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冰動手術,黑子和顏靜在病房等,小冰讓護士推回來,倆人都迎上去:“小冰手術疼嗎?”黑子問。


    “不疼。”小冰說。


    “手術時想我了沒有?”顏靜把小冰抱到床上問。


    “想了。”小冰說。


    董醫生走進來說:“小冰這孩子真懂事,配合得非常好。”


    誰也沒注意,郭朝東來到門口,朝裏看。


    顏靜問董醫生小冰要注意什麽,忌什麽口,董醫生說:“吃的方麵沒有什麽忌口的,主要是不能哭,不要叫她受驚嚇。要是哭了或是受了驚嚇,可能會導致失明。”


    顏靜便囑咐:“小冰可要記住啊,不能哭一定不能哭啊。”


    小冰答應:“我一定不哭。”


    郭朝東看一眼房間號,悄悄走了。


    家沒了,戀人成為妹妹的丈夫,在經過地震洗劫的唐山,文燕成為煢然孑立的孤雁。


    但還有單位,還有醫院,還有那些曾一起與地震抗爭的戰友。


    文燕到醫院報道,可是部隊要換防,醫院要隨部隊走。


    她不願離開唐山,不願離開昔日的家園,不願離開父親為之傾盡最後一滴血的大唐山。也不願離開妹妹和周海光。


    心痛,卻難以割舍。


    她決定轉業。


    文燕到市軍轉辦報到,把檔案交給一位幹部。幹部問她想去哪裏,文燕問都有什麽地方要人,幹部說:“震後的唐山最缺人,哪個單位都搶著要人,你看看這些都是用人的單位。”說著,遞給她一份材料,文燕正看著,梁恒進來,問一下幹部安置情況,文燕聽有人叫梁市長,抬頭,梁恒一見,呆住了:“你是……”


    文燕說:“梁叔叔,是我,我是文燕。”


    梁恒高興地拉住文燕:“真的是你,你還活著。”


    文燕拉著梁恒的手,想起爸爸,說不出話。


    “你見到海光和文秀了嗎?”梁恒問。


    文燕說見到了。


    “走,去叔叔那裏,叔叔有話跟你說。”梁恒說著拉了文燕便走。


    文秀經文燕一問,對自己的病不放心,隱約覺得海光好像有什麽事情瞞著她。她一個人來到醫院,找給她看病的戈醫生:“戈大夫,我經常感到身子突然出現麻木感,一出現這種症狀,我就感到自身無法控製,我到底是什麽病啊?”


    戈醫生似很為難:“你的病……”連說了幾句“你的病”,也沒說到底是什麽病,文秀一再追問,戈醫生才說:“你丈夫沒告訴你……”


    “戈大夫,請你告訴我。我是患者,我有知道病情的權利。”文秀說得嚴肅。


    戈醫生對她說了。


    “大夫,你說我會癱瘓?”文秀大驚。


    戈醫生點頭。


    文秀眼前一黑,險些栽倒,幸虧戈大夫扶住她。


    “你丈夫沒告訴你,是怕你受不了打擊,現在你既然知道了,就要麵對現實。”戈醫生說。


    “那我還能不能要孩子?”文秀問。


    “不能。”醫生說得明確。


    “我什麽時候會癱瘓?”文秀再問。


    “這要看保養,從現在起,你千萬不要做劇烈的活動,那樣會有生命危險。還有,你的病情與心情也有很大關係,所以你一定要保持良好的心態,這樣可以延緩病情的發展。”醫生說。


    “大夫,照這麽說,我不是變成廢人了?”文秀的語氣沉重。


    “那倒未必,手術治療是有可能的,不過風險很大。在地震中你能活下來很不容易,你一定要堅強起來,相信你一定能戰勝病魔。”


    文秀站起來,謝了大夫,往外走,頭始終低著。


    走出醫院,走到大街上,抬頭看天,天是黑的,布滿蛛網似的陽光,而自己則像一隻被蛛網罩住的飛蟲,不能脫身,眼睜睜等待那恐怖的吞噬。


    文燕坐在梁恒的辦公室裏,梁恒由文件櫃裏拿出一個信封和一支鋼筆:“文燕,這是在清理你父親的辦公室時找到的,我把它收藏起來,你回來了,就交給你,好好收起來吧。”


    文燕打開信封,裏麵是一個筆記本和一張全家照。


    淚便下來。


    “你父親在震中身受多處內傷,導致肺葉出血,再加上嚴重的心髒病,我們沒能留住他。”梁恒坐在她身邊說。


    文燕不說話,淚流滿麵地看著梁恒。


    “你父親臨終時,把文秀托付給海光,要海光好好照顧她。”梁恒又說。


    “我爸還說了什麽?”文燕流著淚問。


    “他有個心願,就是要在唐山修一座國際sos兒童村,他要把唐山的孤兒都接回來,他想到村裏去當爺爺,可惜他走得太快了……”梁恒也傷感。


    接著梁恒問文燕的工作安排了沒有,文燕說還沒有,不知道去哪。


    “目前有個地方很缺人,我想讓你先去那裏幫幫忙,不知你……”


    梁恒沒說完,文燕就問:“是不是孤兒院?”


    “就是那裏,你知道咱唐山地震後留下了幾千孤兒,目前又很缺乏像你這樣有較高文化素質的人當老師,孤兒教育是唐山每一個人都應該關心的事情,這些孩子是唐山的未來。”梁恒說完,看著文燕,等她的態度。


    “梁叔叔,你不用說了,我本來就是在考慮去孤兒院的。”文燕說。


    梁恒很高興:“不愧是當過兵的,思想覺悟就是高。”


    文燕便問:“海光什麽時候恢複工作?”


    “我想讓海光先休息一段時間,國家地震局在向我們要人呢,還不知海光自己怎麽想。”


    “海光都在忙些什麽呀?”文燕又問。


    “他呀,一定是在建築工地泡著呢。”梁恒笑。


    “海光是個閑不住的。”文燕也笑。


    周海光在建築工地上推水泥,幹得太猛,弄得開攪拌機的工人問他:“師傅,你是不是和誰賭氣呢?”


    “和老婆唄。”旁邊有人答,抬頭,是丁漢,海光笑了:“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一大早下的飛機,我去市委找你,才知道你在這個工地。別和自己過不去,走,那邊喘口氣去。”


    兩人邊走邊說:“我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文燕活著呢,她……”


    海光沒說完丁漢就笑了:“我見到了,她和梁恒在一起。”


    他們坐在一堆水泥板上,海光的臉便沉了:“我很痛苦,你說我到底該怎麽辦?”


    丁漢一笑:“我理解你的心情,所以來找你,文燕是你心愛的人,可地震改變了一切,你是文秀的合法丈夫,不要再想過去的事情,和文秀好好過吧。”


    丁漢說得輕鬆,海光聽著卻沉,壓得慌,壓得頭抬不起來。


    郭朝東在自己的辦公室裏走來走去,如籠子裏的狼,邊走邊琢磨醫生的話:“吃的方麵沒有什麽忌口的,主要是不能哭,不要叫她受驚嚇,要是哭了或是受了驚嚇可能會導致失明。”


    琢磨出點味道來,站住,拿電話。


    公安局易局長在他的辦公室裏連接兩個報告,先是老黃進來說:“大劉來電話說,何斌和小冰可能已經回到唐山,大劉他們明天就能趕回來。”


    老黃還沒走,又有一個民警進來說:“報告局長,剛剛接到舉報,何斌在唐山醫院三零六病房。”


    “老黃,立即去醫院。”易局長說。


    文燕到孤兒院報到,院長是一位姓白的女同誌,民政局的老人兒。文燕叫阿姨的,見到文燕,白院長就大驚:“我的天啊……你是文燕……你……沒……”


    “白阿姨,我沒死。”文燕把她不好說的話說了。


    文燕說她是來這裏報到,但是轉業手續還沒辦過來,先工作。


    白院長又是一陣興奮:“手續不要急著辦,人來了就行了。市裏正在辦理國際s0s兒童村的手續,到時候你一定會離開重新分配工作的。”


    文燕便問:“阿姨,我來這裏能幹什麽呀?”


