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完整的話。


    “是我……是我呀……海光……”文燕哭著叫。


    “你……不是……死了嗎……”海光像是傻了,眼直。


    “海光,真的是我,我沒有死。”文燕的臉上,驚喜與悲哀一色。哭著,撲上去,撲進海光的懷裏。


    海光把她緊緊摟住。


    臉貼在一起,淚水交流,分不出是誰的。


    “海光你好嗎?我好想你,我好想你呀。”文燕放聲大哭。


    海光無聲,隻是落淚,隻是緊摟著她。


    蘭蘭傻了,看著他們,扭頭朝屋裏跑。


    蘭蘭進屋,何大媽問:“蘭蘭誰找我?怎麽不讓他進來。”


    “奶奶,我聽海光叔叔叫她文燕。”蘭蘭說。


    “你說什麽?”何大媽一聽就從床上跳下來,臉上每一條皺紋都凝固不動。嚇得蘭蘭問:“奶奶你怎麽了?”


    海光扶著文燕走進來,何大媽一見果真是文燕,一下又坐在床上,兩個眼球也凝固了。


    “媽,是文燕回來了,她是文燕呀。”海光說。


    “大媽,是我呀,我就是文燕。”文燕也說。


    何大媽無話,依舊癡呆地看著文燕。


    “我是從死人堆裏被救出來的,他們看我還活著,就把我送到了飛機場,當天就送我到了南京的醫院裏。”文燕流著淚說。


    “媽,她真的是文燕,她真的是文燕。”海光也流著淚說。


    文秀本來在屋裏休息,聽到外麵的聲音,醒了,醒了,就跑出來,見到文燕,目瞪口呆,定在地上。


    “文秀……”文燕見到文秀,叫。


    文秀嚇得撲到海光懷裏,緊抓著海光的胳膊。


    “文秀,是我,我是文燕,我是姐姐呀。”文燕見文秀這個樣子,傷心。


    “文秀,她是文燕,她沒死,還活著。”海光也說。


    何大媽愕然地點頭。


    文秀愕然地看。


    “姐……姐……”文秀喃喃地叫。


    “文秀……”文燕大聲地叫。


    “真的是你嗎……姐……真的是你嗎……”文秀的眼淚流下來。


    “是我,真的是我……”文燕聲音哽噎。


    “姐……我的姐姐啊……”一聲撕心裂肺的喊,文秀撲過去,把文燕抱住,大哭。


    海光在一旁也落淚。


    何大媽終於能說話了:“文燕,文秀,你們姐倆別哭了,文燕能活著回來這是個喜事啊。”


    姐倆抱著,誰也不說話,互相看。


    蘭蘭和天歌站在旁邊,也傻看。


    “你們兩個怎麽都傻站著啊,快叫文燕阿姨啊。”何大媽對孩子們說。


    兩孩子叫了文燕,何大媽便讓他們到外麵玩,她也跟著出去。


    到了外麵,孩子們跑了,何大媽險些站不住,靠在樹上:“老天爺呀,文燕回來了……這……這可怎麽辦呀。”


    文秀拉著文燕進到自己的房間,海光也跟進去,坐下,文燕問:“何剛呢?”


    文秀低頭,不說話。


    海光說:“何剛……走了。”


    文燕禁不住落淚,揚手為文秀擦去淚水,然後說:“我們去看看爸爸。”


    文秀放聲大哭:“咱爸也走了。”


    文燕受不住,抱著文秀哭。


    姐倆哭,海光站在一邊,不知道怎麽辦好。


    哭了好一會兒,稍停,文燕抬頭,看見牆上大紅的喜字,還有文秀和海光的結婚照,呆了,隻看,不說話。


    文秀和海光也看著牆,不說話。


    海光緩緩走到文燕身邊:“文燕……我……我……”


    文燕不說話,隻看著牆上的喜字微笑。


    文秀和海光也不說話。


    靜極。


    “海光,這是誰的新房啊?”文燕微笑著問。


    周海光垂頭,坐在床上,雙手搓褲子,半天,抬頭:“是我和文秀的……”


    “真漂亮,真漂亮……”文燕反複地說。


    文秀紮到姐姐的懷裏:“姐……”


