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停在北平大學門口,衡玉背著布書包下了車,抬手理了理頭發,往北平大學裏麵走去。


    她今天穿了藍色上衣、黑色裙子,腳上是一雙黑色皮鞋,一頭柔順的長發鬆垮紮在腦後,除了臉色略有些蒼白之外,與其他的同齡女學生並無不同。


    唯一突出的就是長相。


    長相不算驚豔,但五官都很精致,是那種讓人越看越覺得舒服的相貌。


    鄧謙文迎麵走來,打量了好幾眼,隻覺得她很眼熟。


    因為衡玉投了他的眼緣,鄧謙文思索一番,很快就把人認了出來。


    對上鄧謙文的視線,衡玉不好當做看不見,腳步微頓,驚喜道:“鄧先生,這麽巧,又在北平大學遇到您了。您還記得我嗎?”


    可真是有夠巧的,她一共才來北平大學三次,三次都碰上了鄧謙文。


    鄧謙文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框,笑得一團和氣,“是啊,還真是有緣分,又過來北平大學找你兄長嗎。”


    “也不是,我聽我二哥說曲流水先生在北平大學開設了一門課程,我經常追他的小說,在家裏待著無聊就想過來旁聽幾節他的課。”


    頓了頓,衡玉有些局促不安,“就怕我在家自學的水平不夠好,聽不懂先生的課。”


    她早就想好了理由,也打聽清楚今天下午曲流水的確會在北平大學上課,所以這個理由絕對不會有任何問題。


    鄧謙文也沒起疑心,他目光溫和,落在衡玉身上,“曲先生是我們文學係特聘的教授,講的內容相對基礎,無需擔心。倒是我觀你的氣色比起幾個月前要好了不少。”


    衡玉點頭,“自從換了個藥方後,我的身體比以前要好上不少了。”


    “那就好,看來現在的藥方效果很好,你該繼續喝下去。”


    鄧謙文語調從容,看著她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個小輩。


    兩人又聊了幾句,鄧謙文還有些事情要處理,就先行離開了。


    衡玉繼續往校園裏麵走,快到鄧謙文辦公室時,她腳步一停,轉而走到一旁的樹蔭底下,坐下休息,順便觀察周圍的情況,確認鄧謙文的確沒有派人在辦公室外麵盯梢。


    【零,你不去拿書嗎?】


    衡玉從書包裏抽出一個嶄新的筆記本,用鋼筆在本子上寫寫畫畫。


    “鄧先生正巧遇上了我,為了保險,我還是明天再過來把《夢溪筆談》拿走吧。”


    一開始她沒意識到這件事。


    潛伏一道很講究技巧,有時候一個不注意就會留下致命破綻。衡玉是快要走到辦公室,才意識到其中的不妥。


    她不是北大學生,偏偏兩次來傳遞信息時都撞上鄧謙文。如果今天她把《夢溪筆談》拿走,就算鄧謙文這一次不會疑心到她身上,也難保在以後的接觸中不會發現破綻。


    所以破綻這種東西當然是越少越好,能不留下就不留下。


    短時間內她可沒有掉馬甲的想法。


    “你的資料庫裏有沒有和潛伏臥底有關的書籍,調出來讓我認真琢磨一下。”


    係統刷刷刷找出好幾本書,都是什麽《特工潛伏錄》《聯絡暗號》……名字很直觀,一看書名就能猜到書裏麵的內容。


    衡玉眉梢微揚,“正好,你把書傳給我吧。”


    她是得好好學習一番,也免得在某些細節上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第二天,衡玉先是去蹭了一節大文豪曲流水的課,趁著快要放學的時候,她拎著筆記本來到已經沒人的辦公室,就像個很普通的前來詢問問題的學生,上前拉開門。