    白院長很痛快:“兒童村就要批下來了,市委要把孩子們都接回來,為了迎接孩子們回唐山。上邊要搞一場晚會,別的單位都在排練了,我正發愁不知道怎麽辦呢,你來得正好,你妹妹文秀以前不是專業演員嗎?你跟她說說叫她給咱們編一個舞蹈,我看你就給咱們負責舞蹈的事吧。”


    “那好吧,要什麽類型的?”文燕也很高興。


    “不管什麽類型,隻要健康向上,有真實的感情,像……像……喜兒和大春那樣的,像戰洪圖電影那樣的。嗨,隻要能反映咱唐山人的都行。”


    白院長一邊說,文燕一邊笑,看來梁恒說得不假,這裏是缺人。


    小冰躺在床上睡著了,黑子和顏靜在一邊看著,董醫生對黑子說:“孩子睡了,你們也休息一會兒。”


    顏靜笑著說:“我們不累。”


    “小冰說你們待她非常好。”董醫生也笑。


    黑子說:“小冰就像我們的孩子一樣。”


    董醫生又囑咐幾句要注意的事項,走出病房。


    在走廊裏,董醫生迎麵碰上匆匆而來的老黃,郭朝東也來了,遠遠地看。


    老黃攔住董醫生:“我們是公安局的,這個人在嗎?”


    老黃給他看照片,董醫生說:“他在病房裏。”


    老黃帶著幾名民警就要進病房,董醫生攔住他們。


    “大夫,他是逃犯。”老黃說。


    “我是醫生,我的病人小冰,手術後最重要的就是不能哭,不能受到驚嚇,而小冰和她的叔叔阿姨感情很深,在孩子心裏他們是她唯一的親人,如果你們現在抓他叔叔,小冰一定非常傷心、害怕,這樣孩子的眼睛可能會失明的。”董醫生說。


    老黃遇到了難題,想。


    一會兒,他對幾位民警說:“可以肯定何斌不會傷害小冰,為了孩子的眼睛,也為了順利破案,對何斌采取秘密監視,我馬上回去向局裏匯報。”


    說完,看看其他人,沒人說話,便對一位民警說:“你留下來,其他人回去。”


    幾名民警離去。


    郭朝東也離去。


    老黃臨走對董醫生說:“大夫,你一定要治好孩子的眼睛,她對我們非常重要。”


    董醫生點頭。


    文秀在街上走,無目的,隻是走,走著,竟有幸福感,想到有一天自己不能走。卻又悲哀,不知道自己還能夠在大地上行走幾天。


    不知不覺,走到海光原來住的宿舍。遠遠地,看見海光抗著一塊床板走進宿舍,不知他幹什麽,走過去,在外麵看。


    文燕在屋裏,海光把床板支在兩個長凳上,文燕看著,倆人誰也不說話。


    海光拿起笤帚掃地,文燕說:“你明天叫文秀到孤兒院來找我,我請她幫我編個舞蹈。”


    海光點頭。


    文秀走近窗戶,更近地看。


    文燕從水盆裏擰出一條毛巾,給海光擦汗,海光站直,等著。


    目光相遇,目光擁抱了。


    呼吸相遇,呼吸擁抱了。


    都不動。


    目光牽著身體。


    呼吸牽著身體。


    海光突然把文燕摟住。


    文燕略一遲疑,轉身。


    海光又從後麵把她摟住,下巴緊貼在她的肩上,不動,流淚。


    文燕任他摟著,不動,流淚。


    文秀在外麵看著他們,不動,也流淚。咬著自己的手,怕哭出聲來。


    文燕慢慢轉身,緊抱住海光,仰頭。


    海光低頭,倆人抱得更緊,唇,走到一起,難解難分。


    文秀看著,扭身,走,走出幾步,跑,瘋跑。


    文燕輕輕把海光推開,含淚看他:“文秀是我的妹妹,我們已經沒有可能了。”


    海光蹲在地上,嗚嗚地哭。


    文燕站著,也哭。


    文秀一氣跑到家裏,坐在床上,發呆。


    何大媽進來,叫她,不應。半晌,突然問:“媽,你叫我?”


    何大媽長歎一聲,坐下:“看你心事重重的樣子,媽的心裏難受,文燕回來了,你到底咋想的,給媽說說。”


    文秀說沒怎麽想,大媽不信:“瞧你一腦門子心事,還說沒怎麽想?”


    “就是想把海光還給姐姐。”文秀眼睛直直地說。


    何大媽的眼睛也直了:“你怎麽說起傻話了?文燕和海光雖說談過戀愛,可你們已經結婚了,你也不想想,你姐姐會同意嗎?海光會同意嗎?”


    “媽,姐愛海光,海光也愛姐,你說我咋辦?”文秀直直的目光轉移,轉移到何大媽的臉上,似臉上有答案。


    何大媽的目光也轉移,轉移到牆上:“都難啊。”


    “媽,我剛才去醫院,醫生說我隨時都會癱瘓。”文秀低頭。


    何大媽回頭:“你說什麽?隨時要癱瘓,我怎麽沒聽海光說過,他知道嗎?”


    “他早就知道,瞞著我……姐回來了,我也知道了我的病,我不能再拖累海光跟著我受苦了。”


    文秀歎一聲,抬頭看屋頂。


    何大媽不言語,低頭垂淚。


    “媽,我想聯係一家外地醫院,去做手術治療。”見大媽垂淚,文秀反顯堅強。


    “能治好嗎?”何大媽抬頭問。


    “醫生說有希望。”文秀說。


    “那好啊,隻要能治好你的病,也就不會再拖累海光了。”何大媽說。


    “去治病前,我想做一件事,媽,你一定要支持我。”文秀再看大媽。


    “隻要媽能做到,媽一定幫你。”何大媽似也看到希望,老眼看著文秀。


    “媽,我要和海光離婚。”文秀脫口而出。


    “這事媽不能支持你。”何大媽也脫口而出。


    “媽……”文秀叫一聲。


    何大媽已出去。


    天黑了,海光還沒回來,文秀在衣櫥裏找衣服。文燕的挎包掉在地上,挎包裏掉出一個筆記本,文秀撿起,看。


    “今天的天氣很悶熱,外麵像是要下雷雨,我喜歡雷雨,它救了我。我剛剛蘇醒過來,在昏迷中,在那段黑暗的日子了,我的意識裏隻有你;你就像茫茫黑夜裏的一盞明燈照亮著我,你是我生命中的真愛;我十分想念你,為了你我堅強地活了下來;每當我一閉上眼睛,就能看到滿身鮮血的你,不知你是否還在人間?海光,不管你去了哪裏,我永遠地跟著你,永遠地愛你。”


    文秀看得滿麵淚水。


    “今天天氣晴朗,也不熱,我的心情非常好。和往常一樣,昨晚又夢見了你。明天我就要出院了,我恨不得長上翅膀飛回去,可我一想到和你見麵的情形,我就有點緊張,因為我一定會哭的,我不想哭,可我控製不住。”


    文秀合上本子,閉眼,讓眼淚盡情盡意地流。


    外麵有停放自行車的聲音,是周海光回來了。她趕緊擦淚,靠在床上。


    海光輕輕推門進來,文秀故做輕鬆:“你回來了。”


    “嗯。”


    “姐呢?”


