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場很轟動的官司,舉子們考完試,三榜未出,正閑得發慌沒事兒幹。偏出了這場與科舉有關聯的官司,舉子們出了貢院,一聽有這熱鬧,回家洗好吃飽足足睡一覺,第二日趕大早買了油條煎餅豆汁兒就守在步軍衙門等著開審。


    以往步軍衙門有個人叩閽,圍著瞧熱鬧的多是遊手好閑的地痞無賴,今天多了幾分書香味兒,裏三層外三層的全是今科舉子。


    善保蓬頭垢麵(今兒特意沒洗臉),一瘸一拐的由兩個五大三粗的衙役押到堂上,他原就生得單薄,如今更帶出三分可憐,跪下行禮。


    大堂兩側分設兩把太師椅,一邊坐著劉統勳、紀曉嵐,一邊坐著他他拉.林卓、劉倫。四人心思不同,視線卻齊齊的掃了善保一眼。


    外麵看熱鬧的舉子們也開始嘀嘀咕咕的交換著各自的小道消息,福靈安坐在堂上,端起架式,咳了兩聲清清嗓子,一拍驚堂鐵木,滿堂俱寂,問道,“鈕祜祿.善保,你口口聲聲說自己冤枉,遭人陷害,可有證據?”


    “草民這幾日細細回顧當日應考情形,草民的確遭人陷害。而陷害草民之人,草民更是一清二楚,就是當日檢查舉子用品的侍衛,當日抓我作弊之人!”善保沉聲道,“大人將人傳來,草民自有辦法一證清白!”


    福靈安早將人羈押在案,一傳即到。問善保,“可是此人?”


    善保歪著頭將這人細細打量了,這侍衛似是心虛,竟別開眼,善保冷笑,“你怕什麽?當初逐我出場時瞧你威風的緊!這會兒連看都不敢看我了!怎麽,沒想到我會告禦狀!我告訴你,你沒想到的事多了!”


    侍衛抬頭對福靈安道,“大人,屬下奉命去貢院監考,隻因發現這位舉子小抄作弊,這位舉子為洗清自己,要拉屬下做替死鬼,還請大人給屬下主持公道。屬下根本不認識這位舉子,不過是去貢院執行公事,竟被扣了這樣的屎盆子,實在冤枉。”


    “善保,你口口聲聲說是花大誣陷你,得有證據,話可不能亂說。”福靈安板著臉,聲音裏透出主官的威嚴。


    善保道,“大人,學生當然有證據。證據就在這位花大身上。”轉而看著花大,“你說你沒見過我,不認識我,可惜,我卻是認識你的,不但認識,我還知道你的來曆!”


    清楚的注意到花大臉梢一白,善保卻不再繼續說,轉而道,“學生自被逐出場,就一直在想究竟是如何遭到了陷害。想啊想的,終於被學生想起來。這就要從學生進場搜身檢查考籃時開始,那時天還是朦朦亮,那名檢查考籃的侍衛,就是這位花大,格外仔細,以往都是提起考籃翻看,可到了學生這兒,考籃被他放到了地上,因為學生的筆墨都是放在盒子裏,他一樣一樣的翻看,忽然就問了一句‘這是什麽’,說這句話的時候,整個身子俯在考籃上方,當學生問時,他又說‘沒,是我眼花,看錯了。’,然後放學生入場。事情就出來這一瞬間,因為就在這一刻,學生的那隻筆被他偷梁換柱,換成了一根仿造的、裏麵中空的、裝有小抄的筆。”


    善保身上恨意森然,眼圈兒微紅,瞪著花大,吸了吸鼻子說道,“後學生入場,不瞞諸位大人,那支筆本是學生常用的,可在考場拿起來,總覺得不順手。諸問大人學識淵博,當知道用慣的筆,分毫相差都能察覺。可是,我急著答題,就沒多想,換了另外一支筆。如果大人檢查當日留在考場的證物就能知道,那根藏有小抄的筆的確是沒有被使用。”


    東西就在福靈安手邊兒放著,福靈安瞧了瞧,點頭,“你說得對,可這也說明不了,這支筆是被花大換掉的。他是當著你的麵兒檢查的考籃,按你說的,一俯身一句話的時間,尋常人斷難做到。”


    “大人真是一語中的,這位花大的確不是尋常人!”善保道,“花大是步軍衙門屬下官兵,可否能大人的書記官查一下,此人是何時到步軍衙門當差的!”