    不到一分鍾,她順利拿到《夢溪筆談》,把書裝進布書包裏,抱著筆記本走了出來。


    回到家裏,衡玉翻開書,取出夾在中間的書信。


    看完信後,她神色微冷。


    按照鄧謙文那邊給的說辭,是有一個軍閥勢力把她給的圖紙泄露出去了——或者該說是賣,用圖紙換取了一大筆利潤。


    當然,衡玉也不是隻聽信鄧謙文的一麵之詞。


    她在找鄧謙文打聽的同時,還以“天璿”這個代號給季斯年寫了封信,打聽同樣的事情。


    信的末尾,她讓季斯年把結果寫在信裏,寄到北平師範大學。


    然後,她再次給另外兩個黨派都寫了信,代號分別是“天璣”“開陽”。


    同樣讓他們把結果寄回北平師範大學。


    現在隻等他們的回信,把四封回信互相比對,自然就清楚誰在說謊,誰又對她充滿誠意了。


    至於會不會有哪個黨派沒把她的信當一回事,不打算回信。


    衡玉微笑,在她表現出自己的價值後,特意寫的信還會被無視。


    這麽鼠目寸光的黨派,哪個合作對象想要把它收拾了隻管開口,她完全可以免費幫忙出謀劃策。


    至於上麵取的三個代號,和“搖光”一樣,也都是北鬥七星的星名之一。


    係統覺得衡玉再這麽搞事下去,很快就能把除了“玉衡”之外的六個星名集齊了。


    ——


    鄧謙文一大清早就來到辦公室。


    他推門進去,發現自己的桌子並無任何異常,但書架上的書確實是已經被拿走了。


    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鄧謙文鬆了口氣。


    搖光的確夠謹慎,在他刊登消息好幾天後才來把書拿走,估計對他是不夠信任吧。


    不過也無所謂,信任是可以一步步建立的。對方看到夾在書中的信後,會感受到他和他身後組織的誠意。


    衡玉的確感受到了鄧謙文的誠意。


    她已經收到了另外三個黨派的回信,除了大哥季斯年的回信分寸拿捏得很好外,另外兩個黨派在信上表露的態度都不算讓衡玉滿意。


    其中那個賣了圖紙的黨派還在胡亂攀咬,一通亂說。


    相比之下,鄧謙文在回信中表露的態度是最恭敬又親近的。


    說實話,衡玉現在對他背後的組織最有好感。


    一是因為鄧謙文為人溫和有禮,三次見到她都很關心她的身體,人品值得敬重。能讓鄧謙文信仰的組織,自然也不會差到哪裏去。


    二是衡玉了解過那個組織的信仰,裏麵的很多觀點衡玉都是讚同的。


    衡玉坐在書桌前沉思片刻,拿起鉛筆慢慢畫出一款發動機的圖紙。


    畫完發動機後,她去歇了會兒,感覺身體好受了不少,這才繼續坐回書桌前,開始畫加工槍管的機器。


    花了足足五天的時間,衡玉還把加工零件的機床圖紙等一道畫了下來。甚至還有煉鋼的方法也一並設計了出來。


    她送去的手槍圖紙有用嗎?