    “她不回來了。”海光脫下外衣。


    “那姐住哪兒啊?”文秀故意問。


    “就住在我以前住的那一排平房。”海光說著,坐到她旁邊,給她按摩腿。


    海光這樣,反讓她煩躁,強按:“我今天去醫院了。”


    “你哪兒不舒服?”海光有些緊張。


    “沒有。”


    “那你……”海光看著她。


    “海光你輕點,我疼。”文秀煩。


    海光的手輕了,仍問:“醫生怎麽說?”


    “說我挺好。哎呀,你不能輕點嘛?”文秀更煩。


    “你今天是怎麽了,我這不和平時一樣嗎?”海光不解。


    文秀低頭。


    海光不知道怎麽好,輕輕揉,邊揉邊說:“文燕讓你明天去孤兒院找她。”


    “你別按了,我難受死了!”文秀突然打開海光的手。


    海光愣愣地看著她。


    文秀看一眼海光,又意識到自己的情緒,難受,坐起來,摟住海光,哭:“海光,對不起,都是我……”邊哭邊說。


    “文秀,我不怪你,別傷心了,這樣對你的身體不好。”海光撫著她的頭。


    文秀抬頭,拉海光更近些,撫他的頭發:“海光,我知道你心裏很苦,有什麽話你就跟我說,我什麽都能承受。”


    說著,摟住海光的脖子,額頭頂住海光的額頭。


    “文秀,你別瞎想。”海光捧起文秀的臉。


    “你別總是牽掛著我,還是要多照顧文燕。”文秀看著海光的眼睛。


    “文秀,這一切,雖然很多事情無法逃避,但我不會忘記我們是夫妻。我會對你負起責任,要負責到底。”


    海光把文秀摟進懷裏。


    這更使文秀傷心:“海光,我相信你,但這僅僅是責任,我們不在一起生活,你就對我不好了嗎?姐非常愛你,你回到她的身邊去吧。”


    海光低頭看文秀。


    文秀抬頭吻海光:“考慮一下,好嗎?”


    海光搖頭。


    “別硬撐著了,還是離開我吧。你別為我擔心,我和媽還有孩子們會生活得很快樂。”說著,往他的懷裏靠。


    海光也把她摟得更緊:“文秀,你別動傻心眼了,文燕最愛你,她不會同意的。”


    “你幫我做做姐姐的工作呀。”文秀故作輕鬆。


    “文秀,你就別再往我的傷口上捅刀子了,好不好啊!”海光也帶了哭腔。


    文秀緊摟住他,臉貼在他胸前,嚶嚶地哭。


    黑子和顏靜在醫院的小路上走,顏靜說:“黑子哥,我在找大媽的路上碰上了大劉。”


    黑子一驚:“他……”


    “他看了我一眼就走了,就像不認識我。”顏靜感覺奇怪。


    “打聽到我家了嗎?”黑子卻問起他最關心的問題。


    “我找到了。”顏靜說。


    “見到我媽了嗎?”黑子急切。


    “見到了。”


    “我媽好嗎?”


    “我沒敢過去,從遠處看,大媽好著呢。”顏靜說。


    “見到我哥和文秀了嗎?”黑子又問。


    “文秀嫂子我沒見到,但是嫂子活著呢。聽說和以前文燕的男朋友結婚了,和大媽住在一起。”


    聽了顏靜的話,黑子不再言語,往前走,傷心。


    “黑子哥,就要到周年紀念日了,咱們回去看看大媽和嫂子吧。”顏靜知道黑子想家了。


    “我媽以為我早死了,我不能再讓我媽傷心了。”黑子說完,仍默默地走。


    郭朝東來到小冰的病房,在門口,透過窗戶朝裏看:小冰睡著了,另一張床上的病人也睡著了。


    郭朝東輕輕推門進來,回頭看看門口,從衣服裏拿出一把三棱刀。


    眼凶。手顫。腿軟。


    硬往前走,走向小冰。


    房門突然推開,顏靜走進來,郭朝東迅速把刀放進口袋。


    “你是誰……”顏靜看著郭朝東,有些緊張,走到小冰床前,摸一摸小冰眼上敷的紗布。


    郭朝東笑:“我來看望病人,還以為是她呢。”


    見他笑,顏靜也輕鬆下來:“你找的人叫什麽名字?”


    “也是個小孩。”


    “這裏沒有。”


    郭朝東點頭離去。


    文秀到孤兒院來找文燕,文燕要文秀看一下她的新工作環境。姐倆在院子裏走,文燕說:“你幫我編一個舞蹈,內容你自己定。我想能反映咱唐山人生離死別的,反映在那段日子裏,唐山處處是真情的,一定都好看。”


    文秀想一想:“隻有孩子不行,女的誰跳?”


    “你看我行不?”文燕看著文秀笑。


    文秀笑了:“姐,就你這兩下子,也想跳舞?”


    “你別忘了,姐在中學的時候還是校宣傳隊的呢。”文燕不服。


    “那就算你一個吧,還需要一個男的。”文秀勉強同意。


    “我來找。”文燕說。


    “那幾個孩子還不夠,再多兩個就好了。”文秀說。


    “就這幾個孩子有跳舞的基礎。”文燕說。


    “叫蘭蘭、天歌也來參加。”文秀說。


    “那好啊,就叫他們來吧。”文燕很高興。


    文秀一邊走著,就開始構思。


    文燕看著她笑:“文秀,你隻能動腦筋,可不能自己跳啊,出了事我可對不起海光。”


    “姐,我知道你住的地方,編好了我就去找你。”文秀也一笑。


    “不用了,還是我去找你吧。”文燕說。


    告別文燕,文秀就到報社。找丁漢,丁漢正在他的辦公室裏。


    “我找你是想叫你幫我想辦法找一家醫院,我想治病。”文秀開門見山。


    “你知道了?”丁漢臉一緊。


    文秀點頭,很輕鬆。


    丁漢放心:“這忙我一定幫你,海光也跟我說過這個事,你的病治好了,海光也就輕鬆了。你別急,其實我一直都在打聽呢,我會想辦法聯係的。”


    “那就拜托你了,我回去了。”文秀輕快地站起來,往外走。


    周海光在梁恒的辦公室裏,梁恒找他談話:“海光,總局也來了函,要調你歸隊。我想聽聽你的意見,好給人家答複。”


    “梁市長,我是目睹了這座城市的毀滅,我不走,我要親眼看著唐山重新崛起。再說,離開唐山,我也放心不下文秀和文燕。”海光說。


    梁恒一笑:“其實我也希望你留下來。海光,你還是先把基建和紀念館的資料收集整理工作抓起來。另外,sos兒童村的事情,你也抓起來吧,我實在忙得不可開交。”


    “梁市長,我有個要求。”海光說。


    “你說吧。”


    “工作我去做,可這個副市長我是不幹了,幹點實際的工作我還行,可在官場上我……不適合。等唐山建設好了,我還要回去搞我的專業。要是你不答應,我就還回工地去。”周海光說。


    梁恒有些無奈地說:“那好,我答應你,不過到那時,就怕你舍不得唐山了。”


    倆人都笑。


    文秀坐在桌前,在紙上設計舞蹈動作。


    耳邊響起何剛的口琴聲,眼前便有了何剛。


    文秀坐不住,打開衣櫥,取出一個小包。打開,是何剛的照片,何剛的照片需要收藏了。


    便滴淚,滴在何剛的臉上,何剛也像在滴淚。


    放下照片,文秀為何剛跳舞,和著何剛的曲子跳。


    舞蹈動作便無意間出來了。


    夜深了,何大媽和孩子們都睡了,文秀的屋子還亮著燈。


    文秀設計出最後一個舞蹈動作,興奮。迫不及待地走出家門,去找文燕,讓她看。


    月亮升起來。


    月亮升起來是為了給人留下影子。


    人沒有影子很孤獨,有了影子,更孤獨。


    周海光和影子在一起,他走,影子走,他停,影子停。停停走走,影子很耐心。


    麵前是文燕的窗口,窗口裏亮著燈,想進,不敢進,不敢進,又想進。


    文燕已經準備睡覺,拉窗簾,看見門外的海光,想開門,手放下,看。


    海光走到門前,想敲門,手放下,轉。


    文秀遠遠地走來,看見海光轉,站下,看。


    文燕看著海光轉,逐漸看不見,又急,開門,海光正在門口。文燕看著他,嘴唇動,卻無話,轉身進門。海光跟著,從後麵把她抱住,臉貼在頭發上,頭發有陽光的清香。


    文秀遠遠看著,淚又下來。


    文燕慢慢掰開海光的手:“你怎麽還不回家?”


