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保原本想視察自家產業,卻沒去成,傳說中他的叔叔——鈕祜祿.君保,拖家帶口的回來了。


    放學回家忽然發現向來冷清的家門口車水馬龍,怎一個熱鬧了得,善保差點以為走錯了家門。


    “哥,這是咱家吧?”福保扯扯善保的袖子,很實誠的問出來。


    這樣大的排場,定不是打劫的。善保心裏思量著,抬腿便往門裏邁,門房立時跑出一個青衣青帽的小廝,一雙眼睛極是靈動,笑眯眯的打千問,“兩位爺這是……”


    善保挽著福保的手,放足底氣,一聲冷笑,“該我問你才是,青天白日的,你們擅闖我家所為何事?”


    小廝眼珠一轉,曲膝點地給善保行了禮,笑道,“奴才給大爺請安、給二爺請安。原來是大爺二爺回來了,主子早念著二位爺呢。”見善保皺眉不解,小廝伶俐的解釋,“大爺,我家主子就是您的二叔哪。主子奉旨進京,今兒頭晌到的,得知二位爺在上學,便沒讓奴才們給爺去信兒。主子也是剛從宮裏回來,命奴才們迎侯大爺二爺。”


    善保嚇一跳,二叔?他並不是原裝的善保,對這位二叔的了解隻限於堂叔方保口中提過一二次。善保給福保使了個眼色,福保也是一臉茫然。


    院中仆從下人進進出出,搬置東西,向來安靜的院子忽然就熱鬧起來。善保暗歎,這位二叔看來倒是頗有家資,隻是來得突然,空降部隊,讓善保不由得不起疑心。


    小廝在前引路,剛到二門,裏麵迎出一個婆子後頭跟著兩個丫環,這婆子一身寶藍色的緞子旗裝,微胖,頭上插著兩三支金釵,臉圓圓的,一雙眼睛彎彎的透出笑影,一把拉過善保的手,笑問,“這就是大爺二爺吧?老爺太太等了這半晌了,都盼著大爺二爺回來呢。瞧瞧這模樣,可真俊哪。”


    說得兩個丫環都抿嘴笑了,這婆子拉著善保便往裏走,善保腳下一頓,並沒動,抽回手攏在前身,明潤的眼睛帶著一絲冷意往這婆子身上溜了一溜,挑眉笑問,“不知這位嬤嬤如何稱呼?老爺太太?我記得家父母都已仙逝,這老爺太太是指哪位?還請嬤嬤明示?”


    婆子臉一僵,虛打一耳光,掩去難堪,笑著一福道,“瞧奴婢這張嘴,叫慣了,一時倒不好改過來。奴婢姓鄭,大爺喚奴婢鄭嬤嬤就是。是二老爺二太太大格格小爺都盼著大爺二爺呢。”


    善保微點頭,喜怒無形。


    鄭嬤嬤亦不敢再造次,引著善保兄弟去了正房邊上的一個院子,門外掛著大紅氈的簾子,外麵一個小丫環福身道,“二老爺二太太正盼著兩位小爺呢。”笑著打起簾子。


    一股暖香撲麵而來,香的品流極高,清而不俗。再看房間已擺滿了家俱,盡管善保看不出是何等木料,單隻是上麵的雕花描邊就能看出精致品味來。


    一個穿金戴銀的年輕婦人從裏間兒迎出來,後麵跟著一堆婆子媳婦丫環仆婢,這婦人約摸三十上下,鴨蛋臉彎月眼,不言而笑,穿了件淺紫色的暗紋緞子的旗裝,襟前掛了串碧玉珠子,腕上一對玉鐲金釧兒,行動間叮鐺作響,聲晌清脆動聽。極親熱的一手拉住一個,這婦人微微笑著,聲音溫柔悅耳,透著親熱,“我是你們二嬸,這還是咱們頭一遭見呢,快進來吧,你們二叔等著呢。大冷的天還得去學裏念書,也怪累人的。”


    “他二叔,孩子們回來了。”二嬸笑將兩人推到君保跟前,君保坐在靠窗的小炕上,容貌和福保有略似,眼睛微紅腫,神色略帶疲憊。


    福保跟二叔不熟,對著一屋子陌生人不知該如何反應,扭頭看向兄長。善保腦中思緒千萬,剝不出個頭兒,要考慮的事太多,他隻得先應對好眼前。善保抿了抿唇,眼圈兒陡然一紅,張了張嘴,聲音被哽咽了一下,似壓仰著萬千委屈,問道,“二叔給瑪法、瑪嬤上過香了麽?”