    福靈安對屬官點了點頭。


    善保離花大最近,看到花大的小手指禁不住顫抖,心中冷笑連連,就這種心理素質,你還敢做這要命的營生!


    屬官回道,“大人,花大是去年十二月補進來的。”


    “大人,花大是哪裏人呢?”


    “京城南郊李莊人。”


    善保道,“大人被騙了,他不是京城人士,他是南方人。”


    花大垂著頭,卻開始發抖,心跳得厲害。善保湊近他,厲聲道,“當日,你叫我‘舉人老爺’時我就知道,你絕不是北方人,知道為什麽嗎?你的口音雖然很接近官話,但並不是官話,你說‘人’這個字的時候,前鼻音後鼻間不清,念成‘仍’的音。”


    “我還知道,你原名不叫花大,你原本是叫……”俯身花大的耳際,善保聲音很輕,卻宛若一個驚雷,花大“啊”的一聲驚叫,跪著挪退開善保,看善保的眼光驚駭欲絕,仿若看一個妖怪。


    善保冷冷的勾起唇,“怕了麽?你害我時,我也沒瞧出你怕來啊!”伸手抓住花大的手,生生將人拖回跟前,善保抬頭望著福靈安,朗聲道,“這人,別說不是京城人士,就是良民也算不上,他原本……”扭著看向花大血色盡失的臉,善保一字一頓道,“他原本是一個藝人,雜耍班,變戲法的藝人!他的藝名就叫花魁!”


    花大臉色慘白,委頓在地上,不用福靈安問,長眼睛的都能看出這一臉的心虛。


    已有學子在門口喊,“公道!公道!”


    “我等學子寒窗十載苦讀,卻被小人冤枉陷害,公理何在!”有人為善保鳴不平。


    “大人今日不還這位仁兄一個公道,天下學子皆會寒心!”


    讀書人別的不行,添油加火是把好手。尤其科舉乃學子晉身之唯一獨木橋,神聖凜然,此事一出,看熱鬧的先不幹了。


    福靈安不得不敲兩聲驚堂木,喊兩嗓子“肅靜”。


    善保緊緊的攥住花大的手,撫摸著他大拇指外的一處傷疤道,“變戲法就要手快,掩人耳目,這雙手練的很辛苦吧?這裏以前是六指,還是為了變戲法才斷了這一指,對麽?”對上花大一臉的害怕恐懼,善保冷聲道,“尋常人當然在一句話的時間當然換不了筆,可對一個有備而來的戲法藝人來說,這事,輕而易舉!”


    身後衙門口又是一陣叫好聲。


    福靈安敲敲驚堂木,開始把審訊的重點放在花大身上。偏花大一口咬定是他嫉妒舉子們有學問,心理扭曲,才找了這個法子誣陷善保作弊。


    善保冷笑,“那支筆我不敢說獨一無二,不過是家師相贈,市麵兒少見,請問你是如何提前偷了我的筆,仿造出一根一模一樣的出來呢?第二,你不是說你不認得我嗎?你現又認得了嗎?第三,那張小抄是哪兒來的?字是誰寫的?如果是你寫的,馬上驗過字跡才是!”一把揪起幾要癱在地上的花大,善保對著他慘白畏懼的臉孔,厲聲道,“你以為你能護得住你背後的主子麽?知不知道,我派人去查你們戲班子,完全沒了蹤跡,你猜那些人去哪兒了?你不過是個賤民,如今替人頂罪,你覺得你護得住誰?別說你想護的人,就是你,怕出了這門就要跟你的戲班子到閻王爺那兒團聚了!”


    “你護不住任何人!如今你把幕後指使人招供出來,算你自守,你還有活命的機會!不然,你手裏捏著一位大人物的性命,你覺得他會容你活下去?蠢貨!”


    花大麵色微動,善保喝道,“莫非你要五刑俱備,才肯招供!”


