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血雙虧......”


    夏天勤念叨著這句話,神色也不免凝重起來。這麽說明聖帝的身子骨一早就出了問題,可在眾人麵前卻一丁點也沒有表現出來。


    一個帝王若是身體出了問題,那麽勢必沒有再多精力去管轄朝政,底下的皇子也會蠢蠢欲動起來,誰知道什麽時候就會風雲突變,若是在帝王身體出恙的時候不籌謀好一切,恐怕待到一切塵埃落定之時與儲君之位便再沒有半分關係了。


    明聖帝一直對自己的身體況事秘而不發,恐怕也是怕底下的皇子們按耐不住各自起事引起朝中混亂。


    這個消息太過重要,若當真屬實,那麽夏天勤便能夠有足夠的時間比其他人先準備,他本就是太子,隻要穩固好位置,待明聖帝殯天他就是名正言順的第一人。


    想到此處,夏天勤已然是激動難耐了,他麵上帶著喜色,又穩住性子來急忙追問:“你說的可是實情?若是夏總管欺騙於本太子......你是知道後果的。”


    “太子殿下盡可放心便是,奴才一字一句皆是實情,皇上身體一直微恙,隻是有太醫精心調養也未曾在人前露出什麽破綻。”


    “前些日子遇上暴徒追襲後皇上便時常夜中難寐,或是半夜冷汗驚醒,身子也就虧損下來了。前日碰上秦貴人侍寢,此事才借著燥悶不適給遮掩過去,皇上吩咐了奴才與小夏子誰也不得透露半句,奴才可是冒著掉腦袋的大罪說與太子殿下呢。”


    他雙手並合向上一拘,言道:“不知太子殿下認為奴才的這份禮夠不夠分量?”


    夏晟卿一向是出口有據的,既然他這般保證,又牽著要救自己大舅子的籌碼,事情恐怕不會有假。


    夏天勤抑製不住內心狂喜之色,連連笑了三聲,想不到老天都在幫他,明聖帝若是一直這樣下去,不出一兩年這大萊江山便可以換人做主了!


    “自然夠分量,自然十分夠分量!”他哈哈大笑,上前拍了拍夏晟卿的肩膀讚道,“夏總管不愧是父皇跟前最的臉的人,這等子機密之事若不是夏總管告知,本太子也會如其他皇子一般渾然不知!有夏總管相助,本太子如虎添翼。升位大業必定早日功成!”


    夏晟卿微微彎腰應承了一句,繼而便轉話問聲:“那麽太子殿下答應奴才的事情......”


    夏天勤慢慢止住大笑,拍肩道著:“那是自然不會忘的。”


    他雙眼微闔,透有精細的神態,大袖一揮便拍手傳喚宮人端上了紙筆。


    他執筆蘸墨,當著夏晟卿的麵便在淺黃花底的宣紙上洋洋灑灑落下字來。


    夏晟卿緊盯著那紙上的字跡,從落筆直到夏天勤抬腕收手,未曾漏下一字。


    “好了,本太子已經親手寫下勸書,明日再親自前去虎威將軍府邸一趟,柳家公子的性命便交給本太子吧,既答應了夏總管保下柳家公子,便不會讓虎威將軍傷他性命。”


    夏天勤笑了一聲,擱下毫毛筆便讓宮人送了出去。


    事已至此,該是沒有差錯的了,虎威將軍到底是夏天勤的幕下之臣,既有夏天勤開口想必柳安祁是不會有事的了。


    夏晟卿一顆心安定下來,對夏子衿也算有個交代了。


    而後夏天勤又邀他共膳,他趕著回去向夏子衿說事便婉拒後匆匆離去,九月初的夜裏已經微微有些涼了,夜風卷著夏晟卿的衣袍又擦身溜過,夏晟卿從太子府側門出去,掩上遮麵的外衣,提足運氣消失在夜色之中。


    晨氣的露珠透著晶瑩的水光,有雀鳥銜著小穗展翅掠過宮牆,在那探出宮牆的樹枝梢頭停了下來,攏著腦袋吱叫脆鳴。夏子衿倚在窗格下往那雀鳥複停又飛,複飛有停,心頭生出幾許悵然,始終是無法安心的。


    “公主,夏總管來了!”


    小葵手中端著早膳卻是隔著一條長廊老遠就喊了起來,夏子衿一聽忙就披上了披帛踏出屋子,正悄悄與夏晟卿撞了個正著。


    “公主沒事吧?”夏晟卿將她從胸膛前扶出來,抬手替她揉搓著額角,又不免帶著幾分寵溺意味。


    夏子衿搖搖頭,此事也顧不得那樣多,一心隻記掛著柳安祁的事情是否有轉機。


    “表哥他......”