    善保一句話,熱鬧的房間瞬時安靜的落針可聞。


    君保眼眶一熱,別過臉點了點頭,鹹澀湧在喉間,一時竟不知該如何開口。離家十幾年,物是人非,如何能沒有愧疚,君保一時竟險些落下淚來。還是善保開口道,“請二叔二嬸上坐,侄兒們給二叔二嬸請安。”


    待善保兄弟行過禮,有眼力的婆子丫頭都添了三分慎重:好厲害的小爺。


    二嬸又讓一雙兒女見過善保兄弟,女兒十歲,小名雪丫,兒子八歲,喚作佳保,都規矩識禮。尤其佳保看去,一樣的圓臉大眼,憨態可愛的模樣,倒和福保像親兄弟。


    眾人落座,善保在君保下首,問道,“二叔回來,怎麽也沒提前捎個信兒?如今天冷,收拾這院子也費了不少事吧?”


    房屋久不住人,雖打掃了幹淨,既便生了火盆,仍透出入骨的陰寒,君保在屋裏也穿著厚毛料子的大氅,歎道,“回自己家,還要驚動多少人不成。聽說你們兄弟都在鹹安宮念書,也值不當讓你們耽擱功課。”眼睛落在善保的臉上,君保起身道,“你那屋子收拾得挺清雅,先前也沒仔細看,這院裏鬧騰騰的叫人不得清靜,去你那兒說會話兒吧。佳保兒,跟你二哥玩兒吧。”


    二嬸忙喚婆子拿來點心哄著幾個小的吃,又跟福保說話兒。


    善保對福保微點頭,同君保去了自己的院子。


    紅雁聽到動靜,從屋裏跑出來,俏臉上仍有些緊張,這忽然來的一家子人,瞧著不像強盜,倒是富貴的嚇人。


    善保請君保坐在榻上,自己拉了把椅子也坐在火盆邊兒,道,“紅雁,沏茶來。”


    紅雁不似往日活潑,微帶著局促,端來兩盞茶,善保接過一盞先遞給君保,隨口吩咐道,“二叔一家剛回來,家裏怕還不熟,你去二嬸那邊聽用,張羅一下飯菜,或者有用你的地方。”


    紅雁輕手輕腳的退下,善保捂著茶盅,喝了一口。


    “這些年我先是在雲南,後來調到廣西,聽說大哥……”


    “阿瑪三年前因病過逝。”善保垂眸,睫毛卷翹,長睫勾出一抹讓人憐惜的味道,“我沒怎麽聽阿瑪提起過您,也不知道您的消息,無可捎信。隻聽方保堂叔說您在雲南當差,具體也不清楚。”


    君保並沒喝茶的心思,歎口氣,語氣中有著掩不住的悲涼感傷,“我也不必瞞你,這原不是什麽光彩的事。當年,我是帶著你二嬸私自離家,並不敢叫家裏知道行蹤……年輕時覺著,名未成功未就,要麵子,不肯回。後來,近鄉情怯……你阿瑪的事我也是半年前才知道,善保,難為你了。”視線掃過手裏的粗劣的白瓷盅,君保問得直接,“家裏可是有什麽難事?”


    他家算不上什麽大富大貴之人,倒也是幾代官宦,君保幼時丫環婆子也是不缺的,如今經年未回,不承想家業已敗落至此,又想起朋友所說的話……


    善保自嘲一笑,“我額娘過逝後,阿瑪又娶了繼母,是當今吏部尚書索綽羅家的女兒。阿瑪去逝的時候,我跟福保年紀還小,家裏的東西都被繼母搬的搬,賣得賣,後來她就回了娘家。族長和堂叔看不過去,陪我去了趟索綽羅家,方要回幾個莊子。”


    “欺人太甚!”君保“紜鋇慕柚言曳旁謔直叩陌幹希凰20康稍玻埔緋齷鵠矗蕕陌雲萌瞬揮傻孟敫┥碚鄯按蟾繚躒17蘇獾榷靖窘牛∷鞔侶藜乙蔡話鹽遺レ錇患曳旁諮劾锪耍 敝八械囊晌識嫉靡災っ鰨r皇迸豢啥簦薏荒芰6北閎ニ鞔侶藜姨指鏊搗ā


    “你隻管好生念書,既然我回來,這事就交給我。一個婆娘,胃口也太大了,也不怕噎著要了命。”君保冷笑,眼中帶了三分煞氣。


    真是意外之喜,善保樂得不得罪人,順水推舟道,“那就有勞二叔了。”