    當然有用。因為那張圖紙可以設計出性能不錯的武器,一旦手槍可以大批量推廣,足以提高軍隊的武裝能力。


    但其實也不夠有用。


    ——因為窮,因為技術落後。


    隻有擁有先進的機械設備和充足的原材料,華夏的兵工廠才能輕易製作出武器來。否則拿著圖紙,也是空握寶山卻無用。


    衡玉畫的圖紙就是在幫忙補足這一點。


    很快,她再次把這些圖紙寄走。


    不過這一次她隻寄了兩封信,那個把手槍圖紙賣給外國人的軍閥已經被她徹底排除在外了。


    至於鄧謙文那邊,因為這一次的信比較厚,衡玉做了偽裝,在報童要上門給鄧謙文送報紙時,她給了錢,通過一個小孩子把信拿去給報童,讓報童一道把信送去給鄧謙文。


    鄧謙文出門拿報紙時,一入手就察覺出不對來。


    他不動聲色垂下眼,轉身回了書房,這才連忙將信封撕開。


    這一次的信封很鼓脹,鄧謙文把信封裏麵的東西全部抽出來。


    【這些圖紙,興許能助後方兵工廠順利製造武器。至於五千美元算是一筆浮財,且當做是我對先生背後組織的資金支持——搖光】


    信的最後,是一家銀行的賬戶,以及保險箱密碼。


    ——無論是誰,隻要能拿出憑證和保險箱密碼,就能把這筆錢全部取走。


    就算鄧謙文想要從這個途徑去查衡玉的身份,也絕不會查到她身上。


    她不至於在這一點上出岔子。


    看完信後,鄧謙文連忙去翻看那幾張圖紙。


    圖紙很薄,鄧謙文卻激動到險些要拿不穩這幾張紙。


    他神色一陣激動,從椅子上站起來,左右走動一番。


    這時候距離天黑下來還有一段時間,鄧謙文連耽擱都不願意耽擱,簡單收拾一番,將信全部裝好塞在包裏,拎著自己的包往城北走,趕去見夫子。


    為了方便潛伏,他們這些人明麵上都是有工作的。夫子在一家報社上班,才剛到家不久,就聽到外麵傳來敲門聲。


    三聲敲門聲後,停頓片刻,再次響起兩聲,再次停頓片刻,又響起四聲敲門聲。


    這麽個敲門節奏,除了他的搭檔三白不會再有別人。夫子連忙去把門打開。


    鄧謙文一路疾走過來,累得額上冒汗。他也沒在意,走進房間後用紙巾擦了擦汗,就把包裏的信拿出來遞給夫子。


    信上的字不多,夫子卻是一個字一個字讀下去的。


    幾分鍾後,他把信和圖紙全部放下,略有些感慨道:“搖光也太過神通廣大了,居然連這麽隱秘的圖紙都能弄到手。”


    鄧謙文凝重點頭,的確,無論是手槍圖紙還是這些機器圖紙,全部都是各國機密,對方卻直接雙手奉上。


    搖光背後的勢力到底有多大,他/她又是何方神聖,居然有這種神通。


    夫子搖搖頭,不再糾結搖光的身份。


    “這五千美元正好能解燃眉之急,我們組織現在正是到處都缺錢的時候,有了這筆錢,兵工廠那邊就能加大規模了。”夫子笑道。


    ——


    衡玉不知道鄧謙文這邊的情況,這時候她已經回到家裏。


    來到這個世界已經有一年多時間,以她的手段,總不至於隻是拿出幾張圖紙。


    憑著暗地裏一番布置,她手裏擁有不少生意,都由專人負責打理,她從來沒有露過麵。


    這五千美元對她來說不算什麽難事,不過鄧謙文背後的組織目前處境不好,各個地方都繼續花錢,衡玉幹脆送佛送到西,多送了這一筆錢。


    送完圖紙後,衡玉的生活又恢複了以往的節奏。


    時間一點點過去,在這段時間裏,季曼玉寫好了她的第二本小說《明月》,現在已經開始在《小說日報》上連載了。


    她第二本小說的主人公依舊是一個女人,有著一個很好聽的名字——鍾明月,卻是一個和曼如完全不同類型的女人。


    曼如是在跌落穀底後絕地反擊,第二本小說的女主人公鍾明月卻是出生富貴,生來就握有一副讓人羨慕的好牌。


    但她的運氣似乎越來越差,手上的好牌一點點變爛,她一次又一次反抗不公的命運,卻無濟於事,終於徹底被命運擊垮,跳入河裏結束了自己年輕的生命。


    有時候悲劇比起喜劇,更具有打動人心的魔力。這一次季曼玉就打算寫一篇悲劇小說。


    季曼玉的筆名在北平已經具有一定的知名度,小說才剛剛開始連載,就引發了不小的關注。


    今天,《明月》正好在報紙上刊登第一期。一大清早,衡玉就坐在沙發上,陪著季曼玉一起翻看報紙。


    兩人才剛把報紙看完,就聽到別墅外麵有車鳴聲響起。


    陳嫂把剛洗好的水果擺在衡玉麵前,還奇道:“這一大清早的,是誰到家裏了?”