    “我想你,我心裏放不下你。”海光哽咽。


    “早點回家吧,文秀擔心你。”文燕輕輕說。


    海光不說話。


    “海光,我們不應該這樣。”文燕的話如月光,清冷。


    “文燕,我心裏實在放不下你。”海光的話如日光,熱烈。


    熱與冷向文秀交相襲擊,欲死欲活。


    “海光,你也知道,我們彼此的期待已經幻滅了……”文燕幽幽的聲音。


    “我愛你,我無法丟下你,不去想你。文燕,這些都是因為地震……”海光悠悠的聲音。


    “對啊,一場大地震,什麽都改變了,什麽都找不著蹤跡了。”


    “難道連我們都改變了嗎?”


    “變了,你變成了我妹妹的丈夫,我變成了局外人。你以後沒事的話不要來這裏,文秀知道了會很傷心的。”


    海光低頭不語。


    “海光,我們隻有短短幾個月的戀情,你和文秀天天在一起,生活了一年的時間,經曆過那麽多的風雨,你們有很深的感情,文秀比我更了解你,文秀她非常愛你。”


    海光依舊呆呆的。


    “海光,你忘掉我吧,時間會慢慢淡化所有的過去。你回去吧,文秀會擔心的。”


    海光不動。


    “海光,快回去吧,別讓文秀等著急了。”


    海光點頭,轉身,離去,幾點淚,融在月光之中。


    文燕靠門站著,幾點淚,掛在臉頰上,不動。


    文秀的淚在眼裏含著,轉身,走。


    ※※※


    風琴響,風琴的曲子很熟,是何剛的《思念》。


    一位老師彈著風琴,孩子們跟著文燕和文燕請來的江老師排練舞蹈,文秀是導演。


    “停。”文秀走到文燕麵前:“江老師,你跳得很好。姐,這個動作應該是這樣的。”說著,示範,文燕認真地學。


    “姐,你的腿再抬高一點,對,對,就這樣轉。”文秀教得認真,文燕學得認真,再認真,也學不像。


    “姐,你可真急死我了,這麽簡單你都學不會,還說你是宣傳隊的,就你這兩下子,怎麽跳出感情來?”文秀邊說邊學文燕的動作,大家都笑。


    文燕不服,再來,踢腿,轉,摔在地上。


    大家又笑。


    文燕坐在地上也笑:“我不行了,不比當年了。文秀,你把那動作是不是改改,你設計得也太專業了,像我這樣笨手笨腳的怎麽能跳得了?江老師你說是吧?”


    文燕尋找同盟,江老師趕緊表態:“是……像咱們這樣是覺得難了點。”


    文秀說:“江老師你以前也跳過舞,再簡單點就成正步走了,你說對吧?”


    江老師也不得不表態:“對……對……”


    文燕笑著說:“姐求你了,再稍微簡單一點點。”


    文秀大度地說:“好,就再簡單一點。”


    於是文燕宣布今天就練到這裏,孩子們離去,江老師也離去,文秀讓蘭蘭帶著天歌也走了,然後對文燕說:“姐,咱們出去走走。”


    周海光在商店裏,笨拙地挑選衣服。今天是七月二十八號,唐山大地震的忌日,也是文燕的生日。他要給文燕買一件生日禮物,最後還是在售貨員的建議下買了一條連衣裙。


    文燕的宿舍裏,桌上擺著蛋糕。牆上,是向國華一家的照片,文燕和文秀站在桌前,麵對照片和蛋糕。


    文燕喃喃地說:“爸,媽,今天是我的生日,也是你們的忌日。我和文秀站在你們麵前,我們很想你們。爸,媽,我會照顧好文秀的,文秀海光生活得很幸福,你們放心吧。”


    姐倆都看著爸媽的照片,落淚。


    敲門聲。


    文燕開門,是海光,手裏提著兜。


    文燕很冷,低頭垂眉:“進來吧。”


    文秀很熱,眉開眼笑:“海光,你來得正好,今天是姐姐的生日。”


    海光有些尷尬:“我記著呢。”


    “我自己都忘了,是文秀提醒我的。”文燕說。


    海光把兜放在床上:“文燕,祝你生日快樂。”


    “謝謝你還記得我的生日。”文燕淡淡一笑。


    文秀打開兜,發現裏邊是一條連衣裙,拿出來,往文燕身上比:“姐,你看這裙子多漂亮。”


    海光看著文燕,不知說什麽。


    “海光,這是給姐買的生日禮物吧?”文秀問。


    文燕朝海光擠眼睛。


    “是給你的。”海光說。


    文秀愕然。


    七月二十八日的夜晚,唐山是一個燃燒著火焰與哭聲的城市。


    所有的地震幸存者都走上街頭,在街頭焚燒冥幣。


    所有的街道都燃成火龍,火光把一個曾經死寂的城市勾畫出輝煌的剪影,投向天穹。


    哭聲,哭爸,哭媽,哭丈夫,哭妻子,哭兒女,哭兄弟姐妹,大海狂潮一樣的哭聲席卷大地,直衝天庭,搖落滿天星鬥。


    黑色的紙灰騰空而起,如無數黑色的蝴蝶在夜空中狂舞,如無數死去的亡靈在昔日的家園蝶變。


    何大媽蹲在火光中燒紙。


    海光、文燕、文秀跪在火光中燒紙。


    蘭蘭和天歌跪在火光中哭泣。


    黑子也跪在熊熊的火光中燒紙。遠遠地,看著何大媽,文秀,文燕,他號啕大哭,隻有在眾人的哭聲中,他才敢哭出自己的聲音。別人哭死人,他哭活人:“媽呀,我想你,我來看你了。媽,你的兒子不能再給你盡孝了……”


    他朝著何大媽連連磕頭。


    也許,整個唐山隻有郭朝東沒走到街上去哭,他在自己的家裏煩,什麽也幹不下去,也不知道幹什麽。


    還有一個人也沒到街上去,是常輝,他來到郭朝東的家裏,是郭朝東叫來的。


    “常輝,我待你怎麽樣?”郭朝東待常輝坐下,便問。


    “怎麽這麽說話?你待我像親兄弟一樣,咱倆沒的說。”常輝笑。


    “那好,我遇到了一點麻煩事,本來不想找你幫忙……”郭朝東打住,看常輝。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這條命是你保的,你就直說吧,跟我還有什麽客氣的。”常輝忙表態。


    “我叫你去殺人……”郭朝東的眼直了,直直地盯著常輝。


    “殺人?你又跟我逗……”常輝沒在意。


    “不是逗,是真的。”郭朝東的眼仍直。


    “殺……殺誰呀?”常輝看出郭朝東的眼神不正常,緊張。


    “公安局要找的那個瞎子女孩。”郭朝東說。


    “殺瞎子……我……我……”常輝的腿顫,舌頭也顫。


    “她的眼睛很快就要複明了。”郭朝東咬著牙說。


    “郭……處長……銀行的事……是你……”常輝看著郭朝東很害怕。


    郭朝東點頭:“一旦她認出了我……”