    花大慘白的臉龐流出兩行清淚,叩頭哆哆嗦嗦抖若篩糠道,“是,是吏部尚書大人家的大管家吩咐小人,在考場檢查時將……將這位大爺的筆換掉……然後,在貢院舉報這位大爺作弊……也是大管家把小的安排在步軍衙門。小的隻知道這些。大人,小人也是沒辦法,小人原是雜耍班的藝人,跟著師傅賣藝為生,忽然就有吏部尚書家的大管家找上小的,從師傅那兒贖了小人出去……小人隻是想活命……”


    看熱鬧的舉子們一陣唏噓,竟有人喊出“盛世奇冤”的話來。


    福靈安麵上有絲為難,一品尚書家,可不是說去就去的,起碼得先請旨。無奈隻得先暫時停審,與劉統勳幾人商議。


    福靈安一腦門兒的官司,他三弟福康安連著兩天來看望善保,也沒給打聽點兒小道消息回去,搞得他這主審如此被動,歎道,“平時還好,今兒趕這個時候,要沒個結果,外頭那些讀書人先得不幹。諸位大人,物議哪。”你們可都是被告,誰知道一會兒善保那張嘴裏會跑出什麽來?


    最後還是劉統勳拿主意,他官職最高,伴駕時間最長,對聖心拿捏得最精準,手抄袖子裏,輕聲道,“這兒暫停,不如我和他他拉大人進宮請聖諭吧。”


    幾人一合計,也隻得如此了。


    福靈安沒想到會等來萬歲爺駕到,皇帝出場向來是金光閃閃,霸氣十足,排場懾人,在場所有人皆俯首朝拜:萬歲萬歲萬萬歲。


    乾隆命平身。


    劉統勳是個眼明心快的人,在乾隆身邊多年,善揣摩帝心。如今瞧這情形,善保翻案的可能性極高,若是翻案,自然要還善保一個公道,可科舉場上出了這樣的醜聞,舉子們如何能安?索性請來乾隆,既為福靈安解困,賣富察家一個好兒,更能平息舉子們的怨氣。


    乾隆坐了正座,正色道,“外頭站著的,都是朕的棟梁,大清國將來的柱石。朕絕不會讓任何一個讀書人蒙冤,相同,也絕不容許誰竊取功名!這件案子,事關今科舉子,朕親自來聽審,下麵坐的,一品大學士、從一品尚書、二品侍郎、五品翰林,還有站著的,這麽多眼睛看著,再不會冤了誰去!鈕祜祿.君保,你也不要在外麵站著了,賜座。福靈安,你接著審案子。”


    諸人皆呼天子聖明,乾隆麵色微好轉,往地上看苦主是何模樣,掀出這等風波。善保正想偷瞧乾隆是何相貌,抬頭時兩人四目相對,皆悚然一驚:好生奇怪,倒像在哪裏見過一般,何等眼熟至此。


    再一想,天哪,以前的確見過。


    狗血啊狗血,善保抓住這瞬間機會,擺出如同見到親人一般的驚喜委屈,抽咽著紅了眼圈兒。乾隆對他微一點頭,善保連忙低下頭去。


    乾隆的確記起了善保,那天去潭柘寺路上,一路上有說有笑,賦詩填詞,他當時就很欣賞善保才氣縱橫,聽說善保是鹹安宮的學生時還偷偷得意了一回,官學這質量就是高。


    今日卻是公堂相見,乾隆心裏也有些不是滋味兒,他覺得若是善保,還真有可能是冤枉的。雖然隻是偶遇,不過他對自己的眼力很有自信。


    倒是一幫子慣會察顏觀色的臣子們驚悚了,瞧萬歲爺這神情,莫非這倆人以前認識?


    福靈安心裏驚詫,也不會往外露,隻是按程序審案子,先吩咐官兵去索綽羅府上拿人。


    去索綽羅府上拿人的官兵尚未回來,索綽羅.英良先到了,今天他格外的老態隆鍾,顫巍巍的請安,謝了坐。


    皇上等著的差事,衙役的效率格外高,卻沒將人帶回來:大管家早十幾天來就消失了。


    索綽羅.英良跪下請罪,“那奴才裏應外合的騙臣的銀錢,一顆雞蛋買回來都要五顆大銅板,帳上出了差錯,這許多年,更不知昧了多少去。臣念在他祖上就在臣府上當差,隻命他還清貪銀就饒他一命,誰知他忽然就跑了,不知去了哪裏?臣已在順天府報了案,先前不知聖上要捉拿那奴才。都是臣治家無方。”


    聽到這等拙劣的謊言,乾隆不禁冷笑,“那愛卿說說,為何偏是你府上的人買通了這個賤民去陷害善保!”