    君保抬頭打量著善保,不露聲色。善保忙問,“二叔是回京述職,還是……”


    “皇上命我回京,任兵部左侍郎,日後就住京裏,你不要擔心。”


    善保有些吃驚,兵部侍郎可不是什麽小官,隨便阿貓阿狗都能做,這位二叔真是有說不盡的蹊蹺之處。


    “既然二叔和二嬸回來了,叔叔嬸嬸是長輩,這主院還是二叔來住吧,這院子寬敞些,我和福保隨便哪個院子都不挑的。”善保心思靈敏,低頭用銅簽子撥弄著炭盆裏的炭火,狀似無意隨口提道。


    “主院本來就是長子長孫該住的院子,也不必搬來搬去的,麻煩。”君保混跡官場多年,年紀輕輕能熬到兵部侍郎的肥缺,自然不是笨人。雖然善保這話說得含糊,他卻答得斬釘截鐵,給了善保一顆定心丸。


    善保心裏暗罵自己說話大意,麵上卻仍是溫溫潤潤斯斯文文的模樣,微微一笑,不露絲毫破綻。


    “倒是這些家俱,我讓人重新仿照著打了好的來,這些榆木楊木,弄到下人房裏去賞給下人們用吧。”善保的這些小心機,君保倒沒放心上,曲指敲了敲身下的長榻道。


    “我用著挺好的,二叔不必破費了。”


    “不差這點銀子。再者,大家子弟該有的排場還是要有的,太寒酸了倒不像。”君寶指著博古架上的一對琺琅大藍花寶瓶笑道,“就這對瓶子還不錯。”


    “同窗送的。”善保笑,“二叔真是好眼力,整間屋子就這對瓶子最值錢。”


    君寶大笑,“我聽人說你在鹹安宮書念得不錯,這屋裏的書畫雖有些稚嫩,也有幾分可愛,就是字體一般。跟我一道回來的還有位於叔,他半道去訪友了,要過些天方到京城,他是乾隆十五年的進士,學問很是不錯,字也寫得好,到時我讓他指點指點你。不過,這人在學問上有些呆氣執拗,有空也教你小弟功課。”


    氣氛開始變得融洽,善保莽撞了一次,自然挑個安全的話題,笑問,“我看小弟也要到了進學的年紀,不知二叔是怎麽打算的?”


    “能進鹹安宮自然是最好,不過要等明年族長、都統的推薦,還有考較,還不知那個畜牲有沒有這個福份呢。”君保話中多有不滿之處,搖頭道,“我自來公務忙,也沒空管教於他,你二嬸一個婦道人家,隻一門心思的寵著慣著,去年才啟蒙,一本《論語》念到現在,第一遍還沒通讀。唉,我琢磨著,若是進不了鹹安宮,就去景山官學好了。”


    鹹安宮官學全部是八旗子弟,景山官學裏卻有一部分的包衣,從學生的出身講檔次便降了下來。


    善保自己又續了茶,喝了半盞方道,“日後入朝為官,文臣武將也是有分別的,福保也不大喜歡念書,不過騎射不錯,滿人以武立國,鹹安宮的入學考校也是文武分開,我看小弟虎頭虎腦,活潑好動,一看就是習武的好材料。”


    善保生得俊俏斯文,舉手投足都帶著一種不急不徐的優雅韻味兒,就連講話的聲音也是不高不低恰到好處,悅耳動聽,熨帖自然。君寶笑了笑,忽然問,“善保,家裏那位教拳腳的馬全是你從哪兒請來的?我看他雖然殘了一腳,不過行事規矩,有幾分軍中武將的作派。”


    善保驚詫於君保的眼力,他素來是個心細的,想著君保剛遠道回來就問起馬全,莫非這人有不妥當之處,忙解釋道,“是這樣,忠勇公府上的老三,叫福康安的,是我在鹹安宮的同窗。我本來想給福保尋個拳腳師傅,福康安知道這事,就主動幫我找的馬全。聽他說,馬全以前是他二哥和碩額駙福隆安身邊的親兵,因護主而傷了腿腳,就做了他們府上的供奉。是福康安薦他過來的。”


    君保濃眉一動,“你和福康安關係還不錯?”


    善保倒不知該怎樣答了,隻得含糊道,“還好,有些來往。”


    君保久經官場,自然知道忠勇公府是何等顯貴,倒不想善保不經意間結了這麽一段緣,笑道,“那想來拳腳應是不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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