    “郭處長,你叫我幹啥都行,殺……殺人的事我不敢幹。”常輝的全身都顫了,顫著跪在郭朝東麵前。


    “你想活命,隻有殺了那個孩子,如果我完了,你也就完了。你在地震時發國難財,誣告周海光,還有包庇我,你想想你還能活嗎?”郭朝東的眼睛盯得常輝發毛,好像郭朝東要殺的不是孩子,是他。跪著,顫,說不出話。


    “沒出息的,給我站起來。”郭朝東命令。


    常輝顫抖著站起來,站著顫。


    “常輝,咱倆是一根線上的螞蚱,誰也別想跑,隻有殺了那個孩子,案子就變成了無頭案,永遠也破不了,保住了我也就保住了你。我可以給你提幹,讓你過上好日子。”郭朝東反複申明利害關係。


    常輝顫抖著看郭朝東,似郭朝東在顫,像地震中積木一樣的樓房。


    周海光帶著文燕來到新建成的sos兒童村,建得很漂亮,紅色的樓房掩映在綠色的樹林中,綠色的草坪上堆疊著假山,流著潺潺的水。


    “文燕,這就是你父親生前的願望,這個村子可以收養一千名兒童,不久就可以開村了。”周海光邊走邊給文燕介紹。


    幾個年輕姑娘也在這裏看,見到周海光,都圍上來。她們是想來這裏工作,不知道要什麽條件。


    周海光說:“來兒童村工作是有嚴格規定的,具體的還是請民政局的老張給大夥說說,他比我懂。”


    老張說:“sos兒童村是一個國際性的民間慈善組織,是以家庭方式扶養、教育孤兒。並用sos這個呼救信號,呼籲全社會都來關心和幫助那些在災難中幸存的孩子,使那些在災難中幸存的孩子重新得到母愛和家庭溫暖。來兒童村工作的媽媽,要求的條件也非常嚴格,要求媽媽有很高的文化素質,把小愛化做大愛,把愛無私地獻給孩子。在兒童村工作期間,媽媽是不能戀愛和結婚的,還要有愛sos兒童村的精神,我們對媽媽們的審核也是非常嚴格的。”


    幾個姑娘聽了目瞪口呆。


    一個大膽的姑娘說:“愛孩子們,我能做到,可不戀愛,不結婚,我覺得就難了點。”


    幾個姑娘點頭。


    文燕無言地看著她們。


    海光走近文燕說:“文燕,你們那個孤兒院要合並到兒童村來,你考慮一下,下一步去哪裏工作。”


    文燕點頭,點得沉重。


    地震中,東湖周圍最慘,片瓦無存,由於地震前就是塌陷區,震後也沒有重建,這裏成為空白。市區建設中清理出來的大量廢墟就都拉到這裏,堆成大大小小的山頭。市裏幹脆在這裏填土疊石,種樹栽草,搞成一個最大的花園,成為人們更喜愛的遊樂場所。


    小冰的眼睛日漸好轉,就是悶,整天喊出去走一走,黑子和顏靜便帶她到東湖來玩。他們在卵石鋪就的小徑上走,小冰要去劃船,顏靜說:“小冰,你要聽話,要是不小心眼睛弄上水,就不好辦了。”


    小冰很聽話,不再嚷劃船:“那我們去哪玩兒呀?”


    黑子四麵看,看哪裏人少,最好沒人,找沒人的地方玩,他對顏靜說:“你帶小冰去那邊,那邊沒有人,我去給小冰買點吃的。”


    顏靜囑咐小心些,黑子說:“我有數。”


    黑子走了,顏靜也領著小冰朝沒人的地方走。


    常輝悄悄跟上來。


    顏靜和小冰坐在草地上,麵對湖水,等黑子。小冰說:“阿姨,這個公園是什麽樣子,我媽以前怎麽沒帶我來過?”


    顏靜說:“這個公園是新建的,是咱唐山最大的公園。這裏邊有山,有水,可漂亮了,等你眼睛好了,阿姨再帶你來玩,到那個時候,咱們一起劃船、爬山……”


    顏靜把自己的眼睛給了小冰,代她看。


    小冰聞到花的香氣,要花,顏靜說:“那邊路不好走,還是不去了。”


    小冰說:“不嘛,我要。”


    顏靜無奈:“那好,你坐在這兒別動,阿姨去給你摘,你要聽話千萬別動啊。”


    小冰答應,顏靜去給她采花。


    常輝見顏靜離去,從一棵樹後麵走出來。


    黑子買了汽水麵包,提著走。大劉在後麵悄悄地跟著,黑子沒發覺。


    小冰高興地等花,唱著等。常輝向小冰逼近,掏出手槍,想一想,又裝起來,空手走。


    小冰聽到腳步聲:“阿姨你回來了?”


    常輝站下,看著小冰。小冰拉住常輝的手:“你是誰?怎麽不說話?”


    常輝四下看看無人,一把捂住小冰的嘴,一隻手狠掐小冰的脖子,把小冰按在地上。


    小冰的兩腿亂蹬,常輝稍一鬆手,小冰咬住他的手,常輝抽手,小冰喊:“救我……黑子叔叔……救我呀……”


    黑子聽到小冰的喊聲,緊張,扔掉手裏的東西,跑。


    跟在後麵的大劉見黑子跑,情知出事了,追。


    顏靜拿著一把花往回走,聽到小冰喊,跑。


    常輝騎在小冰身上,死死掐住小冰脖子。小冰眼睛上的紗布讓血染紅,兩腳亂蹬。


    黑子跑來,見狀,不顧一切地撲向常輝,常輝翻倒在地上,黑子騎上去,壓著,狠揍。常輝頓時口鼻流血。


    小冰趴在地上大聲喊:“叔叔……叔叔……”血,從紗布下流。


    黑子像瘋了,抓住常輝的頭往地上撞,常輝不停地掙紮。


    顏靜跑來,見到小冰眼上的血,嚇壞,抱起來,小冰哭叫,顏靜哄:“小冰不哭,小冰你千萬別哭。”一邊哄一邊看黑子和常輝廝打,怕黑子吃虧。


    黑子雙手掐住常輝的脖子,一邊掐一邊往地上撞:“我弄死你!我弄死你!”


    常輝毫無招架之力,在黑子身下掏出槍,頂著黑子的肚子開槍。兩聲槍響,子彈穿過黑子的背,黑子雙手掐著常輝,眼睛直了,口流血,倒在常輝身上。


    大劉快速追過來,邊跑邊掏槍。


    顏靜抱著小冰大叫:“黑子哥……黑子哥……”


    小冰大聲哭。


    常輝推開黑子,滿身是血地爬起來,跑。


    沒跑幾步,大劉追上來:“不許動,把槍放下。”


    常輝站住,轉身,看著大劉,槍也對著大劉。


    顏靜抱著小冰跑到黑子身旁,叫:“黑子哥,黑子哥……”


    小冰哭喊:“叔叔……叔叔……你怎麽了……”


    “放下槍,放下!”大劉怒喝。


    常輝看著大劉,舉槍,對準自己的頭。


    槍響,常輝倒下。


    遠遠地,郭朝東走了。


    郭朝東來到常輝的辦公室,辦公室裏三張桌子,有一個幹部在辦公。見郭朝東進來,幹部問他有什麽事,郭朝東給他一份材料讓送到宣傳部去,幹部出去,郭朝東由衣服裏拿出一個厚厚的紙包,放進常輝辦公桌下的櫃子裏。


    黑子閉眼躺在醫院裏,已是奄奄一息,被各種管子纏繞,顏靜流著淚在一邊看著。


    門口站著大劉。


    董醫生走進來,顏靜站起:“小冰的眼睛……”


    董醫生說:“孩子的眼睛失明了。”


    大劉一聽便急:“還能治好嗎?大夫你一定得想想辦法呀。”


    “隻有移植眼角膜,可我們的眼睛庫裏沒有。”董醫生說。


    顏靜馬上接上:“醫生,用我的。”


    “活人是不能捐獻眼角膜的。”董醫生說。


    “用我的,用我的眼角膜。”黑子說話,聲音微弱。


    兩名公安民警仔細搜查常輝的辦公桌,兩名幹部在一邊站著。


    郭朝東走進來。


    一名公安搜出一個紙包,郭朝東的眼睛盯在紙包上。


    公安打開紙包,是大摞的人民幣。


    兩名民警把紙包和筆記本裝進袋子帶走。


    一名幹部說:“沒想到啊,工商銀行的殺人盜竊案是常輝幹的。”


    另一名說:“要不他怎麽能殺孩子呢!”