    “臣,唉,說起來,善保的阿瑪娶了臣的女兒做填房,唉……一來一往的,臣若是有耳聞,定不能縱著奴才做出這等傷天害理之事!”說著竟是失聲痛哭,“善保,外公對不住你喲!就是死了,地下也難見你阿瑪的麵兒。”他如此作態,自然是要從輩份上壓善保一頭。他那女兒再混帳,善保也無法在大庭廣眾下說繼母半個字的不是。否則,這就是大不孝!


    “竟然是奴才謀私害主,善保,你與那奴才可有私怨!”他他拉.林卓問道。


    善保冷聲諷刺道,“大人,您雖位居從一品尚書,可如今萬歲在上,主審福靈安大人也在,大學士傅恒大人、劉統勳大人都在,怎麽就輪到大人下論斷,是奴才謀私害主了?莫非禮部尚書搖身一變成包青天了!”臉龐消瘦憔悴,卻愈發襯得善保一雙眼睛亮如寶石,他看向乾隆,撐一口氣高聲道,“萬歲,草民還有語據未說!”


    他他拉.林卓一張臉已是羞窘不堪。


    “說來。”乾隆點頭。


    善保望著索綽羅.英良淚痕未幹的橘子皮老臉,眼圈透紅,一雙清麗的丹鳳眼裏透出搖搖欲墜的淚光,別過臉,善保拭去淚,鼻音濃重的歎一口氣,“這卻是事關學生家中的一樁醜事,如今見索綽羅大人這般作態,設下連環毒計,欲害我身敗名裂,學生賤命一條無所顧惜,可憐家中尚有幼弟,若不說,爛在肚子裏,學生即便粉身碎骨,泉下也難見先父!”


    “學生額娘在學生六歲時過逝,那時學生弟弟三歲。阿瑪擔心學生與弟弟無人照看,就續娶了吏部尚書索綽羅大人家的千金為續弦,也就是學生的繼母。繼母在阿瑪在世時對我們兄弟還算和善,”話到此處,善保淚珠兒滾滾而下,拭之不盡,“可是在學生九歲的時候,阿瑪於福建任上過逝。那時,學生和弟弟剛考入鹹安宮官學,尚不經事。阿瑪隻有叔叔一個同胞弟弟,繼母卻未曾通知叔父回京奔喪,甚至連家父的喪訊也未曾捎一個去。家裏就隻有繼母、學生、弟弟,阿瑪喪事理畢,學生就發現家裏的東西一日少過一日,”善保禁不住失聲痛哭,半晌方道,“終於有一天,家俱都賣了個幹淨,舊仆也賣得幹淨,整個鈕祜祿家隻剩下一幢空空的三進宅子。繼母也回了娘家。”


    “學生和弟弟就指望著鹹安宮裏每月二兩糧米銀子過活,後來,族長大人聽說,看不過去,帶著學生和弟弟去索綽羅家,那天,繼母因怒生恨,一個茶盅砸在學生頭上,如今還有一道淡疤。學生命大,那日情形族長刑部侍郎親眼所見。尚書大人怕真出了事,礙於族伯的麵子,還給了學生五個莊子。”善保抽泣著,渾身顫抖,他竭力的控製著自己,繼續說道,“世上沒不透風的牆,叔叔於外任上聽到我阿瑪過逝的消息,想著學生兄弟還小,放心不下,謀了京官,於外任回京。因為叔叔也是在朝中為官,在叔叔回京的第二十五天,索綽羅家主動將原學生家的東西還了回來。有當時的帳本子可以為證。”


    “這時,怕所有人都會問,明明是索綽羅家理虧,焉能報複學生?”善保泣道,“學生也以為,雖然繼母不慈,到底是阿瑪續娶,雖繼母青春有別嫁之心,到底有過母子緣份,何以要逼我入絕路!這事,傷得是兩家的顏麵,不要萬不得已,學生寧可爛在心裏也絕不會外道。後來,到前年選秀,索綽羅尚書大人嫡親的孫女待選,就有謠言說這位姑娘有大造化,是要配皇子的。學生那時正在備考生員,隻當玩笑過耳。當學生中了秀才後,才恍惚聽人說這位姑娘落選了,可這與學生何幹!誰都想不到的是,這位姑娘落選後自殺了。”


    “你胡說,我那苦命的孫女是因病過逝!”索綽羅.英良吼道,臉上猙獰駭人。他不敢認,更不能認。認了,一頂怨望的帽子就算扣嚴實了!