    兩分鍾後,一身戎裝、滿身風雪的人出現在洋房門口,給出了問題的答案。


    衡玉一瞧清人,立馬從沙發上站起來,快步走到季斯年麵前,“大哥!”


    現在才是十二月初,不年不節的時候,之前也沒收到季斯年的信說他要回家,一時之間衡玉還挺驚訝他出現在家裏的。


    這個時候北平的氣溫已經降了下來,季斯年穿著軍裝,裏麵加了不少衣服,卻依舊顯得身材瘦削,眉間滿是英氣。


    季斯年瞧見她朝自己走來,戴著皮手套的手抬起,正準備扶住她,突然想起自己剛從外麵回來,滿身都是冷氣,連忙往後退開兩步,擔心會讓她受涼。


    “別碰我,我剛從外麵回來。”季斯年解釋道。


    衡玉點頭,順順停下腳步。


    她和季曼玉打了聲招呼,就領著季斯年去換衣服,邊走上樓梯邊問道:“大哥,你怎麽在這個時候回來了?”


    說到這個,季斯年的臉色頓時一冷,“和你二哥有關係。”他唇角一抿,帶有幾分淩厲的弧度,“你二哥著實是好樣的。”


    衡玉心念一動,她想到季複禮這段時間的反常,“二哥是決定好以後要走什麽路了嗎?能讓你都特意請假從軍營趕回來,看來他的決定讓你和父親都很不讚同。”


    季斯年有些詫異的瞥了衡玉一眼,神色略緩,“小妹長大了。”


    “是你們一直把我當成小孩子,什麽都不願意和我講。”


    季斯年搖頭,“傻姑娘,知道得少才好啊。”


    的確,在這個時代,有時候蒙起耳朵來,比起睜開眼睛要更加的幸福。


    不過對她來說恰恰相反。


    衡玉沒反駁季斯年的話,但臉上還是帶著不認同,季斯年無奈,“我不在家的時候到底發生了什麽?連最聽話的你都叛逆起來了。”


    係統樂不可支,【以後大哥知道你做的事情,會不會被氣個半死。】


    和衡玉要做的事情比起來,無論是季曼玉還是季複禮,甚至是季斯年做的,都算是小打小鬧。她要做的那些事,可是會真正改變時代格局的。


    衡玉沒理它,馬甲這種東西,還是先披著更有安全感。


    至於以後會不會掉馬甲,那就是以後的事情了。


    已經到了二樓,季斯年走進房間去換衣服,衡玉站在長廊等他出來。餘光往樓下一掃,那個躡手躡腳推門走進來的,不是季複禮還能有哪個?


    衡玉一隻手托腮,靠著護欄,站在二樓俯視季複禮:這是在幹嘛呢?


    季複禮也瞧見了她,擠了擠眼:大哥呢?


    衡玉頭一偏,下巴朝著大哥的房間微點:在房間呢。


    季複禮立刻就是一副天要塌下來的模樣。


    這種表情放在他那張俊逸清雋的臉上,衡玉隻覺得傷眼。


    幾秒種後,緊閉的房間門被人從裏麵推開,季斯年已經換了一身家居的衣服,他走到衡玉身邊,一眼就掃到了站在一樓玄關處的季複禮。


    原本柔和的臉色頓時陰沉下來。


    季斯年冷聲喝道:“你給我上來!”


    季複禮不敢耽擱,垂頭喪氣走上樓,跟著季斯年走進書房。


    衡玉也想跟進去湊熱鬧,偏偏季斯年提前把門合上了,不允許她進去旁聽。


    衡玉無奈,幹脆在門口站定——反正書房隔音效果不好,該聽到的她都能聽到。


    季曼玉也從一樓摸了上來,兩姐妹站在門口,各自倚著牆一臉坦然,完全不像是在做偷聽牆角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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