    郭朝東長歎:“唉,誰能想到啊。”


    病房裏,顏靜撫摸著黑子的手,流淚。黑子睜眼,看顏靜,抬手撫摸顏靜的臉,抹去眼淚。


    “黑子哥,你怎麽樣了?”顏靜哭著問。


    “該哭的時候你不哭。”黑子給顏靜擦著淚說。


    “我知道我不該哭。”顏靜說著想笑,卻哭得更凶。


    “我終於該走了,別告訴小冰和我媽,別讓他們傷心。”黑子說得安詳。


    顏靜看著他,點頭。


    “記住把我的眼睛留給小冰,我要和小冰用同一雙眼睛看世界。那世界一定是別一種樣子。”


    顏靜又哭:“黑子哥,你別說了。”


    黑子仍說,安詳地說:“顏靜,你讓我放心不下。”


    顏靜流淚,不說話。


    “顏靜,我愛你,你跟著我受了很多苦。”黑子一臉苦澀。


    顏靜卻笑,流著淚笑:“黑子哥,我的好黑子哥,我終於知道了你愛我,隻要能多和你待一分鍾,我就很滿足。”


    “你這麽漂亮,找個好人家,好好地生活,小冰就托付給我媽吧。”黑子摸著顏靜的臉。


    “黑子哥,我愛你。”顏靜搖頭。


    “顏靜,聽我的話,把那個毛病改改,做個好人。”黑子仍摸著顏靜的臉。


    “我知道。”顏靜哭。


    “我也想做一個好人,隻有等來世了,這樣死也算值了。”黑子說話的聲音更弱,手由顏靜的臉上滑下。


    大劉扶著何大媽走進來,何大媽進門,黑子就哭了,連叫:“媽……媽……”


    何大媽看兒子這個樣,也哭:“黑子,媽來看你了。”


    “媽,周年那天,我站在遠處看到了你。”黑子拉住媽手。


    “那天,媽夢見你回來了。”何大媽拉著黑子。


    黑子笑了,看著媽笑。


    顏靜見不好,大哭,撲在黑子胸前哭。


    何大媽看著兒子,說不出話來,隻有眼淚不住流。


    黑子拉著媽始終沒撒手。


    就這樣,死了。


    黑夜,顏靜一個人,在靜靜的街道上燒紙,隻有眼淚,沒有哭聲。


    何大媽坐在醫院辦公室,仍在擦淚。


    董醫生說:“大媽,您要當心身子,您兒子生前有個願望,要把他的角膜捐獻給小冰。”


    何大媽流著淚點頭。


    “您兒子自願獻出自己的角膜,我們感到非常欽佩。”董醫生說。


    何大媽流著淚點頭。


    “這是一張自願捐獻器官協議書,請您在協議書上簽字吧。”董醫生說。


    何大媽在協議書上簽字,點點滴滴,許多淚水也落在協議書上。


    顏靜坐在小冰床邊,給她擦汗。小冰睡著了,胳膊上還吊著輸液的管子。


    文秀和海光走進來,一見文秀,顏靜便抱住,哭:“嫂子……黑子哥……”


    文秀邊給她擦淚邊勸:“別哭了,別哭了,啊。”


    “都怪我不該離開小冰,是我害了黑子哥。”顏靜抽噎。


    “顏靜,不怪你,是有人要殺害小冰。”海光說。


    文秀給他介紹了海光,顏靜叫了一聲海光哥。


    海光說:“你和黑子的事我們都知道了,易局長和你談過吧?”


    顏靜點頭。


    海光說:“雖然殺害小冰的凶手已經死了,但公安局認為事情還很複雜。為了小冰的安全,局裏決定明天就送小冰去北京治療。”


    “去北京?”顏靜一驚。


    “對,去北京,這件事你一定要保密。”海光很嚴肅。


    顏靜點頭。


    “小冰最信任的人就是你了。”海光看著顏靜。


    “海光哥,那件事小冰對我和黑子哥都不說的。”顏靜說。


    “隻要小冰的眼睛重新複明,她會相信公安的。黑子的事情先不要告訴小冰,等她的眼睛好了再說。”海光說。


    “顏靜,你一定要帶好小冰,立功贖罪。”文秀拉住顏靜。


    顏靜點頭。


    文秀輔導孩子們跳舞,文燕沒來,她便代替文燕。和江老師對舞,個別糾正動作還可以,最後要合成一遍,一位老師彈起風琴,奏出何剛寫的曲子,文秀的眼前便花了,四周都是何剛,是何剛對她笑,跳了沒有多久,就倒在地上,別人不知道,蘭蘭知道,蘭蘭便說:“文秀阿姨,你是不能跳舞的。”


    文秀說:“沒事,剛才沒站穩。”


    文燕匆匆來了,文秀見她便說:“姐,你去哪了,剛才聽白阿姨說,這兩天就要演出了,你還不趕快練練,明天就要走台了。”


    文燕說:“我去兒童村了。”


    文秀瞪大眼睛:“那兒和你有什麽關係,在兒童村是不能結婚的。”


    “你怎麽知道?”文燕問。


    “我剛才聽白阿姨說的。”文秀說。


    文燕沒再說什麽,跳舞。


    周海光在辦公室裏看新設計樓房的效果圖,丁漢推門進來:“真是無官一身輕啊。”


    海光笑:“看著這麽高興,有啥喜事?”


    丁漢也笑:“你和文秀托我打聽的事。”


    “有地方能治文秀的病?”海光站起來。


    “我打聽到,上海的長虹醫院引進了國外先進技術,文秀的病可以治好了。而且我也和醫院聯係上了,醫院說,這種病不能拖,越早治效果越好。”


    “這下好了,文秀有救了,要是文秀知道這個消息,準得高興得發瘋。我這就請假帶文秀去看病。”海光高興得像小孩子。


    “瞧你急的,我有件事要落實。”丁漢看著他笑。


    海光問是什麽事,丁漢說:“聽說你要歸隊了?”


    海光笑:“你不愧是記者,消息可真靈通。我是要歸隊了,不覺得……”


    “連市長都不當的人我隻能送他一個字。”丁漢說。


    海光問是什麽字。


    丁漢說:“傻。”臉上沒有一點笑模樣。


    海光便笑,看著海光笑,丁漢也忍不住笑。


    郭朝東來到梁恒的辦公室,沒什麽大事,幾件雞毛蒜皮的事說了,很自然扯到常輝的身上:“梁市長,我真沒想到,常輝竟然是如此滅絕人性的人。”


    “是呀,這是誰也沒有想到的。”梁恒竟也有心情和他閑扯。


    “那孩子的眼睛……”郭朝東偷看梁恒的表情。


    “孩子的眼睛失明了。”梁恒沒表情。


    “太可惜了,難道就沒有辦法補救了嗎?”郭朝東很惋惜。


    “沒有。”梁恒答得幹脆。


    “梁市長,我有一個想法。”聽到梁恒的回答,郭朝東有踏實感。


    “說來聽聽。”梁恒很感興趣。


    “有很多家庭都收養了孤兒,我想收養那孩子,孩子的眼睛瞎了多可憐啊。”郭朝東說。


    “謝謝你的一番好心嘍,孩子讓她的親戚收養了。”梁恒說。


    郭朝東很滿意,點頭。


    排練完畢,文燕文秀一起回家,姐倆拉著手走。文秀不忘勸文燕:“姐,你還是勸勸海光吧,我知道海光他是愛你的。”