    善保卻毫無懼色,冷聲反問,“你敢開棺一驗麽?”


    索綽羅.英良像忽然被剪了舌頭,臉脹得青紫,目光似能吃人。


    “索綽羅家曾因這位姑娘的過逝大肆吵架,姑娘的額娘堅持說是因為索綽羅家侵占學生家業的事給人知道,上達天聽,宮裏知道索綽羅家門風不正方撂了姑娘的牌子。矛頭就指向了學生曾經的繼母,是她,謀奪夫產,虐待繼子,因這事傳出去,給人抓住把柄,連累了待選的侄女。”善保眼睛紅腫,臉色慘白,唇上無半點血色,眼淚沒一刻斷過,幾位旁聽的大人都露出不忍之色,善保咬了咬唇,繼續道,“可是,這事是怎麽傳出去的?誰又與索綽羅家有仇,要做這樣害人終身的事呢?他們猜來猜去,隻能往學生身上猜,因為是學生受到虐待,是學生家產被奪,他們覺得學生對繼母怨恨未消,於是把這事說了出去,導致他家姑娘落選、繼而香消玉隕。可是這種醜事,學生遮掩還來不及,哪裏會往外說?學生平日隻在鹹安宮念書,學生的嬸嬸隻是三品誥命,聽嬸嬸說即便按例去宮裏請安,也隻能在慈安宮外頭的青石板上給太後叩頭,家中更無顯赫親友!可索綽羅家認定的事,哪裏容人分辨。須知,天地秘事尚隔牆有耳,何況當年學生家的是非?雖不欲聲張,當初繼母賣東西賣人拉家什,鬧得沸沸揚揚,兩家親族中,焉知就沒有眼明心明的人呢?怎麽就偏認定學生是仇人。難道阿瑪娶這樣一個繼母是光彩的事!難道學生無能,守不住家業是光彩的事!難道讓人覺得鈕祜家軟弱可欺是光彩的事!學生到底有什麽理由要去跟外人訴諸家醜!”


    “尚書大人口口聲聲自稱為學生外公,學生就問一句,當日學生與弟弟孤伶伶在家無人管教看顧時,尚書大人這等便宜外公在哪兒?”善保泣問。


    “您在與您的女兒在您富麗堂皇的尚書府裏盡想父女團圓,天倫之幸!”


    善保十分激動,聲音尖利,帶著十分淒厲,九分委屈,讓人忍不住心頭發寒。


    索綽羅.英良大呼冤枉,撲跪在地上,仰著脖子望著乾隆分辨,“萬歲,萬歲,這隻是黃口小兒的一麵之辭,老臣為官多年,不敢說富裕,可也瞧不上他家的那點東西。是他阿瑪臨終前怕他們兄弟小,守不住家業,方讓臣女代為照看。鈕祜祿大人一回來,臣立即譴臣子將東西原封不動的送回,分毫不差。臣貪圖他那些東西做什麽?善保這孩子素來心胸狹窄逼仄,世人以孝為先,萬歲以孝治國,臣頭一遭見有人大庭廣眾之下數落阿瑪遺孀。臣的女兒,因身子不佳,才回娘家小住,如今在郊外別莊養身子,並無再嫁之心,隻一心為夫守節念佛。臣,臣不知為何他對臣有這頗多怨恨。臣原也不想與他這晚輩鬥口舌,隻是他說得也太不堪了,臣不豫聖主受蒙蔽。”


    善保身子猛然一挺,竟然站了起來,冷聲道,“尚書大人,您說東西原封不動送回,是嗎?”


    “自然是的。”


    “那真是巧了,當年,繼母往娘家拉東西時,不慎丟了帳冊子,被學生撿到了!親舊帳冊都在,要不要對比一下,是不是原封不動!”善保厲聲問,“不但祖上所傳之物不足,不算變賣家當,單學生先母之嫁妝就少了三分之一。尚書大人,學生先母與您有何相幹,難道您也負責托管學生先母之陪嫁。恕我直言,您家這種女兒拖了女婿家的產業回娘家,留下繼子在老宅死活不知的家風,的確不正!諸位大人都是有兒子的人,將心比心,試問誰家敢娶這樣的女孩兒?如此婦人,於民宅,尚有我家這等幾欲滅門之災!於宮中,一朝得幸,怕要重演武茁裏糝觶u緗袷ッ髦蛘眨塘四闥鞔侶藜業呐譜櫻夤闃鯰諼慈弧d閎蔥納環雇鏈耍翟諏釗誦納誌澹


    善保的話音一落,索綽羅.英良已怒到極至,臉色漲得通紅,哆嗦著話都說不出!


