞,可也曾經在同一張榻上,相互依偎,心中卻盛滿了絕望?


    悄悄地,一顆淚水滑過朱曉芸的眼角。


    她枕靠在封麟的肩上,汲取他的暖意的同時,亦將自己的溫暖分給他。


    睡吧!好好地睡上一覺,哪怕日光永不再升起,哪怕這方天地隻有寒冷與絕望,隻要與阿癡在一起,隻要他們還能緊握著雙手,那他們依然能懷抱著希望。


    希望,終有一日,能回到真正的家,回到真正平靜的日子。


    回到神州大地不再有戰亂,神與人之間不再紛爭,他們能擺脫神裔的枷鎖,不必擔心受怕,不必受製於人,隻有他與她的日子。


    但顆,這份希望不會破碎……


    【第七章】


    神州大地著了火。


    烈焰席卷而來,紅色火舌將地上的每一樣活物舔舐、吞沒,人們在火海裏痛苦呐喊,在崩裂的土地縫隙中掙紮。


    山崩,地裂。


    大海刮起了萬丈高浪,淹沒了土地,卻澆不息眾神的怒火。


    封麟猛地睜開眼,看見自己腳下是危崖,隻消再往前一步,便會墜落熊熊烈焰裏。


    當他揚眸,赫見身披黑色大氅的燭陰就站在他麵前。


    盡管燭陰雙眼閉起,可他依然能精準無誤的麵朝自己,好似能透過眼皮看穿他一般。


    「原來,是你被鳳洵找著了。」燭陰緩緩啟嗓。


    封麟沒回話,隻是緊盯住燭陰,防範他的一舉一動。


    「你,可知道自己是我的後裔?」燭陰又道。


    封麟依然不吭聲,唯獨那雙微微瞪大的瞳眸,泄漏了內心的震驚。


    「如果我記得沒錯,你應該是被我的神裔扔棄在了寒荒國,沒想到竟然會讓鳳洵給找著,更把你養大,成了替他報仇的殺手。」


    「你為什麽會來神州大地?」終於,封麟開口說了第一句話。


    「你與鳳洵殺光了孟翼神兵,又與神裔自相殘殺,你們引起的戰爭,已為神州大地帶來極大浩劫,眾神為此憤怒,哪怕九鳳求情,眾神依然讓我來此除去大地上的所有神裔。」


    「你是來殺我們的?」封麟問道。


    「天神對凡人的耐心有限,對神裔的耐性亦有限。」


    「神州大地若是沒了神裔,當真會比較好?」


    「不會。可天神們認定神裔是所有禍害的源頭,必須除盡。」


    「那些半人半神的神兵,你也打算一一除去?」


    燭陰未答。


    封麟冷笑。「說穿了,天神們不過是因為無法命令神裔,無法控製神裔,方會興起殺光神裔的念頭。世上之所以會有神裔,全出自於天神們的縱情私欲,如今卻反過來責怪神裔是禍害。」


    「不管是神裔,還是凡人,若不是天神心慈,又怎會有你們?你們在神之下,必得接受神的主宰。」


    「我不接受!」封麟咬牙切齒。


    燭陰抬起手,在他的前額烙下生死印。


    封麟低下頭,雙手緊捂住發燙的額心,憤怒低狺:「你對我做了什麽?!」


    「這是生死印。」燭陰道。「往後,我讓生你便生,讓你死便得死,除了我,其餘天神也無權殺你。」


    驚愕的雙眼自手心後方緩緩抬起,封麟瞪住燭陰,不明白他為何要放自己一條生路。


    「為什麽?」封麟非但沒有感激,反而質問起燭陰。


    燭陰沉默良久,方道:「興許,總有用上你的一天。」


    封麟不解,可當他欲再往下追問時,腳下的石礫忽爾瓦解。


    他腳下頓失重力,高大身軀直直往下墜落。


    墜落。


    墜入深不見底的火海,墜入神州大地的煉獄。


    當火焰吞噬他的前一刻,封麟猛然睜開眼,伸手往前緊緊一抓。


    大掌落空,而後映入眼簾的是熟悉的情景,他愣住,胸口劇烈跳動,撕裂般的痛楚,須臾傳遍了全身上下。


    「阿癡。」


    嬌脆的聲嗓傳來,他循聲望去,看見朱曉芸手裏端著榆木托盤,盤裏擱著一碗直冒熱氣的湯。


    彷佛回到從前,她一身簡樸布裙,長發纏辮,嘴角上揚,那笑,恬淡知足。


    這一幕,令他震懾許久,久久不能回神。


    他幾乎要以為,先前發生的那一切,全是一場噩夢。


    不是夢。


    關於燭陰,關於鳳洵,關於生死印,這些全是發生過的事實。


    那……他們為何會在這裏?封麟攢眉張望四周。


    朱曉芸已把熱騰騰的魚湯端來,小臉被熱氣熏得紅撲撲地,輕聲道:「你睡了好幾日了,除了我給你喂下的水,什麽都沒吃,肚子肯定餓壞了,先喝點魚湯暖暖胃。」


    封麟垂眸,先是接過那碗熱湯,而後猛地一把握住她被凍傷泛紅的小手。


    「這是怎麽回事?」他問。


    「前兩日抓魚時給凍的,不要緊的,等會兒到火塘邊把手暖一暖便會好得快些。」她微微一笑,絲毫不把凍傷的手當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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