    文燕說:“文秀,那都是過去的事了,再說他以前愛的文燕已經死了。我也問過海光,他說自從我死後他就慢慢把我淡忘了。”


    “姐,他說的你信嗎?”文秀問。


    “我信,你想想,我們隻不過是談過一段時間的戀愛嘛。”文燕說。


    “姐,你不說心裏話。”文秀說。


    “文秀,姐說的都是真的。”文燕說。


    “姐,我帶你去個地方看看,你就明白了。”


    文秀說著,腳步加快了,拉著文燕走,一直走到東湖公園的邊緣。


    “你帶我到這裏來幹嘛?”文燕奇怪。


    “姐,這就是咱唐山人的墳墓,多少人都埋在這裏,你就是從這裏爬回來的。”


    “以前,這裏不是一個磚瓦廠嗎?”文燕環顧四周。


    “早就不是了,大坑填平了,種上了鬆樹。咱再走。”


    拉著文燕,又走,到東湖邊上,一個小土包,邊上種著一棵小鬆樹,小樹上掛滿白花。


    “姐,你看那樹。”文秀指一指小樹。


    “真美。”文燕言不由衷,她認得這裏,地震前她和周海光由車站出來,就是在這裏坐著。


    “那是海光掛上的,他非常想念你,天天都要到這裏來陪你,每來一次,都在樹上掛一朵小白花,站在那兒和你說話。”文秀說。


    說著,姐倆來到小樹下,文燕看著自己的墳墓和墳前的小樹,小樹上的白花,半晌不說話。


    “我們結婚那天還來看你了,你能說海光把你忘了嗎?”文秀看著文燕。


    文燕眼裏有了淚光,轉身,走。


    文秀在後麵跟著。


    “文秀,姐明白你的心思,可你知道,你這樣做,姐就能得到幸福嗎?”文燕的步子慢下來。


    “姐,海光是你的,我應該還給你,因為我並不愛他,而他愛你。”文秀說。


    “文秀,婚姻是人生的大事,我不能由你任性胡來。”文燕說。


    文秀見文燕當真生氣,不說話,慢慢走。


    “文秀,海光是有思想,有感情的人,他不是件衣裳,你說脫就脫,說穿就穿。”文燕的口氣略微緩和些。


    文秀拉住文燕的手:“姐,我跟海光說過了,你和海光在一起吧。”


    “文秀……你……”文燕甩開文秀的手,快步走。


    “姐,我隻是想讓這一切都結束,回到以前的樣子。”文秀站住不走,大聲說。


    文燕也站住,回頭,滿臉淚水,指著墓地:“以前的何剛已經沒有了,你這麽做,對得起死去的爸爸媽媽和何剛嗎?如果你在這樣任性,我就沒有……”


    文燕沒說完,打住,轉身,走。


    文秀在後麵追。


    何大媽收拾著飯桌,好像蒼老了許多。文秀進來,何大媽問她吃了沒有,她說與文燕一起吃了,心情似也不佳。


    海光進家,很激動,進門就對何大媽說:“大媽,文秀的病有地方治了。”


    何大媽臉色開晴:“哪兒能治?我明天就和文秀去。”


    “上海長虹醫院,丁漢已經聯係好了。”海光說。


    文秀由裏屋出來,滿臉喜色:“媽,這可太好了,我的病能治好了,我不會癱瘓了,以後也不會拖累你們了。”說著,竟流淚。


    “能治好文秀的病,也就去了我的一塊心病,海光,你工作忙,我明天就帶文秀走。”何大媽更急。


    “媽,我跟梁市長請好假了,再說孩子們也離不開你。”海光說。


    “這倒也是真的。”何大媽說,說著,再看文秀,文秀又在發呆。


    “文秀,你發啥愣啊?是不是不想去治病了?”何大媽問。


    “媽,不是,我當然想去了。”文秀愣怔怔地說。


    “那你想啥呢?”海光問。


    “沒想啥,媽,還是讓海光送我去吧,這幾個孩子交給他不行,他工作那麽忙,再把孩子給餓著。海光送我去了醫院,就讓他回來,等我動手術那天,媽你再來,孩子讓我姐和海光一起帶,有文燕就可以放心了。”文秀說得很有條理。


    何大媽說這樣也好,問哪天動身,文秀說大後天,等晚會結束就走,她說:“媽,這個舞蹈是我為何剛編的,我不在,怕文燕怯場。”


    海光也隻好說:“那好吧,等文燕跳完舞,咱們就走。”


    有誰曾經坐在自己的墳前,對著自己的墳墓說話嗎?也許隻有向文燕吧?


    坐在東湖邊自己的墳前,文燕這樣想。


    夜晚,萬籟俱寂,隻有夏蟲的鳴叫此起彼伏,文燕一個人來到這裏。白天,這座墳給她的震動太大,她禁不住要來這裏看一看,一個人來看一看、在這裏,她簡直相信自己已經葬在墓裏,而坐在墳前的,是另一個人,另一個向文燕。


    但是不能忘記,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是誰,自己的過去,自己的爸爸媽媽,她對爸爸媽媽講話:“爸媽,在這個世界上我隻有文秀這麽一個親人,可她太任性了,文秀很愛我,她為了我會做出一切的;我想離開這座城市,讓他們好好的過日子,可文秀不會讓我離開她的,我想去兒童村完成爸爸的遺願……”


    有人來,是海光。


    “你來了,我等你半天了。”文燕笑。


    “我知道你會到這裏來,可是你怎麽知道我會到這裏來?”海光問。


    “我知道,心告訴我,你會來。她也告訴我,你會來。”文燕指一指自己的墳墓。


    “文燕,我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丁漢幫文秀聯係了一家醫院,可以治好文秀的病。”海光來不及探究這裏麵的奧秘,就因為丁漢的消息而激動。


    “是嗎,太好了,真為你們高興,你們什麽時候走?”文燕問。


    “剛才和文秀商量了,文秀說等你演出完就走。”海光坐在文燕身邊。


    “文秀一定是怕我演不好。”文燕往旁邊挪一挪。


    海光點頭。


    “海光,我找你是想和你說件事。”


    “你說吧。”


    “海光,我考慮去兒童村工作。”文燕說。


    海光吃驚:“去兒童村,文燕,這件事你再考慮一下,我總覺得你還是不要……”


    “建立兒童村是我父親的遺願,怎麽,你不支持我去?”文燕看著海光笑。


    “孤兒教育是大家都應關心的事,可是你……你再想想吧,三思而後行嘛。”海光說得謹慎。


    文燕感到氣悶:“那好吧,我再想想,如果你見到我的材料報上去了,就是我決定了。”


    海光沉重地點頭。


    再也沒話,兩人就這樣坐著,在一片蟲鳴中沉默。


    沉默是心靈的放歌。


    禮堂裏回蕩著音樂聲,孤兒院的節目踩台,文燕和江老師跳得極認真。但是文燕總覺生硬,文秀和白院長坐在台下看,文秀情緒不高,看著文燕跳,總覺不是那麽回事,她拍拍手:“不好,不好,孩子們,你們往前邊來點,太靠後了。姐,江老師,你們沒跳出感情來,再來一遍。”


    白院長看得倒蠻好:“文秀,你舞蹈編得真好,不愧是專業。”


    文秀一笑:“白阿姨瞧你說的,啥專業不專業的,隻要你滿意就行。”


    舞蹈重新開始。


    梁恒把海光叫到他的辦公室,問兒童村媽媽的報名情況。海光說:“報名的人倒不少,可真正能勝任的不多。主要是文化素質低,但熱情還是很高的。”


    “兒童村的媽媽們文化素質很重要,不能誤了孩子們,明天第一批孩子就回來了。下個星期一兒童村開村,你看怎麽樣?”梁恒說。


    海光說沒問題。


    “那好,就定下這個日子,你送文秀去上海,什麽時間走?”梁恒問。


    “我們定在後天,飛機票我已經定了。明天晚上的晚會文秀很重視,她怕文燕怯場,要給文燕壯壯膽。”海光說。


    梁恒一笑。


    海光也笑。


    文燕坐在孤兒院的一棵樹下,沉思,眼前是玩耍的孩子們。


    白院長叫她,叫了幾聲,她也沒聽見。白院長走過來,她問有什麽事,白院長說:“也沒啥事,就是想跟你說工作的事,你知道咱們孤兒院就要合並了,你的工作還沒有定呢,我想聽聽你的想法。”


    文燕問:“白阿姨,你去兒童村嗎?”