    善保接著道,“您再如何巧舌如簧,也改變不了世上公理!您說聖上以孝治國,《孝經》有言,夫孝,始於事親,忠於事君,終於立身。自阿瑪過逝,雖繼母回娘家,可在先父三年孝期內,學生帶著弟弟每逢學中休沐,必去給繼母請安,可曾有一日延誤!後來在族伯麵前,學生曾說要接繼母回家奉養,是誰阻止了學生,您忘了嗎?後來又是誰告訴學生不必去請安的!到叔叔回京,孝期已過,兩家簽了了結書,學生方未再去您府上打擾!而今,又是誰要置學生於死地!孝期侍奉繼母,學生無愧於天地祖宗!如今聖上親臨,大人怎麽就忘了一個忠字呢?”


    “我一個黃口小兒也知道聖人以德為先,聖人三不朽,立德、立言、立功,當今聖上,乾隆14年平大小金川,乾隆20年平準噶爾,乾隆22年再平準噶爾,乾隆24年平回部,開疆拓土,盛世武功,勵精圖治,一代名君之姿。您高居朝中中樞,忝居尚書之位,不念香火之情,為一己之私,設此連環毒計,隱我於身敗名裂之地!更將數千年學子賴以晉身報國的科舉大道當成你掌中遊戲,玩弄萬歲於股掌,您,從一品吏部尚書,就這樣在天下學子之前為萬歲立德麽?”


    乾隆的臉看起來喜怒無辨,若是熟悉的人就知道聖上已是惱怒了。


    “胡說八道!我看你年幼識淺,不忍多責,不想你卻是滿口謊言,誣老夫至此……”索綽羅.英良說些不著邊際的話。


    善保根本沒理會他,眼睛紅腫,冷聲道,“我年幼識淺,做事卻是光明磊落,你年高德p,官居一品,做下這等無視祖宗王法的事來!殊不知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善保擰眉抹去臉上的淚,別開臉不再看索綽羅.英良,沉聲道,“證據就在這張小抄上。在這張絹紗上寫字之人可能已經不在,這張絹紗也不是什麽珍稀佳品,街上隨處可見。可惜,這設局之人或者太過自得,曾不止一次的把玩這張絹紗,以至於留下了鐵證如山。陛下可以聞一下,絹紗上是否有一股淡淡的冷梅香。”


    乾隆放在鼻下,皺眉道,“有淡淡的香味兒,有些冷,醒腦。”


    “萬歲聖明。萬歲可否覺得這香熟悉,這不就是吏部尚書索綽羅大人身上的香味兒麽?若不是反複摩挲過這張小抄,這張紙上焉能染上索綽羅大人的薰香?”


    “善保,香料隨處可見,豈能如此草率判斷。”福靈安忍不住開口,“如今衣服上熏香什麽的,也很常見。”


    “是,福大人明斷。索綽羅大人身上的並不是普通的薰香,此香全京都隻有一家,城南鋪子,名兒就叫胭脂水粉。這種香是這家店鋪新做出來的,不僅味兒奇異,還有一個規定:一種香隻賣一個客人,絕不二賣。而香料的配方,隻有店中製香師傅一人知道。不怕皇上和諸位大人笑話,這家香料鋪子,正是學生家下奴才所為。這味香,學生之所以熟悉,是因為家奴無甚學識,求著學生幫他取個風雅的名子,學生聞這味道帶著一股子孤傲冷意,直接就取名叫冷梅香。冷梅香乃年前新製,那鋪子的香料並不是論盒子賣,乃是用上等鏤空銀球裝了香丸,如此使人配在身上,古有荀相留香,今人風雅,焉不效仿。家中奴才為了保持香丸隻針對一個客人,每次製香隻製一丸,這一丸大小剛好用一個月,香盡了拿了銀球來換新的香丸,那銀球做工精巧,絕不會被人自外麵打開,若有毀壞定能看得出。”善保望著索綽羅.英良血色盡失的臉龐,輕聲道,“剛剛索綽羅大人自學生身邊經過,一股冷香殘留至今,方能使學生解惑,究竟是何人設此毒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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