    “舉行婚禮了嗎?”文燕問,笑。


    海光點頭:“是市裏舉行的集體婚禮……”


    文燕突然頭暈,身子晃,險些栽到地上。


    文秀抱住她的肩膀。


    海光攥住她的胳膊。


    好一會兒,文燕醒過神來,突然甩開海光和文秀的手,哭著往外跑。


    海光在後麵追。


    文秀趴在床上大哭。


    天黑了,黑得沉重,連黑夜都驚駭,連路燈都顫栗。


    文燕仍在跑,在黑暗中跑,跌跌絆絆,如在粘稠的液體中跑。


    海光在後麵追,追著喊:“文燕……文燕……你聽我說……”


    文燕不停,也不聽,捂著耳朵跑,拽著頭發跑,跑得比走還慢。


    海光拉住文燕的手:“文燕,你聽我說。”


    文燕不跑,但步子沒停:“不用說了,挺好的。”語氣冰冷。


    “文燕,你聽我把話說完好嗎?”海光仍追著說。


    “你什麽也不用說了,像以前一樣,就當我死了。”


    “文燕,你聽我說呀。”


    “我不想聽。”


    “文燕,你看我。你看我。”


    “我不看……”說不看,卻站住了。


    “文燕,你要去哪裏,我帶你去。”海光低頭說。


    “去哪裏是我自己的事情。”


    說完,繼續走。沒有目的,沒有方向,不知道家在何處,親人在何方,隻是走。


    海光在後麵跟著,邊走邊說:“何剛死後,文秀整個人都變了,而且她在地震中傷得很重,前些日子昏倒了,我把她送到醫院,醫生說文秀是頸椎開裂,可能有癱瘓的危險。”


    文燕驚愕,站下。


    “你父親臨終時把文秀托付給我,讓我好好照顧她,我和文秀就在大夥的撮合下走到了一起。如果說我和文秀之間有感情,這感情裏更多的是責任。”海光也站下,說。


    “我給你們寫的信,都沒收到嗎?”文燕的話語多了幽怨,少了冷。


    “信?什麽信?我們沒收到過你的信啊,如果知道你還活著,你想想,我怎麽能……”海光大驚。


    “別說了。別說了。”文燕流淚。


    海光扶住文燕的肩膀。


    文燕撲進他的懷,馬上一驚,掙脫,扶住一棵樹。


    孩子心裏沒事,早早睡了。何大媽和文秀睡不著,守著兩個孩子枯坐,無話。


    文燕和海光走進來,文燕看上去已平靜,文秀心裏還好些,下床,叫一聲姐,便也無話,文燕拉住她的手,也無話,文秀的淚又下來。


    “大媽,還沒睡呢?打擾您休息了。”文燕說。


    文燕一句話,何大媽也放了心,忙說:“你這是說的啥話,回來了就好,文秀也放心了。”


    “姐,咱到屋裏去吧。”文秀擦著淚,拉文燕向自己的房間走,海光在地上傻站著,不知道應不應該跟進去。轉一圈,走出去,在門外站,看天,天上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


    文秀的屋裏,牆上沒有了喜字,也沒有了結婚照,空如曠野。


    文燕拉著文秀坐在床上,輕聲問:“聽海光說你身體不大好?”


    “姐……”文秀叫一聲,抱住文燕。


    周海光站在門外,屋裏的談話聽得很清楚:“其實,我和海光都是何大媽他們撮合的,其實我們在一起就是個伴兒。姐,我知道你非常愛他,而且他的心也是永遠屬於你的,就像我永遠屬於何剛。”


    文秀的聲音。


    “文秀,海光會好好待你的,和他在一起你會幸福的。”


    文燕的聲音。


    “可我不想讓你和海光兩個人都痛苦。”文秀的聲音。


    “姐能看到你和海光都活著,就有說不出的高興,怎麽會痛苦呢?答應姐,好好和他過日子……好嗎?”文燕的聲音。


    屋子裏,是姐倆兒的哭泣聲。


    隻有哭聲說得全麵。


    海光雙手抱頭,蹲下,蹲下,又站起。走,走得遠遠的,扶著一棵樹,看天,天上仍是一片濃黑,沒有一星亮光。


    他又蹲下,雙手抱頭,哭,如海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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