    白院長一笑:“我拖家帶口的不符合條件,咱們這裏好多年輕姑娘都要求重新分配工作呢。你想去哪兒,跟阿姨說說,阿姨給你找個好單位。”


    “白阿姨,我想再考慮考慮。”文燕說。


    “也好,不過你要趕快定下來,霎時間別拖得太長了。”白院長說完走了,文燕繼續坐在樹下發呆。


    文秀一個人來到街道辦事處,辦事處主任姓趙,一個很潑辣的女同誌,和文秀也熟,文秀來找她。


    趙主任問文秀有什麽事,文秀說:“趙阿姨,我是來辦離婚的。”


    趙主任看著文秀半晌沒說話,給她倒一杯水,然後又看她,看得文秀奇怪:“趙主任,您是怎麽了?”


    “我怎麽了?我正尋思你是怎麽了呢。為啥要離婚?周海光對你不好?”


    文秀笑:“不是。”


    “那是為啥?”趙主任更不理解。


    “阿姨,你也知道,我姐姐沒死,不是又回來了嘛,她和海光是原配,他們可恩愛了。我的情況你也知道,我和海光是大夥兒撮合的,沒啥感情,你說我是不是應該成全他們?”文秀說得輕描淡寫。


    趙主任發愁:“這種情況咱們這個辦事處也發生過,可人家都是一起來辦的。”


    “趙阿姨,我和海光都說好了,我姐也同意了,海光工作那麽忙,再說海光臉皮又薄,他哪好意思來。本來是我媽和我一起來的,可孩子都在家裏,我媽也離不開,阿姨你就給我辦了吧,要不我還得再來一回。”文秀的嘴很甜。


    趙主任半信半疑:“你們真的都說好了?你媽也知道?”


    “阿姨你要是不信,可以去問嘛。我這就給海光打電話。”文秀手伸向電話機,但沒拿,頗緊張地看著趙主任。


    “好吧,看在你爸爸是我的老領導的麵子上,阿姨就給你破個例,給你們辦了。”趙主任很痛快地答應下來。


    “謝謝趙阿姨。”文秀很高興。


    “唉,走吧。”趙阿姨歎口氣。


    地震鬧的,離婚都成了求人的事。


    兒童村開村在即,民政局的秦主任拿著兒童村媽媽的材料來找周海光簽字。他說按照編製多了兩個人,要拿下來,拿誰,請周海光定。


    周海光一個人一個人地看,最後一份材料是向文燕,履曆表上貼著向文燕的照片,對他笑。海光愣了,看一會兒,把文燕的材料放在一邊,又挑了一個年齡偏大的,和文燕的放在一起,在其餘的材料上簽字。


    秦住任拿著材料走,周海光往外送,送到門口,又把秦主任叫住,要回向文燕的簡曆,在上麵簽了字。秦主任說:“這樣就多了一人。”


    周海光說:“她是兒童村所有媽媽中學曆最高的,又是黨員,還是一名出色的醫生,兒童村最需要的就是她這樣的人,你去吧,就這樣定了。”


    秦主任走了。


    周海光長歎一聲,低下頭。


    文秀辦好離婚手續,高高興興地和趙主任告別。走出辦事處,眼淚就流下來,趕緊走,走到一個沒人的地方,放聲大哭,看著離婚證哭,叫何剛:“何剛,姐姐都回來了,你怎麽不回來呀!”


    這一叫,哭得更凶。


    直到哭得沒了眼淚,文秀才回家,回家就打開衣櫥收拾衣服,把海光的衣服找出來。一動衣服,眼淚又流下來。


    女人是水做的,多淚。


    外麵是何大媽招呼海光的聲音,海光回來了。


    文秀擦去眼淚。


    海光進來,見文秀在收拾衣服,便笑:“瞧你急的,明天收拾還來得及。”


    文秀低頭疊衣服:“這次走的時間長,把你的衣服找出來,我怕你自己找不到。”


    海光說:“文秀,你累了一天了,歇著吧,衣服我能找到。”


    文秀手沒停:“海光,你去打一盆水,給我洗洗腳吧。”


    海光打回一盆水,文秀也把衣服收拾好,坐到床上。


    海光蹲下,脫下文秀的鞋和襪子,把文秀的雙腳放到盆裏,仰頭看文秀:“水不燙吧?”


    “不燙,你打的水每次都正好。”文秀低頭看海光。


    海光低頭,逐個捏她的腳趾,都捏遍,洗,擦幹,站起來。


    文秀一直低著頭,看海光,海光站起,她一下摟住海光的脖子:“海光,你抱抱我,我好想讓你抱。”


    海光把她抱進懷裏,坐在床上,文秀在他的懷裏依偎,轉淚。海光看不到:“要走了,好舍不得你。”依偎在他的懷裏說。


    “文秀,別傷心,我不是還要去送你呢嘛,等你動了手術,我還會去看你的。”海光低頭吻文秀的頭發。


    “我知道,可我還是舍不得你……”文秀哭出聲來。


    “要不我請長假,天天陪著你?”海光撫著她的頭發,哄她開心。


    文秀搖頭,淚眼婆娑地看海光:“海光,你覺得和我在一起,幸福嗎?”


    “文秀,你幹嘛問我這個?”海光奇怪地看文秀。


    “你說嘛,我就是想知道。”文秀的臉貼在海光肩上。


    “我很幸福。”海光說。


    文秀扳住海光的臉,含淚看:“海光,如果沒有你,我活不到今天,你跟著我吃苦了,我從心裏覺得對不住你。”


    “文秀,你不能這麽說,我們是夫妻。”海光也看著她,看她眼中珍珠一樣的淚,淚光中有海光的影子。


    “海光,我走後你要好好的照顧文燕,姐姐非常愛你。”


    “文秀,你放心吧,我會照顧她的,有事沒事的,我會常去看看她。”


    “海光,抱緊些,不知怎麽的,特別想讓你抱。”文秀又偎近海光的懷裏。


    海光抱得緊了。


    文秀大哭起來。


    海光低頭吻著文秀的頭發。


    東湖邊上,風和日麗,文秀和文燕坐在一塊長石上,很高興,裝的。


    文燕看著藍藍的湖水,也很高興,真的。


    “去看病的事,怎麽沒告訴我?”文燕笑著問。


    “姐,你都知道了?”文秀問。


    “是海光告訴我的。”文燕說。


    “走台的時候忘了。”文燕說。


    “姐真為你高興,到了上海,給姐來個信。手術安排在哪一天都要寫在信上,到時候,我和大媽一起去照顧你。等你的病好點,能動了,姐接你回來,在家裏養著,姐好照顧你。”文燕笑。


    “姐,我想把海光托付給你,你幫我照顧他。要不,我不放心。”文秀也笑。


    “真沒羞,要離開他了,知道心疼人了,你就放心地去吧,我會幫你照顧好海光的。”文燕含笑看著文秀。


    “姐,你真好,我舍不得離開你。到了上海,我一定會特別想你。”文秀也含笑看文燕。


    “姐也想你,明天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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