    還未等夏子衿開口問完,夏晟卿便知她要說什麽,握著她的柔荑緩聲道:“公主不必擔心,我已經安排妥了,柳少爺他一定不會有事的,我答應過你是事情從不食言。”


    他神色溫和,定定地望她,似有千百情意夾訴其間,卻又小心翼翼不肯顯露。


    夏子衿輕嗯一聲點頭,心頭大石算是放下,夏晟卿想必也是去求了夏天勤的,如今他為夏天勤做事,想來虎威將軍也必定會給夏天勤麵子,此事該是成了的。


    她對上夏晟卿的眸子忽地生出些愧意來,他還是那般一心為她的人,也許他隱瞞著一些事情,也是有苦衷的呢?想到如此,夏子衿的眼神也軟了下來,鼻子一酸靠進了夏晟卿的懷裏。


    “你說的,從不食言......以後也絕不要騙我。”


    夏晟卿的神情有一瞬不自然,兩手環緊了懷中的人,終是發出淺淺的歎息來。


    “好......誠不欺公主。”他這樣說道,揉了揉她的長發,眉眼有無盡溫柔。


    時辰在沙鍾中如數漏過,上京城的街道上揚塵馳過快馬,帶動沙土飛揚。


    “讓一讓,讓一讓!”


    馬上之人扯嗓高喝,沿路的路人紛紛避過奔馳的馬兒,隻見那策馬之人一路奔去,在北翁街的末處一座巍峨府邸前停了下來,府門前兩座石獅子猙獰凶惡,簷首高掛著“李府”兩字牌匾。


    “來者何人?”


    門前有兵將跨刀向攔,那人下了馬立刻便從袖中掏出一塊深色令牌來,攔門的士兵一見便立刻收了跨刀將其迎進府中。


    “將軍!太子殿下差人來了!”


    虎威將軍正蹲在祠堂的廳前,他手中捧著一方牌位,另一手撿了木筐裏的黃紙丟進搖曳吐焰的火盆之中,耳中聽進了下人的傳話聲連忙將李三公子的牌位放回祠台上,抬手拭淚幾番便抖抖衣袖起身出了祠堂向迎。


    “小人參見虎威將軍。”


    虎威將軍擺手。


    “太子殿下讓你來可是有事?”


    傳話的人從懷中掏出了一方封口嚴實的密函,低首舉著捧了過去。


    “太子殿下交代將軍您按照密函之中所交代行事,切莫不可輕舉妄動。”


    虎威將軍不知何意,接過那密函三兩下便拆了,抖開薄薄的紙張便定睛看了起來。


    他渾濁的雙目看定了信上的內容,表情從淡漠變為震驚,而後又夾雜著不怠與濃濃的隱忍之意。


    “嗬......”虎威將軍從喉頭發出了幾聲冷笑,蒼莽的眼眸被複雜的情緒所浸染,再化為森森的銳利。


    “將軍?”送信之人候著等待虎威將軍的回話。


    而半晌後虎威將軍才將信收好,雙手後背沉聲道了一句:“本將軍知道了,你自回去向太子殿下複命吧,本將軍定會照著太子殿下的意思來.....絕不逾越......”


    最後四個字幾乎是強擠出來的,他多年馳騁戰場的肅殺之氣參雜其中,不禁讓人渾身一抖。


    “是。”


    送信人拱手行了一個禮,便匆匆告退了。


    虎威將軍仍舊站在原地,眼底有數不清的複雜之色,背在身後的雙手緊緊扣握,有青筋凸起。


    “將軍......咱們現在......”隨從不知太子的密信上寫了什麽,但看虎威將軍的反映也必定不是什麽好事。


    虎威將軍收斂起來眼中的精芒,化為無可奈何的一聲歎息,隨後拂袖轉了身,落下一句:“去水牢。”


    虎威將軍府與水牢僅僅隔了兩炷香的腳程,虎威將軍跨著他的棗紅駒子穿過三個街道奔蹄至水牢門前,臉上的肅穆之色一刻也沒有緩和。


    “將軍!”


    水牢門前的守衛立正身子行低頭禮,腰杆挺得筆直。


    虎威將軍淡淡回應一聲便大步邁了進去,玄色的衣袍長至足靴,隨他走動有力而淩擺。


    踏入水牢撲麵而來的一陣冷然的水氣,夾雜著濃濃的腐臭氣息,直令人作嘔。


    這座水牢建造於金萊王朝時期,一直以來都是關押非皇族之外的犯事貴族子弟之地,再矜貴的人送進去折騰幾日也難以完好。


    水牢一間間隔開,中有鐵鏈從牢地底伸出,足足有手臂粗細,牢牢鎖住犯人的手足,任憑有千金氣力也無法掙脫開。


    虎威將軍步如洪鍾,直直走到最後一間隔斷的牢房,走道之中不斷傳來囚犯的呼求聲,衝破重重霧沼的鬼哭狼嚎直擊打在耳中。


    “哼,柳安祁,水牢的滋味如何啊?”


    他定立在那處,蹲下身子來敲了敲地表的玄鐵牢門,水牢中傳上了鐵鏈波動的嘩嘩聲,被鎖在牢中的柳安祁抬頭望著虎威將軍冷冽的雙眼,扯了扯嘴角。


    “不容將軍記掛,晚輩好得很,這水牢裏有吃有喝,不用日日練兵操式,當真懶散呢。”


    冰冷的水一直浸沒到柳安祁的胸口處,帶著鐵鏽的腥氣與死水沉浮的惡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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